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湛現在很好,好得不得了。
有酒、有菜、有火烤,還有一個美人陪在他身邊。
只是這酒菜不能吃,火燒得有點詭異,那個美人是男的。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朱儼端著一杯酒,隔著火堆看著他。
陳子湛稍微一動,手上的鐵制手枷就叮當作響,「我是太意外,所以有點呆了。」他依舊是一副嘻皮笑臉的德行。
他一到韃靼大營沒多久,什麼管事的人都沒見到就被人捆了,丟在這里。
韃靼果然沒什麼和談的誠意,他的到來,只不過是韃靼和安王爺結盟的一個附帶條件罷了。
「陳子湛,只要你點個頭,別說是左都御史,就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我都能給你。」朱儼說道。
「洪武十三年,我朝就廢除丞相制了。」陳子湛沉聲說道︰「安王爺,您忘了嗎?」
「陳子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朱儼面色一沉,原本英俊的臉在熊熊火光之中竟有些扭曲。
「安王爺,我不喜歡吃敬酒,也不喜歡吃罰酒,我喜歡喝美酒。」陳子湛仿彿對他所說的話充耳不聞,依然隨便得好像他此刻身處紅袖招一樣。
朱儼將酒杯一扔,怒氣沖沖地揪過他的衣領。從來沒有為哪個人花過這麼多的心思,如果不是自己太在乎他,太渴望得到心甘情願的他,換做別人,早就一刀砍了。
看著這個身陷囹圄卻依然談笑自若的俊雅男子,他心頭不禁一熱,「子湛,你就允了我吧,朱棣那個竊國者能給你的,我都能給,朱棣不能給的,我一樣可以給你。你知道嗎?我從不打無把握之戰。」
「好啊。」陳子湛出人意料地爽快回答,他那如墨色暈過的眸子閃過一道光,快得讓人無法察覺,「只要您成功,別說要我做您的丞相,就是做您的男寵都沒問題。」
朱儼反倒安靜了。他印象中的陳子湛哪里是這麼軟弱之人,三言兩語就能說服?
「怎麼,安王爺您不相信啊?」陳子湛滿不在乎地笑笑,「我雖是個讀書人,但卻是生意人出身,一向都是利宇當頭,道義放兩旁的。」
「算你識相。」朱儼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是滿滿的懷疑。
「安王爺,您相不相信都沒關系,反正我現在是頭昏腦脹、四肢綿軟,還能往哪跑呢。」他淡淡地說道。
「哼。」朱儼卻也不再多說。不管這個人說得有幾分真、幾分假,他都不會放過他。
就在此時,一陣鳴金之聲傳了過來。
「這個里邊城竟是如此好打啊,這麼快就鳴金收兵了。安王爺,還真是天縱英才。」陳子湛依然是眉眼淡雅,佣懶萬分地答道。
朱儼則是面色一變,他將斗篷一拉,遮頭遮臉地出了去。
待他一走,陳子湛原本那副懶散散的表情立即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肅然的表情。
木宛,你還好嗎?
☆☆☆
謝木宛靜立于城樓之上,看著烏雲一般涌來的韃靼之兵,又如潮水一般地退去。
只留下城門下的紛紛蹄印、斑斑血跡。
大雪依然在紛紛揚揚地下著,不一會兒,大地又恢復了潔白,彷若這一場廝殺從未有過。
楊雲貴正命人往城牆上一桶桶地灑水,這樣的天氣,水澆上去就結成冰,對于鞏固城牆是最合適不過了。
他看到謝木宛依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連忙走過來,「謝大人,您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韃靼今日是不會再攻了。」
「他們不會偷襲嗎?」謝木宛突然問道,接著她面色一赧,「將軍莫笑,這行軍打戰,我還是欠缺著經驗。」
「謝大人太謙虛了,韃靼之兵雖勇猛,軍紀卻是極差,偷襲最需要的就是嚴守軍紀,不得喧嘩,他們哪里做得到。再說那塞外之人別有一番直率勁,偷襲之事最不屑為之。我們長年與他們對屹,大戰沒有,小打不斷,這點還是了解的。」楊雲貴長嘆一聲,「今日之攻只是小試,來耗我們的箭矢擂木的,明日才是重頭戲。只是這箭矢擂木所耗驚人,不知明日能撐得幾時?」
謝木宛一听此言不禁打了個哆嗦,她雙手往城牆上一撐,所觸之處都是一片寒冰。
「冰塊!楊將軍,我們還有冰塊可用。」她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雙眼發亮地說道。
「好辦法,我這就傳令下去,叫人打水做冰,明日一定要叫韃靼們好看。」楊雲貴一听,也是面露喜色。「對了,謝大人,您那日說要吃清炖鴿子,我剛剛已經命人做好了。」
「那可多謝了,這麼冷的天,鴿子可是最補的。」謝木宛這時才真正地展眉一笑,「楊將軍,您抓了鴿子,那籠子可關好了?」
「關好了,關得嚴嚴實實的。」楊雲貴回答,心中卻嘆道。這看上去不太起眼的謝狀元,笑起來也是這麼的好看!只是,那個風華絕代的陳大人,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鴿子?」待楊雲貴一定,芙蓉公主就湊了上來,「大人,您要捉鴿子做什麼?」
「山人自有妙用。」謝木宛神秘地笑笑,「今晚,我要款待殿下吃清炖鴿子。」
第二日,韃靼的攻城力果然大大增強。
謝木宛依舊在城樓上看著,韃靼的黑騎像潮水,壓下去一陣又涌上了一陣,仿彿沒有結束的時候。
那些留在城牆的遺體讓她聯想起泉州的海,那海潮退卻之後被遺忘在沙灘上的貝殼。
閃著絕望而淒涼的光芒。
雪已經停了,今天再沒有什麼來修飾這場戰爭。
那些黑色的盔甲和紅色的鮮血,映在白色的大地上,終將會變成灰色。
飽城的戰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雲梯一架好,他們就踩著同伴的尸體往上爬,看都不會向下看一眼。
里邊城的城牆早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雲梯在冰牆上來去,被守城的士兵長槍一挑,就連人帶梯直直的摔下去。
謝木宛突然睜圓了雙眼,她看到有人居然沖上了城牆,那長刀反射著耀眼的雪光,雖然只是一瞬間,就被守城的士兵給圍住,可她還是可以看見那個韃靼士兵被血染紅的面容及其那雙嗜血的眼楮,可以看見他的衣襟在寒風之中顫抖,一如他的身軀。
他在看什麼?是她身後那片會下著溫柔雪的江南之地嗎?
只是可惜,那是我的故鄉,不是你們的。
謝木宛閉上眼楮,默默地念著佛號,為這些死去的,和準備死去的人們。
這一場飽防戰一直打到日影西下都沒有結束。
整個里邊城沐浴在夕陽的紅色余暉之中,已經分不清哪里是紅日,哪里是血光。
楊雲貴急急地跑到謝木宛的身邊說道︰「謝大人,擂木已經告磬了。」
「我們還能撐多久?」
「最多一個時辰。」楊雲貴剛說出這句話,就听到一聲巨響,兩個人都覺得腳下一顫,向下一看,是韃靼兵正用巨木在沖擊城門,「恐怕一個時辰都不行了。」
「一個時辰,足夠讓大家逃跑了。」謝木宛輕輕吐著氣,看著它們化成白煙,消失在這即將到來的黑夜里,淡淡地說。
「跑?你要逃跑!別說我父皇,我第一個饒不了你。」芙蓉公主立刻跳出來對她叫道。
「殿下,您小聲點。」謝木宛看著這個熱血沸騰的公主,直想搖頭。她也不怕暴露身分?!「殿下,您知道什麼叫以退為進,欲擒故縱嗎?」
芙蓉公主一挑眉,小臉上還有幾滴干涸血跡,雙目炯炯地看著她,「山人自有妙計是吧?」
謝木宛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心中卻想著︰這個公主難道真的是為了她而來里邊城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