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惡女良妻 第8章(1)

翌日。

清晨,窗外下起了一場滂沱大雨,灰暗的天空劈過一道道閃電,挾帶著轟隆隆的雷聲。

一早,于開瀅起床為泱泱準備早餐,整理書包,開車送了到小學上課,一路上瓢潑大雨,恰好又遇上尖峰時段,靠近學校的路上,整條馬路幾乎塞得動彈不得。

「姑姑,快遲到了。」泱泱坐在副駕駛座上,望著窗外的車潮,皺起小臉。

「那我們把車子停在這附近,我帶你去教室。」開瀅提議,俐落地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撐著傘,繞過車頭,打開車門。

泱泱解開安全帶,背起書包準備下車時,驀地,放置在車內的手機恰好響起,他一手抓著手機,一手拎著書包下車。

「姑姑,你的手機在響~」泱泱跨下車門,將手機遞給開瀅時,不小心手滑,整支手機掉入柏油路面的水窪里。

啪!

濺起了一個小小的水花,鈴聲戛然中止。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泱泱撿起濕淋淋的手機,一臉歉意。

「沒關系,快遲到了,我們先進教室再說。」開瀅不忍苛責泱泱無心的過錯。

她瞄了螢幕一眼,發現整支手機都浸水,只得將手機塞入口袋里,撐起傘,牽著泱泱的小手,小跑步地往學校走去。

十分鐘後,她陪同他進了教室,安撫道︰「下課後要跟李老師回安親班寫功課,晚一點,女乃女乃和爺爺會去接你回家,要是女乃女乃沒去,記得打手機給姑姑。」

「可是姑姑的手機不是泡湯了嘛?」泱泱怯怯地說。

「那打姑姑辦公室的電話,再不然打姑丈的手機,我把電話號碼抄給你……」開瀅拿出紙筆,抄寫了一串數字。

「姑姑,姑丈為什麼沒有回家?他常常都不回家嗎?那你晚上一個人睡覺會不會怕怕的?」泱泱天真地問。

「姑丈不是不回家,他在醫院工作,有時候比較忙就直接在值班室休息。」開瀅解釋道。

她已經很習慣湛子拓晚上留在值班室過夜的事,偶爾她也會覺得孤單寂寞,但婚姻又不像愛情,只有風花雪月,還包括了愛、誓言和生活,如果想要牽手一輩子走下去,她必須學會包容與體諒。

「喔。」泱泱點點頭,將紙條小心折好,收放進鉛筆盒內。

「泱泱,乖一點喔,姑姑要回醫院上班咯!」開瀅模模泱泱的頭,走出教室。拿出雨傘,快步地走出校園。

她拿出泡水的手機,試著打開電源,但連開機都沒辦法。方才不曉得是誰來電?湛子拓嗎?

她想起湛子拓每個星期一早上都有門診,所以半夜替孕婦分娩後,很常留在值班室過夜,一早再直接到門診報到,減少開車奔波的勞累。

她先在學校附近的美式早餐店,替他買了一份總匯三明治和咖啡,接著開車回到醫院。

將車子停妥後,她由地下室停車場搭電梯上樓,一踏出電梯,來到護理站時,護理長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于醫師,你的手機怎麼都打不通呢?」護理長追問道。

「送我小佷子上學時,手機不小心被他掉進水里了,連開機都沒辦法。」開瀅也覺得沒手機聯絡起來很不方便,但小朋友又不是故意的,她也不忍心責備,想著趁中午休息的時候,再去買支新手機吧!

「出事了!」護理長抓著她的手臂,喊道。

「出事了?」開瀅納悶道︰「我沒有病人開刀住院,怎麼會出事呢?」

「我的意思是……湛醫師出事了!」護理長急嚷道。

「出事?子拓怎麼了?」開瀅的臉色沉了下來,緊張地追問。

「應該是說,湛醫生的病人出事了。昨晚,他被護士CALL回來替產婦接生,一開始狀況都OK,湛醫師還叫產婦放輕松一點,大家還有說有笑的,但突然之間,產婦就全身抽搐、呼吸困難、血壓急速下降,陷入昏迷的狀態……」護理長陳述著昨晚在產房發生的狀況。

「湛醫生跟我說產婦有可能是得了羊水栓塞癥,于是我們趕忙會集小兒科、心髒科和胸腔科的醫療人員進行急救,把小孩搶救出來,但在為產婦進行心肺復蘇術時,她已經因為心肺衰竭而死亡……」護理長回想到搶救的過程仍舊膽戰心驚。

聞言,開瀅的臉色陰郁,一顆心沉了下來。

就算她是沁尿科醫師,但在醫學院念了七年的書,基本的醫學病理常識都有,羊水栓塞癥簡直就是每個產婦和婦科醫師的噩夢。

「羊水栓塞癥」是產科罕見的一種急癥並發癥,造成栓塞的成因是因為羊水和羊水中的胎兒細胞,頭發或是羊水中的其他物質進入了母體的循環,進而導致母親心肺機能衰竭,這種過程就像是一種過敏現象,也有人稱之為「妊娠過敏癥候群。」

羊水栓塞發生的機率為八千至三萬分之一,但一旦有了羊水栓塞的現象,孕婦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八十,存活率不高,現今醫學上在治療和預防仍束手無策。

護理長的臉上淨是熬夜後的疲憊,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雖然我們有把嬰兒順利搶救出來,但家屬對于病患生產過世極度不諒解,幾個人圍住把湛醫師打了一頓,完全不能接湛醫師提出的病因,揚言要告他過失致死……」

「子拓人呢?」開瀅臉色凝重。

「在辦公室里。」護理長說。

「他今天早上不是有門診嗎?」開瀅瞄了手表一眼,快九點了,一般這個時候他都在診療室準備看診。

「婦產科主任安排了李醫師來代診,擔心家屬會到門診那里去鬧。」護理長從換藥車內取出一些外傷藥膏和繃帶等,裝進袋子里。

「我去辦公室找他。」開瀅停了一下又說︰「我的手機壞了,如果要找我的話,就打電話到子拓的辦公室。」

「這藥你拿上去幫湛醫師搽一下吧。」

護理長把藥袋遞給她。

「謝謝。」開瀅點點頭,拎著藥袋離開護理站。

她搭著電梯上樓,隨著電梯一層一層地往上攀升,她的心卻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湛子拓一臉疲憊地癱坐在沙發上,襯衫的鈕扣被扯掉了幾顆,眼角有些瘀青。

甚至連嘴巴都破皮了。

他揉著疼痛的太陽穴,回想著昨晚的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產婦躺在產台上,他請護士裝上監測器測量胎兒狀況,所有的一切都非常正常,哪知道前後不到幾分鐘,產婦的身體就開始抽搐、血壓急降,呼吸困難、主休克……

叩叩!

驀地,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合上病歷,揚聲喊道︰「請進。」

門扉輕輕地被推了開來,開瀅拎著早餐和藥袋走了進來。

「子拓,你還好嗎?」她順手將門掩上,蹲坐在沙發前,捧起他狼狽又疲倦的臉。

「我遇上了最糟糕的情況了。」湛子拓無奈地逸出一抹苦笑。

當醫師最害怕的就是遇上醫療糾紛,萬一病人無法接受事實,堅決提出告訴,告到法庭上,一審、二審、三審等,不服判決再提出上訴,幾年折騰下來,他的醫師壽命也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如果踫到不理性的死者家屬,抬棺抗議,鬧上媒體,別說毀了的是他的前途,也會把開瀅拖下水。

他並不害怕面對醫事審議委員會的鑒定調查,反而比較擔心此事會波及到開瀅,畢竟兩人都在同一家醫院上班。

她很認真地想當一名好醫生,而他無法守護她就算了,這回可能成為她生命的絆腳石。

「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永遠不會是最糟的情況。」她捧起他清俊的臉龐,柔聲地安慰。

開瀅望著他,他眼底的迷惑與痛苦,仿佛像個受傷迷路的小孩,令她不舍。

認識湛子拓這麼多年,記憶里,他永遠都是一副自信堅毅的模樣,在學醫的過程當中,他總是比她勇敢、比她堅強,以各種方式激勵她往前邁進。

他就像一堵寬厚的高牆,保護著她。

如今,這堵守護著自己的高牆卻逐漸在坍塌當中。

她用力地摟住他的胸膛,想給了溫情的安慰,想給他力量,想告訴他,他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不管未來變得多糟,她會陪著他挨過這一切。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她對他們的愛有責任。

她想保護他,如是同過去十年,他默默地守候她。

她把臉貼靠在他的胸膛,發現自己的知覺與他緊緊相接,甚至感覺到他的痛苦與無助。

「開瀅……」他揉撫著她的背,用力地摟緊她。

「子拓,記住一件事,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她柔聲地承諾。

「謝謝你。」湛子拓放開她。

她望著他的臉,說道︰「痛不痛?他們除了你的臉,還打了哪里?」

「肚子也挨了幾拳。」湛子拓回想到自己走出手術室,去到病人等候區宣告爭救結果時,死者的家屬們擁了上來,把他壓制在地上拳上腳踢,要不是其他的醫護人員及時將他拉開,受的傷會更重一些。

開瀅撩起他的襯衫,瞧見他的胸膛有著瘀青與紅腫,一把怒火燒了上來。

「他們太過份了,羊水栓塞癥又不是醫師的醫療疏失,他們憑什麼打人呢?」開瀅又氣又心疼。

「他們的親人過世,心情難免激動了一點。」湛子拓無奈地說。

「真的太過份……」她眼眶一熱,兩行淚水滑過臉頰,忍不住抱怨道︰「醫師是人並不是神,但大部分的人都對我們懷抱著太多不可能的期待,期望我們做出神的事情……」

她愈說愈難過,眼淚愈流愈凶。

「好了,不要哭了。」湛子拓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認識她超過十年,她掉眼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看她為他氣憤難平,他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她吸吸殷紅的鼻子,打開藥袋,取出藥膏,輕輕搽在他的臉上。

「護理長說你今天的門診由李醫師代診,接下來的事怎麼辦?主任有給什麼指示嗎?」開瀅關心道。

「主任擔心死者家屬會到門診上鬧,所以在案子結束前,希望我先停診一段時間。」湛子拓繼續說道︰「院方則希望我盡快向家屬召開醫療說明會。」

「我可以看一下昨晚的病歷和生產紀錄嗎?」開瀅問道。

湛子拓起身,將桌上的檔案夾遞給她。

她翻閱,細細研讀死者的病歷報告、生產紀錄和急救過程,各方面均找不到疏失。

「現在我們研判死者是因為羊水栓塞而導致心肺機能衰竭死亡,從病歷上看來也是如此,但要是家屬不接受,執意咬定是你的缺失呢?」她提出疑問。

「那就得說服家屬做病理解剖。」湛子拓說。

「病理解剖……」她喃喃低語,台灣人有保留全尸的傳統,一般人根本很難接受親人死亡後,再進行解剖的事。

湛子拓對上她陰郁的臉龐,多少也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不會有人願意讓自己死亡的親人,在解剖台上再死一次。

「子拓,我相信你是一個好醫生,不管未來變得怎樣,我都會跟你一起面對。」開瀅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窩上。

「開瀅……」湛子拓用力地摟住她。

「記住,我們是夫妻,有苦一起吃、有難一起當。」她捧起他的臉,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她溫柔篤定的承諾,為他疲憊的身心注入了一股力量。

以往兩人安穩地在一起生活時,只感覺到愛情的甜蜜與愉悅,但這一刻,湛子拓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開瀅給他的感情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他想起了兩人在婚禮上的結婚誓詞——

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愛你自己一樣。

無論他生病或者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于他,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原來在平凡的生活中,他的妻子一直默默地實踐著愛的奧義,守著要讓對方幸福的承諾。

他捧起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將內心的情感全化成一波波的熱吻,傳遞到她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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