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巍巍爆城。
蘭清灕萬萬沒想到,莫彥和文月紗帶她來的地方,居然是皇宮!
而要她見的人,居然是皇帝!
是的,眼前一大片高廣寬闊的宮殿,不是皇城又是哪里?
那個坐在御書房里的,穿著騰龍皇袍的男人,不是皇帝還會是誰?
鬢發斑駁、身形消瘦,俊雅臉容上帶著微微蒼白,年近四十的當朝皇帝,看起來只是個虛弱的病人。
可是當這病人抬起眼、看到蘭清灕時,兩只眼楮卻像是著了火一般,灼燒起來!
「印台!」失聲低呼,皇帝直直盯著她,竟然砸落了手里的茶盅。
「砰」的一聲,清脆碎響在玉石地面上散開,引來空洞回音。
「前大學士蘭印台之女蘭清灕,見過皇上。」低頭下跪,蘭清灕忽然有些明白,莫彥為何要將自己帶入皇宮見皇上。
印台、印台……只為這月兌口而出的一聲印台!
在蘭清灕的記憶里,自己與父親蘭印台,長得確實有七分相像。
能讓皇帝如此失態,又能讓皇帝月兌口喚出姓名的已故大臣,世間又能有幾人?那麼,父親與當朝皇帝之間,到底有過怎樣的糾葛?
這糾葛,便是父親突然喪命的原因嗎?
「蘭清灕……」皇帝足足盯了她一炷香工夫才緩過神來,然後站起身向她走近,沉聲道,「給朕抬起頭來!」短短一刻,屬于皇帝的氣勢回復過來,全身發散出隱隱威嚴。
「是,皇上。」蘭清灕無奈,微抬起頭。雖然她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與皇帝正面相對,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但,她別無選擇。
從她跟隨莫彥和文月紗離開明夜王府,踏入宮城起,便再無選擇!
現在,她只希望一件事!希望莫非不要太在乎她,希望莫非不要亂了心神!
「是印台的女兒嗎?果然長得很像呵!」皇帝盯著她,眼底光亮越來越熾,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吸入眼里一般。一邊看一邊還抬起手,慢慢地向她臉上撫去。
眼、鼻、唇……
消瘦的、微涼的手掌觸在蘭清灕肌膚上,帶來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如同埋藏了千年萬年的古物,蒼涼久遠。
蘭清灕微微顫抖著,與眼前這個至尊至貴的男人對視,啞聲道︰「皇上,民女想問一件事,當年……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我父親會自宮里吐血而回?」
「為什麼?」皇帝低笑兩聲,喃喃道,「朕若知道他為何要死,又何必到現在都忘不了?若是……若是朕沒有看到過他、若是那一日朕沒有把他留在宮里、若是皇後也沒有看到他,那他或許就不會……」
語聲破碎,皇帝忽地全身發起顫來,原本堪稱英俊的面容變得既扭曲又痛楚。
「皇上!」蘭清灕心下驚懼,忙大聲呼喚。
「印台……印台……你終于肯回來了嗎?終于會留在朕的身邊,永不離開?」皇帝的雙目失了焦距,只是空空地落在蘭清灕臉上,穿透、再穿透。
「皇上……」蘭清灕瞧著眼前神思恍惚的中年男子,忽然覺得異常悲哀。
原來是因為這樣嗎?
是因為皇帝對父親產生了異樣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又很不湊巧地被皇後察覺,于是,本著清淨朝堂的意圖,皇後對父親下了手,將父親害得重傷死去!
畸形的情感,不容于朝堂也不容于世間,無辜的父親便因此而送了命。
眼前的皇帝,與那深居後宮的皇後,便是聯手害死父親的凶手!
可是,為什麼她竟恨不起來?
為什麼居然……還有些可憐這個男人?
是的,因為這身份尊貴的男人,父親已死去了十年之久!可這十年中,這男人又何曾歡喜過?
恐怕,只有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吧!不然,他也不會整日沉靜在悔痛里、精神不振;朝中也不會出現架空帝王、兩派奪權的情形!
「蘭清灕,你既是蘭印台之女,那往後便留在宮中,與朕做伴吧。」良久後,皇帝才平復下心神,沉沉說出旨意。
蘭印台已經離他而去,那留個相貌酷似的蘭家後人在身旁,也是好的。更何況,蘭清灕是女子之身,留在宮中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皇上,清灕不願留于宮中。」蘭清灕搖頭,堅定拒絕。
「為什麼不願?」皇帝皺眉,顯出明顯的不悅。
十年之前,蘭印台拒絕了他;怎麼十年之後的今天,蘭印台的女兒仍是拒絕?
「不為什麼,只是清灕不願而已。」能夠留下她的人,絕不是皇帝;能夠留住她的地方,也絕不會是皇城!
雖然一切都已走入了輪回,但若她堅定拒絕,或許還能挽回些什麼。
「倒跟你父親一個樣,寧死都不願陪在朕身邊呢!」出乎意料的,皇帝卻並沒生氣,反而放低了聲音,帶出長長嘆息。
蘭清灕低下頭,不再開口。雙手卻是緊握,慢慢繃直了腰身。
寬大的殿門外,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擊打在光潔的地面上,異常清晰。
這腳步聲……好熟悉呵!
蘭清灕听得出來,分明是莫非的腳步聲!
「皇上!」伴隨著門口宮人的驚呼阻攔,莫非闖了進來。
紫衣飛揚,雙目湛亮,莫非的面容在搖曳燭光下有些懾人。
「老七?」皇帝詫異地轉過身,看著莫非。
「皇上,既然她不願留下,皇上何不放了她?」開門見山,連朝見的禮數都免去。莫非掃一眼蘭清灕,微笑地看向皇帝。
心底嘆息,蘭清灕放松了身體,也抬起了頭。
他居然還是在乎她,居然還是亂了心神,居然還是……闖了宮!
是的,從踏入御書房、與皇帝相見的那一瞬,蘭清灕終于明白莫彥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她,又那麼奇怪地帶她入皇城。
他們,是早已知悉皇帝對父親的念戀了吧?也早已預見到,一旦皇帝看到她,必定會留下她。
而視她為禁臠的莫非,當然會不顧一切地為奪回她而闖宮!
未經召見,深夜闖宮,可是不小的罪名呢!而皇帝心中涌起的憤怒,恐怕更不小!
「不管她願不願意,這個女子,朕要了。」皇帝看著莫非,淡淡開口。
即使朝政已大半不在他手上,即使滿臉病容,但作為皇帝的威嚴還在。所以,這句話扔是擲地有聲。
「皇上,她早已是臣的人了!」語聲沉靜,莫非面對著當朝帝王,竟無半分退讓。
「老七,你如此情急闖入宮中,就是為了和朕說這句話嗎?」皇帝面色陰沉,慢慢踱到了莫非身前。
「如若皇上讓臣帶走她,那臣和皇上說的,當然不止這一句。」莫非微微一笑,滿身的氣勢居然比皇帝更強大。
「那,若朕不肯呢?」低啞略帶陰冷的嗓音,在宏大的殿室里漾出一股冰寒。
「就算皇上不肯,但駐守北疆的百萬大軍,也會讓皇上肯的!」莫非笑意加深,居然吐出了這麼一句。
他不但闖宮了,居然還要逼宮!只為了,一個蘭清灕!
「莫非!」皇帝有些不敢置信,斷喝道,「為了一個蘭家女子,你居然用邊疆的百萬大軍來威脅朕!居然不顧我皇家體統了嗎?」
莫非不為所動,只淡然道︰「皇上,為了一個蘭家女子,你何嘗不是忘了兄弟情義?」
既然能夠見到蘭清灕,皇帝怎會不知道蘭清灕早已是他的人?蘭清灕發上那一根紫玉簪,可是一時一刻都未取下過!
知道了還敢和他搶,分明是在逼他!
「你……老七,你好!」皇帝怒極反笑,顫聲道,「好,朕現在不與你多說,你要她,便帶走吧!」
能坐上皇帝的位子,當然不會只靠運氣而已。
必要的時候,皇帝也可以忍、也可以退、也可以等。
十年來的不理政事、十年來的沉迷哀痛,早就讓莫非莫彥兩派將朝中政權分去不少。
如今的他若要和莫非敵對,顯然並不明智。
所以,他必須忍、必須退,也必須等!
這,算不算是蘭印台給他的懲罰呢?懲罰他皇權漸失、病痛纏身?
世事有因,必有果。
一切,皆緣。
「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府里?
「為什麼心甘情願跟他們走?
「為什麼不捺著性子等我回來?」
一句比一句陰冷,疾速離開宮城,莫非身上的寒氣充斥整輛馬車,也猛烈地撲向蘭清灕。
「王爺,對不起。」蘭清灕別無他言,唯有道歉。
如果能早點料知莫彥和文月紗的毒計,她就算死在明夜王府,也不會踏出一步;如果早知莫非會不顧一切地闖宮尋她,就算永遠不知曉父親的死因,她也甘願。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一切都已經發生。
就算她毫發無損,莫非與皇帝之間的裂痕,也已經深如峽谷。
這一生,只怕莫非都要與皇帝纏斗不盡、日夜提防!
而坐觀得利的,當然是莫彥與文相國一黨!
「說對不起有用嗎?」莫非的臉色發青,現出從未有過的怒氣。
天知道他接到李寒的報信,馬上扔下剛剛步出天牢的王穆直,一路狂趕回明夜王府的。而當知道蘭清灕已經離開了王府,他簡直急得發狂。再听到侍女說蘭清灕是自願離去時,他差點氣得發瘋!
闖宮逼宮,該做的不該做的,為了蘭清灕他全都做了!現在,居然只得到一句該死的對不起?
「王爺,清灕行事魯莽,讓王爺和皇上結怨,請王爺……」蘭清灕顫顫地開口,試圖安撫莫非的怒氣。
「閉嘴!」莫非一聲怒喝,英俊的臉容有些猙獰,陰,「怎麼,清灕以為,本王是在氣這個嗎?」
「王爺不是在氣這個?」蘭清灕茫然抬頭,一臉無措。不氣這個,又是氣什麼?
「笨蛋!」咬牙低喝,莫非忽地伸手一把抓過蘭清灕,狠狠地攬向懷中,「既然自知有錯,那便讓本王好好懲罰你吧!」
可笑啊可笑,他做了這麼多,蘭清灕居然還是看不清!
他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得差一點發瘋,她居然還以為他是在擔心與皇帝之間的結怨?
笑話,這怨結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擔心的,只有一個她呵!
帶著深重的怒氣,莫非不顧馬車尚在行駛途中,便扯起了蘭清灕的衣衫。現在,唯有徹徹底底地佔有蘭清灕,感受到她的溫度她的柔軟,才能徹底消去他心底的怒氣和余悸!
「王爺!」眼看身軀袒露,蘭清灕壓低嗓音驚叫。
天哪!這是在馬車中,是在半路上啊!
一切的抗拒、一切的求饒都無用,莫非只是用動作來發泄著心頭的激狂。
「好好補償本王吧!」莫非強力按住蘭清灕縴細的身子,有力的手掌撫過她的細白肌膚,留下微紅指印;帶著熱力的唇齒掠過她耳邊,留下陣陣低吼。
「你是我的,永遠、永遠都是!」這樣的莫非,是狂野的、猛烈的、激怒的!那種眼神、那種氣量似乎要把蘭清灕揉碎吞入一般!
「是的,王爺,我是你的。」蘭清灕緊閉雙目,只能靜靜承受。
是她欠了他的,所以一定要還;是她令他陷入了不利的局面,所以應該承受無邊怒氣。
只是,承受之後,又該如何?繼續留在莫非身邊、繼續加深皇帝對他的憤恨、繼續讓莫彥抓著這個弱點不放嗎?
是的,她已成了莫非身邊的唯一一個弱點!
若沒有他,莫非是無懈可擊的;有了她,就如同在莫非的頭上放了把刀——隨時隨地,刀鋒卷落!
「沒人能奪得去你,沒有!」
「王爺……」忍著疼痛,蘭清灕努力放松身子,除了這具身子,她什麼都給不了。
那麼,就讓這一刻的纏綿,變得更銷魂吧……
一場激烈到仿佛是絕滅的纏綿,終于在馬車駛入明夜王府後結束。
身軀酸軟、面色酡紅,蘭清灕是被莫非抱下馬車,走入室內的。
側首靠在莫非胸前,蘭清灕不敢稍稍抬頭,只怕觸到了府內下人們的異樣眼光。
這個男人呵,真是將她的自尊消磨得一絲不剩。
「很累嗎?那便早些睡吧。」經過一通發泄,莫非的怒氣已經消去很多。躺臥到床榻上時,語音也恢復了原本的低柔。
「是,王爺。」靜靜靠在莫非身邊,蘭清灕忽地一側身,抱住了他。
她平時總是安靜順服,從不肯主動親近他,這麼一抱,頓時讓莫非大為驚異,簡直有些驚喜。
「看來今兒個是知道後悔了,也懂得討好本王了嗎?」低低一笑,莫非也反手攬住了她。
「王爺,您對清灕的好,清灕都知道。」輕輕開口,蘭清灕的心底禁不住有些發酸。是呵!雖然莫非的外表好似冷情又絕義,可是對她做的那些事,卻無法不讓她感懷。
不得已拿她作餌,自己卻夜夜守在水墨閣外,守護看顧;只與她見了幾次面,便拿珍貴異常的紫玉簪相贈,對她交了心;得知她被莫彥送給了皇帝,還不管不顧地闖宮逼宮。
這一切,比起莫非給她的傷害來說,不是要沉重很多嗎?
即使最初有恨有怨,也都消融在無邊的情意中了呵!
與莫非的這段夙緣,她,不悔。
心底溫暖,蘭清灕禁不住手上用力,纏抱得更緊。
「呵,難道是方才不滿足,還想要一回不成?」莫非被她勒得氣悶,不覺有些好笑,索性抬手往她身上撫摩起來。
「王爺,便讓清灕這麼抱您睡一晚吧!」蘭清灕身子一縮,在莫非耳邊低聲哀求。
「……好吧。」猶豫了一下,莫非終是放開手,靜靜臥好。
算了,難得蘭清灕如此溫柔順服,就讓她這一晚吧!
溫柔的靜寂里,仿佛傳出了兩人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奇異地合拍。
如果能永遠這樣相依相擁下去,似乎也很不錯呢!
不約而同的,兩人心底忽然都涌起了奇異的感覺,似乎前生注定,他與她便得這麼擁貼在一起,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