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善于隱藏情緒的人。
餅去的大半生命里,臉上的疤痕,始終使我處于面無表情的一號狀態。
和俊宇發生關系以後,我覺得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不僅臉上的表情隨之柔和起來,甚至整個人的內在也跟著改變而不自知。
沒有約會的夜晚,我會因為想著俊宇的一切而心生快樂,甚至低聲歌唱。
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的現象。
我的生活不再行尸走肉、一成不變,照顧母親也不再是件苦差事。
或許是因為這樣,即使是經常醉酒的母親,也很容易發現我的改變。
「美心,你要當心…不要被男人騙了!」
母親在還沒有完全醉倒以前,有時會有感而發的叮嚀著。
「我沒有…媽,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難道你以為我每天只會喝酒,就什麼事情也看不見、看不清楚了嗎?」
「那您就少喝一點酒,這樣對大家都好!」
難得母親有興趣聊天,我很想勸她戒除酒癮。
「不!酒是人生的最佳良伴,它能讓我忘記痛苦…讓我快樂!」
「可是…喝太多酒會傷害您的身體,影響您的健康!」
「告訴你什麼才會真正的傷害…是男人!就像你父親一樣狠心的離開我,讓我頓無所靠…」
「媽…那是個意外!」
「是意外嗎?那為什麼當時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的丈夫呢?」
我很怕想起那場車禍的回憶,母親一直無法釋懷、原諒我。
其實她很清楚,不管死的人是誰,她都一樣傷心,無法接受。
她不是真心的希望我死去。
對此,我很能體會。母親只是不敢面對現實而已。
她將父親的死和我的受傷,歸咎于她整日沉迷于追星夢,而疏于照顧家人。
也許是母女同心,所以,長久以來我一直默默的忍受、照顧她,毫無怨言。
「天殺的──美心!我寧願死掉的人是你,而不是你爸爸!而現在只有酒可以安慰我…你還不讓我喝…去幫我拿酒來!」
母親的咆哮和歇斯底里,我已司空見慣。
她已經瀕臨醉酒頭腦神智不清的階段。
湊巧,芊卉在這時候返家,又一次看見母親的丑態。
她二話不說的跑到冰箱,拿了好幾瓶啤酒放在母親的面前。
「要喝就讓你喝個夠,最好快點喝死,別在這里折磨我們姐妹!」
母親似乎有些詫異,恍然之中還想不出姐姐怎麼會幫拿酒給她喝?
她有些怔愣的盯著姐姐好一會兒,很快地,又拿起酒來猛喝,似乎忘了剛才的爭鋒相對,也不想再繼續話題了。
「姐…你不要跟媽生氣,她只是喝醉了!」
「那是她不想振作的借口,你看她放讓我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好歹…我們也都平安長大了!」
我對母親的感覺,始終是可憐甚于憎恨。
芊卉卻是相反的。也許,這和她出賣自己靈肉的血淚成長有關。
「美心…總有一天,我一定會離開這個家…」
「什麼時候?」
「很快!越快越好!我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可是,我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生離死別似乎是人生必經的過程。無法選擇和避免。
這也許就是姐姐最近經常回家的原因,她就快要離開我、離開這個家。
「如果有能力的話,我真希望能帶你一起走!」
「我不想離開媽媽…她需要有人照顧。」
「對不起!我很自私…可是,我不能原諒她生而不育,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
「這恐怕是她難以選擇的。」
我從來沒有想離開母親的念頭,即使在交了男朋友之後。
然而,芊卉卻無時無刻的想要掌握自己的未來,渴望有個安穩的家庭。
孝順父母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沒有對與錯的答案。
至少,姐姐擁有追求幸福的本錢。
和我相比,她無疑是個金玉其外的大美女,我並不是故意指責她的敗絮其中,只是感嘆誰又能真正看到我的內在美麗?
俊宇當然是例外。
一想到他,我不自覺的抿嘴一笑,淺淺的幾乎察覺不出。
姐姐不明所以,還以為我是出于無奈。
「答應我,如果我走了…不要恨我,絕對不要恨我!」
「但願你能找到幸福,我真心的祝福你…姐姐。」
芊卉幾乎是感動的摟住我,仿佛美麗人生已經垂手可得、幸福在握。
也許,有了俊宇的愛情寄托,我才能說出這般誠摯的祝福。
淚水在彼此眼眶中打轉,但我們都強忍著不哭出來。
這是我們姐妹唯一共同的倔強之處。
我和芊卉姐妹情深的擁抱在一起,似乎為著二十多年來的生命共同體,提前告別,眷戀不舍。
原本,一直在旁只顧喝酒、莫不做聲的母親,似乎也受到特別的感傷,但她也只是把一支空酒瓶丟向我們,嘟噥著討酒喝,仿佛深怕我們忘了她的存在。
「別在哪里哭哭啼啼的…又不是家里死了人!你們誰啊…快給我拿酒來!」
「你這個酒鬼…我很快就會離開你,再也不回來了!」
芊卉眼明手快的逃過空酒瓶,跳到一旁指著母親破口大罵。
這對母女恐怕永遠都不對盤,她們彼此看不起對方。
或許,這就是母親的溝通方式,只可惜適得其反。
我知道母親從來都沒有真正的丟準過,不管是酒醉或清醒時。
她亦害怕傷害了我們姐妹,即使是皮肉之傷。
可是,卻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我們的感情和心靈。
我搖搖頭,無奈地走到冰箱取酒。
這就是家人。
只不過,生活模式異于其他家庭。認命接受也好,不肯面對也罷,我珍惜己身所從出。
所以,我則選擇認命接受、勇敢以對。以另一種形式,掌握自己手上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