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錦衣衛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也沒有對周府如何之後,他們兩人的心情才真正的有了一絲輕松。
「妳說什麼?我還扮過女人?!」
「對啊,你那個樣子真是個大美人啊!」
「我不信。」
「哼,下次我就再弄一次給你看看,不由得你不相信。」
兩個人坐在雲深深屋子的屋頂上,正听著她將他們一點一滴的過往細細地訴說著。
洛清華依然想不起過去的事,但這有什麼關系呢?
他們依然保留著對彼此的感覺,哪怕是永遠也想不起過去,至少他們抓住了將來,不是嗎?
靈谷寺發生的一切很快地就被兩人所遺忘了,對他們來說,經歷過風雨過後的平靜與淡然,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這一天晚上,天上銀河如水,地上燈火如星,遠處秦淮如煉,身邊佳人如玉,在這一戶民宅寒磣的瓦面屋頂上,這兩個人正在互吐愛意。
月光將這兩個相依在一起的身影剪成了鍍上銀邊的剪影畫,那麼的美麗又那麼的縹緲。
真的以後都能這麼平靜地和他在一起了嗎?
雲深深靠在他的懷里,抓著他的衣襟,強忍著心中那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只是抓著他衣服的手越來越緊,真怕他又像三年前那樣突然倒下,然後就把她給忘了。
唉,愛情讓人愚蠢、讓人軟弱,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在想,如果能永遠永遠這樣下去該多好?」
「為什麼不能呢?」洛清華圈緊了她。原來,他們曾經歷過那麼多的事,原來自己在三年前就已經喜歡她了,原來那夢中念念不忘的眸子就是她。
他要和她在一起,就算放棄一切他都不在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雲深深看著倒臥在床上的洛清華,竟又像三年前一樣的突然昏倒了,任憑她用盡所學都沒用。
「醒來啊,清華。」她抓著他的雙手,搖晃著他的身體,而他只是像死去了一樣,對她的呼喚一點反應都沒有。
皺著的眉頭、咬緊的牙齒,偶然的抽筋與他那青白的臉色及額上的冷汗,說明現在的他正在忍受多麼大的痛苦。
她該怎麼辦?
雲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那麼的慌亂。對,去找洛明,他這個祁月教的教主大人、清華的哥哥,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替他蓋好被子,打開門正準備跨出,赫然發現,洛明已經來到了她的屋子門前。
「雲姑娘,我弟弟是不是已經發作了?」來人一襲白衣,看似如仙,實則詭異如鬼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答應過我,一定會治好他嗎?」雲深深沖到他面前,顫抖地質問。
「雲姑娘,妳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我需要的是個聖使,一個可以修練無心訣,一個可以替我殺人的人,而不是什麼兄弟。」洛明冷酷地說,「他的曼殊莎華根本沒有辦法可解,我只不過是在他的身上另種了一種蠱,只要他保持無情無欲,便能兩蠱相克相依,不但身體會變好,而且武藝更是一日千里。」
難怪他變得武藝高強、變得冷淡、變得一點也不像他。
「你,騙、了、我。」雲深深一字字的說道。
看著她這張蒼白無比的臉,他殘忍地開口,「雲姑娘,我騙了妳什麼?難道清華的身體沒有好轉嗎?他現在會發病,都是因為妳。我不知道妳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他又一次為妳動心?但是我可以告訴妳,他現在身體里兩蠱相斗,加上無心訣的真氣亂竄,他的性命只怕比三年前丟得更快,這一切,都是因為妳。」
都是因為她嗎?
相識相知有錯嗎?喜歡是罪的嗎?
雲深深跌坐在門廊。為什麼會這樣?她抱著自己,因為有一絲絲刺骨的涼意從指尖一點點地涌進自己心中、月復中、五髒六腑。
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沒有其它的辦法了嗎?」她問道。
「把他交給我,然後永不相見。」洛明背著手說道,那聲音如同水銀泄地,如冷似冰,「雖然他和我只有一半的血緣關系,我也不想就這樣看他死去,」
「一半的血緣?」
「不錯,清華的蠱不是別人下的,是我母親下的。當年我的父親在與我母親成婚後,又愛上了一個漢人女子。」
他不用說下去,雲深深也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上一輩的恩怨糾纏,使得最終被傷了心的女子,用一種最極端的手段報負在負心人的孩子身上。
「可是,他有什麼錯呢?」
「我並沒有說他有錯。但是,如果妳要救他就只有將他交給我,從此我會讓他全心修練無心訣,不再過問一點江湖之事。」
突然之間,三年前的那一幕有如洪水一般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他會讓他忘了她。
她和他從此永不相見。
那個時候的她還天真地以為,他們總有一日會相見,會再一次情意萌動,沒想到,這一切只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幻夢而已。
夢終于要醒了嗎?
「我答應。」
「我不答應。」一個彷佛從肺腑里擠出來的聲音同時說道,「大哥,謝謝你,但是我不答應。」
洛清華躺在床上,掙扎著支起上半身,喘著息對門口處的人說道,語氣很艱難,但臉上掛著一抹通達的微笑。
「無情無欲地活著,無心無識地過下去,我不要。我寧可像現在這樣痛苦,因為沒有痛苦,歡樂也就沒有了。深深……」他朝著她伸出手。
雲深深一把抓住。
「我說過,如果那樣沒有感覺地活著,我寧願死去。」洛清華一雙眼楮定定地看著她,「對不起,不能陪妳游應天府了。」
他的眼楮里燃著幾近瘋狂的光彩,就像那刺桐花,開得茂盛又慘烈。
他拉近她,「雲深深,我喜歡妳、我愛妳,很想很想和妳永遠在一起。」
他貼近她、吻住她。
這個吻淡淡的又咸咸的,不知是和了她的眼淚還是他的鮮血。
分不清了,他們願意就這樣糾葛下去,不管是生是死。兩人吻得難舍難分,無論什麼都不能分開他們,洛明不行,曼殊莎華也不行,就連死亡也不行。
「原來,我是個這麼自私的人啊!就是這樣了,再也不願意放開妳的手。一洛清華模去她眼角的眼淚,「答應我,我死了之後,把我忘了。」
「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雲深深狂亂地低喊,「你就答應了你哥哥吧!我保證再也不等你,把你忘了,永不相見。我都答應、都答應。」
「我不答應。」他抬起頭看著他大哥,「我不答應。」
洛明的心中不禁為之一抖。洛清華原來是一個多麼溫和的人,他會不知道嗎?只是現在,他竟會有這樣的眼神,寫滿了倔強、瘋狂、不屈與決然。
這個人,雖然長在商人之家,一股子書生氣,但骨子里還是像他們的父親,一旦認準的事就不會回頭。
哪怕被他的母親殺死,也不改自己的心。
「哥,這無心訣的武功你拿回去吧!反正你也從來沒有把我當兄弟。」洛清華突然笑得張狂,並猛然舉起右手拍在自己的羶中穴上,羶中乃是氣海,一破便武功盡失。
「你在做什麼?!」兩個人都叫了出來。
「我把武功都散了,這樣我算是徹底完了,對你也沒用了,我不要你救我,我不欠你什麼了。」洛清華還在笑著,鮮血從他的嘴角涌了出來。
「你--」洛明氣得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洛清華陷入了無邊的昏迷之中,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
而雲深深只是抓著他的手,她向來最引以為傲的醫術,在此時一點用也沒有。
洛明也帶著絕望的口吻告訴她,「他這樣子,就算是毀了母蠱,恐怕只會引起兩蠱互斗,玉石俱焚。」
「那要怎麼辦?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雲深深看似已經痴了。
「除非是有傳聞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夕顏花。」洛明自嘲地一笑。他是有點恨這個弟弟,恨他的母親毀了他原本就不多的愛,所以想利用他,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死啊!「只是,那種東西比惠帝秘寶還要虛幻,我從來就沒有真正地見過,何況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用。」
「夕顏花!?」她的臉上露出一種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你怎麼不早說?」
「妳……」
「我爹爹就種了一株,種了三十年,今年剛好會開花。你忘了我是祁連醫仙的傳人嗎?」
洛明皺皺眉頭。她那副自亂分寸的樣子,哪里有半分祁連醫仙的樣子?
這可不能怪他。
「事不宜遲,我們將清華送到你父親那里去。」
「嗯。」雲深深一听原來還是有辦法可想的,整個人也變得清醒起來。
「我座下婢女就在附近,我去叫她們準備馬車。」他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略帶慌張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教主大人,昔煙有要事稟告。」
「什麼事?」
「錦衣衛來了。」
聞言,洛明臉色微微一變。還是尋到他了嗎?但想他是何許人也,怎會如此簡單束手就擒。隨即他淡然地吩咐,「昔煙,妳們幾個趕緊護送聖使離開,我出去抵擋一陣。」
「洛教主--」雲深深看著這位看上去冷血又殘忍的教主,她發現,原來這世上的人都不是那樣簡單就能看透,特別是眼前的洛明。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迷霧,讓人永遠無法看得清楚。
「哼,毋需為我擔心,我自保能力還是有的。」好象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不屑地說道。
「為什麼?」她忍不住開口問。
「為什麼?」洛明仰天長笑,一身白衣顯得他高山冰雪,不可觸踫,偏又帶著那一點無奈與感傷,「他畢竟是我弟弟,不是嗎?」
隨即,他那白色的身影像一朵流雲一樣飄飛了出去,而幾個雲深深曾見過的婢女則抬著軟榻出現她的面前。
「雲姑娘,我們上路吧。」
「嗯。」
所幸,應天府並未關閉城門。
雲深深坐在馬車上,對著守城士兵謊稱自己夫君得病需出城尋醫,很順利地便出了城。
「妳們還要回去?!」
「不錯,屬下怎麼能讓教主一個人涉險。」
她看著這幾位一臉堅定的女子,「我和妳們一起去。」
「雲姑娘,祁月教惹上的麻煩不用外人來操心,聖使大人就交給妳了。」這幾個婢女如同她們的教主一樣,高傲得不屑于她這個外人的幫忙。
「就此別過,保重。」說完,幾個人如同輕煙一樣迅速地消失在她的面前。
雲深深長嘆一聲,執起了韁繩。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看看躺在馬車上的人,她嘴角泛出一絲溫存的苦笑。
洛清華,我們回家吧!
她一揚馬鞭,驛道上激起一道煙塵。
莫道行路難,只是路行遠,陌上楊柳依,誰是故里人?
旅人舊夢累,馬碲聲兒碎,請問故里人,誰能共我醉?
清華,明年的我們一起去看刺桐花吧!
那花紅色如煙霞,遮蔽天日,開滿一城,不可方物。
我們會坐在開著花的樹下,用著你燒出的瓷器,喝著江南最甘醇的茶。
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