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點的陽光,生機勃勃地照耀在玻璃帷幕上,折射出斑斑光點,同時,也照耀在正紛紛涌入商業大樓的上班族身上……
踩著俐落的步伐,許諾朝公司所在的綜合辦公樓走去。晨光照在她白皙的臉頰上,俏麗的短發襯著清秀的五官,給人以分外精神的感覺。雖然是薄薄的單眼皮,眼楮卻並不顯小,眸色清亮似水,透著蓬勃的生氣。
「早上好!」
罷刷完卡,就听見公司同事兼好友——總經理的私人助理董依潔氣喘吁吁地跑進辦公室。
「咦?今天好難得喔,居然沒遲到,你這個超級助理兼萬能保姆,難道今天不用照顧你家的大熊寶寶?」許諾調侃自己的好友。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大熊寶寶居然準時起床了。」董依潔朝她眨眨眼,長發及肩的她看起來溫婉可人。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董依潔外柔內剛,工作上她和許諾一樣拼命,精明干練,是老板不可或缺的左右臂。
「喔?真的?那就意味著,今天早上我終于可以看到我們公司的老板——魏偉先生準時出現,哇,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正說著,辦公室門口走入一位虎背熊腰的魁梧男子,明明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卻沒有這個身材應有的氣勢,眉宇間反而透著些軟弱。
「老板,早上好。」
許諾立即止口,笑眯眯地朝董依潔口中的大熊寶寶打招呼,他不僅是自己好友的親密男友,還是自己所在的公司——PALLET的總經理。
PALLET設計公司,是一個以住家設計為主,其它設計為輔的小型設計公司。包括設計部、行政部、銷售部和工程部四個主要部門,除去隸屬工程部的下游建築裝潢工程隊,總公司人員不過三十名左右。PALLET規模不大,設計作品也不是特別出色,但一向在品質範圍內,穩扎穩打,因此公司雖小,在業界也有不錯的口碑。
自從魏偉的父親把一手創建的事業立給他後,倒也經營得穩穩當當,然而,就在前幾月,PALLET因為首席外籍設計師David被人挖角,而陷入不小的困境中。
「總是這樣不整理好就跑出來。」看到男友尚未整理好的領帶,董依潔嘆口氣,上前一步替他理好,不無埋怨地說,「你好歹也是PALLET的老總,雖然PALLET只是個小小的設計公司,但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萬一客戶突然上門,見到你這個樣子,不轉身就跑才怪。」
「喔,我知道了。不過反正還有你嘛,你是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對不對?老婆大人。」魏偉憨憨笑著。
「你啊……」董依潔瞪他一眼。「說過多少次了?公司里不要這樣叫我。」
「對不起,叫順口了。」魏偉憨憨地抓抓頭發,全無半點老板的架勢,倒是板著臉的董依潔比他更像總經理。
事實上,名義上是總經理特助的她,在公司中卻承擔著處理絕大部分實務的職責,而生性軟弱散漫的魏偉,更樂得把所有事情都丟給任勞任怨的女友,自己安于閑逸的現狀。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董依潔不覺得累嗎?
雖然表面對魏偉維持著應有的恭敬,但許諾內心並不怎麼看得起這樣的男人。
男人嘛,一定要強,能給女方撐起一片天擋風遮雨,這才是她心中理想的男生。而魏偉完全相反,事事都依賴董依潔,連早上起床這樣的小事都得她每天清晨倒三趟車,趕到他寓所親自叫才行,否則必遲到無疑,更不用提工作上的事情了。
許諾經常懷疑,要不是董依潔三年如一日地拼命,PALLET是否能維持到現在?愛情,難道就是要這麼犧牲、這麼任勞任怨?而這樣的犧牲,是否真有價值?
「謝謝老婆。」
趁沒有‘外人’,魏偉飛快地在董依潔頰上印了一個吻,同時換來她一記白眼。看著屢教不改的男友,董依潔放棄似地嘆了口氣。
「中午我們到星光餐廳吃牛排吧,听說那里有一款新出的法式檸檬牛排不錯,我們去嘗嘗?」
「中午有空再說,現在,總經理,你該去干活了。」
「Yes,Madam!」魏偉朝她畢恭畢敬地一揚手,滑稽的樣子把董依潔給逗笑了。
看到這一幕,許諾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想法。也許是她想得太多了。感情嘛,本來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一個圈外人,干嘛瞎操心?就算她替自己的好友累,董依潔想必也是樂在其中吧。
「怎麼了?」
「沒什麼。」許諾笑。「不過,下次兩位要濃情蜜意,考慮一下我這個孤家寡人先。」
「哼,追你的人不在少數,還不是一個個被你斬得灰頭土臉。」
「那有什麼辦法,我實在是不喜歡啊。」
「是,除了你的那位學長,你一個都不喜歡。」
一提到學長,許諾就沒了聲音。
昨晚荒唐的夢境,現在仍歷歷在目……夢里她又見到了學長,向她展現閃閃奪目的笑容……
學長是她在高中時暗戀的對象,不過,那時的學長早就有了女友。畢業後又各奔東西,所以這段暗戀也無疾而終。
「安啦,你這麼漂亮能干,又是我們公司不可或缺的設計師,還怕不將對方手到擒來?」董依潔朝她擠眼,
許諾是設計部的設計師之一。設計部的設計小組共有成員七人,核心是David和他的兩名得力助手,但是David跳槽後,連同他的助手一起帶走,對設計部而言,幾乎是釜底抽薪。群龍無首,又沒有足以挑大梁的人選,作為設計師之一的許諾,雖然資歷尚淺。也無可奈何地臨危受命,當上了代理組長,暫時應付一下局面。
「不開玩笑,說正事。拜托你們快點找到合適的首席設計師,再這樣下去,小心我壓力過大胃出血。」想到這幾個星期面臨的壓力,許諾愁眉苦臉地哀求好友。
「別著急,公司一直在物色呢,招聘告示也不知登了多少次,但總是找不到符合條件的人選。」
董依潔頓了頓。「不過,最近魏偉似乎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設計師,據說是很厲害的天才,今天中午他正好約到那人見面,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能馬上簽下他喔。」
「真的?」許諾的眼楮瞬間一亮。
「嗯。」董依潔點點頭。「听說他剛從意大利佛羅倫薩學成回來,是當地藝術學院頂級的高材生,未畢業就以獨特的個人風格嶄露頭角,不過,我只怕我們的廟太小,供不起這尊大佛。」
「不會啦,我們公司雖小,卻在業界很有口碑,老板為人又好,只要他夠眼光,應該不會拒絕我們的OFFER。」
「但願如此。」董依潔朝她笑。「不過,你好歹也對自己多一點信心啊,不管怎麼說,你也是T大建築藝術系畢業的高材生,當年不僅是一等獎學金的不二人選,還入圍過亞洲地區杰出設計獎呢,自從你來公司,也設計出不少頗受客戶好評的Project。」
「只是入圍而己啊,連獎杯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一想起當初,年少輕狂的她自信滿滿參賽卻遭慘敗的情景,許諾不禁苦笑。自己果然是沒有天分的人。如果沒有意識到也就算了,可正是因為有這份自覺,才令人感覺格外苦悶。
「入圍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這可是千里挑一的選拔喔。」
「你這樣安慰我也沒有用,我知道平庸與天才的區別。」
「會這樣說,就證明你已經離天才不遠了!」董依潔笑笑,給她打氣。「明明沒有半點能力,卻偏以為自己才華蓋世的人,我見多了。」
「哈,我該為此而感到榮幸嗎?」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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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設計部的辦公椅上,許諾打開淡綠色的Apple電腦,攤開毫無進展的設計圖,長長舒了一口氣。
原本足以容納七個人的辦公室,因少了三人而顯得空空蕩蕩。
David在業界頗有聲譽,不少建築公司肯把Project丟給PALLET這樣的小鮑司,也是托了David這塊金字招牌的福。現在David一走,許多生意自然也被他帶走了,雖然公司還不至于馬上癱瘓,但目前這種清冷的局面,恐怕難作長久之計。公司必須趕快請到能獨當一面的首席設計師才行!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
她循聲看去,是設計組的另外兩位成員︰年輕時髦的伊娃和雖然是男生卻長著一張女圭女圭臉的小柯。兩人都是PALLET今年新吸納的社會新鮮人,頭腦靈活,點子也不錯,獨缺歷練與經驗。
「客戶說,這個溫泉小區的設計太軟了,溫溫的,沒有甚麼感覺,最好讓人看上去第一眼就血脈賁張,非它莫屬。」伊娃苦著臉說。
「哇咧?甚麼叫‘血脈賁張’?他以為這是設計三流酒廊嗎?我們這可是住家設計,當然要以溫馨為主,要不然我把可變空間的色彩構圖全部換成紫紅色系,看他受不受得了。」小柯咋舌道。
「就是嘛,我也覺得他超沒品的。」伊娃小聲抱怨。
「咳……」許諾打斷兩人的對話。「別忘了,他是我們的客戶。」
設計是Idea和Clients之間的橋梁,是服務于大眾的關于「美」的體現,如果這份美感得不到Clients的認同,即使格調再高雅,設計再完美都是白搭。
「喔。」兩人相對偷偷咋舌,低下頭工作。
血脈賁張,非它莫屬?
雖然形容得有些不倫不類,卻一針見血地點出了設計後所帶給客戶的直接感官沖擊。只有能吸引人的作品,才是真正成功的好作品。現代住家設計重回到強烈而簡潔的主流風格,完全不像以前般注重細節,恐怕是生活節奏加快的原因,促使人們的眼光亦發生相應的變化。強烈、簡潔,看似簡單的字眼,但是,愈簡單的東西,反而愈難做到。
用手托住下頜,下意識以筆敲打著設計圖,許諾完全陷入思考中,直到鈴聲將她拉回現實。
「PALLET設計部許諾,請問您是誰?」
「許諾,我是郝崇文。」話筒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郝、郝、郝……郝學長?!」許諾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你從哪里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許諾,你忘了?上周我們在國貿設計展中心踫到,是你自己給我名片的啊。」
「哦,是、是這樣。」
懊死的手干嘛抖個不停啊,連聲音也是!鎮定、鎮定……在學長面前,絕不能出丑!
沒錯,就在上個星期五,她在國貿室內設計展上與闊別多年的學長——郝崇文偶遇,看到從高中時就暗戀到現在的對象居然站在自己面前,她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好了。自那以後,她就持續不斷夢到學長的身影,昨天晚上也是。
但是她一直以為,這次偶遇只是上天賜予的一份幸運小禮物,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會主動打電話跟她聯絡。
「很意外嗎?」
「是啊……咦?不是不是,學長你千萬別誤會喔,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她急急解釋。
「嗯……既然這樣,那現在快到午休時間了,你有空嗎?我請你喝午茶。」
「哎?」
「不願意?」
「啊,不、不是……」突如其來的邀約,令許諾瞠目結舌。
「那就這樣說定了,十二點整,我在你們公司所在的辦公樓大廳等你,不見不散。」
「啊?」
「再見。」
「……再……見……」
直到短促的鈴聲在耳邊響了許久,許諾才傻傻的擱下電話。
「組長?組長,回神啦……」伊娃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我听到了喔,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嘿嘿,組長,是不是有約會啊?」小柯也來湊趣。
「不用工作了?都干活去!」許諾黑著臉咆哮。
「喔。」兩人又乖乖縮回去。
約會?喝午茶?听起來的確有點像……不會吧,難道這真的是約會?
開什麼玩笑!
天下皆知,學長在高中時就已經有了親密女友,叫安燻子,是全校公認的一對。念書時,許諾也曾無數次親眼目睹兩人在一起,還為此流下過大缸大缸傷心的眼淚。
學長的女友听說是他青梅竹馬的對象,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一直如膠似漆,而且听說學長在大學時就和他的女友訂婚了!
唉,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一定是自己多心,這不過是普通的學長和學妹的聚會罷了。
用力甩甩頭,許諾揮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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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
叫得再響也沒用,正值午時,載滿了下樓就餐員工的電梯毫不留情地合攏了,她恰好晚了一步。
「可惡。」
悻悻地罵了一聲,許諾不耐煩地看著手表,指針停留在十二點十五分的位置。
都怪剛才那位女客戶,嘮嘮叨叨,一大堆要求沒完沒了,更要命的是,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又高亢,听得人腦袋陣陣發痛。要不是本著「客戶至上」的原則,她真想把設計文案砸到她頭上拔腿就跑。好不容易把她搞定,卻早過了約定的時間。
學長,你一定要等我!
無聲地在內心哭泣著,許諾一咬牙,毅然轉身朝樓梯沖了下去,反正公司在六樓,區區六層樓梯,就當是午休運動好了。
學長,我來了!
輕飄飄的腳步,一如插上翅膀的小愛神,興奮地拍打著朝夢中人飛過去……飛呀飛,飛呀飛……
五樓、四樓、三樓……一樓,親愛的學長,我來了!
「小貓!」
哇咧?是誰的聲音?
「我的小貓……」夸張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在耳畔引爆。「好久不見了,我很想你,你有沒有想我啊?」
突然,一張超大號臉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頂著一臉懶洋洋的笑意,以一雙連女性都自愧弗如的電眼朝她,猛放電波,同時張開修長的雙臂,以惡狼撲羊之姿沖過來。
「呀……」仿佛見了鬼,許諾失聲尖叫,腳下一滑,高跟鞋一腳踩空,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往地面摔去。
同時,由于去勢過猛,一只高跟鞋倏然飛了出去,自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砰」地砸到正站在樓梯旁的無辜男子頭上。
完了!
許諾閉目等死,等候著身體從樓梯摔到地面的劇痛。然而,迎接她的並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男子結實的身軀。原來有人英雄救美,甘當肉墊,一把抱住來勢洶洶的她,兩人一起重重摔在地面上。
「好痛……」
申吟聲入耳,許諾睜開眼楮,她一向自詡為淑女的她,舉止優雅、談吐禮貌的她,此刻,竟然……騎在一名男子的身上!
沒錯,她全身都壓在他身上,套裙翻到了大腿根部,修長的雙腿怡好左右分開,夾在男人的腰間,兩人親密貼合在一起,這個姿勢,要多曖昧就有多暖昧,要多令人遐想就有多令人遐想。
不過,此刻瀕臨崩潰狀態的許諾,完全顧不上這副狼狽模樣,她臉色鐵青的瞪著身下的男人,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好痛……」
被她壓著的男人渾然沒有意識到她那惡靈般猙獰的氣勢,眨眨無辜的桃花眼,可憐兮兮地對她說︰「小貓,六年不見,你比以前胖多了。」
「裴、杉、宇!」
河東獅吼,顧不得這是大庭廣眾之下,更不及整理自己的禮儀,許諾化身為母夜叉,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領,朝他噴火咆哮。
「你這條死魚!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我還以為你早就上西天了,怎麼還會突然冒出來?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萬一我被摔成白痴你賠得起嗎?!你這條臭魚爛魚殺千刀的大笨魚!」
「呃……那個……」有人試圖打斷正在唾沫橫飛的她。
「少羅嗦,沒看見我正在教訓人嗎?」許諾頭也不抬地怒吼回去。
「那個……」
「少……」
乍一抬頭,看見剛才發聲的那人,許諾的表情就像是吞了一只青蛙。她渾身發抖,俏麗的臉頰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最後變成滿頭密集的黑線。
被從天而降的高跟鞋砸到的男人,似乎有點僵硬地笑著……
他抬起手臂,緩緩地把掛在自己頭上的高跟鞋拿下來……
然後,他走到許諾面前,就像一位王子走向童話中的灰姑娘,雖然這個灰姑娘此刻正騎在另一個男人身上,而且還把水晶鞋砸到他頭上。
欠子,他把高跟鞋送到她腳下,眼角似乎還在微微抽搐……
「許諾,你好,希望你沒有忘記我們今天中午的約會。」
「郝……學……長……」顫聲擠出這三個字,許諾覺得自己就快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