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讓人變得愚笨。
程威現在可相信了。
下午,得了個空,他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子到隔壁的縣市,逛遍所有的服飾店.只為了買一件女人的衣服。
返程,他邊開車,邊打量身旁那只包裝精美的禮盒,他像個得到糖果的小男孩,開心地笑起來,覺得這一切都值得。
那是一件火紅色的絲緞洋裝,V字型的領口有著精致的刺繡金色花邊,裙擺是波浪剪裁,充滿拉丁風味,一定很適合他的野玫瑰。他還買了一雙鞋來搭配。
開回鎮上,已經很晚了,午夜十二點多。
程威把車停放在一家叫作「黑暗之光」的店門口,那就是羅蘭的酒館。
黑暗之光,多麼名副其實。鎮上的店早早就關了,街上一片冷清,只有羅蘭的店透出了光,特別引人注目。
此時的酒館別于白天的平靜,招牌的燈光閃爍,從里頭傳來熱鬧的劃拳聲與吵響夜晚的卡拉OK。
程威把禮物留在車子里,他想等他們獨處的時候再交給羅蘭。他走進門。
「明知自己無酒量,偏偏飲甲這呢凶,因為我有滿月復心事無底說,才來酒國做英雄,乾杯!乾杯!盡量乎答!甭擱想過去的創傷卡想無落用,展出笑容醉後來好好,走入夢中明日醒來猶原是一尾活龍……」
好一尾活龍呀!
一進門,迎接程威的就是這副五音不全的嗓子。
對眼前彌漫的煙霧皺眉,他揮了揮,想趕開這層迷霧好找尋他的野玫瑰。
「阿蘭,這邊再來兩瓶紹興!」
「來了。」
程威隨那耳熟的聲音看去,賓果!找到她了。
她穿著黑色緊身T恤,一條牛仔褲,頭發用一支黑色夾子松松地挽在腦後,幾縷發絲落在臉龐,有說不出的好看。
程威忍不住微笑,但下一秒,他的眼楮冒出了火!
「阿蘭,陪我唱雙人枕頭。」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攔住正要送酒過去的羅蘭,他手一扯,羅蘭跌進他懷里,男人借酒意模一把她的胸。
程威卷起衣袖準備上前揍人,但,羅蘭已經先有行動了──
啪!
她反手打了那男人一巴掌,程威正想拍手叫好時,羅蘭的下一個動作卻教他呆眼。
「記住哦,」她溫柔地拍拍男人浮著五爪印的臉。「雙人枕頭是要跟自己親愛的老婆唱哦。」
「對,阿蘭說的對。」男人被羅蘭哄得傻笑。
擺子了這位豬哥男,羅蘭繼續把酒送去叫酒的那一桌。
客人和她拉扯了幾句話,還要她敬酒。
羅蘭一點都不羅嗦,仰頭就乾了,她的豪氣干雲讓跟在身後的程威看傻眼。
羅蘭一轉身,一頭撞進一副胸膛,她抬眼,看見程威,她的嘴角傾蕩出笑意。
「嗨,阿威。」她熱絡地拉他到另一空桌坐下。「吃飯沒?」她像個姐姐招呼著。
程威這才發現自己還沒吃飯,他搖搖頭。
她回頭往廚房大喊一聲︰「老徐,來一盤兩人份的蝦仁炒飯。」
「阿蘭,我的下酒菜怎麼還沒來?」
正想跟程威多聊聊,另一桌又有人催,羅蘭對他笑了笑。
「你忙去,我可以招呼我自己。」
一整晚,程威看著羅蘭嬌小的身子在桌與桌之間穿梭,一會兒跟某個客人有說有笑,一會兒跟另一個客人勾肩搭背地對唱情歌;當兩個男人為了一件芝麻小事差點打起來時,就見羅蘭一個弱女子介入他們之間,拍拍這個男人的臉頰,捏捏那個男人的手臂,三言兩語就把兩個男人擺子,握手言歡。
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在這樣龍蛇雜處的環境里,她不但顯得自在,對任何狀況都能應付自如。
兩點鐘,黑暗之光拉下鐵門,打烊了。
幫她收拾店中殘局後,程威坐在椅上看她洗碗。
「每天晚上都是這個樣子,你不累嗎?」他問。
「習慣了。」羅蘭聳聳肩。
「你不在乎嗎?」程威不贊同地皺眉。「那些吃你豆腐的、灌酒的……」
「喔,你看到啦!」
「你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你在為我擔心嗎?真是個好孩子。」抬起眼,看他一臉不開心的模樣,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哎呀,你還在生氣呀。」她做了張鬼臉。
程威被她逗笑了。
「欸,我多愛看你笑,好像天塌下來都沒關系,反正有高個子扛。」羅蘭深思地凝睇他。「放心,他們都是好人,我遇過比他們可惡千萬的人呢。」她的眼楮變得迷離。「其實,他們都是天涯淪落人,喏,唱『酒國英雄』的那個男人曾經是個電子業大亨,現在則落得妻離子散;還有廚房的老徐,曾經擁有全省十家的餐廳,現在卻淪落到我這家小店煮菜,這里每個人都有故事。」
「你呢?你也有嗎?」程威反問。
羅蘭風情萬種地對他眨眨眼。「我是個寡婦,這個故事夠吸引你嗎?」
「寡婦?」程威傾身向她,「好誘惑人的故事呢。」他大膽地吻上她的唇。
羅蘭也不拒絕,她一直都很喜歡這個陽光大男孩。
她熱情地回應他,忘情地伸手撫模他的臉頰,她忘了兩手的肥皂水池沫,結果,把程威的臉抹滿了泡沫。
看到他的臉上長出了白胡子,羅蘭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程威不甘寂寞,他抱住羅蘭,用力地親吻她,將臉上的泡沫回禮到她臉上。
羅蘭咯咯直笑,突然童心大發,撈起肥皂水潑向程威。
程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來一往,最後,兩個人家個孩子打起了肥皂水戰,地上被潑了一處一處,他們互相追逐對方。
這一夜,在冷清的街上,黑暗之光猶透著光,屋子里頭,不時傳來嘻笑聲,桌椅踫撞的聲響,還有被肥皂水絆倒在地板上的哀號……
※※※
驀地,夏儂睜開雙跟。
目光觸及的是一片闃暗,整個臥室被濃濃的陰影籠罩,唯一的光線來自于窗外那抹淡淡的月光,四周岑寂靜默,一切顯得如此寧靜。
不,不是完全寧靜,仔細一听,有個聲音,遠遠地,縹緲地傳來──
「鳴……嗚……」
又是那個聲音!
一連好幾夜,夏儂就是這一陣嗚咽哀泣的聲音驚醒。
是誰半夜不睡覺,哭得這麼傷心呢?
困意中,夏儂遲疑要不要起身查看是怎麼一回事,聲音卻在此時停住了。
也許是風聲吧。
當睡意終于佔去她的意識,沉入夢境的夏儂如是想。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夏儂還惦念著昨晚的事,便問桑媽︰
「桑媽,昨晚你有沒有听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桑媽想了一會兒,她搖搖頭。「唉,年紀大了,耳朵就不中用了。啊,你說你听到什麼聲音呀?」
「沒什麼,也許是我听錯了。」
傍晚,夏儂到林子那散步,經過一處閑置的房舍,她听見里頭有人在說話。
是阿美。阿美在築夢山莊負責打掃,她正在跟老王說話。
「主屋里鬧鬼呀!」
夏儂起初並不以為意,直到阿美這句話引起她的注意。
「胡說八道!」老王怒斥。
「真的,這幾天半夜里,我老听見有個人在哭,嗚鳴嗚,好可怕呀!」
「你听錯了。」
「我才沒听錯,我听得清清楚楚。那聲音是從閣樓里傳出來的,我阿母以前也在這里做事,她說太太就是死在閣樓的,啊……那一定是太太的鬼魂啦。」
「什麼鬼都沒有!」
「有啦有啦,我阿母說,太太就是在我這個年紀死的,她那麼年輕,啊,她一定是死不瞑目!」
「閉嘴!你做你的事,別說不該說的話。」老王的聲音充滿警告意味。」什麼都是你阿母說,呿!我問你,你阿母有沒有跟你說,隨便亂說話,下地獄會被割舌頭?」
門打開,老王和阿美走了出來,夏儂趕緊閃進暗處。
「真的嗎?」阿美咋舌。「可是我又沒有亂說……」
「你還說!」老王轉身瞪視阿美。「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要多說,你知道雷先生不喜歡人提起太太的事,我警告你,這事要是傳到雷先生哪,我唯你是問!」
「喔。」在老王凶猛的眼光下,阿美唯唯諾諾,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等到他們走遠了,夏儂才從避身處走出來。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樹林盡頭的築夢山莊。山間容易起霧,夕陽下,霞色在它四周灑上一層迷迷蒙蒙的橙黃色,彷佛為築夢山莊蒙上神秘的面紗。
是否,在那抹面紗背後,也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
「阿美,告訴我雷太太的事。」
夏儂並不想探人隱私,但事關可琪,她很難置身事外,她想多了解可琪。
「夏小姐!」阿美驚慌地左右張望,然後將夏儂拉到僻靜的角落。「你問我這個干什麼?先生不喜歡有人談論太太,你會害我丟掉工作的!」
「為什麼雷先生禁止你們談雷太太?」
「噓,小、小聲點,」阿美又小心地看看四周。「夏小姐,你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啦!」
「那天,我听到你跟老王說閣樓鬧鬼,事實上,我也听到那個聲音。」
「你也听到了喔,我就說有鬼嘛!」听夏儂這麼說,阿美的警戒心松了下來。「都沒有人要相信我。」她忍不住抱怨。
「可是,如果說閣樓的鬼是雷太太,可雷太太不是難產死的嗎?照理說,是死在醫院,怎麼會出現在閣樓呢?」夏儂慢慢引導出問題,循序漸進套間美的話。
「才不是哩,雷太太她是墜樓死的!」阿美月兌口而出。
「墜樓?」
「啊!」阿美趕緊捂住夏儂嘴巴。她緊張地看看四周,然後放開夏儂的嘴。「我是听說的啦,夏小姐你听听就算了,千萬別說是我說的。「阿美驚覺自己說溜了嘴,她慌慌忙忙地往後退,準備溜走。
「阿美你說清楚。」夏儂拉住她,嚴厲地看著她。「這種話是不可以隨便亂講。」
「我才沒亂講!」阿美很氣憤夏儂質疑她的話。「是我阿母說的,她以前就是負責照顧雷太太。她說雷太太瘋了,他們把她關在閣樓上,除了雷先生、桑媽和我阿母,所有的人都見不到她,連太太生產都是請醫生來家里接生。小小姐出生不久,雷太太就從閣樓跳下來,當場就死掉了,連警察都來了。雷太太死後,雷先生就把所有的人都辭退,只留下桑媽跟老王。」她一口氣說完。
「那、那桑媽為什麼說雷太太是難產死的?」夏儂仍然不相信阿美的話。
「她是騙你的!警察說雷太太是因為生產太累,又站在窗邊吹風,才會頭暈沒站穩栽出窗戶。」阿美突然鬼鬼祟祟地挨近夏儂。「不過,我听說,是雷先生將雷太太推下去的!」
「什麼?」
「哎,我是可以了解雷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啦,」阿美聳聳肩。「換作是我,我也是會這麼做的。想想看,哪一個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老婆是個瘋子!」
簡直是鬼話連篇!
「阿美,」夏儂語帶嚴厲。「請你好好地做你份內的工作,別再散布這些不實的謠言,你知道你的話對雷先生,還有他的家人太不厚道了。」
「還不是夏小姐你想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說!」阿美也生氣了。
夏儂瞪視她。她根本就不該來找阿美,她竟愚蠢地以為可以在一個無知,喜搬弄是非的女孩身上獲得答案!
她轉身要走,但阿美拉住她。
「別走,還有更勁爆的哩,你不想知道嗎?」阿美似乎說上癮了,把老王的警告拋在腦後。「傳說,雷家的男人被詛咒了。」她神秘兮兮地說。
「詛咒?」
夏儂停下腳,眼神鄙夷地看她,想看看這個女孩能編出什麼精采的故事。
「嗯,這事也不是什麼大秘密,全鎮上的人都知道!」阿美得意洋洋地說。「傳說雷家的上幾代祖先玩弄了一個原住民女人,後來將她拋棄後,娶了一個身份高貴的平地女人。那個原住民女人不甘心,于是請巫師下咒,詛咒愛上雷家男人的女人,永遠不得好下場。」
夏儂噗笑出聲,「你電視劇看太多了吧,阿美。」她譏諷地說。
「你不相信?」阿美受辱地說。」這是真的,我沒騙人,你知道雷先生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夏儂不說話。
「她是被她的丈夫害死的,。阿美自顧自地說。「她的丈夫酒醉駕車,高速行駛在山路上,結果撞上山壁,車子起火爆炸,兩人被活活燒死。」
「我想那是個意外──」
阿美打斷夏儂的話,繼續說︰
「而雷先生的祖父母是在運送牛只的時候,被山崖的落石打中,整個車子就埋在落石底下。小小姐就在那天出生,雷夫人也在當天墜樓。」
夏儂整個人愣住,難以吸收她所听到的事情。
阿美往築夢山莊望去,嘴角有怪異的笑︰
「我阿母說小小姐也受到詛咒了,命中帶克,這也難怪雷先生為什麼不敢住在主屋,因為他怕小小姐。」
「阿美,這太過份了,」夏儂忍無可忍地說。「你再編這些荒謬的故事,我就請雷先生辭退你!」
「還有,」阿美根本不理會夏儂。「雷先生的曾祖母是被老鼠藥毒死的,她的先生把老鼠藥放在饅頭里面,放在桌上忘記拿走,她不知道拿去吃了,結果活活被毒死,到了晚上才被發現。還有呀,他的曾曾祖母──」
夏儂再也受不了,她丟下阿美,轉身走開。
身後,阿美還在說︰
「千萬不要愛上雷家的男人呀,愛上他們的女人會死得很慘……」
※※※
月圓,夜深。
「嗚……嗚……」
當聲音響起,夏儂立刻翻身下床。
她披上外套,從抽屜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手電筒。
她壓根兒不信阿美的話。
阿美是原住民女孩,關于原住民女人被雷家男人拋棄的事,令同為原住民的她抱不平,于是故意造謠,破壞雷家的名聲,搞不好閣樓的聲音就是她制造出來的。夏儂如是猜測。
打開房門,只見,樓梯口一盞孤燈提供著微弱的光線。
整棟屋子靜默無聲,夏儂抬腕看表,現在是凌晨兩點,大家應該都睡了吧。
踮起腳尖走過走道,來到通往閣樓的樓梯口,她抬頭看了一眼黑暗的樓梯,然後打開手電筒,一階一階地往上爬,愈接近閣樓那扇門,她投映在門上的影子愈來愈巨大,哭泣聲也愈清晰可聞。
這世界,真的有鬼嗎?
夏儂困惑地盯著眼前的門。
那會是雷逸夫那年輕的妻子嗎?
夏儂的手擱在門把上,心里有些遲疑。
打開門,她會看見什麼呢?
是美麗如倩女幽魂那樣的女鬼?還是鬼片里嚇人的青面獠牙?
夏儂猶豫著,那哭聲是那麼地傷心。
不管了。
夏儂深吸一口氣,她打開門──
淒切的哭聲突然停止了!
夏儂心里直發毛,有點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她用手電筒往四周探去,只見屋子里堆疊了雜物,塵埃在光線里飛舞,空氣里有一股臭味。
怎麼可能?難道剛才的哭聲是想像嗎?
嘿,難不成她還真期待「看」到什麼嗎?夏儂暗笑自己的傻氣。
夏儂走到屋中央,用手電筒仔細地探照搜尋,然後,她看到屋側角落的陰影里,有一團隆起的黑影。她用手電筒照去,只見那隆起的物體其實是卷成一團的棉被,被角露出一截腳踝。
是人!這是夏儂的第一個念頭。
阿美!這是她的第二個念頭。
夏儂謹慎地從牆角拾起一根掃把,小心地走到物體附近,她用把柄輕輕將棉被撩起,手電筒照在一張酣睡的臉上──
啊!夏儂一臉錯愕,她不敢置信地叫了一聲︰
「可琪!」
※※※
「這麼晚了,你在這里做什麼?」夏儂問。
可琪盤腿而坐,用棉把自己裹起來,將臉撇到一旁,不睬她。
「可琪?」她放柔聲音。
久久,可琪才吐出一句話︰「我想見我媽媽。」
「你媽媽?」夏儂覺得背脊一股冷意,她忍不住攏緊身上的外套。
「阿美說她听到閣樓有人在哭,她認為那是我媽媽的鬼魂。」
這個阿美,真是太可惡了,居然對小孩子說這種事!
「為什麼你想見媽媽?」
「因為我有好多事要問她。」
「想問她什麼?」
可琪轉過頭直視夏儂。
「媽媽是生我的時候死的,是我害死了媽媽,他們都這麼說,所以爸爸才會不喜歡我的。」她的眼神變得哀傷。「我要問她為什麼要死掉?如果她不死掉的話,爸爸可能就會多喜歡我一些……」她恨恨地說。
夏儂听得肝腸寸斷,胸口疼得受不了。
她心疼可琪,心疼這個想念母親的孩子。
她彷佛從可琪身上看見了童年的自己,不停地做一些傻事來吸引父親的注意。
「噢,可琪。」夏儂哽咽地將她抱入懷里。「你爸爸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你呢?可琪,你是如此地漂亮,任何一個人都會喜歡你的。」
「放開我,放開我!」可琪抗拒地推她。「都是你害的,你把媽媽嚇走了,我見不著她了,我想要她帶我走,這樣爸爸就不會怪我把媽媽害死。」
「錯了,可琪你錯了。」夏儂搖搖頭,她更用力地抱緊她。「誰說沒有人愛你?桑媽愛你,爸爸當然也愛你……噢,你忘了還有你的程威叔叔嗎?他也愛你呀。這麼多人愛你,你怎麼可以說希望自己死掉這種令人傷心的話呢。」
哇一聲,可琪終于忍不住,趴伏在夏儂胸口,放聲大哭了起來。
「哭吧,我在這里陪你。」夏儂惻然。
可琪為了討好父親,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自己,但,再怎麼假裝勇敢,她只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這個年紀的她應該是賴在母親的懷抱里撒嬌,和同伴玩洋女圭女圭、扮家家酒,而不是強迫自己長大、懂事。
不知哭了多久,可琪的情緒漸漸平穩。
「我真的好想媽媽……」她的聲音有著濃濃的鼻音。
「我知道。」夏儂輕輕地拍撫她抽抽噎噎的背。
「我沒見過媽媽,你想,我媽媽她漂亮嗎?」
她稚氣的童音觸動了夏儂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部位。
她抬起可琪的臉,抹去她臉龐的淚滴,仔細地凝睇她。
可琪的臉蛋小小的,眼楮因經過眼淚的洗濯而亮晶晶,紅紅的鼻頭煞是可愛,嘴巴雖然老是吐出一些不雅的粗話,但唇型好看得緊,由此可預見,可琪長大後一定是個大美人。
「她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因為可琪是這麼漂亮。」夏儂真摯地說。
「那……媽媽愛我嗎?」可琪仰起小臉,眼底有著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神色。
「你要相信,媽媽是全世界最愛你的人了。離開可琪,她心里一定是很舍不得的,雖然媽媽離開可琪了,但她並不是真正的離開哦。」夏儂將可琪帶到窗前。
窗戶已經被木板封住,不過,左上角沒有完全遮掩到,還是可以看到寶藍色絲絨般、星星點綴的夜空。
「你看到那顆最亮的星星沒有?」夏儂指著天邊炯亮的星點。「可琪的媽媽就住在那里,她會一直在那里看著可琪哦。所以呀,可琪要開心一點,因為可琪快樂,媽媽才會快樂。」
「真的?」可琪懷疑地看著夏儂。「你不會是在編故事騙我吧?」
「我不騙人的。」夏儂將手放在胸口,神情很認真。「我媽媽也住在那里,我外婆也是這麼告訴我的。」而且她到現在仍然深信不疑。
「你媽媽也死了?」可琪眨著眼楮。
夏儂點點頭。
可琪轉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天際的那一點最光亮的星星。
「你想,我媽媽和你媽媽現在在看我們嗎?」她問。
「嗯。」夏儂抬頭看星空。「可琪如果想媽媽的時候,就抬頭看一看天空吧。」
「嗯。」
夏儂與可琪並肩站在一塊兒看著星空,這一刻是如此地寧靜,屬于她們之間曾有的不快已經消弭,剩下的是,遲來的和平與友善。
「喵鳴──」
突如其來一聲,將沉浸在祥和氛圍的兩個人驚醒。
一大一小尋聲找去,在角落里找到一窩小貓咪,和一只臥伏死去的母貓。
「嗚……嗚……」小貓咪們嗚咽著。
夏儂終于知道所謂「哭聲」從何而來。失去了母親,難怪這些小家伙會哭得如此淒厲難過。
「好可憐喱,它們的媽媽死掉了。」可琪紅著眼楮說。
夏儂先用破布把母貓包起來,再找來紙箱把貓咪們集放在一塊兒,然後她慎重地把紙箱遞給可琪。
「現在,它們有媽媽了,」她對她說。「你來當它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