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靈還在生氣。
看了他一眼,自知理虧,唐憶情也只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才與兩人在客棧中坐了定,便是緩緩取下了黑紗帽,將它放在了一旁,與自己的簡單行李跟佩劍一起。
純白的劍鞘上瓖著一朵金色的雲紋,吸引了謝衛國的目光。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
而等到唐憶情回頭,便見到了蕭子靈正在偷偷瞧著自己的眼楮。
飛快地重新轉過了頭,蕭子靈的動作快得讓唐憶情輕輕笑了出聲。
「你笑什麼!」蕭子靈又回過了頭來,怒目而視。
「對不起,我只是……」看著蕭子靈,唐憶情笑得柔和。
看了他一會兒,蕭子靈反而有些呆了。
「看來這幾年,大家都變了。」謝衛國低聲說著。
「……是啊,都變了。」看向了謝衛國,唐憶情輕輕說著。
「你的腳?」謝衛國問了起。
「給姓華的害的!說起這個姓華的……」說起了這個姓華的,免不了又要說起了當時救了他們的古長老。蕭子靈嘴才剛張開,就是有些難過地重新閉了起。
他又何必提起讓大家再傷心一次?
「我的腳……我早不在意了。」唐憶情輕輕說著。「也不能全怪人家,畢竟這也是我自小的殘疾。」
「可你先前明明還能走的啊。」听著唐憶情不怪他,蕭子靈不平了。
「……其實,這些日子來,如果我想,也能練著走的。」唐憶情看著蕭子靈,輕聲說著。「只是,也許是習慣了讓人保護著,下意識里依賴著什麼,所以日子一久,就忘了自己本是怎麼走著的。」
「你也遇上了一些事?」謝衛國問著。
「……是啊。」唐憶情輕輕笑著。
打什麼啞謎啊。蕭子靈嘟著嘴,偏過了頭看向客棧外了。
「可還是有人沒變呢。」在蕭子靈甚至沒有注意到時,唐憶情輕聲說著。「看著他,總覺得這一年多來的日子,真的就像是場夢一樣。」
「惡夢?」
「……不,是美夢。」看著謝衛國,唐憶情輕輕說著。「一場太美太美的夢,以致于我……自己曉得沒有這個福氣繼續擁有……」
說著說著,語氣有些哽咽的唐憶情,引起了蕭子靈的注意。可在他回過頭來看向唐憶情時,唐憶情已經帶著微笑,偏過了頭去悄悄把眼淚擦掉了。
「瞧我,吃頓飯呢也要說這些難受話。」他苦笑著。「難得見了面,這天賜的緣分,倒叫我糟蹋了。」
「……你為什麼哭呢,憶情?」蕭子靈問著。
「……我……」唐憶情正要勉強笑著呢,然而心里一酸,就是忍不住又捂住了臉掉淚了。
「……憶情?」蕭子靈搭著唐憶情的肩膀,低聲問著。
「對不起,我……我……」想要忍著,然而卻是適得其反。耳邊听得蕭子靈呼喚,那滿月復的辛酸就是化作了苦澀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了。
手肘撐著桌面,唐憶情的雙手捂著臉,就是低聲痛哭了起來。只哭得蕭子靈手足無措,幾乎也要跟著哭了起來。
「你別哭了啊,憶情。我不怪你了,你別哭啊……有誰……是不是誰欺負了你?你說你說,我把他打得連他親娘都不認得他!」
「哭得出來,也是好事。」謝衛國卻只是微微笑著。
欸?看著自己的師叔,蕭子靈只覺得等會兒所有的事情都要失控了。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我家十三口老小,都讓胡兵殺了,女眷六個吊死在了大廳,現在我拿刀要去殺敵,卻讓人擋了下來,有誰比我有資格哭的!』
棒壁桌子,一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老翁,氣得發抖。
蕭子靈看著這個老人,只暗地里希望他別再惹事了。
「你吼什麼呢,這戰事停了,少死的何止上百人。」另外一桌的中年士兵,身上還穿著軍服,拿著酒杯,喃喃說著。「不管如何,早停的好。早停一日,就多活幾百個百姓。」
「停了?什麼停了?」蕭子靈問著。
「半個時辰前的事,華親王跟察唯爾簽了約,劃地為界,不再打了。」那士兵指了指客棧樓下。「怎麼,你沒見到過河的人多了起來?」
「什麼!……」蕭子靈連忙朝客棧下看去,果然,本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如今已然是擠滿了街道,喧嘩成一片。
「要過河的,就快過吧,听說明日就不讓人過了。」另外一個士兵說著。
唐憶情抬起了頭。
「怎麼可能呢!就憑華親王一個人?他……」
當蕭子靈忍不住喊著時,謝衛國沉默地捉住了他的手臂,嚴肅地看著他。
想起了前幾日的事,蕭子靈突然懂了。
所以……真是華親王反了……
華親王反了……華親王反了……那玄武呢……玄武呢?
反捉著謝衛國的手,蕭子靈的氣息有些亂了。然而,謝衛國只是使著眼色,讓他保持著沉默。
「……你們要上哪去嗎?」唐憶情擦了眼淚之後,笑著問了。
「……我……我本要去軟沙崗的,我……」心里也是亂成了一片,蕭子靈顫著唇說著。
「軟沙崗嗎?」唐憶情輕輕重復了一次。「想是西邊吧?那我就先告辭了。」
唐憶情輕輕笑著。
「……什麼?」蕭子靈看著唐憶情。
「趁著能過河,我想我還是繼續往南走吧。」唐憶情微微笑著。
「……你也要走了……可你……要去哪里?要回山莊嗎?」
「不回了……」唐憶情說著,可見到了蕭子靈難過的表情時,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可我一定會常回山莊看你的,你……子靈……」
這下子,不是唐憶情哭了,換成了蕭子靈。
只覺得天地換了樣子,所有的人都要遠去,蕭子靈心里一酸,就是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客棧里有著傷心往事的,生離死別的,也跟著此起彼落地號哭了起來。這戰爭停了的時候,本該是歡欣鼓舞,可長久壓抑下來的悲痛,卻在此時宣泄著。
「子靈……」輕輕抱著他的肩膀,唐憶情低聲安慰著,可蕭子靈還是繼續哭著。
「子靈,別哭了,子靈……」
「你走啊!你不是要走嗎!走啊你!走啊!你管我哭什麼!走啊!」蕭子靈撥著唐憶情的手,啞聲哭喊著。
「你別放在心上,我想他只是舍不得罷了。」謝衛國帶著微笑說著。「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快些離去吧。說不得什麼時候,這橋就封了。」
說是如此說著,然而唐憶情的手卻依舊放不開那正伏案痛哭著的蕭子靈。
看了看蕭子靈,唐憶情為難地重新望向了謝衛國。
「我呢,是會叫你留的。」謝衛國微笑說著。「畢竟,這孩子需要人陪。可你,總要自己決定。留好呢?不留好呢?走了之後,一半解月兌了,另外一半是不是還掛在了心上?畢竟,你們這一分開,也許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一輩子……」唐憶情低聲重復著。
「……是啊,一輩子……」謝衛國微微笑著,垂著眼楮,淺淺喝著酒。
喃喃念著那太過可怕的話語,雙手也是怎麼都放不開那哭泣著的肩膀,唐憶情看著蕭子靈,又看了看謝衛國,心里也是亂成了一片。
要走呢?還是要留?一再需要抉擇的情境,這次卻是更加的艱難。
漸漸的,蕭子靈的哭聲停了下來。他感覺到了唐憶情握著自己肩膀的手,于是緩緩看向了他。
唐憶情的眼神與他相遇了,有些痛苦,卻又有些憐惜。
「不要因為憐憫。」謝衛國卻是突然認真說著。「若你不願,就不要留,這孩子總有要長大的一天。」
「您說的對。」唐憶情卻是看向了謝衛國。「人總有放不下的事,而我這一走,也許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你……」
「與其一輩子就這麼掛在心上,孰輕孰重我也總該要有抉擇。留著,頂多就是讓他尋著了……」唐憶情泛著有些無奈的苦笑。「可總也有要說得清楚的一天,就這麼牽著、掛著,逃著、躲著,也是我的不對。」
「憶情……」蕭子靈捉著他的手,低聲喚著。
「其實啊……」輕輕拍著蕭子靈的手背,唐憶情放開了蕭子靈,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了下來,帶著愉快的笑容。「我嘴里說的是要走,卻壓根兒不曉得能去哪里。一起走,也有個伴不是?」
蕭子靈的臉微微紅了。
「听見了沒?」謝衛國看著自己的師佷,卻是無奈地搖著頭。「學學人家,你都幾歲了,一點擔當都沒有。」
蕭子靈對著自己師叔吐了舌,接著就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想到了玄武,卻又是止住了笑容。
「怎麼啦?」謝衛國問著。
「……師叔!」蕭子靈撲了向前,抓著謝衛國的手臂。
「怎……怎麼?有事就說啊……」
在客棧只待了三天,玄武帝的消息就傳了回來。
謝衛國才剛拆開信,蕭子靈的頭就迫不及待地挨了過來。
「喂。」謝衛國說了一聲,于是蕭子靈才悻悻然地走了開去,坐在了自己位子上。
而謝衛國看了沒多久,唐憶情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也是笑著走了進來。
「听說有消息了?」
「沒錯。」謝衛國看完了信,低聲嘆著。
「怎麼?玄武現在還好嗎?」蕭子靈連忙問著。
「不好。」謝衛國看著他。「非常的不好。」
「……什麼?」蕭子靈愣了。
「我可以看看?」唐憶情連忙接過了謝衛國手上的信,低頭讀著。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啊?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啊?」蕭子靈急了。
「蕭子靈,玄武是對你不錯,可你不要忘了……」謝衛國說著。「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對你好是應該的。一仇一恩,功過相抵,你又何必在意著一個亡國之君?」
「……可是,玄武是好人,他……」蕭子靈有些著急地說著。
「他怎麼了?」
「他是我朋友!我說過要保護他的,我……」
「童言童語不必當真。」謝衛國攤著手。
可雖當時童言童語,心意卻是一片的真誠。想起自己當日不告而別,他該要有多麼著急。如今人事已非,只怕在自己逍遙度日的當時,他卻是終日飽受折磨……
「一南一北,都有人宣稱見到了玄武帝。」唐憶情把信交給了蕭子靈,帶著微笑說著。「如何?你要去救他嗎?」
「當然!」蕭子靈接過了信,低頭讀著。
「可今日就算趕了去,只怕也會撲場空。玄武帝可能即日就會被處決,羈押的地方也不能確定。你又有任務在身,能夠耽擱這麼多時日?」謝衛國說著。
看著蕭子靈絕望的表情,唐憶情連忙就是說著。「事有輕重緩急,若軟沙崗那兒並非十萬火急之事,這一頭身系天下安危的玄武帝卻是命在旦夕,我們是應從權達變。」
「……對……對啊。」蕭子靈連忙點著頭。
「我是沒有差別的,可你……」看著唐憶情,謝衛國挑起了眉。「危急之時,我只怕救不得你。」
「我……自是遠遠避著。」唐憶情苦笑。
「是啊是啊,師叔不用擔心,憶情我會顧著的。」蕭子靈連忙說著。
「怎麼顧?」謝衛國挑著眉。「右手提著劍,左手抓著玄武帝,嘴里叼著唐憶情?」
「才……才不是!」蕭子靈嚷著。
「謝大俠請放心,我……雖說武功不濟,自保的拳腳還是有的。再者,若是有了什麼危難,我也有長劍護身……」唐憶情說著。
「……我想問很久了,你以前使過劍?」
唐憶情的臉頰有些紅了。
「是啊,憶情,你什麼時候練的劍,我怎麼都不曉得。」蕭子靈也是問著。
「我……是大哥教的……」唐憶情的眼神有些倉皇地避著。
「大哥?哪個大哥?」謝衛國問著。
「……貴門派的,沈雲開大俠。」唐憶情低聲說著。
「……不會吧,七師兄轉性子了?」
「這……其實,我也只是個沒有用的學生罷了……」唐憶情咬著唇,小聲回答著。「多虧得大哥耐心。」
「……等一下。」發覺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蕭子靈提出了疑問。
「啊?」唐憶情看向了蕭子靈。
「你叫我七師叔大哥,那我不是要叫你……」
「師叔?」謝衛國挑著眉。
「喔,不會吧,又是一個師叔!」蕭子靈嚷著。
「噗……」看著蕭子靈的「驚喜」,唐憶情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不管啊,不管!我到現在沒遇過一個輩分比我小的人啊!」蕭子靈嚷著。「現在就連憶情我都要叫師叔?」
對著不服氣的蕭子靈,唐憶情一邊笑著,一邊安撫著。嘴角眉間,盡是柔柔的笑意。
教了劍招,連佩劍都送?七師兄可真是越來越慷慨了啊。一旁的謝衛國看著唐憶情,只是想著。
唐憶情在看著車外。
駕車的弟子是丐幫里數一數二的好手,駕起車來既快又穩。雖說謝衛國的幫主之位,與以前比起來是有些不牢靠了,可沿路上丐幫給他的尊重跟禮遇卻完全不比之前的差。更有甚者,沿途上的旅店跟食宿往往都已安排妥當,蕭唐二人跟著這位師叔走,可說是一點都不需要擔心的。
就如同此時,前往華親王南軍營區救人,不論路線或是沿途重重關卡都有人打點。只除了舟車勞頓之外,兩人沒受什麼苦。
謝衛國與蕭子靈都睡了。謝衛國是早已習慣了顛簸,而蕭子靈是難得放了松。只覺得出了莊來,就這段時日最為安穩著,之前擔心著師叔的病,一路上提心吊膽著,如今與憶情重逢了,看著他溫暖的笑容,只覺得肩上的重量也被分了一半去。
也因此,蕭子靈這兩天來,睡得是兩個多月以來最熟的兩次。因為他曉得,如果有什麼事,唐憶情會把他叫醒的。
可就是唐憶情自己,還在看著車外。盤坐在車廂里,感受著馬車一路飛馳,腳邊是自己的行李,雙腿上是那把貴重的長劍。純白的劍鞘瓖著純金的雲紋,在偶爾透了進來的月光下,閃耀著高貴的光芒。于是,本只是看著車外的唐憶情,把目光移到了腿上的長劍。
「憶情?憶情?」蕭子靈小聲喚著。
「……啊?子靈?怎麼了?醒了嗎?」唐憶情低聲問著。
「是啊……」蕭子靈睜著還有些睡眼蒙的眼楮。「你在看什麼啊?」
「……沒看什麼。」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這把劍真好看。」蕭子靈迷迷糊糊地說著。「只可惜我的劍不需要劍鞘。」
「……其實,我也不曉得我帶來了。」唐憶情看著自己的長劍,卻是苦笑。「走到了半途,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帶著,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為什麼要丟呢?這把劍很漂亮啊?」
「……我不配使,不如早些還給了人家。」
「亂講,誰敢說你不配,把他抓來,我好好開導開導他……」說著說著,蕭子靈慢慢地又睡著了。
左手撫著蕭子靈的長發,右手放在了劍上,唐憶情繼續看著他的月亮。
「喲!大爺!早上剛摘的青菜哪!」
三人走在街上時,沿路的小販熱情地叫賣著。
食宿的事情一打點好,謝衛國就讓他們去下一個鎮上等著了。為的也是一救到人,直接就走,不用再回來這兒了。
因為太烈的陽光,唐憶情仰頭看去時,略略遮住了自己的眼楮。
「好象有些熱啊。」蕭子靈苦笑著。
「只怕午後要下大雨。」唐憶情轉向了蕭子靈笑著。
「啊,下得好,這日頭要把我烤焦了。」一邊喃喃說著,蕭子靈一邊搧著唐憶情的帽子。
「早讓你戴了,戴著日頭就不會這麼曬了。」唐憶情拿過了蕭子靈手上的黑紗帽,無奈地把它戴到蕭子靈頭上。
「這樣好奇怪啊。」蕭子靈伸了手要去抓帽子。
「等你曬昏頭就不會說奇怪了。」唐憶情抓過了蕭子靈的手,無奈地說著。「大家都是這樣戴的。」
「可你又不戴?」轉過頭的蕭子靈,不服氣地說著。
戴著自己黑紗帽的蕭子靈,看起來倒還有些有趣。看了他一眼,唐憶情笑了笑,卻是沒有說什麼話。
「吶,你還笑。」蕭子靈嚷著。
「不笑不笑,你戴著挺好看,就別糟蹋這頂帽了。」唐憶情笑著,繼續走著。
手讓唐憶情牽著,順道也一路晃著手,蕭子靈倒是悠閑地彷佛只是逛著大街。
身旁走過的百姓,只怕也不曉得,他們的目的卻是鎮外的軍營。
「等會兒只怕要下雨。」謝衛國皺著眉。
「下了雨好,巡夜的人少一分注意。」唐憶情笑著。
「你呢?要不要先去鎮上避避?」謝衛國低聲問著。
「我想最好如此。」唐憶情苦笑著。「送你們到軍營,我就去鎮上。」
到了軍營,潛身在山陵上時,天已經讓烏雲遮了一半。
然而,見到了滿山滿野的軍帳時,三人同聲叫了苦。
「沒人引路,只怕就算給我們一個一個找,也要找上個把月。」謝衛國低聲說著。
「我去抓個人問。」蕭子靈躍躍欲試。
「去。」謝衛國說著。
「千萬小心。」唐憶情低聲說著。
蕭子靈已然縱身而去,沿著軍營外圍找著落單的犧牲者。
這頭,依舊潛藏著的兩人,卻是低聲說著話了。
「你跟我七師兄是怎麼回事?」謝衛國看著前方,卻是問著身旁的人。
「啊……」唐憶情轉頭看向了他。
「我七師兄到處找你。」謝衛國的眼楮依舊看著前方。
「……」唐憶情咬著唇。
「我把你跟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告訴他了。」謝衛國說著。
「什麼!」唐憶情低聲驚叫著。
「可我還沒跟他說我們在哪里。」謝衛國說著。
「……」唐憶情似乎松了口氣。
「等會兒你就去鎮上躲著,你少了根寒毛我賠不起。」回頭看著唐憶情,謝衛國神秘地笑著。
「……謝大俠。」唐憶情勉強才笑了出來。
「……欸?」謝衛國看向了遠處,只是皺了眉。「抓一個就好了,他拎著兩個回來干嘛?」
「因為被他看到啦。」蕭子靈指著地上另外一個士兵。「我只好一起帶來了。」
被點了穴的兩個士兵,都是漢人。此時睜著恐懼的眼神看著面前三人,全身都在發著抖。
「笨。」謝衛國敲了蕭子靈的頭。
模了模自己的頭,蕭子靈有些委屈,不過還是不敢回話。
「欸?我有個好主意。」當唐憶情如此說著的時候,幾滴雨水已經從天空落了下來。
天空上打著閃電,過了不久就是雷聲隆隆。
豆大的雨滴落在了地面,幾個本來還在生著火的士兵,連忙躲進了自己的軍帳里。
巡著夜的士兵,也是亂成了一團找雨具。也因此,沒人注意到同樣也是抱著頭、飛奔而來的兩個士兵了。
只見那兩個士兵,一路飛奔著飛奔著……卻是越來越深入了營區。
左轉著、右轉著,偶爾揭錯了營帳還會連聲道著歉。
「就在附近了,可怎麼都找不到?」冒著大雨,蕭子靈甚至還得提高了音量,讓面前的謝衛國听著。
「再找找,我想他們不敢騙我們。」謝衛國同樣也是小心地喊著。
『求求您,求求您了……』
正當唐憶情冒著大雨,往營區外跑去時,偶然地,听見了一個女子的哀求聲。
可是士兵在欺侮良家婦女?
雖說正在下著大雨,唐憶情也是臉色一變,轉頭奔了去。
然而,才剛奔至,唐憶情卻是一身的冷汗。只見五六個士兵拖著一個女子的長發,一路拖了回營區。
而令他一身冷汗的是……那女子是一點都激不起男人的獸欲的。
一顆頭顱,只有後頭留著長發,其余的部分都只是可怖的疤痕。勉強看得出是嘴的部分,正在一張一闔地喊著,那傾盆的雨水甚至還灌到了她嘴里,讓她喊了一陣子後還讓雨水嗆得劇咳了起來。
「逃!我叫妳逃!累得哥兒們淋著雨找妳!」一個士兵給了女子一個狠狠的巴掌。
「只可惜是個丑八怪,消不了火氣……哈哈哈哈!」幾個士兵猥褻地笑著,那聲音可真是刺耳。
「好了好了。」另外一個士兵擋下了第二個巴掌。「算你倒霉啊,跑的不是個美人。」
「呸,至少還要個能看的。」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不看臉,身材倒也不錯啊。眼楮閉上,衣服扒了……」
听得那幾人越說越惡心,唐憶情漸漸也是動了怒。
此時,幾個閃電打了下來,唐憶情也緩緩拔出了長劍。然而,他的目光卻掃著了女子的眼楮。
那女子看見他了?唐憶情微微一愣。
被淋濕的黑發幾乎覆蓋了整個臉龐,從發上流下的雨水還沿著臉頰滴落,凍得青白的臉色想必也不好看,然而,此時的唐憶情在女子眼中,只怕也是個救難的菩薩吧。
『等等!等等!』
然而,女子的唇形卻是如此說著,眼神也是不斷地制止著唐憶情的涉入。
……怎麼?唐憶情有些不解了。
『等等!等等!』眼見唐憶情困惑,那女子更是著急了。
「要把她押回去嗎?」一個士兵問著。「可也好歹是個女的。」
「你要上?我可看得倒胃。」
唐憶情眉頭一皺,火氣待要發作,可女子卻是依舊哀求著他不要動手。
「不要不要,既然你不要,就押回去吧,我可不要。」
押回去?唐憶情懂了。
于是,跟著這群人,唐憶情壓低了氣息,無聲無息地跟在了後頭。
「奇怪?」這頭,找著的兩人面面相覷,倒是有些急了。
就這麼一點大的地方,竟然沒一個是對的。而隨著雨勢下得久了,備齊了雨具的士兵也開始回到了崗位。這地方,是不能再像剛剛一樣地瞎找了。
「糟糕。」謝衛國嘆著氣。「可惜了一個天時地利。」
「人和來了,師叔。」蕭子靈見到了一小隊的士兵,似乎押了個女人,就是連忙低聲說著。
「喔?看來有機會。」謝衛國眼楮也是一亮。
「……欸?憶情也來了。」蕭子靈低聲驚呼著。
「他來做什麼,不是叫他躲著的?」
「……快!」
眼見著不遠處的唐憶情已經拔了劍,兩人同聲驚叫著,就是奔了向前。
等到了女子被扔到營帳前,營帳里也有人出來接應後,唐憶情就拔了劍。
然而,沒等到壓積著的怒氣發泄,謝衛國跟蕭子靈兩個人就已經沖了過來,一人三個,點倒了總共六個士兵。
「來人啊!有人闖進來了!」營帳里的士兵高聲喊著,一面提著刀也沖了出來。
「欸?你們怎麼……」唐憶情既驚又喜。
「營帳上頭有寫紅字的,都是關著囚犯的!」那丑陋的女子高聲叫著。
「太好了,你左我右!」謝衛國低聲喊著,放倒了要往唐憶情這兒沖來的士兵後,就是與著蕭子靈兵分兩頭。
只見鞭起劍落,帳棚倒了一座又一座,士兵也是倒了一個又一個。
從帳棚里倉皇逃出的俘虜,一邊尖叫著一邊朝著四處散去。
「玄武!玄武!你在不在!」蕭子靈殺得眼紅,一邊喊著。短短一個片刻間,就殺開了一條血路。
「壯士!壯士!」正當唐憶情也要加入戰局時,卻是讓女子拉住了褲腳。
「啊?怎麼?」唐憶情低頭看去,連忙問著。
「救救我夫君啊,壯士!我夫君身染重病,單獨被關在東側的帳營里!上頭也是寫著紅字的,寫著『疫』!」
「好!我去!」唐憶情喊著,然而才剛轉過身,卻發覺了……
「妳的腳!」重新回過頭,唐憶情驚呼著。
女子的腳拖在了地上,似乎無法走路。
「別管我了!我的腳筋給他們挑斷了!救我夫君!救我夫君啊,壯士!救他!救他就好!」
「……」只是遲疑了片刻,喊打喊殺的士兵就越來越多了。也是深知單憑一人之力救不得所有的人,唐憶情眼神一黯,舍了女子就往東邊奔去了。
「憶情!你去哪!」蕭子靈見到了,就是著急地喊著了。
「有個跛腳的!先拿下他了!」一個小將領喊著。
「別讓他出事!」謝衛國也是急了。
然而,跛腳的唐憶情,撩起衣角後,竟然是曼妙而輕靈的步法了。
只見幾個方位踩過,後頭追著的士兵就被留在了後頭。
「……連橫波步都教了……」謝衛國只是咋著舌。
「等會兒我會回約定的地方!」唐憶情的聲音遠遠傳了來。
冒著大雨,沿路奔著,總算來到了東邊的營區。
一來到了這里,不曉得為了什麼,追兵竟然就少了許多。
不只是追兵,就連營帳也都是東倒西歪、零零落落的,在這磅礡的雨中,顯得更加的淒涼。
听到了遠方的聲響,幾個咳嗽著的、身上穿著軍服的士兵掙扎著揭開了營帳看著。
可縱使見著了一個陌生的男子,正在沿路查看著營帳上的編字,也是沒有力氣喊打喊殺了。
有著一種奇異的氣氛,彷佛這兒只是一個被遺棄的角落罷了。
唐憶情一邊走著,一邊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手上,握著劍柄,越來越緊。
可終于找著了上頭寫著「疫」字的帳棚,可當唐憶情才剛揭開時,不遠處的地方就傳來了喊打喊殺的聲音。
『憶情!快走了!』
是蕭子靈的聲音,記掛著唐憶情,便與謝衛國一起來了。
「我找著了!馬上就來!」唐憶情回頭喊著,接著就是連忙在黑暗中找著那女子的丈夫。
沒有多久,當他終于找著了病榻上的人時,那男子已經疲憊地睜開了眼楮。
「我背你,咱們快走。」唐憶情見著了男子的樣子,心里就有了打量。
面容枯槁的男子,臉上的須發也彷佛許久沒有整理了。身上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布衣,依稀之間還可以分辨原是輕軟的料子。
想起了這場戰亂的殘酷,唐憶情輕輕一個嘆息,將佩劍在腰間綁了好,就是彎下了腰將男子背在了背上。
『憶情!好了沒啊!』
帳棚突然被揭開了,蕭子靈探頭進來,心急地問著。
「我找著了,走吧。」唐憶情說著,背著男子就是連忙出了營帳。
不遠處,只見黑黝黝的長鞭在火光中揮舞著,饒是謝衛國一馬當先,擋下了所有的追兵。
一個鞭落,就是十數聲的哀嚎。同樣也是讓雨凍得清白的臉,卻只是嚴肅。
「師叔,走了!」蕭子靈喊著,于是謝衛國便是轉回了身,提氣往三人奔了去。
唰唰唰。一見謝衛國回頭,就是十數枝的羽箭。
「師叔小心!」蕭子靈也是提足奔去,拔劍、縱身、一一斬下了飛箭。
只見那箭雨都落了下,蕭子靈手上提著閃耀著隱隱紫光的長劍,怒目而視,那追兵就噤了聲、不知不覺地就是往後退了一步。
「走。」謝衛國低聲說著,于是蕭子靈也是轉回頭奔了去。
唐憶情背著男子,左右兩人護著,一路奔出了營區。
辨認了星斗,謝衛國找出集合點的方位,可就在三人再度移動腳步的時候,唐憶情背上的男子卻是顫著聲說了。
「練羽呢……」
那聲音太過的沙啞以及低微,以至于就連唐憶情也沒有听得清。
「你說什麼?」唐憶情停下了腳步問著。
然而,他背上的男子卻似乎呆愣了一時而沒有回話。
「怎麼啦,憶情?」蕭子靈問著,走到了唐憶情身旁。
「憶情……」那男子低聲喃喃念著。
唐憶情用著有些疑惑的眼神看向了蕭子靈,而蕭子靈則是朝他聳了聳肩。
「病胡涂了?」謝衛國走了過來。
「……不……不……練羽……我的妻子……練羽呢……」那男子勉強地說著。
「你妻子?我沒看見啊,叫練羽嗎,練……」蕭子靈才說了幾句,就捂住了自己的口。就著殘存的黯淡月色,他走上了前,小心翼翼打量著唐憶情背上的男子。
「你妻子?我有見過,可是……請節哀順變,嫂夫人犧牲了自己,讓我先來救你。等初步安置了之後,我們自會重回軍區營救……」
「喂……」蕭子靈暗自里拉了拉唐憶情的袖子。
「啊?」唐憶情疑惑地看著蕭子靈。
「喂……」蕭子靈努力搖著頭,指著他背上的人。
「啊?」唐憶情還是不解。
「小子靈,你玩什麼把戲。」謝衛國也是不懂。
「他……他……」蕭子靈指著唐憶情背上的人,只是結結巴巴地說著。
蕭子靈努力忍著,一直忍著,直忍到了客棧,唐憶情把人放在了床上,回頭要點燈的時候。
「憶情,你跟我來。」蕭子靈連忙阻止了他的手,一把將他拉離了這個房間。
「怎麼啦,子靈?」唐憶情一路被拉著,一路低聲問著。
「跟我來就是了啦。」蕭子靈低聲說著。
而另外一頭,見著兩個小輩手拉著手,幾乎可以說是逃走一般地消失時,謝衛國滿月復疑惑地自己點了燈。
想是許久都沒有見過光線,那人甚至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楮。
「你自個兒好好休息,我讓人送飲水食物過來……衣服我也會替你準備一套。」
「多謝……大俠……」
「要謝就謝那個唐憶情,是他要救你的。你好好休息。」謝衛國離開了。
「憶情……唐憶情嗎……」
「子靈啊,你……你是要把我拉去哪里?」唐憶情一路被拉著,一路低聲問著。
而蕭子靈則是很夸張地,一直拉到了客棧外一里,確定了安全後,才一邊喘著氣,一邊指著客棧的方向。
「怎麼啦?」唐憶情有些好笑地問著。
「你沒听見嗎,他的妻子叫練羽耶!」蕭子靈嚷著。
「連妤?怎麼啦?你認識啊?」唐憶情問著。
「練羽!柳練羽!想起來了嗎!」蕭子靈抓著他的手臂,只差沒有大力搖了。
「柳練羽……柳練羽……柳練羽?……」唐憶情想著,倒還像是忘了。
「華清雨的未婚妻啊!」蕭子靈忍不住喊著了。
「啊……怎麼可能呢?」唐憶情也是呆了。
「怎麼不可能!你沒好好看過他的臉嗎!」蕭子靈低聲喊著。「我的憶情祖宗啊,你這次可是替自己救了一個天大的麻煩啊!」
「你是說……他就是……怎麼可能呢?華山派還在北邊啊,再說一個堂堂的華山門人……」唐憶情捂住了自己的嘴。是了,他倒忘了,華山遷派的事情……「我看我們明早就動身,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吧。」蕭子靈說著。
「……可這兒離營區也不會太遠,追兵只怕明後天就會搜到了。」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還為他想啊,忘不了他嗎?你的腳是誰害的,你忘啦!」蕭子靈忍不住喊著。
「……」唐憶情有些無奈地別過了頭。
「……對不起。」蕭子靈低聲說著。
「……」唐憶情還是沒有說話。
「……對不起啦,我給你說對不起啊。憶情,你別難過了……」蕭子靈軟聲喚著。
「……怎麼是你說對不起呢,我這命還是你救的,你當我真忘了……」唐憶情低聲說著。「……我只是……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怕他?他病得只剩一口氣,如果還敢來惹你,我就把他的頭從脖子上扭下來。」蕭子靈惡狠狠地說著。
「……不是。」唐憶情回過了頭,看著蕭子靈,有些無奈地說著。「只是,不曉得為了什麼,已經沒有恨了。」
「……沒有恨?」蕭子靈睜大了眼楮。「你竟然原諒他了?」
「……是吧。」唐憶情無奈地笑了一笑。
「你……你你你,你別當個濫好人啊你!」蕭子靈嚷著。
「……不……我想,我……也許真是個無情的人。」唐憶情低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