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
揉著惺忪睡眼,向庭嬛精神不濟地走出銀行大門。
熬夜的工作確實很傷神,特別若像昨夜接到要命的「特殊電話」,簡直就像歷經一場驚魂,除了疲憊之外,內心震撼更傷脾肺。
在信用卡中心兼差許久,向庭嬛也曾十分盼望能接熟悉朋友、或同事的來電,至少對著機器的孤單晚上,有人可陪著聊聊天、解解悶兒。
沒料,她盼了半天的死黨好友沒接過半通,偏偏那最不想再听到的聲音,竟就好死不死地撞進來--
唉,怎麼買樂透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呢?向庭嬛十分懊惱。
邊走邊踢行人紅磚路上的小石頭,紛亂的腦海充斥著男人的渾厚質問語氣--叫我什麼?你認識我?
「請留步,我想你應該認識我吧……這位小姐……」
同樣音頻的男聲再度龔來,向庭嬛愣愣地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不可能吧?陽光明亮的大白天耶,難不成是見了大頭鬼了?
「你別害怕,我沒惡意,只是想確認一下--吶,這個你先拿著。」
韓若岩將一袋熱騰騰的煎餃豆漿交到她手上。「熬一整個通宵,一定很餓了,給你墊墊肚子,趁熱吃吧。」
他突如其來的現身叫人措手不及!若非手中熱燙的豆漿提醒,向庭嬛絕對相信自己累過頭,才會在大白天夢游。
「請問,你……你怎麼在這里?」許久,她終于問出一句話。
大清早的八點鐘,堂堂時代百貨集團總裁,怎麼可能提著小老百姓吃的尋常早餐,滿臉倦容地出現在銀行附近?
他……該不是特地等到天亮來逮人的?
「昨晚覺得你的聲音好熟悉,我就感覺我們一定認識。」韓若岩直直盯著她的眼楮。「咳咳,如果我沒認錯人的話,那晚在山上,呃……在我家,似乎有場誤會……」
「對不起,我很累--我……我要搭公車回家了。」
她直覺閃避他赤灼目光,直覺想逃跑--
「小姐!你先听我說完啊--」
韓若岩從她通紅的笑顏、閃避的眼神,幾乎已經百分百確定「她」--就是那晚的「錯誤」,該死的在酒意及莫名巧合下發生的錯誤呵!
「咽……」
向庭嬛呆住了,僵著被扣緊的手肘睜大雙眼、訥訥無言抬頭看他頎長挺拔的身影。
無可否認,無庸置疑--他是個危險的英俊男人,晶燙的鷹眸中始終燃燒懾人的火焰,任哪個女孩踫上了,只得乖乖供上自己的分兒……
凝視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去,向庭嬛脆弱的心髒震了又震--
唉,眼前這般勾人神魂的,是怎樣一個令人又怕、又不忍割棄的烈火男子啊!
「怎麼?你想起來了嗎?那天,不記得幾點鐘,應該很晚的深夜吧,你送了兩套衣服到我家,可是我壓根兒忘了這件事,結果--」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向庭嬛深吸口氣,用力掙開他的掌握。
「難道不是?」他更靠近,仔細端詳她忽青忽白的絕色臉蛋,喃喃道︰「沒錯啊,就是你。即使我喝醉,不至于連一張臉都認不清……」
說著,韓若岩痴痴瞅住她的眼神不曾移動,卻不由得舉起手,輕扶她嬌俏的下巴,輕嘆。「不會錯的,你給人的感覺很特別--」
她推開他,猛地向後退步。
「先生,請你不要--啊……好燙……嗚……痛死了!」
向庭嬛沒踩穩腳步,重心不穩地摔坐地上,原本提在手上的熱豆漿、油騰騰的煎餃撤滿地,最糟糕的,她白女敕女敕的小手竟不偏不倚地,恰恰按在熱燙燙的一堆油漬中!
「你不要緊吧?痛不痛?快,我帶你到醫院去包扎一下。」
韓若岩沖向前,十分緊張地察看她的傷勢。「我這里有手帕,快擦干手……天啊!」
看著向庭嬛痛得流出眼淚的楚楚可憐,他懊惱地捶了自己一下,低咒不已。
「唉,我還怕等到你的時候東西會涼掉,特別交代老板一定要夠熱--結果反而害了你……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很痛……」摔傷加燙傷,向庭嬛拼命咬住雙唇忍住痛處,逞強道︰「可是,應該不會太糟,我家附近有個診所,我自己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不好吧?燙傷可不是開玩笑……」韓若岩將受傷的她起,無限憐憫。
「算起來是我害你的,本來就該負起這個責任--走,我的車就在附近……」
「不必了,我真的自己可以的……你不必麻煩--」
雖然手傷很痛,但向庭嬛的心已被他的細膩、款款溫柔給融蝕了。
「別說了!苞我走--」
最後,韓若岩展現他在工作上的果斷魄力,一把攬緊她往車子方向前行!
再度近距離靠近,韓若岩渾身蠱惑的氣味充斥鼻間,向庭嬛心頭一緊,昏沉沉地仿佛又墜進同一個夢境。
她的心,反反復復沖撞的全是留戀與抗拒的兩股力量……
向庭嬛始終不能接受,那個晚上--在陌生的房內,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她竟沒有太多抵抗便獻出自己……
然而,從另一角度來說,那極端刺激的登峰快感,卻又是如此令人難以忘記!
不知多少次,在魂夢最深處,她意猶未盡地一遍遍回味……
「對不起!我想回家自己處理,謝謝你了!再見!」
強烈的羞愧感,讓向庭嬛無法坦然自若地面對他,只要想起那夜荒唐無垠的種種,巴不得有地洞可以鑽進去!
就在走往韓若岩的頂級房車途中,一輛公車剛好靠站,向庭嬛甩悅他的扶持,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上跳。
「喂!你要坐往哪里去?」韓若岩沒料到她會出這招,焦急地追在公車後面。
「你快下來--你不可以放著受傷的手不管……」
盡避他扯破嗓子喊,龐大車體仍快速在車陣中揚長而去。
頹喪停下腳步,韓若岩握起雙拳,心中盡是氣忿不解--
一般而言,他對女人的吸引力是無人能擋,所有女人都想盡辦法靠近自己,唯獨她,明明已經先有親昵行為,就算誤會也好,這是多少女人求之不得!
但是,為什麼偏偏她像逃瘟疫似的,拼了命想逃跑呢?
說不出的挫敗和懷疑,在他心田無止境蔓延,韓若岩就這麼抱著沉沉的心事,獨自緩緩在紅磚道上踱著……
****
自從那次銀行門口的「正式會面」之後,向庭嬛似成驚弓之鳥,無論走到哪,都擔心「他」不知會從哪兒冒出來?
近午,向庭嬛身著簡單輕便的襯衫牛仔褲,準時出現在「時代百貨公司」員工入口處,她一面梳理那頭飄逸及肩的長發,一面從皮包里掏出識別證準備打卡。
「向小姐--」
不必轉頭,向庭嬛百分之百肯定那聲音來自何人,連半秒思考也不必,她加快腳步直往入口處奔跑。
「等等!」喝止轉頭拔足狂奔的向庭嬛,顧不得一身西裝筆挺的董事長形象,韓若岩幾個大跨步攫住她。「先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董事長……請問什麼事?」
整個頭沉沉垂下,向庭嬛把包裹紗布的手掌刻意背在身後,冷淡道︰
「不好意思,我還趕著打卡,再不快點兒就遲到了!」
「昨天為什麼突然跑掉?手傷處理了沒有?」韓若岩直接不客氣質問︰「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沒禮貌?」
「對不起,我……我只是不想擔誤您的寶貴時間。」
微顫了身子,深深被他的嚴厲驚駭,向庭嬛禁不住潤紅眼眶。「我的手沒什麼要緊,已經徹底消毒包扎過了,謝謝關心。」
「哎……算了。」不知該接什麼話,韓若岩搖頭嘆氣。「我也不是壞人,只是想找個機會談談那天--」
「我什麼都不想談。對不起,我該上班了。」
向庭嬛阻止他繼續往下說,打從心眼底,她根本就希望沒發生過那件事。
「為什麼?連一句道歉,一個解釋你都不要?」
「不必。」向庭嬛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反正,是一個意外而已。」
「而已?呵,你倒瀟灑--我想不明白,吃了這種大虧,你為什麼不積極爭取你想要的?」
踫面之前,韓若岩以很短的時間了解她的背景資料。「以你的環境,隨便你想要名、要錢,我們都可以談。」
「都不必。」向庭嬛態度亦相對堅決。「謝謝您關心,我真的該上班了,萬一少做了業績,公司會檢討的。」
「據我所知,你一直是代班的小姐。」韓若岩難得動了少用的惻隱之心。
「最少要一個專職的收銀小姐來當,這麼小的要求你也不開口?」
「不用,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她淡淡回復。
在她保守的觀念中,拿身體換取利益,是某種行業的女人才會做的事。
「嗨!韓董……原來你在這兒?人家找你找好久了--」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空隙,一個仿如棉花軟糖似的嗲聲突兀插入。「咦?這位小姐是誰?」
「這里沒你的事,要逛街的趕快去--」韓若岩不甚有耐性地打發。
「怎麼啦?誰惹你不高興了?」宋菱以萬分敵意的眼光打量著向庭嬛。
「喔--原來她就是那個超白目、又不知好歹的笨呆子?」宋菱以不屑的眼光射向她包著繃帶的手。
那天吃完早餐,被韓若岩硬押回家,宋菱心里頭真是老大不願意。
女人超靈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男人腦子里必有其他計劃,想到他可能還有其他對象,她連自家沙發都坐不住,急急忙忙駕著車子追到附近尋覓,憑直覺兜繞了幾圈,恰好就看到讓她噴火吐血的一幕……
韓若岩竟然正對另一個女人,表現出無比關懷的模樣,偏偏人家不領情--
最後看到那女人被燙傷,還甩下他跳上公車,她想這下子,韓董可不會再對這完全不懂風情的笨女人有興趣了,才悻悻然轉身離開。
誰知道今天特地來找他,卻又看見他拉著那不知好歹的女人!
「你憑什麼罵人?」向庭嬛不客氣回罵︰「小姐,請問你認識我嗎?」
「哼!聲音很大咧……人家大老板要親自帶你就醫你不肯,偏偏讓我們身分高貴的韓董,穿著西裝追公車?你以為你是誰啊?哼……」
「Mandy,不準無禮!」韓若岩不客氣吼她︰「都說沒你的事了,請你立即離開。」
「好凶喔!你竟然為了這個不長眼的女人凶我?哼,我要告訴大熊哥!」
「Mandy!被了吧?有完沒完?你再敢胡鬧--」韓若岩嚴肅板起臉。「你相不相信,我真叫安熊生把你送回加拿大,從此冷凍一輩子?」
「你--哼!討厭!」
宋菱氣嘟嘟跺腳,不服氣地扭過頭,蹬著三寸細跟涼鞋走了。
扁看那女人化一臉大花妝,目中無人地神氣活現、趾高氣揚的德性,就算外貌身材再好,也難以教人欣賞!
然而,听到韓若岩叫著頗熟悉的英文名字,向庭嬛一陣陣心寒--
原來,那天晚上應該在場「服務」的人是她!
他口里一聲聲喊的,是那身形妖嬈的辣妹,是說話嗲聲嗲氣的尤物--那才是男人垂涎的目標啊!
可憐,命運安排一步錯,全盤墨--就差一點兒,際遇完全不同。
向庭嬛感慨倒楣的自己,只為了送衣到府,而莫名枉當了別人的替死鬼!
原來,上層社會的男人玩的是這種……叫人無法啟齒的齷齪游戲,活生生女人可以送上門來當宵夜點心?!
難道,她們沒有自己的靈魂嗎?她不能理解。
「向小姐,別把她的話放心上,外國回來的嬌嬌女,從來不知天高地厚,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韓若岩覺查雙唇緊抿的她臉色有異,急忙安慰。「就當她是神經病。」
「沒關系。我不會放心上的--」
縱有再多感觸酸楚,依她的習慣只會往肚子里吞。「我想,很多事情……董事長也該一笑置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你是說……」韓若岩沉吟半秒,了解她的意有所指。「確定你不需要任何補償?我是說--那個不該發生的意外?」
「確定不必。」她斬釘截鐵,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完全背對他時,向庭嬛才敢讓眼淚落下……
想起那天,自己恰如無知羔羊誤入狼口,在韓若岩的眼中僅是一客餐後甜品,吃完了擦干抹淨,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就算不小心吃錯盤,了不起也是賠錢了事罷了--
身為男人的他,又怎能了解她的心境?
做女人最寶貴的東西遺失了,通常不是什麼實質東西可完全等值交換的。
向庭嬛反復思忖他的稀松平常,好像這種事早屢見不鮮似,那不被珍惜的幽怨委屈仿如蔓草衍生,哀哀地布滿她的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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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嬛,下禮拜就是初賽了,你到底決定好沒有?」
「我--還是沒辦法下最後決定耶!」
午休時間過後,逛街的人潮比較減少,通常也是站櫃小姐們得以喘息的時候。
沈華芳逮到即將結束代班生涯的向庭嬛,關切問道︰
「干嘛想不開?眼前你除了信用卡中心的兼職,也沒有其他接續的工作,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錯失賺錢的好機會。」
「哎……那也得看賺得到,還是賺不到啊?」向庭嬛語多保留。
「你不試怎麼知道呢?對自己有點信心嘛!」
眯起眼楮,沈華芳神秘兮兮附在她耳畔道︰「何況,何經理對你一往情深,連韓董事長也像對你有興趣的樣子……你的勝算大!」
「拜托--」蹙起黛眉,向庭嬛不悅地別過頭。「你不要沒頭沒腦亂講,什麼興趣不興趣的,听起來好曖昧。」
「赫,我說向大姐,你還裝?」帶著滿口的酸味兒,沈華芳拉起她剛拆紗布的玉手。
「打從您這『玉手』不知怎地被火紋了身之後,韓大董事長親自探了你多少次啊?還有,本營業樓層最有身價的單身漢--何經理,三不五時來噓寒問暖,凡是長了眼楮的都看得出來,你已經至少拿到兩張鐵票了,有啥好怕?就跟他拼了?」
「你說的倒是比唱的精彩啊!」向庭嬛心中疑慮仍存。「贊助商們的票才是最重要的,听說--志在必得的參賽者都拜過票了……唉,那不是我們能了解的世界啦!」
「拜票?人家可以拜,你也可以去拜啊!」沈華芳一派天真。「要不要我陪你去?」
「幫幫忙好不好?裝可愛啊?」很受不了地拍她一下,向庭嬛語意含糊。「人家那種拜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總之不是光明正大的拜法--我才不要!」
「算了算了……」沈華芳說不過她,無奈揮手。「不管你啦!選美活動配合的這季大促銷過後,你的代班生涯宣告結束,主要收人沒了,一家子怎麼辦?」
說到至痛處,向庭嬛陷入沉思。「唉,感謝你又殘忍地提醒了我。」
「可不是?你干嘛想那麼多?就當簽樂透嘛,豁出去選了就對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很簡單嘛!」
「……也是啦!泵且一試也好。眼前,沒有更好的賺錢方式了。」
向庭嬛內心障礙慢慢地被排除,迫于現實壓力,不豁出去也不行了。
「不然,我還有一個更棒的方法--」沈華芳眼中轉動慧黠星芒。
「什麼辦法?趕快說來听听?」如能不拋頭露面的話,她更喜歡。
「嫁、入、豪、門。庭嬛,以你的好條件,何不想個辦法麻雀變鳳凰?」
「哎--能變早就變了,哪需窩這兒唉聲嘆氣?可不可以說點實際的!?」
「很實際啊!」沈華芳振振有辭。「看你要不要積極而已,難得韓董事長那麼注意你,何不多加把勁兒,努力把他納為已有。嘿嘿,往後幾輩子你全家吃喝不愁啦!」
「嘖噴--瘋了……」向庭嬛只當是笑話,听過就算了。
「這不是風涼話喔,真的很可行耶!我覺得--他真的很喜歡你,那眼神不會騙人……」
是嗎?他看自己的眼神是真心的傾慕?不是有所虧欠的慚愧?
向庭嬛沉默了。
在心里悄悄回想他的眼神,每一回直視,總是銳利得叫人害怕而快速閃避,她不能確定那雙鷹眸中,是否真潛藏著愛意?
向庭嬛唯一能夠確定,自己的婚姻只會立基于深刻不移的愛情,絕不會拿來交換利益,即使再窮--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