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靈又是一副哀痛欲絕的樣子,謝衛國身負意外的「重責大任」,也心煩意亂。
「是我害的……」蕭子靈繼續喃喃念著。
「別吵……再吵我頭要爆了……」本來應該要安慰人的使者,自己愁眉苦臉了起來。
「是我害的……師叔……」蕭子靈癟著嘴,開始抽抽咽咽地啜泣著。
「嘖,人死不能復生,你哭瞎了眼也沒用。拜托拜托,省點力氣,幫我想想他們會到哪兒去了,我可不想看到他們曝尸荒野……」謝衛國嘴里是不耐煩的語氣,然而心里又何嘗不是悲憤交集。說到最後,語聲竟然也有些哽咽了起來,逼得他轉過了身去,不再說話。
蕭子靈擦了擦淚水。
謝衛國保持著沉默,直到室內安靜到連屋外枯葉飄落下地的聲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然後,他大口呼吸著……
「我要把他碎尸萬段!」謝衛國突然大吼,站起身隨手抓起了茶盞,就往地上一擲。
巨大的聲響,蕭子靈被狠狠嚇了一跳,不自覺得往後退了去,一雙眼楮只睜得老大。
登時,大隊的御林軍連同玄武帝都闖了進門。
「怎麼了?」玄武帝擔心問著。
謝衛國只是怒目而視,眼中閃著冰冷的殺意。
御林軍悄悄拔起了刀,靠在玄武身旁。
「謝大俠?」玄武疑惑地喚著。
僵持了一會兒,謝衛國突然失笑了一聲,眾人只有驚愕。
「你瞧瞧,我又來了。沒事沒事,這叫獅子吼,偶爾喊一喊,對身體有幫助的。哈哈哈。」
謝衛國自顧自地笑著,然而,眾人自然是瞪著一雙疑惑的眼楮。
「小子靈,你知道凶手現在人在哪里?」謝衛國輕快地問著。
「……」
「下毒的人,你不要給我說忘了!」
「……城西……十二里的荒宅……」
「好啦,沒我的事了,我要先走。小子靈,還賴在床上做什麼,走啦!」謝衛國喊著。
「謝大俠,可是靈兒他身子……」
謝衛國環顧了四周,笑得頗有深意。
「趙翰林的弟子……沒這麼容易就倒的。你說是吧,蕭子靈。」
謝衛國大跨步地走著,蕭子靈蒼白著臉,也跌跌撞撞地跟著。
「別……靈兒,你……」玄武扶著蕭子靈,蕭子重只朝著玄武微微搖了頭。
「讓我去吧,玄武。」
「你身子骨逞很弱,怎麼走得了這麼遠的路?我派轎子送你去,你看好不好?」
「他不是小孩子了,做的事自己知道分寸。蕭子靈,我先去,你來不來隨便你。」
「師叔!」
在蕭子靈的一聲驚叫之中,謝衛國已然飛越了出去,接著一聲輕呼響起,蕭子靈一把推開了玄武,足尖一踏,也跟著飛身而去。
「靈兒!」玄武不由得驚呼了一聲,然而,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皇上……如果皇上擔心,是不是讓杜將軍派人追去看看。」
「……」
「皇上?」
蕭子靈強忍著不適,蹣跚追著,而謝衛國嘴里講得無情,卻也放慢了腳步。
「此處只有我倆,有句話我得說明了。」
謝衛國停下了身子,緩緩回過了頭來。
蕭子靈靜靜看著他,一邊還微微喘著氣。
「既然是犧牲了趙師兄,你才活了下來。那麼,你這樣糟蹋自己身子,難道不怕師兄傷心?將來,下了黃泉總要相見的,到了那時,你拿什麼去見你父母跟我那英年早逝的趙師兄。」謝衛國有些傷心,又有些憤怒。
蕭子靈紅了眼眶。
「叫你糟蹋我趙師兄的性命!若是早知如此,我先前就一掌斃了你!」
「對不起……師叔……對不起……」蕭子靈忍不住哭了出聲。
「程師姐對我好,趙師兄也對我好,可你,蕭子靈,我可沒受過你半點恩惠。今日,趙師兄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你害死了我師兄,我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為你是程師姐的孩兒,也同時是趙師兄的嫡傳弟子。你是代替他們活著的,你知道嗎,蕭子靈!」
「可我……可我……」
「言盡于此。之後,管你報仇去、歸隱山林去,想要求取寶名也好,繼續練武也罷,我都不管。不過,只要讓我知道你有辱我山莊,亦或是趙師兄的名聲,我就替趙師兄清理門戶!」
蕭子靈微微呆了。
「听到了沒有!」
「是。」
「好,就這樣。」雖然才剛嚴厲地訓話過,接著謝衛國卻也笑著,撫著蕭子靈的頭發。
「我不會說話,你別真被我嚇到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你要想的,就是該替他們做些什麼。」
蕭子靈抬起了頭,眼中一片迷惘。
「喂,怎麼變得這麼呆。」謝衛國敲了敲蕭子靈的頭。
「小子靈,你忍心叫你師父尸骨未寒,迄今還不得人土為安嗎?」
「……不,」蕭子靈恍然大悟。
「那麼,你要叫殺害你師父的凶手,逍遙法外?」
「決不!」蕭子靈喊著。
「那蕭家莊呢,你把你莊里的慘案,都拋在腦後了?」
「……」蕭子靈咬著牙,眼里充滿恨意的光芒。
「這就對了。快意恩仇,江湖不就適麼回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謝衛國朗聲說了。
「可是……害死他們的凶手都已經死了……」蕭子靈咬著牙,懊喪地說著。
謝衛國有點詫異地,望了蕭子靈一眼,然後,輕輕嘆了一聲。
「心慈手軟,怎麼在江湖上生存。把你仇敵的親友留下,就是替自己制造敵人,師兄沒有教你嗎?」
「……」蕭子靈看著謝衛國,欲是無法回話。師父教他仁慈、教他寬恕,可是,如今師父又是如何的下場?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了……
雲秀坊外,禁軍依然在暗中站著崗。雲秀坊內,又是一番乾坤。
一個女子朝門外站著的人點了點頭,門外的人殷勤地領了她進門。一間古樸的書房里,舞動再也平常不過的桌椅。
「辛苦了。」女子淡淡說著。
「謝老板不用客氣。」門外的人微微躬了身,便帶上了門,依舊在門外把守著。
姓謝的女子在房內繞了幾圈,眼神微掃,才拍開了一扇書架,閃身進了去。書架緩緩地合上。
「謝老板,你終于來了。」
「福州路遠,叫大伙兒等了這許久,真是過意不去。」女子欠了欠身。
即使是個密室,欲是燈火通明。巨碩的蠟燭排了兩排,貴重的紫木桌旁早已坐了四倜男人,再加上這個女子,一共就是五個人。
「不用這麼生疏。來,快坐下,有事情要商量。」
「是他們兩人的事嗎?」女子坐了下來,緩緩說著。
「除了他們,還能有什麼大事把我們都給叫了來。」
「……」
「你與他們較為熟識,所以我們等你來才做最後的決定。」
「還能做什麼決定……人都死了,血從此也就斷了,這江山掙來給誰呢?」女子說著,帶著一絲絲的苦澀。
「……就是這一點,我們才想跟你商議商議……」
女子幾乎可以說是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其余四名男子,盡避都已雞皮鶴發,那滿眼的野心以及對于舊王朝的愚忠卻依然閃著灼灼的光芒。
趙飛英,你一走了之,卻留下這堆爛攤子給我善後。而且,這份人情看來也得等到下輩子我才能討了……女子無奈地想著。只是,中間卡了個冷雁智,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討得到……真是的,像趙飛英這樣的男人,世上為什麼不多生幾個。叫她千挑晚選,自今依舊小泵獨處……
不不不,她可不是替趙飛英守身喔,這麼想,未免真是太過自以為是了。只是……唉……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遇上他,叫這世上的英雄豪杰盡皆失色……
男子站在陡峭的絕壁下,望著高聳人雲的一小片竹林。
密密麻麻的綠竹,掩蓋了深處其中的秘密。
男子微微一笑,把東西在背後縛了好,提起一股清氣,便垂直上了天梯。
雲霧縹渺間,只見一個身影輕飄飄地浮了上蜂,對面山嶺上的樵夫,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慕。
「仙……這不是仙人嗎……」
「少來,這世上有什麼神仙。」
「……」前者沒有再說話,只是把後者的身子轉了過來。
「……天啊……」
被認為是神仙的男子,一上了那片竹林,就解下了包袱拿在手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走進一間十分雅致、由竹子搭成的小房舍里。
床上,一個面若冠玉的男子仍舊靜靜地睡著,就像平時一般。
「師兄,我回來了。」男子輕輕喚了一聲。
沒錯,這個男子就是冷雁智,而趙飛英,仍舊沒有回答。
冷雁智先是痴痴望著趙飛英一會兒,然後才緩緩走了近。
坐在了床沿,冷雁智緩緩撫著趙飛英的臉寵。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醒呢?」他輕輕撥開趙飛英額上的黑發,俯下了身,在他的額上印了一個吻。
然後,有些悽慘地,冷雁智笑了。
「如果你醒著,想必不會允許我這麼做吧。那麼……與其讓你醒來離開我,是不是就這樣……讓你一直陪我到老……」冷雁智抱著趙飛英的頭,忍不住地,把臉貼了上去。
也許,有那麼一個瞬間,是真想讓趙飛英就這樣睡到永遠。如此一來,不用忌妒、不用心傷,也不用一再地揣測他的心意。
「喂,師兄,你說,我們在這里養老好不好?」冷雁智微微笑著,盡避趙飛英依舊沒有回答。
城西的荒宅,矗立在一片荒煙漫草之間,四周蒼綠的、高大的、欣欣向榮的樹林圍繞著這個不祥的莊院。
蕭子靈才剛走近,那令人心傷的回憶仿佛在眼前又再現了。
「就是適里?」謝衛國沉著聲。
「是的。」蕭子靈往里頭一指。「那女子將我綁來這兒,然後師父就來了。」
「我們進去看看。」謝衛國緩緩走入莊里,而蕭子靈眼神微斂,也跟著進了去。
莊內荒草叢生,仿佛已輕很久都沒人居住。
「這名女子的武功很高嗎?」突然問,撥開野草、大跨步走去的謝衛國,低聲問著。
蕭子靈微微回想,輕輕點了頭。「她的武功很高。」
「比趙師兄還高?」
「不,跟師父比起來還差得遠。」蕭子靈輕輕一嘆。
「那麼,為什麼趙師兄……嘖。」語聲一頓、眼光一個流轉,謝衛國隨手拔起一把野草,一甩手,便往一處屋簷擲去。
草屑破空之聲像雷鳴一般響起,蕭子靈目光一轉,伏身在屋簷處的一條人影,登時向後飛去。
「哪里走,」
謝衛國大喝之後,一縱而去,而蕭子靈也飛身尾隨其後。
穿著黑衣的來人去得快,而謝衛國卻也如同流星趕月一般逐漸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蕭子靈苦苦追去,勉強只能看見兩道朦朧的身影。
「小心了!」
不顧背後偷襲,謝衛國先是大喝一聲,才抽出了環在腰上的鞭子。轉了個身,一運勁,便向前抽去。
凌厲的風聲近了身,來人只道加快腳步必可躲過,不料鞭梢卻捲上了頸子,火辣辣地捆得死緊。
來人呼吸一窒,一口提上來的氣便散了。踉踉蹌蹌跌走了幾步,謝衛國手一撤,收走了鞭子,來人跌跪在地,雙手握著頸子,仿佛十分痛苦的樣子。
「喂,我下手沒這麼重吧。」謝衛國向前走了幾步,想看看對方的傷勢。
「暗器!」少年的聲音。來人呼喝一聲,一把黑沙便灑了上前,謝衛國連忙向後飛身三步,左手揚起、護住了頭面。掌風打散了黑沙,同時,謝衛國緊緊閉上了雙眼以及呼吸,一把長鞭使得虎虎生風、滴水不漏地護住自己的身子。
地上落葉的聲音,微微傳了進謝衛國的耳朵,來人蹣跚爬起,似乎想趁勢逃走。
哪里逃!
謝衛國長鞭一使,重重抽上了來人的背。
一聲悶哼,來人吐了口鮮血,然而卻也拖著身子勉力奔去。
此時,蕭子靈已然趕到,見到那人就要逃走,便也要追。`Gp(MI$^pr
謝衛國背過身子、睜開了眼,見到是蕭子靈便隨手攔了下來。
「別追,會使毒的。」
蕭子靈心里一跳。
「沒錯,我想,八九不離十。」
唐門……唐門!滅我蕭家莊,害死師父的,難道同是唐門!
「回去看看,如果凶手的尸體被收埋了,那麼也許是同一路人做的。」
謝衛國轉過了身,看著來人離去的方向。地上遺留著的一攤血跡,讓謝衛國皺了下眉。
「其實,這人倒也不錯,使暗器前還提醒我了一聲。我好像下手太重了點,改日遇上了,得好好道個歉才是……」
謝衛國喃喃自語,蕭子靈卻見到地上有個東西在閃閃發著光。
「您看,師叔。這地上……」
待要伸手去撿,謝衛國連忙把蕭子靈的手打了掉。
「小心,可能有毒。」
蕭子靈連忙縮回了手。
謝衛國撕下了身上的一塊衣服,裹著手、拿起了那閃閃發光的東西。
低頭一瞧,是一塊青翠的玉佩。反過面,在最底下,用篆文刻了三個小字。
「嘖,這是什麼蝌蚪字。」謝衛國把玉遞給了蕭子靈。
「蕭子靈,你會不會認篆字?」
「只褒得一些……」蕭子靈探過了頭來。「我看看……好像是……華……清……雨……」
「啊?姓華的……」謝衛國似乎咬到了舌頭,苦著一張臉。
「怎麼了?……啊,對了,唐門一派幾乎都是姓唐的……」現在多了個人一起傷腦筋。
「不管了,回去看看,搞不好只是個巧合。」
荒宅里,並沒有見到尸首以及連同摔碎了的磁杯。不僅如此,剩下的家具都收拾得整整齊齊。
謝衛國模了模桌面。
「嘖嘖嘖,一塵不染,比我住的地方還乾淨。」
「看來,那人在這兒住餅一段日子。」
「有誰會收埋了尸首,守在這荒涼的莊院里,直到我們來,又偷偷模模地躲在旁邊偷听我們說話?」
「您是說……想知道那名女子死因的人?」
「沒錯,而且,只怕還是認識的。」謝衛國嘆了口氣。
「真是可惜,還想鞭尸的,看來晚來了一步……」謝衛國伸了個懶腰。
蕭子靈睜著眼楮,不曉得這位師叔是在說笑呢,還是認真的。
「算了算了,吃飽了再做事吧。天快黑了,我還沒吃過正統的御膳,這下可以一飽口福了。」
「……我反對這麼做。」女子的聲音。
京城里,雲秀坊的里室,五個人正在密談著。四個男人,一個女人,五個人代表了中原二十分之一的財富。
「這……太荒唐了……王朝的血已經滅了,怎麼還能……」女子強忍著尖叫的沖動。天曉得,她已經將近十年沒有尖叫過了。
「只要他是趙姓,就沒有關系。」一個老人說了。
天啊……女子撫著額。難怪趙飛英早就放棄了叫他們改變想法的念頭,這些持續了五、六十年的美夢,怎可能說忘就忘。
老頑固……真是老頑固……這麼荒唐的……
女子想起了趙飛英的話。
就隨他們去吧,只要群龍無首,便起不了大事。留得他們一個生存下去的目的也未嘗不是件功德。
難得的,當時的趙飛英心煩意亂,隨口說了幾乎可以算是惡毒的話語,便安靜了下來,想他自己似乎永遠想不完的心事。
群龍無首……好一句群龍無首!趙飛英,你看看,現在他們要弄一個假龍頭出來了!
如果是個無能之輩就算了,成不了事。但是,如果……是個人物,又有一篡天下的野心,這世上……就要亂了……
真是的,好端端的,說撒手、就撒手。
突然,有點想念他。
無意識地,謝姓女子甩了甩頭。
罷罷罷,她盡力了。說實在的,這些只是父親的朋友,她這些年來也該是仁至義盡了。他們要玩命、要去追逐這鏡花水月般的空夢,就由他們去吧。她可不再奉陪了。開玩笑,叫她這如花的年華,葬送在這種可笑的妄念里,實在是糟蹋了她這個人才。
「既然如此,就隨各位的意見吧,小女子不再說什麼了。要錢、要人、要力,隨時說了,謝記立刻照辦。時候不早,小女子身體不適,請容小女子先行告退回福州,有事情請各位大伯們吩咐就是。」
說了一連串的客套括,謝姓女子就要雕閣了。
「且慢,有事正要謝姪女幫忙。」
天啊,有事沒事叫得如此親熱,想必又是個難題。
「小女子力有未逮,實在無能為力。」
謝姓女子連忙搖了搖手。
「呵呵呵,謝姪女太謙了……」登時,四個老人寵溺地、似乎帶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仿佛把這謝姓女子當作是個淘氣的小孫女。
要不是這四個老頭子年紀大得可以做自己的爺爺,我就要動手了。謝姓女子暗中捏了捏拳頭。
「這件事,非得謝姪女辦不可。」其中一個老人,慈愛(?)地盯著謝姓女子。
死了。謝姓女子心想。
「我們要你,找出冷雁智的下落。」
黑衣少年負著傷,好不容易甩掉了二人,蹣跚地回到了城西的荒院。
沒有人在。少年進了房間,在銅鏡前,小心除去了身上帶著血的黑衣
傷口黏上了背後的衣服,少年咬著牙,一寸一寸剝著。
罷結的痂連同衣物被撕了下來,一道皮開肉綻的鞭傷,在白皙的背上,留下了醒目的、滲著血的一條紅痕。
捏緊了手上的衣服,少年咬著牙,忍受著痛楚。銅鏡里,照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扭曲著一張臉。
等到痛楚過去,少年把手中的衣物扔了下地,從懷里翻出了一瓶傷藥,便依著鏡子,往背後抹去。
冰涼的傷藥,似乎減輕了一些痛苦,等到上好了藥、裹上一條乾淨的布,少年坐了下椅,狼狽地喘著氣。
看來,師姑的死是跟他們兩個有關的。但是,那個男子的武功好高……少年有點沮喪。是不是該回四川搬救兵呢?但是,自從掌門婆婆死了以後,師姑的下落,就再也沒有人管了。否則,怎由得自己幾乎可以算是盲目地瞎找。
他自己是唐門里,排行最小的,同時,又是側室所生、生母又早死。平日,眾人就沒把他放在眼里過,只當他是個唐門的米蟲。所以,遇上個掌門婆婆生前留下的燙手山芋,便想要草草了事,找了他一人獨立承擔。
本來以為,辦成了這事,就可以讓他們刮目相看了。
看來,只能回去找救兵。用蕭子靈的名義,也許還會有人理……
少年咬著牙。
手,不知不覺地又探向懷里。
這一驚,非同小可。
「糟了,清雨的玉佩!」
重新換上了黑衣,連忙一路找著。
沒有……沒有,
怎麼辦,怎麼辦?
少年蒼白著臉,望向京城的方向。
華燈初上,輝煌燦爛的皇城,跟卑微而狼狽的自己,似乎是天與地的對比。
玄武帝跟皇後的矛盾以及對立,在宮廷里是沒人敢提,卻也無人不曉的。皇後是右丞相之女,親姊姊更是玄華王爺、當今聖上親弟的王妃,當真是集榮華于一身,匹配起玄武帝是一點都不辱沒。
皇後貌美卻不善妒,盡避後宮出現了專寵的妃子,也從未擱在心上,更別提效法那些為了爭奪君王寵愛的妃子,暗中做出的骯髒計倆。
泱泱大度,盡避君主極少寵幸也未曾有過怨言。侍奉太皇太後以及太後,盡心而勤孝,同時又身兼太子的生母。地位不可動搖,太皇太後以及太後更是疼愛人了骨。
情感淡然、舉止合禮,極少有過足以讓她俏顏變色的時刻。皇後穩重而賢淑,是不可多得的良妻。然而,也許是因為她的父親是玄武欲除之而後快的大敵,玄武帝與她一向情感不睦。盡避在枕邊听過不少中傷的蜚言流語,然而,掌理後宮、母儀差天下的人選,除了這位右丞相的次女,又能有誰。再加上太皇太後、太後以及右丞相的壓力,逼得玄武屢次打消了廢後的念頭。
今天是太子五歲的生日,這是玄武眼睜睜送走蕭子靈二人之後,身旁的太監總管才小心翼翼提醒著的。
往年,從未在意。不過,因為才剛正式冊封太子的緣故,所以今年太子的誕辰,成了讓文武百官與太子接觸的第一個機會。在太後的懿旨之下,玄武是答應出席了,不過,因為蕭子靈的關系,險些忘了懷。
暗嘆一聲僥幸,不過也未曾想過要先去探望那兩個同樣極少踫面的親生子以及他們的母親。玄武帝一直在御書房處理政事,直到天色已暗,大紅的燈籠掛滿了宮里的庭廊,玄武才沉著一張臉,緩緩走向華清殿,皇後的居處。
幾個寵愛的妃子,打扮得嬌艷欲滴,低著首、含著笑、暗暗掃著嬌媚的秋波,在華清殿前的大道兩旁,等著玄武帝的到臨。
玄武帝已經有幾日沒有到後宮了,為了確保這多事而且多情的君王沒有忘了自己,妃子們一面死守著最嚴謹的禮份,卻也一面差點爭破頭,只為了盼到君王的一個眷顧。
玄武帝面無表情地,在御林軍以及太監宮女的簇擁之下,走向華清殿。此時,眼前一名雍容革貴的女子站了起來。她是太後,也是二皇弟玄華的生母。
她緩緩站了起身,而皇後的次子,自己第三個兒子,此時兩歲的小孩兒,一晃到面色不善的玄武,只躲在太後背後,拉著裙擺,一臉害怕的樣子。
玄武只看了那個小孩兒一眼,小孩兒卻仿佛被嚇了一跳,癟著嘴,一臉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而太後那本來逗著小孩兒玩的愉悅臉色,此時見到玄武更是蒙上了一層冰霜。
盡避血不親、情感不睦,該守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玄武行了禮,而太後則微微還了一禮,就這樣虛應故事過去。
「皇後帶著太子,幫皇上去慈寧宮請安去了。」太後淡淡說著,語氣里盡是諷刺著玄武不盡孝道。
玄武微微一笑。
「請恕兒臣事多繁忙,忘卻了晨昏定省之禮。」玄武低下了頭,不過語氣里卻絲毫沒有愧疚的意思。
太後娥眉一豎,待要發作,遠方便會心了太監的喊聲。
「皇後娘娘駕到。」
玄武不再理會太後,走上了主位。眼前,一個淡妝清掃、面貌端正而秀麗的女子,緩緩走了向前。
比她美貌的女子,充斥著後宮,比她能歌善舞的妃子,更是婁以百計。然而,只要她一站出來,即使是沉焦落雁之姿、閉花羞月之貌,也難以形容了。
皇後牽著太子走了向前,私語之聲登時都靜了下來。盡避恨她入骨,每個妃子都微微福了身,皇後的眼光只輕輕帶過幾個貴妃,沒有留戀、沒有妒忌,甚至……連在意都沒有。不是自恃甚高,而是,她本來就不是她們任何一人所能昂首而視的。就像是天與地,雪與泥,不可相提並論。
玄武連起身都沒有,只是坐在那兒冷冷看著。
一見到是娘親,兩歲的小孩兒本來就要哭著飛撲向前了,然而那股緊張而凝重的氣氛,即使是不識世事的小兒,也不敢造次。
「參見聖上。」皇後微微行了禮。
不卑不亢。即使是將近兩年玄武帝都未曾踏進華清殿,此時見了他,皇後卻也沒絲毫的怨懟亦或是欣喜。甚至,仿佛毫不在意的樣子。
「參見父皇。」太子稚女敕的童音也響了起。
「起身。」玄武沒有伸手攙扶,只有淡淡說了一句。
「謝皇上。」皇後也只淡淡回了句。
拉著太子坐到了一旁,太子靈動的雙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瞧著這個久未見面的父親,然而,當玄武微微轉過了眼神,與太子相對之時,太子卻也仿佛被嚇到一般,連忙低下了頭。
玄武覺得無趣,待轉頭去見小孩兒,小孩兒卻也睜著一雙大眼,不過是在瞧著皇後。
耳邊似乎听到皇後微微一嘆。
「過來吧,英兒。」
在玄武的眼前,小孩兒咧開了大嘴,帶著滿眶的眼淚,便奔向了母親的懷里。
「嗚……母後……」小孩兒低低哭著。玄武心中滿不是滋味。
等等,以為我是壞人嗎……
皇後只是輕輕拍著小孩兒的背,自己孤單坐在一旁的太子,連忙也扯著皇後的衣袖。
因為,華清殿前,此時恭候多時的文武百官,幾百雙眼楮都看著他,仿佛在打量著什麼。五歲的他,驚慌不已。
「慈兒,別慌,有母後在。你只要好好坐著,別哭別鬧,剩下的母後會幫你。」皇後傾了身,在太子耳旁輕輕說著。于是,小小年紀的太子,漸漸心定了,露著有點勉強的微笑,看著殿前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一個個上前行了禮,將進一個時辰之後才結束。
太皇太後身體微恙,留在慈宰宮中歇息。等到文武百官在殿外的筵席上坐了定,接著,便是後宮的嬪妃、以及其余的皇子、公主前來行禮。
皇後懷里抱著三皇子,身旁坐著太子,淡淡接禮。
又是過了一個時辰,才正式開宴。
于是,當謝衛國和蕭子靈回宮以後,才發現玄武帝在華清殿。
而與太後、皇後同席的玄武,直到見到蕭子靈他們才展開了笑容。
「來來來,一起坐。」玄武吩咐太監總管多取來了兩支碗筷。
「皇上,這兩位是……」太後臉色不善。蕭子靈她是認識的,但是……饒這小小兩個賤民,也配與本宮同桌?
「太後,這位是謝大俠,這位是蕭子靈,想必您是知道的。他們兩位對我都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玄武直視著太後,在說到「救命之恩」時,更是加重了不少語氣。
「若是沒有他們,今日孩兒只怕無法坐在這兒了。」玄武見到太後臉色不對,更是一字一句說著。
太後胸中怒氣隱隱發作,把眼前碗中的魚翅吃完,便推說想要歇息,起身回宮了。
玄武也不留,只目送太後氣沖沖地離開。
謝衛國一邊大快朵頤地享用著美食,一邊偷偷瞄著情勢的發展,好幾次就幾乎要笑出聲了。
太後走了以後,有些松懈下來的玄武才注意到蕭子靈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皇後母子瞧。
皇後正在替三皇子夾菜、舀湯、去魚刺,而太子呆呆看了他們一會兒,也撐起了身子、伸出短短的手,努力地夾了一塊竹笙到皇後的碗里。
皇後見狀,淡淡笑了。
「慈兒好乖。」
太子微微紅了臉,連忙低著頭扒飯。
盡避剛剛此處暗濤洶涌,他們母子三人卻仿佛自成一個安祥的世界。
在玄武的眼前,蕭子靈不知不覺露出了欽羨之情。
玄武心中微微一痛。他自然知道蕭子靈想起了誰。
「靈兒,怎麼了?」玄武柔聲問著,蕭子靈回過頭看了玄武一眼。
「沒什麼。」蕭子靈也淡淡笑了。
「你身子剛好,要多吃一點。」自剛剛開始,玄武就不住地替蕭子靈夾菜,仿佛深怕他吃不飽似的。
蕭子靈瞧著碗里滿滿的、還熟氣騰騰的舨菜,眼楮不知不覺有些泛出了水氣。
「吃不下我幫你吃就是了,哭什麼。」謝衛國哪里不知道蕭子靈的心思,只扯著笑話。
蕭子靈噗哧一笑,差點嗆到。
此時,皇後輕輕咳了幾聲。
蕭子靈連忙看去,皇後轉過了身,捂著胸口,似乎有些痛楚地咳著。
懷里的三皇子只睜著驚慌的大眼楮,而太子的臉上微微退了血色,他連忙拍著母親的背,擔心之情滿溢于表。
「你……你怎麼了?」蕭子重放下了碗筷,擔心問著。玄武直到現在,才轉了頭過去。
「母後病了。」太子癟著嘴,忍著眼淚。母後說過,現在自己是太子了,是大人了,是不可以隨便哭的。
「病了?什麼病?給太醫看過了沒有?」蕭子靈連忙問著。
此時,漸漸止了咳的皇後回過了頭來。臉色有些蒼白的她,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我沒事了,多謝蕭公子關心。」
「如果身體不舒服,要給太醫看過才好。」蕭子靈又說著。
「上個月染上了些許風寒,本來已輕好多了,只是不曉得為何又犯起咳來。失禮了,請見諒。」皇後輕描淡寫地說著,然而一旁,太子緊緊捉著皇後衣袖的動作,卻似乎在否認什麼。
正待要發問,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動。
「有刺客!」
玄武臉色一凝,站起了身。皇後把雨個孩子都摟在了懷里。只听得砍殺之聲越來越近,謝衛國擦了擦嘴,站了起來。
「還沒吃飽,就要動起手來。真是掃興。」謝衛國惋惜地嘆著。
「小子靈,你留下來保護他們四個,我去會會。」謝衛國一腳踢開了門板,只差點沒把團團守在門口的御林軍嚇死。
遠方幾個刺客正與御林軍廝殺著,而見到華清殿有人出現,一道人影便從眾人頭上遠遠躍了過來。
「好樣的,單挑是吧。」謝衛國大笑一聲,抽出了懷里的鞭子,便迎了上去。
月光下,朦朧的身影,然而蕭子靈卻忍不住好奇地也踏出了門去。
謝衛國有心試探,而對方似乎也不願使出本門功夫,靈動的身影,在鞭中穿梭著。兩方都不出重手,只凝神看著對方的招式。
突然,一個飛身,人影遠遠躍了後退。
月兌出了重重的鞭影,火把映著刺客的臉,蕭子靈重重抽了一口氣。
那是張有些病態蠟黃的臉,依稀還滿怖著小小的肉瘤。
可怕、猙摔,甚至叫人嘔心。
太子尖叫了一聲。因為,見到鬼般臉孔的皇後暈倒在他懷里。登時兩個小男孩的哭喊聲以及御林軍的喝斥聲再度擾亂了本就不常平靜的深夜。
「刺客驚了皇後娘娘,拿下了!拿下了!」御林軍的小統領一股腦喊著。
蕭子靈只能呆立在原地。而謝衛國听見了華清殿里的嘈雜,也放下了追擊刺客的念頭,連忙回到華清殿中。
玄武把皇後扶到椅上,吩咐太醫過來。在華清殿里忙成一團之時,刺客群卻悄然退去。
御林軍沒有拿下任何一名刺客,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逍遙而來、逍遙而去。
謝衛國從頭到尾盯著蕭子靈。
「不可能的……」蕭子靈喃喃自語。
「小子靈,你在發什麼夢話?」謝衛國終于問了。
蕭子靈猛然回過神,拉著謝衛國的衣袖,眼中閃著驚喜以及不信,互相矛盾的兩股光芒。
「是師父……師叔……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