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亦築之所以認識孟鈺揚,是因為他連續兩個禮拜都陪著一位年輕少女,坐在舞台前的第一張桌子,這才引起亦築的注意。
亦築在別人眼中是個亮麗精致的美女,在這家夜總會登台以來,每天不乏有許多獻殷勤的男士在追求她,不過亦築十分潔身自愛,並不隨便跟任何人出去應酬,同時她又和堂兄德利一起賃屋而住,因此環境更顯得單純……
有一次,鈺揚帶來的小美女喝醉了,當亦築在台上唱歌時,女孩肆無忌憚地笑著、鬧著、喊著,引來鄰座客人側目不已。
當時亦築專心地唱歌,並未受到他們的影響,但是等到她退回後台後,鈺揚卻跑來為他同伴的失禮道歉,那時德利正在一旁喝啤酒,他對這惶恐的少年露出了最親切的笑容,使亦築訝異得差一點說不出話來。因為德利對那些穿著不合身、正在發育期的青少年,總是極盡挖苦之能事,但對這少年,他不但把女孩嬉鬧無禮之事放到一旁不管,還親切地招呼鈺揚,然後識相地離開後台。
那少年短短的黑發帶點鬈曲,明亮的眼楮熱切地看著亦築,對她說他叫孟鈺揚。
從他那高瘦的骨架,可預見將來他必定是個修長健美的青年,但現在的他仍只是一個無法自制、沖動笨拙的小男孩,而他那泛紅的面頰、痴迷的眼光和沙啞不自然的聲音,都顯示出這漂亮的少年已完全被她迷住了。
亦築在復雜的夜總會討生活,早就習慣男人帶有暗示性的贊美目光,但面對這手足無措的少年,迎視他天真無邪的眼中流露的誠摯熱情時,亦築倍覺珍貴與感動。
「那個伴奏者是你的……丈夫嗎?」鈺揚問。
「不!他是我的堂兄。」亦築一臉溫暖的微笑。「我八歲時雙親先後過世,德利的父母好心地收養我,因此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們的關系與其說是堂兄妹,不如說是兄妹來得恰當。」
听了她的解釋,鈺揚的眼楮霎時明亮起來,充滿希望地問︰「你喜歡他嗎?」
「是呀!我非常喜歡德利。」亦築大方地坦承,如果她不喜歡德利,就不會跟他住在同一間公寓。「鈺揚,你有兄弟姊妹嗎?」
瞬間,鈺揚臉上掠過一抹暗影。「沒有!我是獨生子。」
「你的父母怎麼會讓你來夜總會這種地方?」亦築的口吻不自覺地有些嚴肅。
鈺揚的臉色逐漸漲紅起來,「我的父親大多時候都待在美國處理生意,母親在幾年前就去世。」頓了一下,他迅速改變話題︰「你當歌手多久了?」
「我十八歲開始到各餐廳唱歌,養活自己。」亦築輕緩地回答著,注意到鈺揚清亮澄澈的眼神彷佛要問什麼,但又怕失禮一樣,她微微一笑,溫柔地加上一句︰「我已經二十五歲,你呢?」
鈺揚似乎有意要謊報年齡,卻猶豫著說不出來,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亦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奇妙的同情心;自那時候起,她就解除了對他的防備。
「我已經二十歲了。」鈺揚終于勉強說道。
亦築強忍到嘴的笑意,俏皮地朝他眨眨眼楮,「說實話,不許騙我,讓我來猜猜看,你大概是十八歲吧!」
一瞬間,鈺揚臉上涌起惱羞成怒的表情,但隨即又轉為羞澀,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是的,我快十八歲了。」
「嗯,你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亦築其實是睜眼說瞎話,因為,她發覺鈺揚是個急于成長、而又容易受到傷害的少年。
鈺揚站起來,眼光無意識地落在鞋尖上,良久,才用低啞的聲音唐突地開口︰「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用餐?」
亦築遲疑地搜索委婉的拒絕言辭,卻見鈺揚的臉色轉趨緊張,便月兌口而出︰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何不到我家來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很會做菜,你來了,我一定用最拿手的好菜招待你,不但經濟也營養,而且又不費事。」
「哇!謝謝你。」鈺揚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彩,匆匆地謝了她,就急忙地跑出去,但不到一會兒又慌張地跑回來,紅著臉道︰「我應該什麼時候去找你比較好?還有,你住在哪里?」
「明天,德利與我住在松山的一棟公寓內。」亦築說著,隨手把住址寫下來交給他。「請在十二點以後來,不要太早,因為我們都是夜貓子,很晚才會起床。」
鈺揚走後,亦築就把此事告訴德利,她原以為德利會非常生氣,卻沒料到他反而露出喜悅的神情。「青椒炒牛肉?不,那不夠好,青椒炒牛肉顯現不出你的烹飪技巧,一定要多做幾道更好吃的菜!」
亦築皺起眉頭,疑惑地瞧著德利,「你為什麼這麼高興?」
「難道你不知道那孩子是誰嗎?」德利笑著反問她。
「我只知道他叫鈺揚,至于他姓什麼,我並沒有問他。」亦築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是資訊界大亨孟克雷的獨生子,億萬富翁的繼承人。亦築,你再怎麼寡聞,也應該听說過那個名列全球二十大企業的『孟氏集團』吧!?它可是從我們台灣發跡,然後擴展到全世界的集團哦!」德利鄭重其事地宣布。
亦築的臉色倏地轉為雪白,她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說道︰「鈺揚是孟克雷的兒子!?」這消息實在太過驚人,沒想到鈺揚這樣上流階級的小孩會涉足台灣的夜總會,在德利告訴她之前,她作夢也不會把鈺揚跟「孟氏集團」聯想在一起。「鈺揚擁有數不清的財富,我卻打算招待他到家里來吃飯?德利,你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我以為你認識他,他們父子的照片經常出現在各大報紙上,因為『孟氏集團』是台灣之光,所以媒體常報導有關他們的新聞。」
亦築當然看過他們父子的新聞,不過並沒有多大的留意,在她朦朧的印象中,只記得孟克雷是國際性的公子,經常坐在私人噴射機上,往來于世界各地,同時在記者筆下,他更是個冷酷無情的大企業家以及傳奇人物。但不管記者們把哪一種引人注目的稱號冠在他身上,對亦築而言,孟克雷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物。
「算了,別說那麼多,鈺揚不可能會來的,他只是在捉弄我而已。」
「我敢保證他一定會來。」德利斬釘截鐵地道︰「你已經成了他的夢中情人,他怎麼可能不來?瞧他看你的模樣,眼光熱烈地盯在你身上,久久無法移開,我相信不久他就會愛上你;到時,即使你要鑽石項鏈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亦築霍地站了起來,美麗的眼眸冒出怒火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亦築,你別傻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你千萬不能隨便放棄。」德利的臉上露出焦躁與心急。「為了你,孟鈺揚那傻小子一定什麼都願意做,你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大撈一筆呀!」
「你再說下去,我就不原諒你了。」
德利突然抓住亦築的肩膀,強迫她看著鏡子,「你好好看一下你自己,亦築,你是個少見的大美人,即使穿著牛仔褲也掩不住渾身的性感,你要好好利用自己與生俱來的魅力,不要糟蹋了它,難道你以為守住自己的貞操,就能等到真愛嗎?」他早就對亦築過于保守的性觀念感到不滿,如果她肯稍稍犧牲一點,她早已是台灣最閃亮的明星了。
亦築那黑水晶般的瞳眸在鏡中與德利的雙眼相對。「這是我的事,請你不要管,德利。」
她平靜的回答使德利大為掃興,只能不快地看著她。
接下來的時間,德利繼續鍥而不舍地說服她,一直拿相同的話題來煩她,使亦築覺得如果她再听到有關鈺揚所擁有的財富的事,她一定會瘋掉。
***
棒天。
鈺揚準時在十二點整就來了,他穿著雪白的長褲與同色的T恤,亦築一開門,他就以極其笨拙的姿勢,把手上的一束玫瑰花送給她。
德利一反常態,殷勤地為鈺揚準備飲料,請他吃點心,但鈺揚對他異常的諂媚卻視而不見,當亦築由客廳走進廚房準備午餐時,他的眼光一直迷戀地追隨她,並且對她所烹調的四菜一湯贊賞有加,頻頻贊美她的烹飪技巧,同時也捧場地吃光光。
在這一段時間,德利只是以他銳利的目光,暗中觀察亦築與鈺揚的相處情形。
對于他這種表現,亦築實在是又氣又惱,等到德利藉故離去,留下她和鈺揚獨處時,她才松了一口氣,同時她也感覺到鈺揚的臉色突然明朗起來。
整個下午,她與鈺揚一邊听音樂,一邊閑聊,輕松愉快地度過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光。亦築雖未問過他,但鈺揚卻主動把他成長的過程告訴她,因為英國的大學現在正放暑假,所以他父親把他送回台灣來,由他的女乃女乃看管。
「這听起來是個好主意,你可以多陪陪你女乃女乃,你父親真是聰明。」
鈺揚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我父親是天底下最無情無義的人。」
亦築聞言不禁屏息,她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沒有听過世上有人如此形容自己的父親,她怒火中燒地正想質問他,卻見鈺揚抬起頭看著她,黯然的眸子里浮現出感傷的神色,亦築只好把已溜到嘴邊的話吞下去,心里對鈺揚的關心又多了幾分。
之後亦築與鈺揚又相偕到公園散步,在公園的游樂設施里,他們高興地溜滑梯、開心地玩鬧著,直到黃昏,亦築才催鈺揚早點回家,免得他女乃女乃擔心。
亦築一回到公寓,德利就上前打趣道︰「怎麼?你改變主意了吧?」
「不,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德利,如果你對那孩子打什麼歪主意,以後我就不理你了。」亦築很喜歡鈺揚這年輕人,不想讓他的感情受到傷害。
听到她義正辭嚴的話語,德利整個人愣住了,這是亦築首次嚴厲地對他說話。
一個星期後,鈺揚才對亦築表明自己的真實身分。
亦築面不改色地看著他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訴說完畢,才平靜地道︰「鈺揚,這件事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德利就發現你是誰了。」
「原來你們對我那麼親切,全是因為我的身分。」鈺揚憤怒的指責像突然爆發的山洪般月兌口而出,掩不住隱藏在其後的傷心。
「如果你內心是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門沒有上鎖,你盡可離開這里,沒有人會阻止你,而你也不必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