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六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嬤嬤春娘一見到乍然出現在門口的桂玲瓏,不由雙手合十口訟阿彌陀佛。
玲瓏輕笑,跨入房內揶揄道︰「怎麼,見到我就這麼高興?」
春娘邊忙著奉上茶邊嘟囔抱怨道︰「下回我再也不干了。」
「哦?」玲瓏微側首看向她,唇帶薄笑問道,「怎麼,誰欺負你了?」
春娘歷經風霜刻畫的五官幾乎扭成了一個包子,「還不是夫人!」
「她怎麼了?」玲瓏心有所解,抑不住的唇邊笑意更深,目露俏皮之色。
春娘見她表情不由氣結,羞氣地一跺腳,背轉過了身子。
玲瓏笑著起身,輕柔地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好言安慰道︰「好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家里的事情那麼多,也不能放著不管,天天的書信往來有些事情是說不到的,你看,我這趟回去還不是從早忙到晚,沒一刻是閑的。你就當是體恤我,好嗎?」
听她如此婉言相慰,春娘倒是氣不得了。眼角余光瞥到玲瓏眉宇間明顯的疲累,不由大訝,忙回轉身攙扶她坐下,傷心抹淚道︰「你這又是何苦,好好的一個女孩兒家,非要去做男人做的事,桂家根本不值得你為他們做那麼多,想當年,大夫人她……」
「春娘!」玲瓏的聲音里滿是疲憊,輕聲喝止,頭偎入她香軟的懷抱,深深汲取她母性的溫柔,低聲道,「不管他曾經對娘怎樣,都是我的親生父親!」
春娘不由微嘆口氣,摟緊玲瓏輕撫她如雲的秀發。可憐的孩子!不管是溫弱如大夫人,還是眼前堅強得讓人心疼的六小姐,都同樣逃月兌不了桂家人的予取予求。
玲瓏只任自己放縱片刻,便離開她的懷抱,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自信和淺笑盈盈。不願再讓這悲苦的氣氛折磨彼此,轉移話題道︰「我不在的這些天里可有什麼事情發生?」端起茶盞輕輕吹拂浮在水面上的綠葉。
這話果然十分有效地轉移了春娘的心思,她有些氣惱地道︰「還能有什麼事?左右不過是有個愛整人的夫人。真想不到這天底下真有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好好地和你說話,下一刻就哭得稀里嘩啦。簡直讓人一個頭兩個大!」春娘一提起桑夫人的惡行惡狀就滿腔義憤,嘮叨得沒有完了。
玲瓏輕笑搖頭,若說這個娘是個半瘋,怕沒人會不相信。自己做事已頗算有手腕,卻還遠沒到娘這般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她打斷春娘的話,問道︰「府中有人看出什麼了嗎?」
春娘立刻搖頭,「沒有,夫人雖有些瘋,對六小姐卻很守信用,有她幫襯著,我又打扮得與六小姐一般無二,沒人看出來。」
玲瓏滿意地點頭,一切和預想中一樣,只除了那個桑律呂!還被他看到了自己最不願示人的一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看起來無懈可擊,但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早晚他也會有讓自己探察到弱點的時候。到時候──
「啊,對了,」春娘一擊掌,猛然道︰「夫人的佷女兒來了,這位小姐又美又溫柔,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和夫人是天差地別,兩個人除了長得有些像外,沒一點兒相似的地方。倒是和大夫人有些像。」一提起向晚翠,春娘不覺又有些黯然。
「哦?」玲瓏一笑,這倒有意思,不過能多一個受難的同盟者也不錯。
「大少爺呢?」玲瓏狀似不經意,眼睫低垂地問道。
「呃?」春娘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還沒回來。」怪了,六小姐幾時主動打听過大少爺,莫非──目光有些狐疑地望向她。
玲瓏放下茶碗起身,「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噢,好!」春娘拋下心中所想,忙不迭地為玲瓏打理。
☆
「你的事情辦好了嗎?」桑夫人小小聲地在玲瓏耳邊低問,玲瓏有一刻的怔然,猛然想起自己為免去後顧之憂向她編的謊話,忙道︰「都辦完了,累娘操心了。」
桑夫人溫笑著拍拍她的手背,眼楮不時地望向門前的大路。
律呂捎信說今天和羽翔一起回來,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不見人影?
背後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回首,玲瓏眼楮一亮,好標致的一個可人兒。她裊裊婷婷在丫鬟侍女的攙扶下徐緩行來,荷袂蹁躚,羽衣飄舞,紅暈若施脂,軟弱似扶病,弱態生嬌,秋波流露,是嬌滴滴、脆生生的一個大美人兒!想來這就是那位佷小姐了,神態與娘親確有幾分相像。眼角余光瞥到娘也喜笑顏開地望著她聘婷而來,那是打從心底根兒的歡喜。確實,任誰也無法對這麼個千嬌百媚的可人兒橫眉冷對吧!
玲瓏唇邊漾起輕笑,細細地打量迎面而來的佳人。
李妍笑矜持地微笑,唇不露齒,邁著大家閨秀優雅緩慢的碎步迎向正笑望自己而來的姑母,不由驚艷于姑母身旁素面淨衣不染縴華如清水出芙蓉般清新雅然作婦人打扮的女子。原來世間竟有這樣一種美,不用脂粉華服的堆砌也能生出這般的素淨高潔,她美得出塵入畫、艷冠群芳,但奇異的並不和周圍的任何人、景相沖突,反倒和諧得令人驚嘆!
她的唇邊噙著一絲笑,落落大方,耀人奪目,容華精彩內斂。她應該就是桂玲瓏。果然名副其實,玲瓏玉、玲瓏人、玲瓏心!只怕普天下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的上大表哥的絕世風華。妍笑心下一片黯然。嬌怯怯的不敢迎視她打量的目光,低垂首順眉斂目嬌弱不勝地福身︰「妍笑見過姑母!」
桑夫人忙扶住,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禮。來,見見你大表嫂,前些日子身子不適一直都沒能見著。」轉向玲瓏道︰「玲瓏,這是你表妹妍笑。剛來家兩天,從小和律呂、羽翔一起長大的。唉──真是女大十八變,誰想到當年那個黃毛丫頭能長成這麼窈窕的一個人兒,不像我那兩個臭小子,一點兒長進也沒有。」桑夫人感嘆。
妍笑忙向玲瓏盈盈下拜,羞怯地道︰「妍笑見過表嫂。」
玲瓏一把扶住她要下拜的身子,巧笑道︰「好個標致的大美人兒,快快請起,這我可受不起。日後莫叫表嫂倒顯得生疏了,你當是小我幾歲,我不慚托大,就叫我聲姐姐吧!」
妍笑有些不知所措,眼楮偷偷地瞄向桑夫人,見她微笑點頭,才小小聲地叫一聲︰「姐姐!」
玲瓏笑拉著她的手,目光溜視她周身一圈,回轉頭笑道︰「老天爺待人真是不公,這美人兒怎麼都生到了你家?」
桑夫人啐道︰「什麼‘你家’?難道不是你的家?」玲瓏但笑。
桑夫人道︰「羽翔長得像他父親,妍笑像我,律呂最像他外祖母。想當年,我娘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容華絕代,傾城傾國,多少男人為了得到她連命也不要。」
心生悠然神往之意,末了嘆一聲︰「只可惜紅顏薄命,唉,女人果然是不能太美,否則天都會嫉妒。我和妍笑他爹也不過得了娘一二分的相貌,律呂卻猶有青出于藍,又太過聰明,從小我就擔心他福澤不長,不過,現在好了!」面露驕傲之色,這個兒子雖然待她不假辭色,卻是最令她引以為傲的。
「哦?」玲瓏心下微思,這倒未听說過,原來他的好皮相並非是從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
「我原來還以為……」桑夫人欲言又止,目含深意地看了眼玲瓏,隨即釋然道︰「不過事實證明我的擔心都是多余的,玲瓏啊,」拉過她的手輕撫,眸光里含企盼之色,「什麼時候讓娘也抱個胖孫子,蘭苑里實在太寂寞了,真想有個孩子在里面哭幾聲。」
這句話說得玲瓏還未怎樣,妍笑倒先羞得低下了頭,心下悲戚更重,原來他們已經,已經……還以為大表哥……她不由羞紅了臉,連耳根也燙得灼人。
玲瓏眼角余光不意中瞥到,心中微訝,看到娘又露出小狽般可憐兮兮的眼神,心下微微發麻,這個娘,說話也不分場合,難道讓她當眾開誠布公地說,我一個人生不出來,況且我原本也沒打算生。算了吧,直接拿刀殺她比較快。婉約地作出害羞狀,嬌嗔一聲︰「娘──」低垂首忸怩著不說話。旁邊一眾的僕人偷偷對望一眼,心中暗笑,夫人話問得好,叫人家新媳婦兒怎麼回答?
桑夫人完全未留心周遭人的反應,未得到滿意答復還待要張口,忽听到背後遠遠傳來馬蹄聲響,倏地轉身,面露驚喜之色,玲瓏暗呼一口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敏感地注意到一直表現得比她還害羞的妍笑小姐也悄悄地抬起了頭,眼中閃爍著異樣興奮的光芒。
還是那匹黃驃馬,桑律呂貴衣輕裘,端坐其上,遠遠地就看到門口迎侍的人馬,如冰的視線掃略過一干人等,最終停落在玲瓏身上。身後一輛寬大的黃頂馬車 轆轆緩緩隨行,側首插一面桑字金旗迎風招展,申豹執轡駕轅不時吆喝牲口。
街上行人紛紛閃避自動讓開一條路。喧鬧的大街頓時靜得落針可聞,人人懷著仰慕之心仰首敬瞻傳說中的英雄,俊美不似凡人的威武鏢局大當家,但卻當他視線掃過時,自覺不自覺地閃避。
車聲轆轆緩緩停駐在鏢局門口。人人都敬他如神、畏他如虎,自始至終在他的注視下視線始終未移的也只有這個女人。桑律呂唇邊勾起一抹輕笑。玲瓏心中一動,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他本稀世俊美,具絕代風華,傲然出塵,睥睨萬物,冉冉馭馬而來披灑一身的金光,猶如天神般凜然,不期然地一笑,如一道金光直射入她緊閉的心扉,心,動了!
玲瓏屏息,卻屏抑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微微垂下眼睫擋住他灼人的視線,心底惶然自問,怎麼會這樣?
桑夫人踏上前幾步卻又停住,目光熱切地盯住在金光鋪襯下益顯凜然而威的大兒子,望了望左右,怯問道︰「羽翔呢?不是說一起回來嗎?」
桑律呂目光向後一掃,桑夫人順著視線望去,只見申豹剛跳下馬車,拿了墊腳的小凳置于車前,轉身一掀簾,從里小心扶出一個面色微顯蒼白的人。
「羽翔!」桑夫人掩唇驚呼,淚水止不住地滴落下來,以可媲美沖刺的速度「刷」地奔至車前,一把抓住罷下來還未站穩的羽翔,手輕撫他不見血色的臉龐,心疼地顫聲問︰「這是,這是怎麼啦?好好的怎麼,怎麼成了這樣?」
羽翔有些尷尬,大庭廣眾的就好像他是瓷女圭女圭般脆弱,無力推開她的撫觸,心下暗祈,千萬別在這里感情爆發!求救似的看向桑律呂。
桑律呂眉毛微挑,無語傳遞,第二次!
桑羽翔莫可奈何地點頭,心底咬牙低咒,趁人之危!
桑律呂唇邊笑意更深,朗聲道︰「進去再說吧!」他說話自有一股威勢,桑夫人揩揩眼角淚水,與申豹一邊一個極小心地攙扶著羽翔,踏上鏢局的台階。
桑律呂與玲瓏擦身而過,對她薄薄一笑,玲瓏亦回以輕笑。轉身間不經意見到妍笑眼中的痴凝及紅得通透的面頰,心中頓時雪亮,一個計劃在腦中迅速成形。
返身至她面前,拉著她的手微微一笑,妍笑頓時像心事被人捅透般心虛地低下頭,閃避著不敢直視玲瓏的目光。
玲瓏巧笑︰「咱們也進去吧!」妍笑惴惴不安地抬頭看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來,咬著唇微微點頭,任玲瓏拉著進了鏢局。余人也陸續地進了門。
鏢局外的大路上一片艷陽高照,隨著威武鏢局人群隱退在門里,大街上又恢復了慣常的熱鬧與喧嘩,叫賣聲、吆喝聲、人們打招呼聲響成一片。
桑家二主的回歸,大當家罕世的冷俊,二當家出人意料的憔悴又成了一天里街頭巷尾茶余飯後永遠也聊不完的話題,人們猜測著,口耳相傳,天還未黑便滿城傳遍了十幾個不同的版本。
江山未老,余暉脈脈,西子湖畔波光瀲灩,鳥雀緩緩西墜,給大地披染一層微燻的金色,勞累而充實的一天即將結束,明天又將有一個嶄新的黎明!
☆
玲瓏與妍笑相攜走出蘭苑,听聞到身後清晰傳來呼天搶地的哭聲,兩人相視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二表哥真可憐!」妍笑嬌怯怯地低下了頭,手緊絞著絲絹,有些緊張地沒話找話說。
玲瓏笑望著她,順她話語道︰「只有他自求多福了,誰讓他在外耽延半年不歸,又莫名受了傷,娘有怨氣也情有可原。」
現在娘干脆將他挪至蘭苑,美其名曰就近照顧,只怕每日定省三次的魔音貫耳和若干數不盡七零八碎的小心關切已足以使他一年也出不了蘭苑大門。不過能有人如此主動分化娘過剩燃燒的精力倒是眾人求之不得的,其他的也無需太過計較。對于桑羽翔也只有兩個字,活該!
「妹妹到了這麼些日子,姐姐一直未能盡到地主之誼,今日陽光正好,不如咱們一起去湖上泛舟可好?」玲瓏笑語嫣然,婉言相約。
「這……」妍笑猶豫。
玲瓏見她神色,心下了然,巧笑道︰「桑府後門就近湖邊,湖上有桑家專用的舫船,四圍白紗垂掛,外人是見不得的。妹妹大可放心!」
妍笑見如此不好再辭,輕輕點頭應允。
玲瓏吩咐下去,下人們一片忙碌,不多時有人來稟,一切皆已備好。
玲瓏語笑著輕拉妍笑縴縴素手,妍笑嬌羞垂首,兩人同向後門行去。
一干人侍侯著兩人在舫上坐定,一時時新鮮的瓜果點心備齊,香茗杳然。
玲瓏只留下船夫和貼身侍女服侍,其余全都遣退,一條不大的畫舫徐徐劃開水路向湖心謾去。時已近冬,江南雖溫潤,但已有幾許涼意,春娘手捧輕裘與兩人系上,垂手退出。兩岸光禿禿的柳條拂水,湖面上星星點點紛落著不知從哪兒飄蕩而來的繽紛的落葉,船槳擊處水嘩嘩有聲,江南的秋亦是一片蕭涼肅殺。
「冬天就要來了!」玲瓏倚欄輕嘆。
「姐姐可是有什麼不順意之事?」
妍笑掂量再三,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這幾日的相處,玲瓏待她親切自然,她便是想嫉妒也嫉妒不起來,反而與她有幾分親熱。此刻看到一向淡定自若的玲瓏竟發出如此悲秋之感,不覺有此一問。
玲瓏回首,定定地看著她淺笑。
妍笑被看得莫名所以,又有幾分羞窘,玲瓏姐的眼楮好像能透視般,總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好像什麼也隱藏不了。有些心虛地又低下頭,貝齒緊咬下唇,手中的帕子扭得更厲害了。
玲瓏一笑,好一朵蘭心慧質的解語花,只是太容易害羞了些,桑家兩兄弟皆是睜眼的瞎子,放著這麼好的姑娘竟然視而不見。這丫頭擺明了就是暗戀「喪」律呂那個大混蛋卻又不敢說出口,不如好人做到底幫她一把,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桂玲瓏決不能被一個男人牽絆住!
心中主意一定,玲瓏上前輕拉住她的手,同坐在船欄邊,語笑盈盈道︰「好妹妹,你今天告訴姐姐一句實話。」
妍笑頭垂得更低,已有些預感到玲瓏要問什麼,眼神閃爍,怯聲道︰「什麼實話?」
玲瓏淡淡淺笑,「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你大表哥?」
妍笑「啊」的一聲,手中帕子墜地,雖然已有幾分心理準備,但這樣直白的問話,還是引起了她心里不小的慌亂,忙抬頭猛搖道︰「沒、沒有。」水盈盈的大眼里閃過莫名的驚惶,臉色一片慘白。
玲瓏彎腰撿起帕子交到她手中,輕輕撫慰道︰「我並不是要向你興師問罪,我只想告訴你,你可以喜歡他!」
「什麼?」妍笑驚訝,心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玲瓏一笑重復道︰「我說,你可以喜歡他。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並不介意你喜歡他。」
「我……你……他……」妍笑有些結巴,心中有惶亂、有驚喜、也有失落,幾乎不能完整成句。
「怎麼?難道他不夠好,還配不上你的喜歡?」玲瓏輕笑揶揄。
「不!」妍笑直覺性地反駁,隨即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不由羞紅了臉,腦袋幾乎垂到了胸脯上。
玲瓏笑,「你姑母和我都是真心喜歡你,你們又是姑表親,親上加親不是更好?」
妍笑低垂的眼里閃過一絲希望,卻隨即黯淡。對玲瓏是全然的信任,她黯然地道︰「可是大表哥是不會喜歡我的?」
「你怎麼知道他不喜歡你?」玲瓏好笑,女兒家的心事總是這麼九曲十八彎,剛去了那層顧忌,這邊的疑慮又來了。
「我就是知道,」妍笑猛地抬頭,目光勇敢地直視玲瓏,盯得玲瓏心頭一顫,「因為大表哥只喜歡你!」
「喜歡我?」玲瓏聞言,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下。面上卻未露出分毫異色,淡淡笑道︰「他就算喜歡我,也不會為了我守身,同樣會三妻四妾接二連三地娶進門。普通的男人都是這樣了,何況是他?」淡然的語氣里有一分連她自己也未察覺出的悵然。
妍笑听她如此說,不自覺地要為桑律呂辯護,完全不復剛才嬌羞怯懦的模樣︰「大表哥不一樣,別的男人也許會,可是大表哥絕對不會,他一輩子只會愛一個女人,那個人就是你!」語氣里有欣羨、有心酸、還有更多的悵然若失。
玲瓏定定地看著她,愛情,原來真的可以讓一個怯懦的女人變得如此勇敢!
妍笑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在玲瓏了然目光的注視下感到無所遁形的惶然,閃躲著她的目光,忸怩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愛?爹爹也曾經深愛過娘,不過幾年的工夫不一樣失去了興趣,家里的那些姨娘們,他哪一個不是真愛呢?愛同樣發生在他喜新厭舊的更換中。看家中的嬌妻美妾環侍,再看青樓里的夜夜笙歌、賓客盈門,愛情,不過是凡世俗華里一道絢麗的光影,女人為之守候一生,男人所求卻不過是一刻的激情。
桑律呂怎樣?不一樣會出現在煙花重柳之地?玲瓏心下微嗤,含著幾不可見的酸痛。
她仍輕笑著,道︰「你怎麼能如此肯定?」
不待妍笑答話就自接道︰「因為你深愛著他,對嗎?」
妍笑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玲瓏輕撩她被湖風吹亂的秀發,問道︰「你這麼深愛著他,難道就不想切實地擁有他?」
「我……」妍笑欲言又止。
玲瓏柔聲道︰「為什麼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呢?你這麼嬌美可人,也許他對你也有感覺也說不定,為什麼不試試呢?如果不行大不了抽身離開,可是如果他真的有一點喜歡你卻因你的怯懦而失之交臂,你就不怕遺憾終生?」
妍笑眼中現出希冀之色,玲瓏的話引得她的心蠢蠢欲動,也許,也許……轉又望向玲瓏,有些心虛地道︰「可是……」
玲瓏輕笑,知道自己的話已見效,安慰道︰「你不必擔心我,我決不會吃你的醋。」
「姐姐。」妍笑雙眸含淚,無限嬌柔地輕喚一聲,緊握著玲瓏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幾不可見地微點下頭,形容嬌羞無限。
玲瓏淺淡一笑,就知道,沒人能拒絕為自己謀幸福的事情。湊過頭去在她耳邊低聲面授機宜,羞得妍笑直想鑽到地縫里去,但對著玲瓏卻又說不出半個不字。
春娘在簾外搖頭輕嘆,暗含一絲責備,這種事別人避之惟恐不及,哪有像六小姐這樣力勸別的女人去勾引自己的相公?真不知六小姐到底在想些什麼?仰頭對著西首的天空暗自祈禱,大夫人,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六小姐,她實在是太苦了!
☆
「砰!」
玲瓏剛要就寢,臥房的門被人從外一腳踢開,玲瓏一驚回身,看到桑律呂冷然立在門口,渾身散發著勃然的怒氣,狹長的鳳眸微眯,冰凍的視線牢牢膠著在她身上。後面緊跟著手足無措的春娘,她在桑律呂側後,被他怒氣所觸,不敢近身,從門外憂心地望向門里的玲瓏,不安道︰「六小姐……」
玲瓏冷靜地回視著他,柔聲道︰「春娘,你下去吧!」
春娘猶豫,遲疑道︰「可是……」
「去吧!」玲瓏聲音更加低柔,含著令人安撫的力量。
春娘搖頭嘆息一聲,知道自己多留無益,輕輕將門關上,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玲瓏看他一眼,不著意地拉攏下微敞的衣服,徐緩輕笑,「今天是哪陣風,竟吹來了您的大駕?」
桑律呂無視這半年多來未再踏入過一步的新房,步步向玲瓏進逼,聲音如冰凍三尺,「是你讓妍笑這麼做的?」雖是問她,但語氣十分肯定。今晚他一回房就看到妍笑幾近全果又嬌又羞又怯地躺在他的床上,不經他一喝,妍笑已嚇得自動全招。這個女人,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遠離他的身邊嗎?甚至不惜親手將另一個女人塞入自己相公的懷抱!
「為妻心胸博大,處處為夫君著想,難道夫君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玲瓏巧笑嫣然,因他對妍笑的推拒而心情大好。雖然明知這不是她想要的,還是忍不住竊喜。
「滿意?當然滿意,你能為我做到這一步,還真讓人想不稱贊都不行。」桑律呂冷哼,手掌輕抬她薄巧的下巴,「是你幫她打扮的吧?確實很美!」
玲瓏心下陡生一股怒氣,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杏眸如同噴火狠狠地瞪向他,「別忘了我們曾有三年之約!」
「忘?怎麼會忘?」桑律呂眸光跳躍了下,唇勾一絲冷笑,「可那又如何?」
「你,」玲瓏咬牙,「你到底想怎樣?永遠和我沒完沒了地斗下去?」
「有何不可?和你斗很有趣。」桑律呂手指輕摩她比最上等的絲緞還光滑的肌膚,語調里不帶一絲溫度。
「有趣?哼!」玲瓏「啪」地拍掉他恣意妄為的手,輕哼道,「我可沒有你這麼變態的嗜好。」轉而對他咄咄逼問,「妍笑不是你們男人夢寐以求的那種女人嗎?為什麼不接受她主動的投懷送抱,暖玉溫香不好嗎?」
桑律呂鳳眸微眯,「你在問誰?我?還是你的父親?」
「你!」玲瓏氣結,怒火驟然而出,噴薄全身仿如斗士般熾焰高漲。
桑律呂卻突地輕笑,「你這樣子就像一只在捍衛領土不受侵犯的母獅。」
玲瓏怒道︰「誰和你開玩笑?」
桑律呂聲音低沉︰「我從不和人開玩笑!」一把強拉她入懷緊緊箍住。
玲瓏益怒,用力掙扎,氣極道︰「放開我!」
桑律呂下巴輕蹭她鬢邊的秀發,聲音低啞,目光里輻射出溫暖的情意,「放不開了!」
「什麼?」玲瓏訝然停止扭動,定定地注視著眼前的一方衣襟,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纏綿悅耳的男音低低在耳邊傾訴︰「如果你沒答應婚事,如果你沒去竹林見我,那一切都可挽回。現在已經晚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什麼?」玲瓏屏息,分不清是什麼感覺,腦中一片混沌,根本無法消化他的只言片字,只呆呆地重復這兩個字。
桑律呂低笑,拉開她與她四目相接,欲出口的話卻在注意到玲瓏的打扮時再也說不出口。
今晚的玲瓏美得出奇,翦翦如秋水的雙瞳流瀉一縷茫然,高俏的瓊鼻,吹彈可破的肌膚,嬌艷欲滴紅得誘人的櫻唇,還有薄透的秋衫下若隱若現玲瓏的曲線,都誘引著他脆弱的感官,蠱惑著他的心。桑律呂喉間低啞感嘆,從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思念她的嬌軟,情難自禁地壓上她微開啟的雙唇,趁她怔忡間輕巧地抱起她走向自洞房之日起便枉置良久的喜榻。
室內春光旖旎無限,窗外夜色正濃,月兒羞得悄悄隱在雲後,笑嘆世上多少痴兒女、紅塵夢,不經意間全把心拋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