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做什麼?」
一進門,傅少三就看見童梨蹲在角落晃著小腦袋,連他站在她身後許久她都沒有察覺,幸虧她不是武林中人,否則她這般遲鈍早讓人給暗算了。
「找東西啊。」童梨沒回頭,仍專心一意找著東西。
暗少三眼角瞥見一只到處是補丁的袋子,順手拎起來拿到她面前問︰「是不是在找這個?」這袋子還真沉,里頭都裝了什麼東西?
「啊!原來在這里,多謝恩公!」童梨歡天喜地接過跟了她多年的百寶袋,小手伸進袋子里撈啊撈的,不知道在找什麼。
「瞧妳這麼緊張這袋子,莫非里頭裝了什麼寶貝不成?」他狀似隨意的問道。
看她這麼忙碌,他有點好奇,可是她卻恍若未聞,只顧著忙自己的事情,根本把他當空氣,這讓一向沒什麼情緒的他有點不悅。
咦,不是吧?!她該不會把那樣東西弄丟了吧?要是弄丟的話,那位血手仁兄可真的會死不暝目……
天哪!萬一那人陰魂不散化做厲鬼來找她索賠怎麼辦?嗚嗚,這下她完蛋了啦!
一想到這里,童梨心里就毛毛的,自然也就沒心思理會傅少三了。
平常他說話時,這丫頭總是兩眼發亮的仔細聆听,今兒個怎麼一反常態了?
暗少三干脆走到她面前,不動聲色的問︰「需不需要幫忙?」他想看看這丫頭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呃……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她面有難色,支支吾吾的拒絕他的好意。
推三阻四,肯定有鬼!暗少三俊顏閃過一絲疑惑,索性蹲了下來,然後俊眸一抬,兩人正好四目交接,就在此時,他明顯感覺到胸膛強烈的震動,這種感覺是他前所未有的。
沒想到他會突然蹲下來,童梨張口結舌驚愣了好一會兒,才徐徐開口道︰「恩公,你要做什麼?」
為什麼突然靠得這麼近?害她心頭小鹿亂撞,還很不幸的在他眼底看到自己一臉呆滯的蠢樣子,唉,還真是有夠慘不忍睹的,她家恩公回頭肯定得眼疾。
「找東西不是這樣找的,來,讓我教妳怎麼找。」他眼底閃過一絲深沉精光,微笑著拉開她的手,軟綿綿的觸感令他心神微微一動。
每次觸踫到她,他的心總是不由自主的失緒怦動,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她急忙要阻止他,「不行啦,里面有一些——」
太晚了,他已經將整袋子里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包括她的私人物品——褻衣!
「褻衣?!這里頭怎麼會有褻衣?」傅少三當場傻眼,俊顏微微抽搐,不敢相信的瞪著地上的東西。
「那是我的。」童梨害羞的說。真想有個洞可以鑽進去。
「妳的?」
有沒有搞錯,她居然把褻衣隨便塞在破袋子里?這種牽涉隱私的貼身物品不是應該另外收起來放的嗎?這哪像是一個女兒家會做的事情,天爺,這丫頭習慣也太差了吧!
「妳自己找吧。」傅少三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
這丫頭,該說她是少根筋還是邋遢呢?從沒見過像她這樣迷糊散漫的姑娘,真是敗給她了。他心里微微嘆氣,卻不是真的在生她的氣,只是覺得她這麼迷糊,不禁要替她的未來擔憂……等等,他為什麼要擔心她的未來?他有些愕然,被這荒謬的想法給震懾住了。
「喔,遵命。」她扁扁嘴,忍不住悄聲咕噥,「所以我才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嘛。」她又嘆了一口氣,表情很是哀怨。
雖然在他面前鬧了一個大笑話,不過也多虧了他的幫忙,她才能順利找到那位血手仁兄的遺物,這次她不敢再隨手亂塞,乖乖將玉佩收進懷里放好,這才如釋重負的笑了開來。
揮開那些惱人的情緒,傅少三又是一派神色自若的模樣。
「阿梨,妳若忙完就過來這邊坐,我有些事情想問妳。」他斟了杯茶,優雅地啜飲著。
餅了一會兒,童梨終于忙完,乖乖走到他身邊坐下,也不跟他客氣,伸手倒了杯茶潤潤喉。
「恩公想問我什麼事?」她仰著小臉問道,一雙圓眼閃閃發亮。
方才問她還愛理不理,現在卻又是這種近乎噴火的眼神,這丫頭還變得真快!他暗忖,一雙劍眉微惱地攬了起來。
「阿梨,我想知道妳那天為何夜闖紫竹林?」
當日她撞見他在湖邊洗澡,結果誤會他是鬼魅而嚇得抱頭亂竄的情景足夠讓人笑上三天三夜了,可惜他天生性冷,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就如同現在他也是突然想到才問。
「對厚,我是來找人的,差點就忘記了!」她用力擊掌叫道,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
「找人?」他凝眸瞅著那張生氣盎然的小臉,「阿梨,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明著是在提醒,其實是在催促她往下說。
「對了,恩公,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傅阿三』的人?」
「誰?」俊顏忽然掠過一抹慍色,是傅少三吧!
「傅阿三!」以為他沒有听清楚,她大聲回答,語氣滿是肯定。
「博——阿三?」傅少三咬著牙向她確認,眉心的朱砂痣變得火紅且醒目,臉上的表情則是有壓抑過的痕跡。
他明白了,這丫頭是來找人的,可是沒想她居然這麼離譜,連要找的人名字也會弄錯,真該打。
除了本家和幾位知交好友之外,極少人知道他的住所,到底是誰指點她來這里找他?目的又是什麼?他愈想愈覺得事有蹊蹺,隱約感覺到有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
暗少三索性將錯就錯,「那麼,妳找他做什麼?」
因為對象是他,所以童梨毫無保留的告訴他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血手仁兄臨終前的托付,以及她在竹林中遇鬼的經過,只是針對她「遇鬼」一事,傅少三始終持保留態度不予置評。
「阿梨,那人臨終前托妳帶了什麼東西給我?」
童梨先是微微一愣,不過她很快就會意過來,然後用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氣質絕塵卻又近乎冷漠的男人。
「恩公,你就是傅阿三?!」沒想到她家恩公的名字居然這麼平易近人耶!童梨忍不住詫聲連連,臉上笑容十分燦爛。
在她的認知里,傅阿三就等同于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街上隨便一喊就有十幾二十個人回應。
暗少三對于這樣的謬誤,只是撇嘴一笑,懶得解釋什麼。
「阿梨,我的名字不是重點。」他一向溫和的眼眸略帶一絲譴責的看著她。
也難怪他會動氣,畢竟人命關天,可這丫頭卻只顧著對他的名宇嘖嘖稱奇,反而把人家托付的事情丟在一旁,不知道那位仁兄泉下有知會做何感想?怕是死不瞑目吧。
怎麼她說錯話了嗎?童梨困惑地攬眉蹙鼻,明顯感受到他不悅的情緒,于是乖乖收起笑容,不敢再嘻皮笑臉。
這丫頭,說她粗心,她又挺會察言觀色的。傅少三不禁莞爾,怒意全消,自從認識她之後,他的情緒也愈來愈多變化了,有點矛盾、有點陌生,也有點亂,可是他並不排斥,甚至還可以欣然接受這種轉變。
要她會察言觀色,那也要看對象是誰,因為是他,所以才特別敏感,要換做是別人的話,她照樣遲鈍得嚇死人。
「恩公,那人要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童梨從懷中取出一物交給他。
他伸手接了過來,因為剛從她懷中取出,所以東西還溫溫熱熱的。
「這是……」
奇魄古玉!
博少三當下瞇起俊眸,看似溫文儒雅的臉龐有著一掠而過的驚愕。
實在很難想象此等招禍的東西竟會落在一個小丫頭手上,為什麼對方又指名要將東西交給他?他不解。
思緒很快轉了一圈,想起仲弟日前曾說會差手下送來一物給父親作為六十大壽的賀禮,莫非那人便是仲弟的手下?因為在路上出了意外,不得已才將東西托付給阿梨,由她代為轉交?但,世上真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嗎?他懷疑。
這時,徐堯在門外大聲喊道︰「三爺,仲爺來了。」
「我說徐堯啊,你這麼大聲做什麼?難不成我大哥有重听是不?需要你這麼賣力替他通傳!」一名長相斯文俊逸卻又不失狂狷霸氣的黑衣男子不耐煩地攬起兩道劍眉,低沉渾厚的嗓音充滿了肅穆之氣,讓人不敢隨意造次。
暗少仲是出了名的火爆浪子,平常徐堯遇見他,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甚至巴不得挖個洞鑽進去。
「回仲爺,小的是想讓三爺有個心理準備。」徐堯小心翼翼的回答,可他沒想到話才說完,傅少仲的臉色就變了。
「你說什麼?!」傅少仲疾風般的步伐倏然停止,針對徐堯的回答,他做了這樣的解讀,「你認為你家主子也就是我大哥,見我需要先做心理建設是不?」他的語氣冷得嚇人,劍眉狂肆一挑,徐堯頓時肝膽俱裂,嚇得魂不附體了。
好你個徐堯!這麼大逆不道的渾話也敢講,這小子敢情是活膩了,要不是念在他是大哥的小廝,他早一腳踹他上西天去拜見如來佛祖了。
「啊,仲仲仲仲、仲爺,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啦。」徐堯整個人抖得如風中落葉,仿佛只消輕輕一推他便會倒地不起。
嗚嗚嗚,誰來救救他?他還年輕,不想這麼快就被仲爺嚇死啦。
徐堯內心哀哀的啜泣,幸虧平時有燒香佛祖有保佑,所以他的祈求很快就得到了回應。
「仲弟,別為難他了,為兄有要事與你商議,你先進來再說吧。」傅少三的聲音淡淡的從里頭傳了出來。
听他語氣就知道他情緒沒啥波動,因為又是那種眾人耳熱能詳的雲淡風清,仿佛天塌下來他也能置身事外似的,傅少仲最受不了兄長這副淡然無欲的性子了,這麼淡泊,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不過听聞兄長有事要與他商議,這可引起了傅少仲的興趣,當下便推門走了進去。
可一進門,他的目光卻不是落在兄長身上,而是略帶一絲驚詫地瞅著一臉目瞪口呆的童梨,心里暗道︰這丫頭,五官倒還挺精致的嘛,假以時日定會是個美人胚子。
哇,有兩個恩公耶!童梨腦中乍地閃過這個念頭,可是這想法並未在她心中逗留太久,因為下一瞬,她便瞧出兩人迥異之處,而且還能一眼就分辨出他們呢。
人們常道他們長相相似,卻不知個性南轅北轍,傅少三淡泊如水,而傅少仲則是沖動激進,要說相似恐怕也只有那張臉皮了。
「我說丫頭,妳沒瞧過這麼相似的臉孔是不是?」傅少仲嘴角噙著一抹戲謔的笑容,他與自家兄長容貌相仿,外人看見很難不將他們兩人認錯,這丫頭想必也不例外吧。
「對啊,你們真的好像喔。」童梨點了點頭,她從沒見過這麼相像的人。
不過說實在話,她還是比較喜歡她的恩公,因為眼前這名男人給她感覺壞壞的,眉宇間的殺氣太重,她看久了頭會暈暈的。
所以啦,她當下很沒禮貌的把視線轉移到傅少三身上,看來看去還是她家恩公的臉比較賞心悅目。
居然不用正眼瞧他?傅少仲不悅的瞪著童梨。
「告訴妳一個秘密,想听嗎?」他嘴角揚笑,故意吊她胃口,不意她的反應卻未如他預期般熱烈。
「隨便。」她的語氣听起來並沒有特別想听的樣子。
什麼隨便?傅少仲立刻端出一張臭臉,偏要說給她听!
「不能隨便,立刻給本少爺附耳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不待她有所動作,他干脆主動湊到童梨耳邊把「秘密」告訴她。
「騙人!」她被听到的秘密給嚇著了,而傅少仲則是一副「哈哈,早料到妳會如此」的表情。
「不騙妳,是真的。」他發現和這丫頭說話真有趣,聊著聊著就忘了自家兄長的存在了。
暗少三也是好修養,沒有打岔的意思,他默默的喝著茶,刻意不去理會心中微微的不悅。
仲弟通常只有遇到喜歡的人才會主動告知秘密,這是否意味著他對阿梨這小丫頭印象不差,甚至可能是喜歡?但不知為何,一思及此,他心中竟無半點喜悅之意。
「丫頭,妳分辨得出來我們誰是誰嗎?如果我們穿著打扮一樣的話。」傅少仲丟出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卻帶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可以。」她堅定地說。
這份自信與堅定教博少三雙眸微微一燦,就連自家人也無法斷言,這丫頭又憑什麼如此肯定?
「說來听听。」傅少仲也被她的肯定吸起興趣,催促她快點說。
「朱砂痣。」她一臉笑吟吟的公布答案,帶點得意的色彩。
「就這樣?」傅少仲撇撇唇,神情略顯不屑。
呿!他才道這丫頭與眾不同呢,想不到卻是得到這麼老套的答案,真是教人失望。
童梨搖搖頭,「當然不止這些,你們說話方式也不一樣。」
謗據她這幾天細心的觀察,發現她家恩公天性偏冷,對每個人都愛理不理的,而且臉上永遠只有一種表情,呃……也就是沒有表情啦。
除了偶爾會皺皺眉頭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大悲或大喜,太淡了,淡到讓人無所適從,淡到讓她覺得連對他產生非分之想都是件很罪過的事。
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怎麼個不一樣法?」傅少仲這會兒又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他的情緒一向多變,光是這一點便與傅少三有很大的不同。
「你話很多。」童梨僅以四個字簡單帶過對傅少仲的看法,簡短得令人錯愕。
兩個樣貌相仿的男人同時望著她,只見童梨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嚨,一切準備就睹才開始滔滔不絕。
「恩公性情冷淡,沉默寡言,可是又不失穩重內斂,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不染縴塵的氣息,超然絕俗,遺世獨立,世上無人能及,直道是仙人也不為過啊!」她的語氣熱烈得就差沒有向他表白而已。
雖然這丫頭厚此薄彼得很離譜,不過听完她的話後,傅少仲第一個反應卻不是生氣,反而是放聲大笑,不,是瘋狂大笑,同時他也確定了一件事情——
這丫頭分明對他大哥有意思嘛!那可好極了,他最喜歡戲弄情竇初開的純潔少女了。
「大哥,你這位侍婢倒是將你的脾性模得一清二楚。怎麼?小丫頭,妳喜歡我大哥是不是?甭害羞,妳要喜歡就說一聲,仲爺我可是很樂意當妳的媒人。」他的語氣滿是調侃譏諷。
童梨羞紅著臉,但笑不語,不過看她的樣子應該也是樂意至極吧。
「少仲,不準逗她!」傅少三輕喝,俊顏泛上薄怒。
這丫頭該不會把仲弟的話當真了吧?此時此刻他要再看不出來她的情意那就真是太笨了,愛情啊,他作夢也沒想過會去觸踫的東西,現在卻悄悄地在他心里發酵了。
「大哥,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難不成你對這丫頭也有意思?那事情可好辦多了,兩情相悅,待弟弟我回去稟明爹娘,再請他們老人家擇日讓你們完婚,你說這樣可好?」傅少仲愈說愈起勁,自家兄長個性接近神格,想損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次機會難得,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
好啊!好啊!童梨差點就跳起來點頭了。
「少仲,你要再胡言亂語,下次就別來我臥龍居了。」傅少三直接撂下狠話,連威脅人都是這麼有氣質。
「大哥,你怎麼這麼開不起玩笑?這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傅少仲不帶勁地說。
「我無所謂,但阿梨畢竟是女兒家,你這玩笑開得太過火了。」他不想這丫頭陷得太深。
他可以理解她對救命恩人存有憧憬,可是他不希望她被這份憧憬絆住了她前進的腳步,畢竟她還年輕,未來還很漫長,就這麼定下一生未免言之過早,而他也不會允許。
我無所謂啊,真的!真的!童梨在內心吶喊著,一雙燃著熾熱火焰的圓眸早將她的心事泄漏出來,那情意根本沒法藏呀。
真是麻煩!暗少仲不悅的攬起濃眉,轉頭對著童梨道︰「丫頭,我方才是開玩笑的,別當真。」
嗚嗚嗚,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啦!童梨噘著小嘴,那表情像是想抗議,但是又不敢,充滿了悲情與壓抑,看得傅少仲直想仰頭大笑。
瞧她這副德行,說她不喜歡他大哥還真是沒有人會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