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藥罐男 第四章

傍晚,瓢潑似的大雨落了下來,起初只是一點點的雨滴打在黃土路上,激起一派塵灰,等到他們找到了一間破廟來躲藏的時候,雨已經下得很大了,遠處是山水蒙蒙,近處是泥水一攤。

他們倆走到這小廟里,雲深深先找塊干地方讓謝清華坐下,又從廟里翻出些干柴稻草點起火苗。

「一窗春雨一窗景,一脈青峰一脈山,一壺濁酒一瓢飲,一剪燭下共相望。」謝清華看到此情此景月兌口而道。

這用來形容被大雨困住的兩人是再合適不過了。

謝清華擰了擰衣角上的水,對于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而被困于荒廟的人來說,他們兩個離狼狽還有段距離。

衣服並未全濕,小廟雖破卻還能遮風擋雨,何況他們眼前還有火堆,不但煮了粥,還烤了一只雞。

雲深深從那片刻不離身的碧竹箱里模出一個玉瓶子。

「這可是石乳汁喲,要在石洞里接上一年才能接這麼一瓶,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她獻寶似的給他倒了一杯。

「這有什麼用呢?」他看著杯中白色的汁液問道,

「據說,喝了之後皮膚會滑滑的。」雲深深一邊模著自己的臉,一邊陶醉地說道。

花一年的時間接一杯水,只是為了讓皮膚變得光滑一點,但她成天都戴著各種各樣的面具,這樣做有意義嗎?

謝清華搖頭,表示不能理解。

只是,她到底長得怎樣呢?

「雲姑娘。」

「我現在是雲公子。」雲深深指指自己身上的男裝指正他的稱呼。

「雲深深。」好麻煩,對她總要換稱呼,從雲大娘到雲老伯,她除了小孩沒扮過,她好象都扮過了。

「什麼事?」她正在將火堆稍稍弄小一點,她要開始每天必做的功課,為他煎藥。

「我想見見妳真正的樣子。」他將目光定格在她臉上。

「呃?」雲深深詫異地看看他。

外面雨聲隆隆,廟里靜默一片,不知道是誰的心在怦怦地跳著,伴著雨聲,一點一點將熱氣升高。

是因為還在烤火的緣故?

他的臉看上去好紅喲!雲深深心中暗暗想著。這一段時間,她不但讓他每天服用安神止痛之藥,也在其中加了補氣養血之藥,雖不能根治他的病,但暫時可以減輕他發作時的痛苦。

也許是這個原因,加上最近他休息得比較好,他整個人不似初見時那令人心驚的憔悴,面容也稍稍豐潤些,讓依然清瘦的他更顯得清逸俊秀。

他長得還不是普通的好看呢!

火光映照在臉上,她覺得面皮下的血液一陣陣地向上涌。

她才不要讓他看到自己那張現在肯定變紅的臉呢!

「不行,」她答道。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道。「我們應該算是好朋友了吧!」

「因為我娘說過,誰看了我的臉就要娶我,所以我只能給我未來的丈夫看。」她胡亂搪塞了個理由。

原來是這樣啊!

「那是小生逾矩了。」她未來的夫君……那的確不能給他看,因為他只是她的病人,連好朋友也只是自己在以為罷了。

「不知者無罪嘛!」雲深深想扯出一個笑容,卻依然覺得勉強。

自己怎麼會說出那種話?盡避是不想讓他動心動情,讓他的蠱毒加速發作,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這下又被拉遠了。

已然滾沸的藥盅升起裊裊的白煙,彌漫在他們之間。

蒙蒙、縹縹緲緲,好象隔著紗、籠著霧,兩個人的眸子都映著迷離,透著恍惚。

好象忽然之間,有種莫生的情愫滋長出來,緊緊地將他們圈住。

雨還在下著,下成一張纏綿的網,網住了這兩個人。

「藥快好了,」雲深深目光回避地說著,「藥罐子,你除了按時吃藥,還要注意不能情緒激動,不能……」

「不能動心動情。」謝清華幽幽地替她接話,「是嗎?」

他知道了!雲深深的心驀地一沉。她應該想到的,以他的聰明才智,怎麼會猜不到呢?

謝清華嘴里都是那苦澀的中藥味道,真是當局者迷,他怎麼會沒想到呢!二十歲那年,他和堂哥一時好奇心大發,去偷听好友新婚之夜的壁角,讓自己真真切切地知道世間男女之事,他還記得,他只是模糊地听到一聲低叫,之後就頂著一張大紅臉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向健康的身體開始發病,陷入那無止境的黑暗中,而現在,為她迷惑一次,就會發作一次。

雖然她每次都會以針炙之術為自己控制,但那越來越頻繁的次數,讓他不這樣想都沒辦法。

火堆不斷發出劈啪之聲,雨小了,點點雨滴落階前,滴滴答答,是什麼隨著這浙浙的雨流失了呢?

是年少的夢,是識情的痛,還是自己那早已怦然心動的感覺……

「來喝藥,」雲深深小心翼翼地對著手中的藥碗吹著氣,將它送到他面前,「小心,很燙喲!」

雖然從來不知道她真正的長相到底如何,然而今夜的她長發披散在肩頭,中性的清秀面容看上去分外的柔美。

那種心悸的感覺又來了,心跳得無法控制,很痛,但這算不算甜蜜的痛苦呢?

「你怎麼了?」她只覺得今天的他和平日有點不一樣。

原來蒼白的臉暈著淡淡的紅色,眼楮亮得出奇,彷佛落了兩顆星子在那眸子里,他本來就長得俊逸清秀,而現在看上去更像沾了少許凡塵,翩然地宛若仙人。

雲深深愣住了,為什麼自己呼吸紊亂,心跳紊亂,好象一切都亂七八糟起來?這樣的心跳讓她五髒六腑都在微微地抽痛。

難道曼殊莎華會傳染不成?

她趕緊再一次端起藥碗,以掩飾自己的窘迫,然而剛把藥碗送到他面前,雙手就被他捉住了。

謝清華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將藥碗往地上一放,她的手還被他握在手里。

她不是習武之人嗎?一雙手竟然柔若無骨,男人與女人到底還是不同的,她的一雙小手被他一只手就能牢牢地握住。

「我喜歡妳。」他情不自禁的吐出。

「不!不行。」雲深深驚慌地答道。他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這樣說呢?他不知道這樣會令他痛不欲生嗎?

「是嗎?我早知道會是這樣,我不會武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去。但,我喜歡妳,我不會騙自己。」謝清華低嘆著,俯下臉,彷佛在吻著一片易凋落的花一樣,小心翼翼地輕踫著。

只是片刻,他就離開了她的唇,只是這淺淺的動作,皆給兩個人帶來了無比的震撼。

雲深深吃驚得嘴巴都快要闔不攏了。

沒想到向來溫雅有禮的他會做出這麼大膽的動作來。

而謝清華也難以置信地咬住了唇,他居然吻了她!

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魯莽與沖動了?他可不可以解釋成這場雨下得太強烈,讓人失了方寸?

不過,他沒打算說失禮。

她的唇有著出人意料的柔軟與清新,讓他忍不住想一嘗再嘗,哪怕是就此萬劫不復,他也心甘情願。

「謝清華,你不能動心動情。」雲深深望著他那張突然間血色盡退的臉再次提醒。

「那樣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分別呢?」他強忍著從心口處傳來的痛苦低咆。

痛極反笑,他的笑容燦爛耀眼,就像那開到最盛的刺桐花,叫她不敢想象凋零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

「至少,我終于說出來了。」謝清華喃喃地說,口中滿是咸咸的腥味,眼前越來越模糊,這一次的發作好象比任何一次都來得嚴重。

不過,還好在發作之前,他至少吻過這世間最可愛的小豬。

可不可以說雖死無憾,可不可以對她說,下輩子一定要問問她,為什麼她這麼能吃,有沒有什麼訣竅?

雨聲越來越小了,是雨要停了嗎?

還是自己就此要昏去了?漸漸的,光妹摧佛離自己越來越遠,遠到一個自己無法抓住的地方去了。

「病書生、藥罐子,不要睡啊!你看看我,看看我!」雲深深手足無措地將臉上貼著的面皮一把抓去,「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長什麼樣子嗎?你看看我呀!」

她拚命地搖著已經闔上了眼楮的謝清華。「醒來,醒來,」臉上淌著倉卒抓下面皮所留下的血跡,但即使如此也掩不住她驚人的美麗。

可是,他怎麼不睜開眼楮看看她呢?

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救他,一定會救活他嗎?

為什麼到頭來,他卻因為她而變成這般下場?

「你不是個聰明人嗎?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動心動情,為什麼還要做?!」雲深深掏出金針,認準他頭頂上的穴道扎下去,「我求求你,醒來--」

一陣痛徹心扉的叫聲從破廟中傳出,驚得寒鴉兩、三只飛起,飛到微弱的雨中。

雨聲滴滴答答的,就像是眼淚流了一地。

來人一踏進破廟,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一個絕麗的少女一臉血痕如同鬼魅,手中緊緊地抱著一個清俊的男人,更令人吃驚的是,男人身上各處穴位全都插滿了金針。

「金針渡厄,妳連金針渡厄都用了?!」來人吃驚地說道,他一身白衣,頭上罩著紫紗,正是秋家莊那個神秘人,「妳不知這一用便會耗去妳一成功力嗎?」

「是啊,金針渡厄都用了,他還是沒有醒來。」雲深深恍若未聞地喃喃說道︰「他都不知道我長得什麼樣子呢……」

「把他交給我。」

「不,我能救他,我會想到辦法的!」她目光渙散、臉色蒼白,幾近瘋狂。

「就算妳現在趕到南疆毀了母蠱,妳也救不了他。」來人低低地笑道,好似地獄羅剎般。

「你是誰?」雲深深左手一彈,幾枚牛毛一樣細小的銀光就這樣飛了出去。

「勾魂針!可惜,比起妳爹爹來說差得太遠了。」來人白色衣袖一閃,幾點銀芒全都隱沒不見。

「曼殊莎華發作之後,妳說他還能撐到南疆嗎?把他交給我,我可以救他一命。」

「你到底是誰?」雲深深也知不能將謝清華交給一個她甚至不知是邪是正的人,但她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命草一樣,急切地問道︰「你有辦法?」

白衣人掏出一顆碧色的丸子,伸到她面前,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口吻說︰「讓他服下。」

「這是……」她伸手接過,放在鼻下聞聞,「這是曼陀羅,你是南疆祈月教的人?」

「不錯,這下妳可以放心將他交給我了吧?只有我才能救他。」來人伸出手,夜色里那只手白如寒玉,剔透得近乎妖異起來。

祈月教一向行事低調詭異,以用毒、下蠱聞名江湖,但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不算名門正派,卻也沒有人敢稱他們為邪曉歪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救他?」雲深深很少涉足江湖,並不代表她下了解江湖,祁月教哪是什麼無緣無故救人的門派。

「雲姑娘,妳除了相信我,沒有其它的辦法。」來人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當然也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雲深深在一陣迷亂過後,終于稍稍恢復了冷靜,她明白這件事情已經不能由她做主了。

不管怎樣,只要有一絲絲希望,她都會去做;只要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她什麼都願意。

「永不見他。」來人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能見他,而且還要永遠。」

「為什麼?」她抬起頭充滿著不解的看向他。

「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弟弟與你們這些中原人在一起,祁月教中人不能與外族人通婚,」他倨傲而又略帶不屑地說道。

雲深深幾乎是震驚地看著這個自稱是謝清華的哥哥的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謝清華他不是商人家出身嗎?

不,仔細一想才發現其中不對。他如果真的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僅僅是父母雙亡那樣單純,又怎麼會中奇蠱?她其實根本就不知道他父母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她想,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你真的會治好他?」

「我想除了我,沒有人再有那個本事,就連妳父親也不行。」

「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雲深深雙手翻飛,將謝清華身上的金針全數取下,然後手指溫柔地撫上他的臉,幫他理了理散亂的頭發。他睡著的樣子真好看,就像一枝靜靜沉在水中的白蓮。

她笑了起來,雙眼閃亮,語氣幽幽地說道︰「我可以不見他,所以我求你,讓他忘了我,我知道你們祁月教可以做到這一點。」

「喲?妳舍得?妳可以忍受你們從此變成陌路?」來人的表情隱在紫紗後,從語氣也能听得出他很吃驚。

「永不相見,不如忘卻。我不要他受相思之苦。」雲深深最後為他整理好衣服,此時的他看來就像是沉溺于美夢之中。

她笑著說︰「我相信你一定會救活他的。」

因為在那紫紗的背後,她看到了這個人的眼楮,他有一雙和謝清華一樣異于常人的琥珀色眸子,像落了星子一般明亮的眼楮。

雲深深站起來,笑了,她擦擦滿臉的血痕。

她狼狽不堪又出奇美麗,小廟外,夜色正在轉淡,新的一日就要來了。

「我將他交給你了。」她的笑容映著朝陽,眼楮流光非常,「不過,他要是以後再一次遇見我,再一次愛上我,那可不能怪我喲!」

祁月教的宮主洛明只看到這個女子背上她的藥箱,義無反顧地出了廟門。

她的背影縴細、優雅,高貴、堅定,就這樣消失在視線里。洛明的視線一直向遠方望去。

遠方白雲涌起,雲霧深深,佳人無蹤,不知何處。

永樂三年

離明朝首都應天府不過十里的官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時盛景彷佛又到了科舉的時候一樣。

「熱死了。」

一輛堪稱豪華的馬車正從南向北的行駛在官道上,香車良駒,一路行來,風鈴作響,行人不禁側目。

正是中午,日頭正毒的時候,一個長著包子臉的姑娘坐在車夫身邊,一邊用扇子為自己扇著風,一邊抱怨著。

「怎麼這麼熱啊!」她嘴里的嘟囔沒停過。

「應天府本來就有小火爐之稱,小圓,還好妳家姑爺只是到應天府上任,如果是到漢陽府,妳還不一路哭死?」

馬車傳來一個清麗冰脆的聲音,在這三伏天听了如同給耳朵喝了一桶冰水,冰涼清爽,好不暢快。

「小姐,前面有涼茶鋪。」小圓突然興奮地叫了一聲。

「罷了、罷了,娘子,我們下去喝杯茶吧,要不小圓會一路碎碎念到應天府。」另一個溫和的男聲說道。

「姑爺又笑話我了。」小圓一臉臭臭地發出不平。

「好啦!他怎麼敢笑話妳?他連妳一根手指都打不過。」車廂里的女人笑聲輕脆如琉璃。

「娘子,我自尊受傷了。」

「你呀……」

坐在車外的小圓看看天、看看樹,她要假裝沒听到車廂里傳出來的任何可疑的聲音。

真是奇怪,她小姐艷冠武林,偏偏就嫁了一個臭書呆,除了之乎者也,一點武功也不會,當年這位姑爺是怎麼通過招親大會的,成了他們這些丫鬟、小廝最常議論的事件之一。

不過小姐挑人的眼光還不錯,這個書呆姑爺雖然沒有武功,文采倒是一流,今年還被朝庭特地請來參與編寫一本巨著。

听上去就好神聖,小圓不禁感到與有榮焉。

南來北往的官道邊上,一個隨風蕩的幡子上寫著一個斗大的「茶」字。

闢道上黃塵滾滾,眾生芸芸,一曰為名,一曰為利。

竹樓、竹桌、竹椅,竹門檻上掛著竹底精雕的對聯--浮名且做浮雲散,虛利只當虛境渺。

橫批︰紅塵飲茶。

茶鋪不小,連桌帶椅足有十幾桌。

但因為天氣太熱,落腳喝茶的人已經將茶鋪擠得滿滿的。

一陣清風刮過,茶鋪外的竹林嘩嘩作響,綠影搖曳,清風送香,好一處紅塵妙處。

在馬車停穩之後,小圓率先跳下馬車來。

她人如其名,圓臉、圓眼楮,略顯圓滾滾的身材,只見她精明的目光在茶鋪中掃了一圈,相中了一張靠窗的座位。

可惜,那張桌已坐了一位青衫公子。

那位公子生得極好,眉目清清淡淡的,白晰的臉龐既有男人的爽朗,又略帶女人的嫵媚,清秀優雅。

只是他的眼色空茫、神色落寞,映著滿窗綠竹,一身落滿寂意。

好一個神仙般的人物,比起她姑爺,甚至她家少爺看上去都要飄逸幾分。

小圓按捺住怦怦的心跳,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身邊放了個碧竹做的小箱子,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大夫用的藥箱,而且從外觀來看,這是用極為珍貴的碧玉竹編織而成,尋常的大夫就算想要也買不到。

「這位姑娘,妳有何事?」他抬起頭來,問道。

「我,呃……」小圓難得臉紅了,「這位公子,我家小姐、姑爺想進這紅塵居來飲杯茶,怎奈桌少人多,想和公子搭個座,可以嗎?」

他淡淡地一笑,眉頭眼角涌上無盡的寂意,「不必那麼麻煩,反正我也要走了。老板,結帳。」

「總共是十七兩八錢六分。」老板用一種令人難以置信地速度出現在桌子邊。

「張來祿,你果然是開黑店的,我才吃了多少東西,就要將近二十兩銀子?」他雙眉一擰,顯然對價錢極為不滿。

「哼,你吃了五碟芙蓉錦片糕,五碟桃花玉面片,五碟杏花春雨凍,還喝了三壺清明雨前茶,算你十七兩八錢六分還便宜。」茶鋪老板氣焰囂張,雙手扠腰宛如夜叉轉世。

「小祿,我是熟客。」公子笑得毫無優雅句言,卻讓小圓依舊看迷了眼。

「所以算便宜了啊。」仔細一看,其實張來祿還很年輕,只是那一身的市儈之氣高漲,他既也不以為意,反而還得意得很。

這麼個市儈的俗人怎麼會開了這麼個雅致的茶鋪呢?難道大俗反而雅。

「怕了你了。」那位公子低頭乖乖地打開錢袋,那握著銀子的手看在小圓的眼里,就像玉雕雪砌的一樣。

只是,他面前那堆得和小山似的碟子,實在是有點破壞形象。

五碟加上五碟再加上五碟,這位公子還不是普通的能吃喲。

小圓實在很想問問這位公子,如此會吃又長不胖的原因。

但仔細一想,還是招呼小姐姑爺要緊,那種唐突的問題,會讓她在這位公子面前顏面盡失的。

招呼了小姐與姑爺下了馬車,雖然嘴里在說著話,可是她的眼楮總是不由自主地望著剛才那位公子的背影。

「在看什麼呢?小圓。」

「沒看什麼,嘿嘿。」

「是不是見了哪家的英俊扮兒?沒想到小圓年紀雖小,倒也開始知道春心萌動了。」

「小姐。」小圓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了。真是的,哪家小女兒不喜歡俊扮兒啊?

「讓我看看,是什麼人能讓咱們家小圓春心大動。」那位聲音如冰破般清脆的小姐,順著小圓低頭偷瞄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一位青衫公子立在那兒,衣服上有著竹子飄動的暗影,隨風生生擺蕩著。

「是他嗎?」夫妻倆異口同聲地問道。

真的是他嗎?雖然面容不太像,但那股子精靈古怪、瀟灑跳月兌的氣質卻是無法改變的。

屋漏偏遭連夜雨,喝到涼水都塞牙。人倒霉的時候就會覺得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句話是絕對的老祖宗經典。

吃得肚子圓滾滾的俊雅公子,模著自己剛剛大失血的荷包,看著眼前這幾個惡形惡狀流于表面、粗俗不堪顯于內里的大漢。

他那好看的眉毛輕輕揚起,玉雕雪砌的瑩白玉手中一把白色紙扇拍得啪啪作響。

風流瀟灑之中偏又透出幾分囂張輕狂出來。

「各位,我已經說過了,我看病有幾個原則,頭一條就是花柳病不看,第二條就是家中妻妾眾多不看,第三條是為富不仁不看。你們家老爺三條都佔全了,我為什麼要去?」他的聲音不大,卻能讓在座的眾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聲說話一樣。

茶客之中也有不少所謂的江湖人士,稍微識貨的都知道,這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大夫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

可惜這些家丁級別的角色顯然是不知道,依然是一副喊打喊殺的德行。

為首的人率先發難,「雲大夫,你在應天府中行醫時日也不短了,應該知道我家老爺是何人物。」

「我怎麼會不知呢?劉老爺嘛,家中十八房妻妾,還天天流連于花舫紅樓,他的風流韻事、老而彌堅在這應天府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煩勞幾位大哥回去和你們老爺說一聲,他那個病,小生才疏學淺,治不了。」雲大夫的扇子搖得越發響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若不是你那點醫術在應天府中有那麼點薄名,老子早就把你招牌拆了!」

「我好怕喲。」年輕英俊的雲大夫微笑著說道,顯然是一點也不怕。

「哼,大伙拿繩子,將他捆了,看他到時候還敢不看!」為首的說罷,還真有人掏出繩子,模出刀子來。

「小姐,他們要做什麼?我看不下去了!」小圓一臉義憤填膺,一心想去解救那位仙人樣的大夫。

「圓丫頭,妳的心上人可不會這麼沒用,」那被小圓喚作小姐的人低沉地笑道︰「有人要倒霉了。」

丙然,她說的沒錯。

也不知這個縴細文秀的大夫在說話之間施了什麼妖法,周圍的人只見那幾個家丁先是一臉嚴肅地向他撲去,然後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齊齊停住,每人臉上都是一副欲笑不笑的滑稽樣子,五官都扭曲了,接著身子也扭曲了,通通倒在地上。

幾個人紛紛在泥土里打著滾兒,好象要把身上磨下一層皮來才甘休。

「怎麼樣?若不是你們仗著那個劉老爺一點破勢力,鎮日做些欺壓老百姓的勾當,我還舍不得讓你們嘗嘗這癢癢粉的味道呢!滋味不錯吧?」年輕大夫搖著扇子,一派悠閑地說道。

「你等著瞧!我們家老爺不會放過你的。」為首的家丁仍在頑抗。

「哼。」回答他的只有年輕大夫滿不在乎的冷哼,「那你們就繼續癢吧,」

「求你、求你,我要受不了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為首的家丁那樣,做惡人還做得那麼硬氣。

年輕大夫原本也沒打算和這些做走狗的計較什麼,只見他雙手在空中一揚,幾人立刻就停止在泥里打滾。

他們一身髒污地從地上站起來,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好象不能相信,剛剛那種噬心的搔癢感一瞬間就消失了。

「妖人。」他們小聲地說了一句,立刻連滾帶爬地騎上馬跑走了。

「蠢人。」年輕大夫顯然對他們誣其毒術為妖術而感到忿恨不已。

他把扇子插得震天響,風大得連衣角都跟著飄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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