「三爺,你把江浙的漕運都交給彭爺管理,可放心?」談昕察言觀色,問得小心。雖說沈萬三平日對下屬都和和氣氣,待他這個貼身侍衛更是禮遇有加,但說到彭澤宇這個人他還是得小心翼翼。
「用人不疑,談昕,我沒教過你嗎?」沈萬三今日挑了個白蜆江經大運河附近的茶樓坐下,靠窗的位置將江上的忙碌景象看得格外清晰。
「是,三爺。」談昕退到一邊,他知道沈萬三今天不想多說。
對于主子的這個好友——彭澤宇這個人,談昕見的次數不多,每次他來找沈萬三都是有事相求,不是借錢就是找沈萬三疏通關系。他開始也不明白為什麼沈萬三總是有求必應,日子久了才知道原來沈萬三剛入商場之時,有過一段落魄街頭的日子,當時彭澤宇曾傾囊相助。現在,沈萬三發跡了,自然也不會忘了那滴水之恩,除了提攜故人之外,更是將江浙一帶的漕運都委托他管理。但事實證明彭澤宇只是一個好高騖遠之徒,這幾年漕運生意每況愈下就可見一斑。
「談昕,那一艘船是不是我們沈家的?」
順著沈萬三的指點,談昕看到運河上最大的一艘貨船。
「不錯,這樣大的貨船周莊一帶也只有我們沈家有。」
沈萬三點點頭,「你陪我過去看看。」
越發走近自己的貨船,沈萬三的眉頭皺得越緊,「這還是我們沈家的船嗎?艷陽高照的,卻用帆布將整個船包個嚴嚴實實,若不是那面沈家旗,我還真忍不住懷疑呢。」
「三爺,我找工人來問問?」
在沈萬三的默許下,談昕攔了幾個裝貨的工人,但每個人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豈有此理!」沈萬三動了火,「去把工頭找來。」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氈帽的中年人神情倨傲地走了過來。
「有什麼事吶你?耽誤了老子裝貨,你可賠不起。」
「放肆,你知道在跟誰說話嗎?」談昕喝道。
「我管你阿貓阿狗。」中年人冷哼一聲,鼻頭朝天。
「我想知道你這船上裝的是什麼貨?」沈萬三問道。
「棉花啊,看不到啊你?」中年人眼一斜,看到船艙里一閃而過的人影後立即變了臉色,「我沒空跟你們瞎折騰,這趟船不搭人,找其他船吧。」
原來把他們當作要搭船的旅人了,沈萬三拉住那中年人,「最後一個問題,這船是誰租給你們的?」
「煩不煩啊你們?」中年人將袖管一甩,「沒見沈家那旗幟嗎?明知故問,這里誰不知道要租沈家的船要先問過彭爺啊。」看著中年人急急忙忙回船上的身影,沈萬三念念有詞︰「棉花,棉花……」還有剛才船艙里一閃而過的人影也讓他安不下心來。
「談昕。」
「是,爺。」
「你立即去附近的商鋪給我叫一些人來,越快越好。」
談昕也不問緣由,只要是沈萬三吩咐的,他知道必有原因,當下向最近的沈家商鋪趕去。
沈萬三整了整衣裳,抽出腰間的紙扇,大搖大擺地登上船去。
「唉,你這人怎麼這樣?誰讓你上船的?跟你說了我們不搭客。」剛才那個中年人見狀趕忙來攔。
沈萬三不等他的手踫到自己的衣衫,就用扇骨擱擋了開去。
「你沒資格跟我說話,叫嚴龍霸出來見我。」
「你……」
「放肆!」一聲大喝從船艙傳來,剛才一閃而過的人影鑽出了船艙,陽光撒在他滿臉的橫肉上,他卻笑得更加無賴。
「阿豹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朝敢朝三爺大小聲?」
嚴龍霸的雙眼一瞪,名叫阿豹的中年男子哪還有剛才的威風,「三爺?」
「不錯,就是你想的那個三爺,在我們周莊除了沈大官人之外,還有誰敢叫三爺的?還不快給三爺看座?」
沈萬三也不言語,任憑他裝模作樣教訓下屬,大大咧咧地在船頭坐了下來。
「嚴老板,听說這次載的是棉花?」
「對對對,棉花,棉花。」
「既然是棉花為什麼船身那麼重?」沈萬三湊上前道,「嚴老板不會是騙我吧?」這個嚴龍霸是當地有名的惡霸,仗著朝中有人連官府也不放在眼里。平日不惹到沈萬三頭上他自然不會過問,但他早對他看不大慣,明令禁止與嚴家有任何生意往來,想不到彭澤宇竟然將他的話當作耳邊風。
「哪里哪里。」嚴龍霸狠狠捶了阿豹一下,哪個白痴說是棉花的?還不快給老子想個辦法?
阿豹也懂得察言觀色,當下急道︰「我們這是濕棉花。」
「對對,濕棉花。」
沈萬三哈哈一笑,「嚴老板,我生意場上那麼多年見過的也不少,就是你今天的濕棉花沒見過,可以開開眼嗎?」
嚴龍霸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還不快滾!」
「三爺,您開玩笑了,就一點棉花,沒什麼好看的。」沈萬三若是再糾纏下去恐怕要壞了大事,嚴龍霸當下也下了逐客令,「三爺,您看我們這船就要啟程了,您是不是先下船?免得耽誤了您的大事。」
「怎麼?嚴老板不歡迎我?」
「哪里,三爺您一句話,這趟跑船回來後我一定親自拜會。」
嚴龍霸見沈萬三沒人跟班,便準備用強。
沈萬三卻不動容,坐得更是四平八穩,「听說嚴老板這趟是去南洋?正好我還沒去過南洋,要不順道搭我一程?」
嚴龍霸再也扯不下臉,蹬開椅子道︰「姓沈的我給你面子叫你一聲三爺,你別給臉不要臉。今天你那跟班人不在,我就算現在把你殺了扔到河里喂魚也沒人知道。」
「嚴老板,你殺人放火我不管,但你現在用我的船玩貓膩,我沈萬三豈能坐視不管?」沈萬三面不改色,可心里卻也盤算著談昕那廂。
嚴龍霸不禁改了顏色,「原來你都知道了。」
話音剛落,艙門便傳出猛烈的撞擊聲。
「嚴龍霸,你到底用我的船裝了什麼?」沈萬三一個箭步要去打開艙門,卻被嚴龍霸攔了下來。
「呵呵,沒什麼,幾個豬崽罷了,沈老板你費心了。」
嚴龍霸使了個顏色,兩邊冒出三四個人開了艙門走了進去。雖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但沈萬三卻見到了幾雙驚駭的眼楮。
「嚴龍霸你好大的膽子,居然用我的船販賣人口?」
「沈萬三,既然今天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只能讓你陪我這一程了。」嚴龍霸朝著船頭一喊,「阿豹,起錨!」
沈萬三想要掙月兌嚴龍霸的掌控,無奈對方死抓著他不放,眼見阿豹已經將錨收起,沈萬三越發著急。
「哈哈,沈萬三,要怪就怪你不是個練家子。」
「談昕!」
趁著嚴龍霸回頭的當口,沈萬三沖向船頭搶過阿豹手中的錨,在嚴龍霸的喊叫中「轟隆」一聲朝自己的船砸去。
「沈萬三,你瘋了!來人,快把他攔下。」
「攔下也遲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開著一艘破船去南洋?」
「老大,船身已經進水了。」嚴龍霸的手下應景似的回報著。
「媽的,都一群窩囊廢!」眼看自己的計劃落空的嚴龍霸雙眼充血,怒視著沈萬三,「沈萬三,你壞我好事,我要你陪葬!」說著就朝沈萬三沖來,但人還沒踫到對方的衣角,背後已經被人踹了一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掉進了水里,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三爺,你沒事吧?」幸虧談昕及時趕到。
「我沒事,你快帶人將船艙里的人救出來,另外差人去一趟衙門,將這里的情況通報一聲。」沈萬三拍拍衣衫,也暗嘆一聲好險。
「人?」
「嚴龍霸這次做起了人販子的生意。」
談昕翻了翻白眼,立即帶人前去營救。一邊嚴龍霸的手下握著刀站在甲板上不知該阻攔還是逃命。
「你們的老大都落水了,你們還不逃?要知道販賣人口可不是小罪名。」
沈萬三的一席話讓眾人立馬作鳥獸散,連他們敬愛的老大都忘了救。
「三爺。」
看著談昕奇怪的神情,沈萬三問道︰「怎麼了?」
「您自己下船艙看看吧。」
沈萬三也不言語,隨著談昕下了船艙。大部分的人都已被救走,空空蕩蕩的船艙彌漫著難聞的氣味,角落里還堆著幾個麻袋。
「你就讓我看麻袋?」
「不是,你看麻袋後面。」
沈萬三繞過麻袋,便看到一個昏睡著的弱小身影。
「羅姑娘?」
沈萬三的眉頭皺在了一起,看她破碎的衣裳明顯是讓人用皮鞭抽打過了,還有那咬緊的牙關,莫非在夢中也都慘遭毒手?
「我剛才也嚇了一跳。」談昕模模鼻子,「我已經讓人給她解了繩子,剛才她五花大綁的情形才觸目驚心呢。」
沈萬三沉著臉一把將羅姑娘抱起走在前頭。
雖然是喃喃自語,可談昕卻也听得仔細,沈萬三分明在納悶。
「人家賣的都是小女孩,都那麼大個人了賣去干嗎?」
沈家大廳上,沈萬三已經換了一身衣衫,黑色的長褂將他的臉色襯得格外冷漠,慢慢地呷著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談昕。」
在一旁候命的談昕立即將善後的情況如實匯報︰「嚴龍霸已經被官府收押,這次就算他的老子是皇帝老爺恐怕也救不了他了。另外,被我們救出的小女孩們也已經送她們回家,有些傷勢的還給了診療費。羅姑娘嘛……」談昕一抬頭,看見沈萬三喝茶的手停了一下,「我已經吩咐下人把羅姑娘安排在東廂房,大夫看過之後說她的傷勢沒有動骨,只要好好休養就會痊愈。」
沈萬三點點頭,「她家也沒有親人,我們是應該收留。」
「三爺,那現在……」
「等。」沈萬三緩緩吐出一個字。
「等?等什麼?」談昕一頭霧水。
看著門外的管家急匆匆跑來,沈萬三笑得有些冷,「等的人不是來了嗎?」
「爺,門外彭公子求見。」
「帶他進來。」
談昕吐出一口氣,原來主子等的是那彭澤宇啊。是了,出了那麼大的事沈萬三早就料到彭澤宇肯定會有所行動。
「三爺。」彭澤宇腳還未踏進大廳,已經大聲喊道,「這次是我錯了。」
站在沈萬三身邊的談昕發現主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澤宇,我並不是想數落你的過錯。」
「三爺,你別說了,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彭澤宇垂手站在一邊,嘴里雖說著道歉的話兒,談昕卻沒從他臉上發現任何抱歉的表情。
要是說起這長相,彭澤宇一點都不輸沈萬三,仔細說來彭澤宇的五官比沈萬三還精致一些。可談昕卻總覺得他的臉上掛著一絲憤憤,說來沈萬三如此厚待他,他本應感恩戴德,還有什麼不滿呢?
「澤宇,那你說說自己哪里錯了?」
「我錯在沒有檢查嚴龍霸的貨。」
沈萬三別過臉去,平復了心情後才續道︰「你難道忘了我曾經交代過不要和嚴龍霸有生意來往?」
彭澤宇辯駁道︰「三爺,嚴龍霸可是大買賣,我們做生意不能有婦人之仁。」
「彭爺,您這是說誰有婦人之仁哪?」談昕忍不住跳出來維護自己主子。
「我和三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分?」彭澤宇狠狠瞪了談昕一眼。
「談昕,你先下去。」沈萬三把身邊的人都清退。
「三爺,我這是……」
「夠了!」沈萬三將手邊的茶壺砸了個稀爛,「澤宇,我既然放心把漕運交給你,就是信得過你,但你能不能做點讓我省心的事兒?你和李家、關家聯手把漕運的費用漲了一倍的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相信你做生意也有個譜兒。可現在呢?現在差一點就要鬧出性命交關的事兒了!」
彭澤宇似是隱忍著什麼,雙手緊握成拳。
「救下來的姑娘我後院還躺著一個,你自己去看看她都被打成什麼樣子了?我當初交代不要和嚴龍霸做生意防的就是有一天官府找上門來,今天若不是我和談昕誤打誤撞,還不定會砸了沈家的招牌呢。」
「三爺,如果你信不過我,我不做便是了。」彭澤宇不若沈萬三的激動,抬起頭緩緩道,臉上若有似無地泛著笑意,或者說挑釁。
沈萬三看著他許久,這個曾經肝膽相照的兄弟,這個雪中送炭的朋友,如今呢?難道有些人真的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沈萬三疲累地閉上眼,轉頭走向內堂。大廳里的彭澤宇徐徐地笑了開來,這個笑容緩緩擴散,從眉眼到嘴角,從無聲到最後的大笑出聲,到了最後卻比哭還來得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