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三月天,濕冷的雨水打在以青石鋪成的小徑上,兩旁的茉莉花不畏風雨,依舊飄散著芬芳,小巧的白色花瓣恣意隨風飛揚。
向彤佇立在落地窗前,凝視著雨中景致,秀氣的臉上有著明顯的疲憊,濃密的眼睫下浮現兩團淡淡的黑眼圈,過去一星期以來她為了工程款和貸款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什麼時間休息,好累……
正當沉思之際,厚重的門扉被推開,一疊卷宗啪地一聲丟擲在桌上,有幾個文件夾甚至還掉落在地。
「你這是什麼意思?」紀仲偉一腳踹進向彤的辦公室厲聲質問,絲毫沒將她這個總經理放在眼里。
向彤轉過身,瞥了一眼桌上被她退回去的裁員名單,秀氣的眉宇微微蹙起,語氣堅定地說︰「這份裁員名單我不會簽,我不想辭退飯店里任何一句員工。」
她與紀仲偉是堂兄妹,兩人從小就不對盤,在父親罹癌住院,她躍升為總經理後,紀仲偉更是大大不滿,沒事就愛找碴。
「總經理,你有看過財務報表了嗎?你曉得這個月飯店虧損了多少錢嗎?」紀仲偉坐在沙發上,囂張地蹺起二郎腿,睥睨地道。
「我知道飯店目前的營運狀況不甚理想,但這些人都是從年輕就在這里工作,跟著飯店一起奮斗到現在,一份薪水代表一家的生計,裁了他們,你要他們往後怎麼生活?」向彤試著和他講道理。
「就是有你這種婦人之仁,聘雇一些冗員、作出錯誤的擴建計劃,害飯店出現財務危機,這表示你這個總經理空有職權,欠缺管理能力。」紀仲偉冷哼了聲。
論資歷和能力,他自認比紀向彤更有資格坐上總經理的位置,偏偏叔叔不知是病糊涂了還是怎樣,竟然讓一個出社會沒幾年的丫頭當他上司,令他既不滿又不服,在業務上百般與她作對,硬是要將她逼下台。
「我的管理能力是不是不足,輪不到你來指責。」向彤傲然地挺直背脊。
「我不是指責你,而是提醒你,如果沒有那個能力管理好‘茉莉會館’,就趁早交出經營權。」紀仲偉忿忿地道。
「這是我父親的飯店,你休想動歪腦筋。」她凜聲警告。
紀仲偉一副欲落井下石的卑鄙表情,故意用和善的語氣說︰「不如我擬一份股份讓渡書,你把飯店交給我經營,讓我替你解決這個燙手山芋,你也可以無憂無慮地嫁人,不用承當‘茉莉會館’這個重擔啊!」
「對我來說,‘茉莉會館’不是燙手山芋,而是父親努力了一生的心血,我不可能把它交給任何人。」
「現在你連下個月的工程款和貸款都付不出來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守住它?」紀仲偉說得咬牙切齒。
「紀經理,那是我的問題,輪不到你來操心,如果沒事了,麻煩請你回到工作崗位上。」向彤示意要他離開,並指著桌上的裁員名單要他一並帶走。
紀仲偉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卷宗,嘲諷道︰「我看董事長的癌細胞不是長在胃,而是長在腦子里,才會讓你當總經理。」
「紀仲偉,把你的嘴巴放干淨一點!」她的臉色慍怒,聲音變得尖銳。
「我看你這個女圭女圭兵總經理還要囂張多久?反正我一定會把‘茉莉會館’給搶過來,你等著瞧好了。」紀仲偉挑釁地瞪了她一眼,帶著卷宗,重重地甩上門。
向彤頹然地跌坐在皮椅里,面對財務上的壓力與紀仲偉的狼子野心,不要說守住‘茉莉會館’了,她可能連一名員工的基本權益都保護不了。
她瞥見擺放在桌上的全家福相片,泛黃的照片里,他們一家四口在飯店庭園的櫻花樹下合影,忽然,過去甜蜜溫馨的記憶紛至沓來,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己最愛膩在媽媽身邊,扮起小小服務員,跟著大人迸進出出,還笑說以後一定要繼承飯店。
而如今母親車禍過世,父親又罹患胃癌,整個家都快破碎了,如果連飯店都保不住,被紀仲偉或其他財團給收購,那她家就真的沒了……
她答應過父親,無論如何都會負起經營飯店的責任,所以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一生的心血被別人奪走,面對沉重的財務問題,想留住飯店唯一的方法只有向韓克仰妥協。
可是……
如果她選擇與韓克仰交易,守住飯店,那豈不是要背棄當年的承諾——
小彤,等我拿到博士學位,工作穩定後,我們就結婚好嗎?答應我,你會等我。
嗯,我一定會等你回來……
她取下頸間的項煉,銀白色的墜子上不只瓖著一顆顆閃亮的水鑽,還嵌有她和厲呈韞甜蜜的誓言。
多年的遠距離戀愛,好不容易厲呈韞快修完博士課程,兩人的幸福即將成形,但她卻陷入掙扎……
‘茉莉會館’是父親一生的心血,更是她的家,她生在這里、長在這里,每個員工都像自己的親人,要她不考慮大家的福祉,任憑飯店被財團收購實在是太自私了。
且她若不顧一切地拋下飯店,飛到厲呈韞身邊,真的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兩人的幸福嗎?
「我做不到……」她咬著蒼白的嘴唇,痛苦地逸出幾個字。
她沒有辦法丟下重病的父親、拋下這一切,她是紀家的長女,她承諾過父親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飯店。
趁著勇氣還沒消失,她掏出名片,拿起話筒,緩緩按下一串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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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穿過雲層,在櫛比鱗次的城市灑下一片金黃。
韓克仰和往常一樣健身完,至浴室梳洗一番後,換上干淨的上衣和休閑褲,想到紀向彤剛剛來電說答應這樁婚姻交易,等等還會來他家討論詳情,忍不住又憶起兩人上周在辦公室里的那個吻……
吻她的甜美觸感深深地烙印在心底,令他反覆回味。
她不是他唯一吻過的女人,但卻是最有感覺的一個,她仿佛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拍動著蝶翼,帶著絢麗的誘惑,扇動著他的心。
他瞟了牆上的掛鐘一眼,時針走到九點時,電鈴恰好響起,他走到玄關,拉開門,側身讓向彤進屋。
「紀小姐,早安。」韓克仰瞥見她冷凝的俏臉,調侃道︰「還是我應該叫你一聲‘未’婚妻?」
「隨便你。」她佯裝不在意,但未婚妻這三個字听起來格外刺耳。
韓克仰從鞋櫃里取出一雙室內拖鞋,示意她換上,目光順著她月兌下高跟鞋的縴細腳踝慢慢往上移,及膝的窄裙,白色襯衫配上粉色軟呢外套,手上還拎著公事包,嚴肅拘謹的模樣不像來談婚約,倒像是要上談判桌與人對峙。
「我不懂,很多男人都將婚姻視為墳墓,你為什麼這麼急著結束單身生活?」她好奇他想結婚的動機。
當然,她不會笨笨地以為他對自己一見鐘情,而且到了非娶她不可的地步。
「我答應過我女乃女乃,會在三個月內讓她見到孫媳婦。」韓克仰坦白地道。
他身邊一向不缺女伴,但還沒有一個女人能同時挑動他的情緒又引起他的渴望。
聞言,紀向彤點點頭。「嗯,我需要一筆錢救飯店,你需要一個老婆向你女乃女乃交差,那咱們就各取所需吧!」她一副公事公辦、速戰速決的姿態,直接抽出文件遞給他。「這是我擬的結婚契約書,上面已經列好條件了,你看一下有沒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先吃早餐吧!」
他刻意忽略她手中的文件,逕自走到半開放式的廚房。
一早,他就命令鐘點管家準備好早餐,光潔的黑色桌面上擺放著三明治、柳橙汁、德式香腸、煙燻鮭魚沙拉,流理台上的摩卡壺里散逸出濃郁的咖啡香氣。
「我不是來這里跟你吃早餐的。」她無奈地跟著他走進半開放式的餐廳,悄悄環視著他裝潢簡約時尚的公寓,有種踏入他狩獵領域的錯覺。
冰冷的白色地磚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地毯,黑色真皮壓紋沙發,配上同色系茶幾,深色的窗簾,一整套高級進口音響、精美的酒櫃和精巧的水晶吊燈,屋內每個細節都彰顯出他奢華的生活品味。
「那就一邊吃早餐,一邊談合約。」他拿起兩個杯子,將煮好的咖啡倒進去,端到餐桌上。
「不用了,跟你一起用餐,我怕會消化不良。」她克制不了自己語氣中明顯的敵意。
她厭惡他將婚姻視為商場交易的手段之一,更討厭自己成為談判的籌碼,仿佛身上被貼上了標價,深深地重挫她的自尊。
他讓她的婚姻變得好廉價,廉價到不曉得該氣他,還是恨自己……
「那恐怕你要盡早習慣我的存在才行,因為未來我們不只要在同一張桌子吃飯,還得睡同一張床。」他沒有被她譏刺的言語惹惱,反而笑得更加狂妄。
「那我肯定會天天失眠。」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韓克仰覷了她一眼,挺喜歡她這副倔強的模樣,每回她生氣時,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顯得又圓又亮,俘虜了他的視線,而當她殷紅的小嘴說出奚落的話時,更激發他想吻她的沖動。
明明知道她像只帶著利爪的小野貓,和她在一起肯定會被抓傷,但他還是想靠近她,不惜用‘茉莉會館’做條件,逼她妥協。
「放心,我有許多種治療失眠的方法,譬如一些適當的‘睡前運動’——」他故意欺近她,將她囚困在桌緣與胸膛之間,鼻翼流轉著她淡雅馨香的氣息,眼底浮現揶揄的微笑,曖昧地暗示著。
「夠了!」她微慍地制止他那些不入流的話。
一想到以後要跟他住在這間屋子里、睡同一張床,甚至讓他的吻、他的手佔有自己的全部,耳根便泛起一股羞窘的灼燙。
紀向彤伸出食指推抵著他堅硬的胸膛,凝起俏臉,不悅地凜聲道︰「我不是來這里跟你討論我的睡眠品質。」
「關心妻子的健康,是一個好丈夫該做的。」他無視于她的推拒,嘴角微微勾起,宛若戲鼠的貓,盡情地逗弄、挑惹她的情緒。
他沒有見過比她更適合生氣的女人,當她發怒時清澈的眼楮更顯得瑩亮,細致的眉毛微微挑起,白皙的臉頰泛起一層紅暈,不禁激起男人馴服的,想狠狠蹂躪那張倔強的小嘴。
他感覺到兩人之間有一種很強烈的吸引力,引誘他去貼近她,甚至是完全地佔有她。
「那等我們正式結婚再關心也不遲。」她眼色冷傲地瞪著他。
「沒辦法,我太期待我們的婚後生活了。」一抹笑意躍上他深邃的眼眸,更加深了他豪恣的魅力。
紀向彤癟癟嘴,快被他那副囂張無賴的模樣給氣死,可偏偏又拿他沒轍。
明明她不是一個EQ低、容易動氣的女人,但一遇上韓克仰,他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句話,都輕易地撩動她的思緒,仿佛有一股無以名之的氣流蔓延在兩人間,令她心慌,只能拿尖銳言語來保護自己。
「你到底要不要談合約?」她不耐煩地說。
「一邊吃一邊談。」他退開來,紳士地替她拉開椅子,請她入座,又將一份餐點推到她的面前,低沉的嗓音有著不容拒絕的霸道。
其實他根本不在乎她在結婚契約書上寫了什麼條件,只想藉這個機會爭取多一點相處時間。
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挺好玩的,就算兩人一直處于對立狀態,互相斗嘴、刺激對方,他還是覺得很有趣。
「這是我擬的結婚契約書,我希望你能同意核準飯店的貸款。」她用一種公事化的語氣說道。
韓克仰勾起咖啡杯,啜飲著略帶澀味的黑咖啡,瞟了合約一眼。「我會以‘D&B創投公司’負責人的名義,協助‘茉莉會館’直至擴建完工。」
「那‘茉莉會館’的股份……」她精明地打量道。
他手里持有飯店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但如果把原先積欠銀行的四千萬和挹注的資金都算成股份的話,他持股比例根本大于她。
「我手中的債權和股份,就當作是送你的結婚禮物好了。」他挾了一塊煙燻鮭魚送入口中。
「咦?」她愣怔了一下。
她調查過‘韓氏金控’和‘D&B創投公司’的資本額,對于身價逼近百億的他,這幾千萬根本是九牛一毛,但沒有想到他會那麼大方,直接把這些當作結婚禮物送她。
「不過有個前提,在我們結婚滿一年後,你才能拿回債權和股份,換言之,如果我們的婚姻撐不到一年就Gameover,那你只能拿到贍養費,多或少全取決于我們分手的狀況。」他語氣愉快,但笑容里卻帶有一絲殘忍。
「韓總裁不愧是個收購專家,談判技巧真好。」她尖酸地嘲諷道。
他很擅長在別的企業發生財務危機時進行惡意收購吧,像他這種冷血無情的商人,以牟利為目的,她怎麼會輕易相信他會無條件將債權和股份當作結婚禮物送給她呢!
「我總要確保一下自己的權益,要是你在婚後第二天就要求離婚,我不是賠了老婆又失了面子嗎?」他傾身探向前,直勾勾地盯著她,微熱的男性氣息暖味地輕拂在她臉上,聲音近乎呢喃。「就算你是非自願跟我結婚,撐個一年也不算太過分吧?」
她回瞪他,賭氣地說︰「還有什麼條件?不如一並說出來,這樣我比較好遵守。」
「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敵人,我們的關系一定要劍拔弩張嗎?」
「在我們還沒進禮堂前,你都是處心積慮想並吞掉‘茉莉會館’的敵人。」
「听起來我好像真的很可惡……」他嘲弄地笑著。
向彤愈是抗拒他的欺近,愈是激發他想佔有她的,他有種沖動想扯掉她的發髻,看那烏黑柔順的長發垂散在白色的枕頭上,然後順著她線條優美的頸項,一路啄吻下去,包括性感的鎖骨,還有包裹在襯衫下的誘人渾圓……
他體內有種莫名的饑渴,分不清是來自于胃部的空虛,抑或是真正想擁有她。
「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反唇相稽。
「為了挽回我在你心中惡劣的形象,我決定自結婚日起無條件奉獻我的愛……」他低沉的嗓音含著戲謔與性感,目光灼灼地盯住她誘人的紅唇,以一種挑逗的口吻說︰「盡力履行夫妻間應盡的義務與責任,滿足你每一項要求,不管是經濟或生理上……」
「你……」面對他大膽又親匿的告白,一抹羞窘的紅潮染上她白皙的粉頰,紀向彤又氣又羞地瞪著他,恨不得一巴掌甩掉他臉上那放肆的笑容。「可惜上述兩項我都沒什麼興趣,我對你這個丈夫的要求只有一個——不要搶走我們紀家的飯店。」
「遵命,老婆大人。」他低笑,退開來,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欣賞她杏眼圓睜的可愛表情。
他一直以為可愛這句話只適合形容十歲以下的小女生,但他此刻卻在她身上發現一種屬于小女人的性感與嬌悍,實在很可愛。
他喜歡她身上散發出成熟卻又混著純真的氣質,喜歡她率真卻又不肯服輸的個性,這比那些急著跳上床討好他,玩完成人游戲,下床就沒話聊的女人更吸引他。
「記住你對我的承諾。」
老婆大人、老婆大人的,叫得可真親熱!
向彤一點都不領情,只在乎能不能守住‘茉莉會館’,好扞衛所有員工的福祉。
擔心他日後毀約,她拿起筆,逐一將兩人協議好的條件擬成一張結婚契約書,並在立約人的空白處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