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夢醒緣不盡 第五章 憤怒

「一切如常!」莫麗記起查理的話,空洞地笑了笑。一整夜她難以入眠逕自垂淚,晨起時難掩雙眼浮腫。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嵌一記微笑在臉上,才敲敲安妮的房門進入房內,安妮已梳洗更衣,拘謹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我不敢下樓。」安妮怯怯地說。「我坐在這兒幾個小時了。」

「幾個小時?」莫麗難以置信,現在不過九點罷了。看見安妮一臉憂愁神色,莫麗只得極力展顏安慰。「別傻了!」她親切地拍拍安妮。

安妮瞥一眼莫麗,隨即嘆了口氣說︰「我真的很抱歉,莫麗。我知道你哭了!」

莫麗知道無從掩飾,便扯了個謊。「這是因為懷孕身體不舒服的關系,和查理無關!」想到昨夜和查理的談話,她不禁嘆口氣,但隨即又警覺地保持正常的音容。「好了吧?我們下樓吃早餐,然後再決定今天要做什麼。」

自他們婚後,這是第一次沒有查理在座的早餐。馬丁沉穩合度地服侍女士們就座、進餐,並向莫麗說道︰「先生一早就出門,並交代說傍晚會回來帶兩位女士去娛樂賭場。」

「知道了。謝謝你,馬丁。」莫麗平靜地回答。「這里沒事了。」隨著莫麗的指令,馬丁向女士們微微欠身點頭便退了下去。

馬丁一退下,便惹來安妮一陣咯咯笑聲。「哇!真了得!他都是用這種方式說話?」

莫麗微笑著點頭。「是呀!有時候他說法文考考我,有時候又說英文把我搞混。」她頓了一下轉開話題。「今天我們開車沿濱海公路走,我帶你看看當年盟軍登陸的海岸。史跡非常多!讓人憑吊那些壯烈犧牲的無名英雄。有些地方仍保存著地下碉堡,甚至戰時留下來的炮座、槍支都原封不動,且全部開放給游客參觀,任何人都可以進去……」見到安妮驚訝的神情,她繼續︰「剛去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在英國,這些碉堡一定會被封鎖,槍炮也會移往特定的地方,但在這里一切都被尊重!」接著她的語氣轉為輕快。「另外,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到戰爭博物館瀏覽一下,還有美軍墓園……我知道有個不錯的地方可以吃午餐。」

「好是好,可是如果白天跑了這麼多地方,晚上你還能出去嗎?」安妮疑慮地問。「這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莫麗是在勉強自己。她不願留給自己太多的時間面對和查理決裂的痛苦。為了逃避!她忘記自己需要充分的休息。

但她終究無法逃避。她和安妮一站一站重游她和查理曾經游遍的地方,她的心無法不淌血。而更殘酷的是,她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強顏歡笑。每一個她和查理曾經走過,佇足過的地方都深印在她腦海中,伴隨著那天所有的歡笑、溫馨和感傷,而今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已然全非了……

☆☆☆

他們回到家時已七點了。查理坐在起居室里閱讀,一見到他們便客氣地站起來,邊向安妮微笑邊問道︰「今天好玩嗎?」

「太棒了!」安妮盡興地揚聲回答。「我們去看了登陸海岸,有好多好多史跡。」

查理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莫麗,仍以溫和的聲音說︰「看來你們一走累了!」

「可不是嘛!我看莫麗一定累壞了!」安妮癱在沙發上,邊蹋掉腳上的鞋子。

「莫麗一定累壞了。」他平靜地重復,卻令莫麗周身打顫。接著他臉上強作笑容問道︰「今晚就不要出去了?」

「當然要!」安妮笑著搶答。「我只要喝點東西休息半小時就行了。」

「好。」查理接著向莫麗,聲音稍變得冷漠︰「莫麗,我想你最好留在家里休息,你知道醫生怎麼說的,別影響小孩的安全,和你自己的安全。」

「好。但是我今天大部份都坐在車上,沒有走很多路。」她避開他的目光繼續說︰「我現在就回房躺下休息。你們什麼時候走?九點嗎?」

「嗯。我會帶安妮去吃個飯,然後看看歌舞秀,再去賭場。」

「很好。那就待會兒見。」她的笑容有些模糊,她沒有看誰,便逕自上樓回房。躺在床上,她的眼淚禁不住決堤而下,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以釋放出心底郁積的痛楚……幾分鐘後,她的房門靜靜地開了又關上,查理正朝她走來。

「你怎麼可以不顧孩子的安全?」他咬牙切齒地擠出話來。「醫生說的,好好休息!」他不待她分辯又繼續指責︰「馬丁說你們早上十點就出門了,你是想報復我嗎?」這時一陣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怒氣,他緊閉嘴唇朝門走去。走到門邊回頭投以警告的眼光,才打開門。莫麗也在同一瞬間調整自己的神情。「嗨!安妮!」

「噢——你還好嗎?」安妮有些怯怯地。

「她很好,沒事。」查理平和地接過話。「你們兩聊聊吧!」

看著查理走出房門,安妮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是要打斷你們……」她的神情轉為沉重。「你們有爭執嗎?」

「沒有什麼!」莫麗略撐起身坐靠在枕頭上。「他只不過有點怪我今天走太多路。可是我並沒有啊!別擔心這件事了。現在你先去休息吧,晚一點還要出去呢!」

安妮只得離開,但臉色依然沉重。莫麗听到她並沒有回房,而是下樓去。想找查理談談今天出游的事?莫麗知道她一定會。安妮總是弄巧成拙,對莫麗而言,她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最佳損友,一陣疲倦襲來,她想,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淚水再度涌上眼眶,她轉身把臉埋向枕頭,低低地啜泣著……

☆☆☆

「莫麗?」查理的聲音驚醒了她。她睜開眼便看到他站在床邊。他背著燈光,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身上正式的晚宴服,彷佛更加深了和她之間的距離,令他看起來陌生而遙不可及。他站在床邊注視她多久了?她懷疑。且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現在八點半了,我和安妮要走了。」他的聲音平靜不帶一絲感情。「待會兒馬丁會給你送來晚餐。」莫麗想從床上坐起來,但查理不待她回答隨即轉身離去。

他的冷漠再一次傷了她。她頹然靠向床頭欲哭無淚。這時安妮在她門外探頭,見她沒睡就走進來。「我準備好了。我看起來怎麼樣?我不知道該穿什麼衣服跟查理去賭場,尤其是他看起來那麼高雅……啊,對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你這件黑色小禮服就很適合了,看起來很正式。啊,要不要我借你一串珍珠項鏈?剛好圈住脖子的那種短項鏈……」

「可以嗎?」安妮走向梳妝台,打開首飾盒,但旋又遲疑了。「這些很名貴吧?」

「不會。」莫麗不想讓她心理有負擔,那些首飾都是查理買給她的,而查理從來不買便宜的膺品。即使他不愛她,但仍買最好的給她。「也戴上耳環!」她堅持。

當安妮穿戴好整套配飾,莫麗以贊賞的眼光對她微笑。「你看來美極了!去吧!別讓查理等太久,祝你玩得開心!」

安妮興奮得直眨著眼,她親了親莫麗的臉頰,踩著輕快的步伐離去。而當安妮已離去好一會兒時,莫麗仍然定定地望向房門,卻對什麼都視而不見。獨自一人的她再也不需要偽裝,而也在此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馬丁為她送來晚餐時,她仍失神地望著前方發楞。她再也提不起勁做任何事情。馬丁回來收餐盤時,卻發現所有的食物都原封未動。于是他第一次未經她要求而主動為她端來一杯熱牛女乃,然後憂戚滿面地走開。她對于這樣麻煩馬丁靶到有些歉然和不安。

她喝了牛女乃,隨即沖澡換上睡袍。她又躺回床上,但毫無睡意。午夜後,安妮輕敲她房門時她仍然醒著。「還沒睡嗎?」安妮輕聲問道。

莫麗刻意輕快地回答︰「還沒有。今晚玩得開心嗎?」

「噢,太好了。」安妮連珠炮似的說著她看到某某名人,談著他們的服裝、飾物……而莫麗則一直沉默,嘴角勉強掛著微微笑意。「還有那個女演員馬麗莎,她還和我說話呢!查理全都認識他們。真難以置信……我是說我的朋友居然是他的妻子。你不會有威脅感嗎?」

莫麗先是訝異地搖搖頭,繼而想著安妮的話。她想,如果她不曾有危機感,或許是因為她只和查理相處,並沒有參與他的社交生活,因而她感受不到查理身邊總圍繞著一些虎視耽耽的女人。或許多年來她對他的觀感只局限于自我認知的範疇!而不曾看見真正的他。

「查理今晚一直陪著你嗎?」莫麗只是關切查理是否善盡地主之誼。

「對呀——只除了他曾單獨和一個叫尼可的人說了一會兒的話。」

「尼可和查理都是賭場的股東之一。」

「查理也是股東?」安妮似乎無比驚訝,她動作很大地坐上莫麗的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聒噪。「哇——這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賭場、賽馬、游艇……我真替你高興……」她真誠熱切地說。「但我不會羨慕你,我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不像你……」

「其實除了一身華服,我還是原來的我,還是生活得很平常……」

「我知道,我想這是相當可貴的。」安妮若有所思的頓了一會兒,又接續道︰「查理也很平易近人,不是嗎?從不會炫耀什麼。」

「對?」提到查理,只平添莫麗心頭的沉重。她希望安妮就此打住,不要再說什麼了。

「我總有種感覺……我是不是引起你們夫妻間的不愉快……我注意到你們之間有些距離,他對你似乎有點冷淡,也不常跟你說話……而且……你們也分房睡……」她微微皺著眉。

哎!安妮呀安妮!莫麗心想她還能說些什麼?除了強顏虛飾。「你太敏感了,安妮!今天我們出去一整天,晚上你們又出去整晚,他哪有機會和我交談?我們有的是時間談話,最重要的是要讓你玩得愉快。至于我們分房,是因為我懷孕末期晚上睡不好覺,分房睡至少查理可以睡得好,你不要擔心這些莫須有的事了。」莫麗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雖然只是幾句輕易的謊言,但彷佛耗盡她極大的精神而令她疲憊不堪。「好了,安妮,現在很晚了,去睡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談!」她知道安妮一定會誤解她的意思。果然——

「啊,只顧著和你說話,佔去你和查理道晚安的時間。」她眨眼隨即回房去。

出乎莫麗的意料之外,查理真的來了,但她馬上明白這只不過是做給客人看的形式。他看起來無精打采,但她無從怪他。這出戲演起來,不只她難受,他也同樣深受傷害。「安妮今晚玩得很開心,謝謝你招侍那麼周到。」她有些局促地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門口看著她。幾分鐘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

安妮前後共待了四天,每一天對莫麗來說都猶如漫長的折磨。她必須扮演出幸福的妻子和準媽媽的角色,時時強顏歡笑並刻刻提醒自己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他們帶安妮游遍全城及近郊值得一游的地方;帶她到各種名店購物並流連特具風味的露天咖啡屋。有一天查理還帶她去看他的賽馬,且承諾來年待馬匹及齡參賽時會邀她前來參觀比賽。只是他沒有告訴她,屆時莫麗恐怕不會再以女主人的身分招待她了。

最後一天的上午莫麗帶她去多維爾市中心,不顧她的推辭,堅持買了一條價值不菲的聖羅蘭絲巾送她。莫麗笑著擁了擁她的朋友,「收下吧!一點心意而已。能見到你真好。」吻了吻安妮的臉頰,莫麗輕輕地說︰「謝謝你來看我。」

「孩子生下來時我可以再來看你們嗎?」

「當然可以……」莫麗還能有其他的回答嗎?說因為你的攪局,我和查理一等孩子出生就勞燕分飛嗎?她苦澀地自忖著。

當查理和莫麗一起站在門口揮手向安妮道別時,他們看起來的確像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但一等安妮的座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查理便冷淡地說︰「我明天一早就走。」

片刻間莫麗不明白他說的話,只茫然地看著他重復說道︰「要走?」為什麼呢?因為他再無法忍受見到她?但她還能期望什麼?期望他們在孩子出生之前一直扮演恩愛夫妻?她的心瞬間沉落,只能淒慘的問道︰「能告訴我你要去哪里嗎?」

他略為猶豫一下︰「蒙地卡羅。」

她一下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他必定是為了近期內的快艇競賽。每一季的比賽總有人喪命或殘廢。今年甚至在預賽時就已有兩人意外喪生,查理因而曾承諾他不會參賽,但那是在他發現他的婚姻是一樁騙局以前的諾言。莫麗終余擠出話來︰「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大概幾個禮拜。孩子出生以前我會回來。」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她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啞著聲音︰「我以為你已經放棄賽船了。」

「我是放棄了。但是尼可的副駕駛摔斷了腿,我答應代替他的位置。」她記起安妮那晚曾跟她提到尼可,大約是在那時候他們便敲定了。「你大概沒有想過,也許你會成為一位富孀。」查理尖刻地說。

「不!不要說了!」莫麗一時臉色發白搖搖欲墜,所幸查理及時扶住她。

他難掩憂色!圈住她的腰緩緩扶她回起居屋。「坐下!我給你弄點喝的。」

她倒向椅背閉上眼楮,極力驅散腦海中浮現出種種的血淋淋場面。不久查理遞上一杯白蘭地,但她虛弱地拒絕了。查理長嘆了口氣,「馬丁正在給你沖茶。」他離開幾步後站住,手插在口袋里望向窗外的花園,「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

她注視著他,仍感到不祥的預感。「不要去!」她幾近哀求。

「不行,我已經答應了。」

查理從不食言。但如果他沒有下承諾,他會因為她的要求而取消行程嗎?「帶馬丁一起去,他可以照顧你。」她急切地建議。

「別胡鬧了!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向都不會出什麼事。」

的確是!但總有一天他的好運會用盡。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的追求危險刺激?為什麼要不計後果地向自己的機智和技能挑戰?

他猛然移步向前,令她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寒氣。似乎他壓抑多日的憤怒終于瞬間自他體內爆發開來,他狂暴地對她咆哮︰「你還想要怎樣?希望我能原諒、能忘記?不在乎被利用?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他咬牙切齒益形憤怒。「我怎麼樣也忍不下這口氣!我曾經喜歡你、信任你,但是我現在只覺得齷齪!我一看見你就想砸爛所有的東西!我不知道你那張安靜的臉背後藏著什麼陰險的企圖,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听好,一等到孩子出生,我們就分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語畢他粗重地喘著氣,大步跨出起居室,並重重地甩上門。

極度震驚之余,她感到自己逐漸崩潰。幾分鐘後馬丁為她端上熱茶時,她仍禁不住顫抖著。馬丁同情地看她一眼,將托盤置于她身旁。

「夫人,先生參加比賽不會有事的。」馬丁安慰著說道。

「是啊!」她空洞地附和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幫不上忙……」他變得無助起來。莫麗抬頭看著他,第一次發現他帶著怒氣和不平。「他真傻!夫人,快,喝茶吧!」末了他的聲音又回復溫和。

傻?不,他不是。他只是被自我的認知所蒙蔽。

☆☆☆

棒天早晨莫麗起床時查理已經走了。再次獨自早餐的她已然看見自己未來的日子。注視著雪白餐巾上的牛角面包,她的淚水不禁潸然而下,靜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想到查理,痛,是她唯一的感覺,無從化解也無從逃避。

接下來幾天她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整日無精打采地在屋里走來走去。期間她曾回醫院做產檢,由于賴大夫不在,因此做完例行檢查後即回家,待數周後再做另一回檢查。時間就這樣緩緩溜走,不知不覺幾個星期過去了,多虧馬丁的細心照顧,使莫麗終能安然無恙。

這天早晨,莫麗起床後又如常地坐在起居室里發呆,不知不覺又掉下眼淚……

「夫人,你不能老是哭啊,對孩子不好的呀!你總得替孩子著想!」馬丁必切的安慰著她。「到飯廳去吧!早餐已準備好了。」

「我不餓……」她看著馬丁憂慮的神情,愈發止不住淚水。

「你一定要吃。」馬丁引領她入飯廳就座。五分鐘後,他端來早餐餐盤半哄半勸地要她吃下,又為她斟上牛女乃和少許咖啡。「喝吧!夫人什麼時候再去產檢?」

「明天,我自己會去。」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他微笑著但相當堅持。「幾點?」

她抬頭看他,迎面的是他極溫和的面容!只得嘆口氣說︰「早上十點,謝謝你!有時候真拗不過你。好了,這里沒事了,你下去吧。」

「有時候我也拗不過自己呢!」馬丁幽默地回應她,然後帶著滿意的微笑退下。

☆☆☆

翌晨九點半,馬丁和莫麗已準備就緒即將出發,他扶她上車,小心為她系上安全帶後才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以前,他謹慎地問莫麗是否帶齊所有的證件,是否遵照醫生所囑咐的喝上一點五品月兌的水,待她一一確認後,他才啟動引擎驅車上路。

為了某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馬丁似乎對他的工作樂在其中。究竟是為什麼?直到現在莫麗仍不清楚他和查理之間的關系。馬丁和那棟房子肯定不是牌局中的戰利品,但如果查理不是經由繼承得來,那麼馬丁究竟是誰。他從哪里來?他看起來似乎不屬于那一類甘于洗碗、鋪床、烹飪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為我們工作?」莫麗忍不住發問。

他先是驚訝,繼而反問︰「你認為我不應該為你們工作?」

「不是!我是說……」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你看起來和我想像中的管家不太一樣。」

「哦——是嗎?」他聲音中有明顯的嘲諷。「你覺得我應該再接受訓練嗎?」

話題既已明顯被扭曲,莫麗不想自討沒趣,只好不再說什麼了。兩人一路各懷心事,沉默地抵達醫院。馬丁停好車後說道︰「我在這里等。」

莫麗聳聳肩,逕朝室內走去。一路上她想著馬丁真是一位謎樣的人物。同時對于她和查理的關系,馬丁知道多少?或者是否有所懷疑?他一定知道他們之間的爭執不和,但他從未提起,也不曾顯示任何跡象。是因為他不感興趣?還是因為他認為事不關己?莫麗認真地思考這些問題,一方面也藉以減緩對即將進行產檢的恐懼。當然她間或也會想到查理,想著他現在在哪里?是否想到她和孩子?只要她一想到他,便可暫時完全忘記自身的處境。

但當她一踏進醫院,恐懼即刻又佔據她心中,她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很好,孩子也正常地成長。過去的幾星期里,她心里所想的只有查理,反而把醫生的話拋諸腦後。然而此刻,所有的憂慮又一股腦兒的全蘇醒了。

她沒有等太久就被一位護士領入一間診察室做初步檢查。她先看看儀表,再看看護士臉部神情。「情形還好吧?」她怯怯地問。

「很好。」護士在莫麗產檢表上寫下結果,隨即將之交還給她,並將她帶回櫃台,然後叫喚下一位病人。

「嗨!魏太太,現在請你去見醫生做另外的檢查。」櫃台小姐指示莫麗接下來的步驟,並好心安慰她說︰「別這麼緊張,放輕松些,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然而事與願違……

「我們要你住院。」賴大夫堅持地說。

「為什麼?你不是說孩子很好嗎?」莫麗駭然詰問。

「但我也告訴過你孩子很小。我很抱歉,但我還是要以安全為重。我們希望你有完全的休息,營養的飲食,並且所有的狀況都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同時我們要檢查胎兒是否正常地在吸收養分,你了解嗎?我們懷疑胎兒有成長趨緩的跡象。你現在是懷孕三十四周,但胎兒只有三十周大。所以魏太太,不要再爭執了,你必須今天就住進來。」

莫麗直視著賴大夫,恐懼霎時排山倒海而來,她急切需要知道好與壞的狀況。「如果孩子沒在長會怎麼樣?」她無力地問道。

「那我們就得做剖月復產。」

「可是三十四周大的孩子活得下來嗎?」

「當然可以。」傾身向前,賴大夫輕拍著她的手說︰「相信我,魏太太。為了孩子和你自己的安全,我們必須要你住院以便監測情況。如果有必要,我們才會……當然,也許情況不見得需要擔心……」莫麗覺得後來的話只不過是聊勝于無的安慰之辭!

「但是,如果情況不好,孩子沒在成長……」

「但孩子的心跳很強,四肢也很有活力,我想我相信孩子只是小了點。」他並不太肯定。「今天你先生和你一起來嗎?」

「沒有。」她喃喃低語著。

「啊,那有沒有人能幫忙?有?好。最好把嬰兒用品也一起準備好帶來——只是以防萬一。麻煩你現在先去請外面的護士替你訂好床位,她會告訴你幾點住進來。好嗎?」

她疲憊地點點頭邊站起來。憂懼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覺得她只要一開口便會情緒崩潰,于是沒去找護士就逕直走向停車場。如果胎兒沒有吸收養分!腦部會不會受損或麻痹?要不要打電話給母親?不行,只徒增她的憂慮,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靠著牆,莫麗極力地想鎮定下來。如果孩子胎死月復中呢?如果……

「夫人!啊,夫人,怎麼了?」馬丁來到她身旁關切的問著。

她看著他,其實她眼里一片茫然,她的下唇開始顫動……

「是因為孩子嗎?」

她微微點點頭。

「不好嗎?」

她搖搖頭,抽搐了一下,淚珠便滾滾而來,且一發不可收拾。她所有的憂慮、痛苦、傷害全都化為淚水盡情流瀉。為了孩子,也為了查理,似乎再也止不住了。她靠在馬丁肩膀上啜泣著,仿佛心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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