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的,父親的一席話給了王學舜不小的沖擊,也難怪他會愣愣的坐在沙發,望著茶幾上的香煙發呆。
當他十八歲離家那年,他便學會了吸煙,理由是他無法承受不是他那種年紀就該承受的壓力。
他必須應付課業,還得抽出時間作畫,更得為他的一日三餐而煩惱。
香煙能否使他專心作畫?這一點他不能確定,但他卻非常認同父親說他對香煙已產生出了依賴性。難道自己一直無法突破,真的誠如父親所言的那樣——想成為一個畫家,煙酒便是他的最大忌諱?
他獨自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遨游,全然未察覺一雙已盯住他許久的眼神。
一整天下來,廖蕙緗皆保持著極愉快的心情,因為這八天來,除了她同王學舜能暢所欲言外,她幾乎沒和第二個人好好交談過,然而今天卻例外了。
今天她和陳伯伯聊了許久,在談話的過程中,她了解他的一些童年往事,只是她不明了,她在無意間也泄了自己的底牌。
王景禹會知道她的身分來歷,她一點都不感意外,更何況他對自己也沒任何惡意。
一想起王景禹,廖蕙緗很自然的月兌口而出︰「其實,他說好多好多的話都很有道理呢……」
王學舜慢慢的回過神來,喃喃說著︰「他說的話是有道理,可是……他卻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廖蕙緗不以為然,「誰說的!他很關心你,我可以感覺得出來。」
「我知道他很關心我,可是……」王學舜輕嘆一聲,接著又說︰「畫畫真的是我的唯一興趣,即使他不是一個畫家,我也會走上這條路,再怎麼說,他也應該祝福鼓勵我啊!」
廖蕙緗笑望著他,「一個父親害怕自己的兒子在畫畫這條路上走得太辛苦,何錯之有?我想,大概是你們欠缺溝通。其實他說得不錯,你的確應該多回去走走,跟他多聊聊的。」
「我不想談這些,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王學舜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今天是我們這八天來,出門游玩最久的一次,你感覺怎麼樣?」
「很愉快,謝謝你。」廖蕙緗滿含感激之色。
「謝我干嘛?」王學舜卻一本正經說︰「其實我還想跟你道歉呢。」
「跟我道歉?」廖蕙緗不懂,「為什麼?」
王學舜一臉尷尬表情,「我……我只顧著幫別人畫畫,卻冷落了你,我當然應該向你道歉。」
「你……」廖蕙緗心中百味雜陳,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廖蕙緗心知肚明他不是一個虛偽做作的男人,盡避他的個性有些詭異。
他已不下十次對自己暗示他的愛慕之意,廖蕙緗不敢否認自己就快被他的深情給打動,然而,他並非自己原本所設定的對象啊!
想及此,她便不由自主的抬起眼楮偷偷地注視他,湊巧的是此時王學舜不也正望著她嗎?
王學舜的目光溫柔似水,臉上寫滿濃情蜜意。兩人神色交流許久,彷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剎那間停頓,空氣都似已凝結。
然而,就在這充滿感性的一刻,大煞風景的電話鈴聲倏然響起。王學舜于是拿起話筒,彼端隨即傳來一名陌生男子的話聲。
「喂,請問有一位王先生在嗎?」
「是的,我就是。」
「你好,我是張志哲……」
听到這話,王學舜的腦袋不禁轟然一響,那種感覺有如置身暗巷間,突然被不知名的人物從他背後敲了一記悶棍那樣,他只能見到眼前浮現出的星星,此外,他別無所見,腦海里更是一片空白。
「王先生,你有在听嗎?我是張志哲——」
「請你等一下。」
王學舜握著話筒的手已止不住地顫抖,一臉茫然地望著廖蕙緗,「他回來了……」
廖蕙緗微愣,但一下子就想起那個「他」是什麼人,當下從沙發另一端撲了過來,忙接下話筒。
王學舜同她相處整整八天,從來不曾見她如此興奮激動過,他的內心一陣刺痛,悄悄的把手伸向茶幾,拿起一根煙,點燃。
言「志哲嗎?是我,廖蕙緗啊!」
情「是你?真的是你?你別嚇我好不好?」
小「真的是我啊!怎麼,難道你不相信?」
說「你……你是怎麼來的?來多久了?為什麼也不事先通知我一聲?我好有個準備。」
獨「我們見面再聊,我們現在就見面好不好?」
家「不行啊!我今天中午才下的飛機,打電話去你那里也沒人接听,現在我已在家休息了——」
「可是人家想你嘛。」
「好好好,別鬧了,反正時間多得是,我們明天再見面還不一樣,你請那位王先生听電話,看看我方不方便去接你。」
在他二人的交談過程中,廖蕙緗一直沒發現王學舜臉上的古怪表情,是惋惜?還是一種濃濃醋意?其實王學舜自己也分辨不清。
「王先生嗎?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地址,明天我好叫司機去接她。」
王學舜沉默一下,「我看……這樣太麻煩了,不如我送她去你公司,你什麼時候方便?早上行嗎?」
「早上不行,我還得主持會議……我看這樣好了,下午我在公司等你們,當然,如果你方便的話——」
「好,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下班之前,我送她過去。」
「真是謝謝你了。」
王學舜掛斷電話,開始一口接一口的猛吸煙,同時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憑自己特有的敏銳,只需這幾句話談過,王學舜對張志哲這個人的印象就不是很好。這一點,他幾乎可以完完全全的確定。
倘若他有廖蕙緗這麼一位女友,不論兩地相隔多遠,即使自己再累,他也會飛奔而來見她一面的,可是張志哲並沒有。
他非但沒有過來見她一面,甚至還想叫司機來接她,這種行為、這種想法,王學舜一點都不能苟同。
是不是每個男人在得到後都不懂得去珍惜?王學舜並不清楚,他只知道今晚會是他們倆的最後一夜,之後還會不會踫面,誰也不能確定。
最後一夜……思忖至此,王學舜的一顆心就已按捺不住的向下沉去、沉去、再沉去……
他在想什麼?廖蕙緗搞不清楚,可是在她剛才過分的激動與興奮之後,她終于發現到他臉上的沮喪。
她很明白剛才接下話筒和自己的臉上表情,一定帶給他某種程度的傷害,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樣表現,而是完全出自內心的啊!
明天,她將要離開這里,離開他的生活。有了張志哲,她必須完全拋開這里的一切,甚至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她知道自己不能同時喜歡上兩個男人,這一點她想都不曾想過;尤其是她此刻毫無身分的踏在這塊土地上,她豈能再節外生枝!?
如果當不成情人,是不是可以當朋友——他會答應嗎?廖蕙緗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廖蕙緗胡思亂想著,而一旁的王學舜則已經注視她許久,終于忍不住的開口︰「他回來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我……」廖蕙緗避而不答,另起話題︰「謝謝你這幾天對我的照顧,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激。」
「不公平!不公平!這對我太不公平了!」王學舜像發了瘋似的右手敲擊著茶幾,整個人的情緒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你莫名其妙闖入我的生活,雖然只有短短的八天相處,可是我知道我已投注下我的感情,我愛上你了,你知道嗎?」
廖蕙緗不曾見他如此激動過,但一陣陣的傷感還是忍不住的涌上心頭,「對不起……我求求你,你別這樣好不好?」
「對不起?」王學舜嘶喊著︰「現在他回來了,我必須將你送回他身邊,我算什麼東西?我什麼都不是啊!」
不知何故,廖蕙緗忽然興起想哭的念頭,一眨眼間,不爭氣的淚水已自她眼眶里滑下……
「我真搞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作畫不順利,從來也不曾有出息過……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熬過來了,可是……」王學舜一臉懊惱、沮喪得到了極點,「可是我真的經不起感情的打擊,你這一走,我真的不知該怎麼活下去啊!」
廖蕙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當下站起身,來到他身後,按摩著他的雙肩,「我想你大概是太累了,不如早點去休息——」
「休息?」王學舜忍不住的冷笑一聲,整個人已慢慢的平靜下來,「我們只有這一夜——我能睡得著嗎?」
他反身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手這麼一握,便再也舍不得放了。
他說了那麼多話,只有這句說得最好——是的,他們的確只有這一夜,當她踏出這里之後,她將永不再回頭。
廖蕙緗不能,也不想讓他成為第三者。對他而言,這絕對不是一件公平的事,與其將來痛苦,現在趁早做一個了斷豈不更完美!?
然而,在她下定這個決心的同時,她自己何嘗不痛苦,只是她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擺放在張志哲身上,畢竟他是她一生中的第一個男人;對于王學舜,她也只能表現出對他最深的歉意。
其實,男女間的感情問題本就沒有對與錯,最主要的是自己能活得快樂——許多人彼此間愛得死去活來,但卻充滿了矛盾與痛苦,這種愛情是否毫無一點意義?
王學舜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聲音近乎懇求︰「難道你一點都體會不出我的心意?能不能別走?我可以好好愛你一輩子的。」
「你別逼我……別逼我。」廖蕙緗流著淚,聲音不禁哽咽︰「我下了多大的決定才搭上那艘船的……不瞞你說,他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我真的不能停止思念他,我更不能背叛他。」
「天啊!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居然還會有這種想法!」王學舜哭喪著臉,顯得很無奈,「第一個男人並不代表天長地久,這種觀念會害苦你一輩子的啊!」
廖蕙緗連連搖頭不已,「我不管你怎麼說,我也不管這里的人有什麼愛情觀,我不能改變自己的想法,你別逼我,真的別逼我。」
王學舜登時不說話了。
他二人本就生長在不同的世界,雖是同文同種,但在思想觀念上顯然有著極大差異。這一點,王學舜可以理解。
靶情之事絕非強求便可獲得,那麼,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的心呢?王學舜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什麼結果。
一陣極長的沉靜過後,王學舜不禁嘆了一口長氣,黯然地說︰「算了!一切我都盡了力。你早點去睡,明天我送你去他公司。」
「我……」廖蕙緗支吾著,無法欺騙自己,「我睡不著。我一想到要離開這里我就覺得很傷感。」
「那麼留下來。」王學舜目光柔情似水,「我們可以一起走過往後的歲月,我會愛你、保護你、疼惜你一輩子……」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我真的做不到。」廖蕙緗滿是痛苦之色、神情哀怨淒絕,「我不否認我也有點喜歡你,可是……感激的成分卻佔大多數,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肯開口。」
王學舜沉默。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