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來時,太陽的熱度已經降下,天邊染成紅彤彤的一片,房中的光線也昏黃柔和起來。
紅袖打來一盆溫水服侍她淨面,然後問她,「小姐晚上想吃些什麼?我讓廚房去準備。」
「隨便做些爽口的就好。」
「嗯,我去吩咐。」紅袖端著水盆出去。
不一會,又匆匆走了進來。
「怎麼了?」她眉梢微挑。
紅袖的表情歡喜中透困惑,「听府里的人說,下午宮里有旨意傳來,把嬤嬤召回去了。」
任盈月也不由得訝異了,「召回去了?」
紅袖用力點頭。
她不禁蹙眉。那個男人做了什麼?
見主子沉吟不語,又沒別的吩咐,紅袖想起晚膳的事,便又走了出去。
陸朝雲進來時,任盈月斜坐在榻上,半托著腮似乎在想事,又似在發呆,他見狀不禁笑了下,快步走了過去。
「娘子。」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瞼,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他也不生氣,只是俯身拽起她,然後坐到榻上,將人摟入懷中,湊到她頸側吻了一口,「多時未見,娘子的氣色好多了。」
「嬤嬤回宮了?」
「丞相府沒打算替她養老。」他說得一點不客氣。
任盈月彎了唇線,沒表示意見。
「你沒有話問我嗎?」
她拍開他不老實的手,微微直起身子,聲音帶了點不悅,「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話嗎?」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嘆氣,「算起來,我與娘子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但竟然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面了。」
有半個月了嗎?如此說來,那嬤嬤倒也算是不辱長公主之托,在此期間居然真的沒讓陸朝雲有機會跟她見上一面。
眼珠轉了下,任盈月不禁有些好奇了,轉身看他,「你做了什麼讓皇上下旨召人回去?」
陸朝雲俊眉輕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想知道?」
她老實的點頭。
一把又將人摟回懷里,他湊過去在她唇上偷了個香,這才笑道︰「晚上再說,娘子這會還是先把藥浴泡了吧。」
任盈月頓時嘴角微抽。她差點了今天是泡藥浴的日子,而下午睡得久了,時間便往後拖了。
只是——視線落到眼前明顯不懷好意的男人身上,她心里抖了下。他的眼楮就像荒林中餓了許久的狼一般,閃著森森幽光。
「我有件事想同相爺商量。」
「商量什麼?」他配合她轉了話題。
「先前我身子太差,歸寧之日也沒能回府拜見父母,最近身子好些了,想在這幾日回去看看。」
他點頭,「也是,本該過府一趟的,索性就明天吧。」
任盈月眨了下眼。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婚後首次回娘家原該由為夫陪娘子一道的,難道娘子還想自己一人回去不成。」
她是這樣想的,不過,看來是不成的。
心里微微嘆息,但她也沒有過于糾結,「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還好相爺思慮周到。」
你不是想得不夠周全,是根本沒有那個意識。陸朝雲並未把話說透,想著夫妻相處時日還長,不急于一時。
「還是先藥浴吧,」他看向外間吩咐,「讓人把藥水提進來。」
外頭有人應聲。
看著下人將藥水一桶桶提到屏風後,任盈月的心反而意外的靜了下來。
只要他們還是夫妻,有些事總是避免不了的,而無法避免的事,不如便順其自然。
看到一切都準備好了,她便從榻上下地,站穩後,側頭看了他一眼。
「我泡藥浴時間不短,相爺若有事便先去忙。」她頓了下,轉過了臉,「其他的事晚上再說吧。」
陸朝雲一直觀察著她的神情變化,此時唇線不由得微微上揚。只要心里不再排斥,那麼早晚他總能得到她的心的。
「其他的事?」他意味深長地問。
任盈月逕自往屏風走去,輕淡的聲音傳來,「相爺心心念念的事換了嗎?」
他神情大悅,笑道︰「沒忘,既是心心念念,又怎麼可能輕易更改呢。」
她的手用力攥緊。
「那娘子就專心泡浴好了,為夫回書房處理一些事,一會一起用晚膳。」
「好。」
在他走後,任盈月走至屏風後面,將衣物一件件月兌下,然後赤身踏入浴桶中,整個身子下巴以下全部浸入藥水中,靜心屏息運功,讓藥力得以更好的吸收。
***
桌上的大紅燭突兀地爆了一個燈花,屋里乍然明亮了一瞬又恢復如常。
任盈月倚靠在床頭,目光落向擋著輕紗的窗口。
她泡完藥浴出來,就听說他被衙門的人匆匆叫走,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想來朝中是出了大事。任盈月搖頭輕嘆。本來她以為今夜一定要跟他做名副其實的夫妻,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食指摩挲在下巴上,唇線微微帶了一抹嘲弄。這世上的事,總是這樣出乎人意料之外。
當年那些人以為他們斬草除根,孰料她偏偏逃出生天。
她與那人訂下十年之期,最後他步步算計,料定她必死無疑,就連她自己也覺得絕無生機。結果,她絕處逢生。
回首這些年的遭遇,任盈月心頭泛起難言的苦澀。一路走來,她嘗遍了人情冷暖,滿心創傷,一身孑然。
目光移到高燃的紅燭上,睡意全無的她索性披衣下床,到窗前佇立。
到底朝里出了什麼事?
心思不自覺地就轉到深夜未歸的陸朝雲身上,秀眉微蹙,輕輕地嘆了口氣。
廟堂與江湖,有時是一樣的波詭雲譎。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紅燭燒到盡頭,而天色也漸漸發白。
她竟是一夜無眠。
清晨,紅袖推門起來時,大驚失色,「小姐,你怎麼站在窗口?」
再朝床看了一眼,立時明白她在這里站了多久。
「小姐,你的身子才剛有起色,怎能這般不注意呢?姑爺一夜未歸,想必是朝中有事,你不必這樣憂心,我一會去問總管,讓他派人去打听一下就是了。」紅袖一邊扶她到床邊坐下,一邊帶了幾分抱怨的說。
早知道就不听小姐的話先下去休息。
「我沒事,就是想事情出神忘了時間。」
「小姐——」紅袖十分不贊同。
「早膳備好了沒有?我餓了。」
雖然不滿小姐轉移話題,但她更舍不得讓她挨餓,「奴婢這就去端飯過來。」
「嗯。」
用過早膳,任盈月便道︰「我們一會回任府。」
紅袖立刻吃了一驚,「小姐,你今天回府。」
「對。」
「可是,」紅袖皺眉,「姑爺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她神情並未有太大變化,只是淡淡的笑了下,「朝堂上的事便是我知道了,也是插不上手的,不如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紅袖想想也是,便不再勸說。走到她身邊,幫她梳妝打扮。
「小姐的身體真的不要緊嗎?」還是有些不放心。
任盈月拍拍她的手背,「我沒事的。」如果不是長公主和那位嬤嬤的出現,她的「病情」也不會起變化。
裝病對她來說雖然容易,但整日躺在床上扮病弱,也真的不是件讓人喜歡的事。
等乘轎回了任府見著母親,任盈月終于知道為什麼嬤嬤會被宮里下旨召回。
半個月來,御史言官從零星的摺子,到最後形成大規模的上書,諫的便是官員們的操守問題。
從各家大臣不修德行的缺口切入,最後矛頭指到皇帝身上,扯到皇宮不思替皇上保養龍體,一逕狐媚爭寵,使得陛下近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出仕為官者,幾乎個個八面玲瓏,心比比干多一竅。
頭腦精明的便那麼一想二想的,然後有人豁然開朗,被指最狐媚惑主的那位皇宮妃子向來與長公主走得極近,听說指派到丞相府去的那位嬤嬤還是該妃推薦的。
于是,一切真相大白。
到這個地步,皇上自然也明白自己臣子的意思為何,便順水推舟地召回了人。
他過于干涉臣子的後院,也怨不得被臣子投桃報李一番。
雖然這場風波自始至終陸朝雲都沒有出過頭、發過言,但這事可謂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大家心照不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