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歡迎加入八卦雜志社。」

望著眼前一臉怯生生的年輕女孩，卓小紅彷佛看見了五年前的自己。

她微笑的招呼著這期新進的美編，一旁的同事早已好奇的圍了上來，想早些認識新同事。一切平順得像遵循著模式，她也曾經歷這樣的模式，只是當初接待她的男人早已成了閑閑沒事的大老板，鎮日輕松地窩在後頭會議室里看電視、泡茶、兼聊天打屁，幸福得叫人嫉妒。

「今天要定稿，各單位早已忙得人仰馬翻，如果妳有什麼疑問盡避問我，不用客氣。」卓小紅微笑道，對這樣的步驟已經十分熟悉。

她領著女孩穿過大廳－－原本掛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幾乎破了一半，而接待櫃台的桌子上更被潑滿了五顏六色的油漆，其中還夾雜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問候語」。

女孩看見時，愣了一下，但卓小紅依舊微笑以對。

接著她們越過了忙亂的編輯部－－風水財位上的魚缸有明顯用透明膠帶黏貼過的痕跡，公文鐵櫃的玻璃是破的，辦公屏風也破了，如果女孩沒看錯，似乎連大樓的玻璃也是破的……

她不敢置信的搖搖頭，沒想到卓小紅仍舊笑得好親切，「沒有玻璃，十三樓反而很涼爽，連冷氣都省了。」

淺淺的笑窩笑得好美，彷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沒有任何一絲的古怪或不協調。

最後，她們終于來到美編部的領地，卓小紅見怪不怪地望了眼里頭的混亂，直接帶著女孩到後頭尚未被污染的一片淨土。

「來吧，這就是妳的位子。」她把一個寫著「小花」的名牌交給女孩，認認真真的交代道︰

「這是妳的識別證。記得千萬不可以離身，每次進公司前要先把識別證對準門上的貓眼，確定了身分才會讓妳進來，還有……」

她陸續說了些切口和暗語，活像是什麼古代神秘的大幫派。

卓小紅巨細靡遺的講解了所有規矩，只是她解說得越詳細，反而讓听的人越發心驚。

「小紅姐，請問……」听到最後，小花的聲音都發顫了，她懷疑自己應征的不是雜志社，而是調查局。

「妳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堂堂一間雜志社卻破爛成這副德性？為什麼明明是雜志社卻要搞得神秘兮兮？」

卓小紅終于收起了笑臉，但彎彎的眉卻仍舊透著笑意，她刻意壓低了嗓音，引起了小花好奇的心。

「這問題的答案－－」她故意拖長了語調，很滿意地看著听眾被釣起胃口的反應。「就交給妳自己去慢慢發掘吧。」

卓小紅又笑了，似乎天生就適合這般淺淺淡淡的微笑。新來的小花妹妹發出了不平的抗議，但她還是微微笑著，然後丟下了最後一句－－

「歡迎妳加入八卦雜志的行列，試用期三個月，不得離職、不得後悔，妳已經知道了我們所有的切口、暗語，所以逃不掉了。」

一切，就和五年前她所經歷過的一樣－－

鱉異。

「外面在吵些什麼？」

卓小紅推開了會議室的玻璃門，迎面而來的除了陣陣涼風和電視聲響之外，就是這麼一句不冷不熱的疑惑－－發自八卦雜志社太過清閑的老板大人口中。

「今天有新人來報到，大家正忙著解釋為何堂堂一間雜志社會破爛得如此可悲。」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卓小紅即使動作隨性，卻仍不失優雅，她緩緩地勾起小腿，修長勻稱的線條在咖啡色七分裙下更顯得白皙誘人。

「有什麼好解釋的？反正待久了，自然就會知道。」男人瞥了她一眼，視線掃過那雙誘人的美腿，顯然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也是這麼告訴她的，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麼隨遇而安的。」卓小紅淺笑道，畫得細長的眉輕輕挑起，語氣中有抹顯而易見的哀怨。

雖然她還唱作俱佳的哀嘆了一口長氣，但瓜子臉上太過明顯的笑窩，卻怎麼都讓人感受不到太多哀怨的氣息。

「隨遇而安才好，在這個世界上，隨遇而安的人才容易生存。」老板大人只是隨口哼了聲，絲毫不認為自己曾對卓小紅有過任何殘忍的舉動。

設備破舊為什麼需要解釋？

想當初卓小紅剛來報到的第二天就知道原委了，因為他和她同時在那第Ｎ次被砸店的同時，雙雙掛彩進了醫院。

這對八卦雜志業來說，根本就是家常便飯，為什麼需要解釋？又為什麼會被當作殘忍對待的怨了五年？James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女人太過復雜的心思。

他蹙眉，即使沒明說，也將心底的疑惑全寫在臉上了。

「就像你一樣？隨遇而安到即使整間雜志社全被毀了也無所謂？」

卓小紅見他皺眉的神情就覺得好笑，彼此共事了五年，相知甚深，她知道帥氣老板心中對女人深深的不解，更知道他早已不是秘密的特殊性向。

James喜歡男人，這也使得對男人反感的卓小紅奇異似地與他共事愉快，他們甚至相約，如果老來無伴，也許可以就這麼守著八卦雜志社過一輩子。

但－－

應該是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因為James太帥了，帥得男女通吃，一點都不寂寞；而卓小紅更是早已將工作視為她的終生伴侶，也拜這不負責任的老板之賜，她根本忙得連寂寞的時間都沒有。

「這里被毀了，大不了轉戰他處重新開業，有什麼要緊呢？」James聳聳肩，隨手倒了兩杯威士忌，一杯遞給了卓小紅。

他視線一轉，落在卓小紅細致清麗的臉龐上。「算算日子，妳來八卦雜志社也五年了，轉眼又是六周年社慶了。」

他望著她大而明亮的雙眸，總覺得唇邊那朵不曾散去的笑花十分礙眼。

「是呀，時間真是可怕，轉眼間我都已經快要越過二十五歲的門檻了。」卓小紅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她的女圭女圭臉一向讓人看不出真實年齡，但過了今年生日，她就正式步入適婚年齡了，只不過，她身邊卻可悲的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漂亮的眼莫名地蒙上了一層遺憾，即使很快就消散了，仍是讓閑閑無事的老板大人給捕捉到了。

「妳還沒老到需要哀悼時間吧？我勸妳還是先煩惱一下今年社慶的主題。」男人模模他光滑的下巴，將視線移向了電視。

「最近有什麼值得矚目的新聞，可以拿來當社慶的大標題嗎？」James按著遙控器，搜尋著一台台的節目頻道，他深信任何蛛絲馬跡都藏在螢幕之中，藏在每個政商名流、影視紅星的細微舉動之中。

有時甚至只是一個眼神、一幕畫面，都能讓James找到當期最新的熱門題材，而這也是他們八卦雜志會熱賣的原因之一。

「最近的新聞？」思緒隨著電視畫面轉動，卓小紅迅速搜尋著腦中的資料庫，最後望著偶像劇頻道的畫面輕呼道︰

「采訪現在最熱門的偶像劇？那部『痴心向前沖』的男女主角听說是舊識，而那部連續劇的故事似乎就是他們真實人生的寫照。」

卓小紅腦中的思緒快速轉動著，這會是一個新聞，但真的足夠分量到能成為社慶的標題嗎？

「不，這樣的新聞沖擊性不夠，畢竟這傳聞已經持續太久，沒什麼新鮮感了。」果然，老板大人搖搖頭，提案不通過。

James繼續按著遙控器，直到一百多台全繞過一次，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同時，在驚鴻一瞥中，他在商業台停了下來－－然後露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

「就是他了！」James的口氣像是挖到寶了。

「他，齊擎風？」卓小紅直直望著螢幕，但卻不懂老板的用意。「汪氏企業的公關經理會和我們社慶有什麼關系？」

她望著螢幕上打出的字幕介紹，再看著電視里那張太過好看的笑臉，卓小紅用力的思考著，撇過頭又瞧見老板臉上那古怪的笑容，這下終于讓她得出了結論。

「難道……這男人是你喜歡的類型？老板大人該不會只是公器私用，要我們順便去采訪大帥哥的喜好吧？」

她灌了口手上的威士忌，覺得這十分有可能是老板的作風，因為他們三年前就曾因為這樣被騙過一次。

James還來不及回應，卓小紅就因為酒灌得太急，打了個酒嗝，烈酒迅速讓她粉女敕的雙頰嬌美地酡紅著，但卻仍然被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給狠狠敲了一記！

「別亂猜！妳老板我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他哼了聲，美色對他是無用的。雖然James說得一臉義正嚴詞，但在他將視線轉回電視的同時，仍是忍不住松口道︰

「就算這男人真得很有味道，但那絕對不是我要妳采訪他的主因。」

意思就是，就算不是主因，但仍是原因之一。卓小紅這次很乖覺，只是微笑，不敢再多說什麼。

「那什麼才是主因呢？」她從善如流的問道。

「听說這個齊擎風是裘伊的新歡，有許多人曾看見他們親密的出現過。」

卓小紅發誓，她的確在老板大人的語氣中听見了一絲妒意，她暗自偷笑，但在被迅速地瞪了一記之後，趕緊忍住。

「裘伊？那個蟬聯兩屆的金鐘編劇？」卓小紅腦中浮現出裘伊微胖的身軀和爽朗的笑容，她記得裘伊在未成名之前還曾替他們雜志社寫過專欄－－黃色的那種。

「是的，那部偶像劇的男主角是堂堂汪氏總裁，而裘伊又是該劇的主編導，好像就是因著拍戲常見面的關系，裘伊和齊擎風的關系不錯，好得很不尋常。」

帥氣的James暗暗咬牙，即使甚為不甘的灌了口酒，樣子仍舊體面得像個白領專業人士，白淨帥氣到讓女人垂涎，根本看不出他正為情所困，而且還是為了個男人。

「你听起來像是在嫉妒，所以要我去采訪內幕真假？」卓小紅又望了眼螢幕上侃侃而談的男人，她實在想象不出來這男人和裘伊恩愛的畫面。

毫無疑問的，齊擎風擁有非常出色的外表，而他們家老板也的確對帥哥才會有異樣的「感覺」。

劍挺的眉、銳利的眸，齊擎風的笑容雖然溫和，但仍不難看出他眼底藏的那絲精明。

他是只披著羊皮的狼，而這樣的男人……竟然會和裘伊關系匪淺？

卓小紅心底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慢慢可以體會James中的那抹不甘－－更完全了解齊擎風會雀屏中選的原因。

俊男與野獸，大家都想知道事實的真相，看到底是俊男一心迷戀野獸，還是野獸猛欺了俊男？

又或者是皆大歡喜的結果，證明兩人只是誤會一場，其他帥哥美女依然都有無限的機會？

不管如何，這的確是個新聞。「但是，听說齊擎風不接受除了汪氏企業之外的私人采訪。」齊擎風的帥氣讓業界對他並不陌生，更因為他的人脈廣闊，認識的媒體自然不在少數，但他卻鮮少接受私人訪問。

如果八卦雜志社這次能采訪到齊擎風，那也算得上是業界頭一遭－－嗯，果然又是個值得當社慶主題的理由之一。

「所以，這次的采訪才需要派我們的鎮社王牌記者出馬。」James笑得神秘又帶點不懷好意，一頂高帽子壓下，讓卓小紅不得不求饒。

「別叫我去，你明知我對男人過敏，對汪氏企業更是過敏到極點。」

那是五年前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是促成她來到八卦雜志社的導火線。

她甩甩頭，拒絕意味顯而易見。「我不會去的，現在社內也有許多資歷老、能力強的記者，還是請他們去吧，也該給那些人一些表現的機會了。」

她自認理由夠充分，相信老板應該沒有堅持下去的道理。

「妳說得有道理。」James瞥了卓小紅一眼，雖贊成她所說的話，但仍慢條斯理的繼續道︰

「但就如同妳所說的，齊擎風一向不接受私人專訪，只除了舊識。」他頓了下，望著卓小紅茫然的眸。

「放眼整間雜志社就只有妳采訪過他，除了妳，沒有第二人選了。」James看起來好無奈，听起來他的理由似乎更顯充分，只是－－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曾經采訪過齊擎風？

「我……」她張嘴，微啟的唇辦上有著粉色又帶點橘黃的亮麗唇彩，襯著彎彎的柳眉、手掌般大小的臉龐，及點在唇邊的兩朵美麗笑花，卓小紅無疑是美麗的、專業的……但卻迷糊成性的王牌記者。

James望著她，選擇出聲打斷她的疑惑，「妳還記得妳上個月訪問過誰嗎？記得妳訪問過什麼內容、寫過什麼題材的專欄？甚或是妳踏入這行以來，到底訪問過哪些政商名流嗎？」

他問得咄咄逼人，但答案似乎十分明顯，因為卓小紅微窘的神色已經解答了一切－－她不擅于認人，個性更是直率得常常四處得罪人而不自知。她唯一適合記者的天賦，只有犀利的筆觸和直導核心的發問技巧，所以才會淪落到八卦雜志社，因為這里最八卦，職業屬性更是天生為了得罪人，所以非常適合她。

「所以－－我真的訪問過他？」卓小紅自知理虧的回避了老板的問題，又把視線轉回螢幕上，努力地想了又想，她真的曾見過這麼帥氣的男人嗎？

「妳如果不信，下午可以直接撥電話到汪氏，說妳是卓小紅想采訪齊先生，看齊擎風答應與否，不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了。」

James說得一派輕松，視線又繞回電視去欣賞帥哥；而卓小紅則因為老板的話陷入沉思，一時之間，會議室里安靜到只剩冷氣聲和五聲道環繞喇叭所放送出的磁性男聲。

直到會議室外突然響起尖叫聲－－

「叫你們負責人張天發出來……」即使相隔一段距離，但一听就知道老陣仗又來了。

卓小紅和James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的起身踱至雜志社大廳，看見一干惡形惡相的大哥級人物，不由得雙雙嘆了口氣。

「妳瞧，為什麼需要解釋？這下她不就知道為什麼雜志社內的設備會那麼破舊，還有我為什麼總是不肯汰舊換新的原因了。」James，不，鼎鼎大名的張天發老板無奈的嘆了口氣，一眼就找到在大廳尖叫的噪音來源，肯定是今天新來的同事，因為其他人早已見怪不怪的各自避難去了。

「因為根本就不用換，這樣三天兩頭的被砸，換了也是多余。」他搖搖頭，直接落了結論。

「小花，夠了！」先制止了令人耳膜難受的女高音來源，卓小紅才好整以暇地開始陪著老板欣賞這幾天常上演的砸店節目。

踫！鐵櫃又被球棒給一棒砸下，習慣性地墜落在同一個位置，上次已經幫它畫過現場的位置圖了。

滋！熟悉的噴漆再度重現江湖，紅色、綠色，隨處可見的張天發大名再度被問候在牆上，油漆業者理應寄發感謝函給他們才對。

鏘！經歷過幾次戰亂之後，風水魚缸終于在這回宣告陣亡，透明膠帶已經救不了它，老板大人心愛的小丑魚飛了出來，落入了他早已準備好的水桶里。

卓小紅根本見怪不怪了，在這五年的訓練中，她已經對「砸店」這件事情十分習慣了。但新來的小花同事抗壓性似乎就沒那麼高了，她緊張得臉色刷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叫你們張天發出來！」不知道是不是終于砸過癮了，還是終于看見他們三個人閑閑沒事的站在那，大哥們粗聲粗氣的質問起公司登記人的大名，因為放眼望去似乎沒看見任何一個符合張天發形象的男人。

就連小花也皮皮挫的左顧右盼，期望那個張天發老板能快點出面，好來解救她免于苦難之中。

就在此時，一只白淨又微帶點肌肉的手臂舉了起來，另一只手還端著不小心從會議室里帶出來的酒杯。

「我就是張天發，我一直都在這里……」James張，天發兄，大方的承認了自己的身分，沒想到卻換來現場一堆因為驚訝而月兌臼的下巴。

「請各位大哥轉告你們那位流氓立委先生，八卦雜志社永遠歡迎大家來砸店，請繼續、請盡量、請不用客氣。」

他說得好大方，也承認得好大方。反正名字是父母給的，沒人規定帥哥不能取名叫天發，即使他已經從善如流的替自己取了個瀟灑的洋名，但那名字仍然不能拿來作負責人大名登記。

在場的大哥全被James的話語給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大部分的人都避難去了，小花也既破滅又驚訝的張大了嘴，只剩下神態自若的卓小紅還有些反應。

她噗嗤一笑，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好喜歡八卦雜志社。

因為這里怪人好多，正適合她。

她一定會努力搞好社內六周年慶，讓更多人努力不懈的繼續來砸店。

也許，砸店，是一種榮耀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