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妹子愛偷人 第九章

將玨寶財安頓好,請了大夫過來蘇府看病,這一夜竟然已經即將結束。吩咐了人去抓藥,一切都忙完了,玨珍珠和蘇慕白兩個人都面露疲態。尤其是玨珍珠,她只覺得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在打架,一下、兩下、三下,可是爹爹始終不醒轉,讓她又不敢闔上眼楮。

「我把肩膀借你靠靠。」蘇慕白突然說道,「要是累了就不要強撐。」

「我,我沒有。」她倔強地說,挺著脖子,就是不肯靠在他的肩上。

為了不讓自己尷尬,她連正面面對蘇慕白的勇氣都沒有,只好看著庭院之上的那一方天空。

此時正值月落日升之時,淡淡的紅光已經在深藍色的天邊暈上了一層美麗的色彩,而這藍色也有著深淺之分,不斷地變化著,越來越淡。

「要天亮了。還記得我小的時候,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是大年三十,我爹又在外面欠了錢。因為那家打手實在太厲害,爹爹就帶著我半夜跑路了。

「我們坐在船上,順著河水向城處駛去,夜深的時候,城里燃放煙花,就像是無數朵花開在深黑色的天空之上,我覺得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了,萬紫千紅,光華燦爛,卻又轉眼即逝。那個時候的我就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那煙火是為我放的。」

玨珍珠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這里,蘇府上下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那天邊紅日猶未出,一切都是江南那種濕濕,潤潤,沁沁的感覺。這讓她突然傷感起來,悠遠的往事一瞬間涌上心頭。

身邊一時無兩人,心事何以傾訴之。

除了和他說,自己又能和誰說呢。

「于是,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掉進了錢眼里,只想著銀子啊金子啊,就想著有朝一日,我要買上一整船的煙火,坐在江心放上一夜。」

「我從未想過你會擁有一個這樣的願望。」蘇慕白突然說。

「因為這個願望很笨啊,你這樣優秀,又怎麼會想到我的心思呢。」玨珍珠輕輕地打了個呵欠,她費力地眨眨眼,好像直的又回到了小時候,「不過再笨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你說是不是……」

「是。」蘇慕白輕輕地答道。

可是,過了半晌,卻沒有听到回答,只是自己肩上一沉。他轉頭一看,玨珍珠垂著雙眼,竟然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你借了我的肩膀,其實借多久都可以,一生一世也可以。」蘇慕白小聲地說著,不知身邊的人听見沒有。

他看著天空,從深藍變淺藍又變成了淺灰,原來江南多雨,今天又是一個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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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兒搖呀搖,你要去哪邊?東邊日出西邊雨,何處得陰涼?

小船兒搖呀搖,我要采蓮蓬,道是無晴卻有晴,無處不陰涼。

不知道何時听過的童謠,恍恍惚惚地在耳邊響起,是什麼人在跟自己說話呢?而且一直說一直說,就像是綠頭大蒼蠅,嗡嗡嗡嗡,趕也趕不走,更是討厭。

玨珍珠勉強睜開眼楮,揮動雙手,那只綠色的大影子就盤旋在自己上方,叫個不停。

「小姐,醒醒啊,小姐。」

真的好奇怪啊,為什麼這只綠頭大蒼蠅會說人話?

不不不,是說人話的人怎麼會像綠頭大蒼蠅?

使勁眨眼楮,想看清楚這是誰,只見進寶一張瞼湊在自己面前,鼻尖挨著鼻尖,綠色衫子,頭上的綠色絲帶扎成雙圖大發結,活像綠頭蒼蠅的一對大眼。

「小姐,你終于醒了。」綠頭蒼蠅張開翅膀使勁一抱,讓玨珍珠本來就不清醒的神智又迷糊了幾分。「外公和總管催人叫了幾回了,他們想見你,都等了很久了。」

玨珍珠這一下徹底醒了。

懊來的就是要來,這就是人生不是嗎?

半晌後

蘇府大廳中,蘇老太爺和蘇慕白正襟危坐著。

玨珍珠一進門來,便發現這兩人臉上神情郁郁,一臉沉重,想也知道和自己月兌不了關系,她內心忐忑不安,一時之間也不知這兩人心中做何想?自己的父親到底怎麼樣了?突然之間彷佛萬千重擔壓于一身,叫她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外、外公好,哥哥好。」她低著頭走了進來,期期艾艾地說出這些話,也不知現在自己這樣稱呼到底是對還是錯。

「你坐吧。」蘇慕白面無表情道。

「哦。」她應了一聲,其實她最想問的是自己的父親現在到底如何了,卻又不知要如何開口。

罷坐下來,她的手就被蘇老太爺給抓住了,「珍珠,你果然是我們家的孩子。」

「啊?!」她把目光投向蘇慕白,希望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怎麼一眨眼,自己就「肯定」變成蘇家的骨血了呢?

「外公已經見過你的父親玨寶財了。你大概也不知道吧,十多年前,玨寶財不叫玨寶財,他的真名叫王玉。」蘇慕白語氣平平地說道。

「王玉。」玨珍珠喃喃地重復著這個名字,玨寶財,玨字不就是由王玉二字所組成嗎?

「我爹爹他醒來了,我要去見他。」

「他還沒有醒來,不過,你父親的面容樣貌與十多年前幾乎沒有改變,所以外公一見就認出來了。」

玨珍珠看著一直握著自己手不放的蘇老太爺,只見這位老人眼中濕潤,竟是一副悲痛萬分之情,「都怪我當日胡涂,才叫你吃了這麼多苦,都是外公不好。」

「不,不。」玨珍珠也不知這時的自己要做什麼表情才好,原來父親沒有說謊,自己真是蘇慕白的妹妹。

天哪,世事無常于此,老天無情于此。要真是這樣,為什麼還要讓她一見到蘇慕白就芳心亂跳,不能自己?

她看向蘇慕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的她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蘇老太爺身體不好,握著她的手稍仔敘述祖孫之情,很快就回房去休息了,大廳之中只剩玨珍珠和蘇慕白兩人。

「我……」玨珍珠想解釋一下自己昨晚的行為。

「我帶你去見你的父親。」蘇慕白站起身來,根本就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望著他森冷的背影,滿月復的話語全部咽了下去,面對這個人,自己所擁有的到底是愛情還是親情,她已經一片混亂,完全無法理清。

兩個人一起走出去,緩步在長長的?廊之上,外頭細雨紛飛,如紗似縵,天地之間一片靜寂。

「又下雨了。」玨珍珠被這壓抑的氣氛弄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突然說了一句。

「是啊,還記得幾個月前,我第一次見到你,第二次見到你,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都是陰雨綿綿。真的很奇怪,我每見你一次,就對你印象深一次。

「人這一世,要見過多少人,有多少人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相遇之後又會發生什麼事,這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遇見的人那樣多,卻只對你與眾不同。」

蘇慕白的聲音原本就溫潤動听,現在說這番話,平淡之中竟是纏綿之意,一听之下玨珍珠眉頭一皺,那心中酸澀翻涌,眼淚眼看就要落下,她強忍著哭意,不敢做聲,听到他又接著說

「原來,是冥冥之中血緣親情牽引,是不是?我的妹妹。」

玨珍珠看著眼前人的背影一頓,那寬寬的背,淡淡的青衫,正在微微顫抖著。

她整個人彷佛定住了一般。

是,還是不是?自己要怎樣去回答?

那「我的妹妹」四個字如針一般,扎得自己鮮血淋淋,痛徹心扉。

她眼一閉,突然沖上前去,一把從背後抱住這個男人。上天啊,請給她這一小會兒時間,讓這短短的一刻,這個人不是她的哥哥,只是一個她暗暗喜歡了好久的男人。

「玨珍珠,你在做什麼?」

「給我一點點時間,讓我不要當你是哥哥,只要這一點點時間,我要用它來懷念一生。」她緊緊地抱住他。

他的背好寬,長衫下的身體一點也不瘦弱,鼻息間是他的味道。玨珍珠貪婪地吸了一口,卻讓熱淚滾滾而下,不能控制。

蘇慕白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告訴自己一定要拉開她的手,兩個人就算是親兄妹,這副樣子也是不成體統,何況自己對她根本就不是兄妹之情。

可是手抬起來,卻怎麼也放不下去。

她的胳膊又瘦又小,她整個人貼在他的背上,其實也感覺不到什麼重量。可是,背上卻像貼著一只火爐一樣,他整個人熱了起來,一顆心怦怦亂跳。

「玨珍珠,放手吧。」

听到這話,她慘然一笑。是啊,弄到這般田地,自己的確是要放手了,不放又能如何呢?

「嗯。」玨珍珠點點頭,卻覺得自己抱住他的雙手十指緊扣,好像怎麼也無法松開。

蘇慕白輕嘆一聲,她答應了卻還是沒有松開,低下頭來一瞧,那眼前的指尖泛白,想是用力過度了。

他雙手落下,握住這小小的手掌,一點一點、一只一只地扳開她的手指。

玨珍珠就算是眼淚蒙朧,也知道這個人正在一點一點地解開兩人這一點可憐的交集。

這是兩人第一次身體接觸吧,那火熱的觸感,彷佛能焚盡世上的一切。

終于,松開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她則向後退了一步。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該說的都已說盡,從今以後,自己就真的成了他的妹妹。

這短短兩步的距離已成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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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爹爹現在怎麼樣了?」玨珍珠暗暗抽泣著,卻又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那走吧。」蘇慕白說道,他看著廊外,他看夭,看雨,看風中之花凋零,看水滴敲石而落,他就是不敢去看她。

他是蘇家大總管,他在所有人眼中是優秀的,沉穩的,永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敢回眸一望。

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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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的病情實在古怪啊。」

「古怪?!」玨珍珠咬著下唇看著這位據說是杭州城中最出名的大夫。怎麼也不明白,她爹爹的病怎麼會古怪。

「令尊,應該從前身體頗佳吧。」

「沒錯,我爹爹一向身強體健,打起牌來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

「這就奇了,令尊之病初看像是風寒入體,表裹不調,仔細一瞧又發現其脈像混亂,舌根發黑,就連他的指甲,也呈青灰之色。」大夫捏捏自己的山羊胡子,搖頭晃腦地說道,「這不像是病,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玨珍珠和蘇慕白異口同聲地叫道。

這怎麼可能呢?自己的爹爹自己最了解,小惡不斷大惡卻從來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人怎麼會中了毒呢?真是百思不其解。

「這是什麼毒,有藥醫否?」蘇慕自到底成熟冷靜許多,並沒有像玨珍珠那樣一臉驚慌自亂了陣腳。

「有倒是有,但都是些貴重藥材……所費甚巨啊。」大夫說道。「而且可能收效甚微,他的毒已然滲入血脈,看造化了。」

「救活這個人,無論花上多少錢都可以。」蘇慕白斬釘截鐵地道。

等到大夫寫下藥方,進寶出去抓藥之後,玨珍珠才松下一口氣,她看著蘇慕白,「謝謝你救我的父親。」

「哼,謝什麼?我也在盼著他醒來,問問我娘當年和他到底過得如何?」

「想來想去,我和我爹爹都虧欠了你許多。」

「欠?」欠下錢財、欠下親情……欠下的東西數也數不清,可是,最重要的是你還欠了一樣永遠也還不起的東西。

玨珍珠,你欠了我一顆心。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蘇慕白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他對這紛亂的命運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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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灌下去了,針也扎過了,可是玨寶財仍然沒有醒轉的跡象。玨珍珠雖然心情沉重,疲憊萬分,但是她從小便與父親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休息,只想守在這里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她不去休息,蘇慕白自然也不會去。

她變成了自己的妹妹,那麼總有一日她會嫁做他人婦,離開自己,一想到這里,他就邁不開步子,只想著在這里多看她幾眼。

為自己的父親擦了臉,又強灌了幾滴湯水進去,玨珍珠只覺得自己頭昏眼花,腳步虛浮,她想站起來,突地一陣昏亂,眼看便要倒地,被蘇慕白一把抱住。

「你該回去了,蘇……哥哥。」事情既然已發展至此,她就不想再有所牽掛。

「做哥哥的看到妹妹如此辛苦,怎麼能夠忍心離去。」

「你不恨他嗎?就是他拐走了你的母親,讓你的童年默然無光,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里?」

「恨?是想恨,可是恨有用嗎?」

兩個人站得如此之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玨珍珠別過臉去,「你終究還是有點恨他的,這是人之常情。」

「不,我不再恨他,哪怕這只是為了你。」

夜半燈火之下,兩人眼中都閃著一些不明所以的光芒,可嘆世事無常,可憐有緣無份。

「咳……咳……」一陣輕微的咳嗽聲突然從妙帳中傳出,打斷了他們倆的膠著。

「爹爹醒了。」玨珍珠輕呼一聲,這讓她在愁雲慘霧之中感到一絲絲的高興。

爹爹醒了,將來好起來之後,她要跟著他離開此地,她不要什麼蘇家小姐的地位,她只要能夠回到從前那樣平靜的日子。

她騙得了天下人,能騙自己的心嗎?就讓一切都復原吧,就好像這一切沒有發生過一樣。

玨寶財躺在床上,雖然臉色黯然,但是目光清亮,想來已是完全清醒。

「爹爹。」玨珍珠喜極而泣的叫著。

玨寶財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從玨珍珠的臉上又流轉到蘇慕白的臉上,過了好一陣子,他幾乎是艱難地開日,「珍珠,你出去吧。」

「不,爹爹,我要守在你身邊,我不累。」

「出去吧,我有話要和蘇家大總管說。」玨寶財神情微顫,顯然是下了一重大的決定。

「知道了,爹爹。」玨珍珠站起身子,急步走了出去。

爹爹要和蘇慕白說些什麼?她想不出,也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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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白看著這位牽絆了自己幾乎半生的人,長到現在這麼大,他可以說是在想象中,將這位能將自己母親迷惑住的男人描畫了千萬遍。

等見到面,卻不知自己應該失望還是別的什麼,這就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或許可以稱得上英俊,但那雙眼楮目光飄浮,總是缺乏踏實之感,也不知自己的娘當年是怎麼看上他的。

「請問您要和我說什麼?」蘇慕白看躺在床上之人半晌沒有說話,忍不住問道。

「我都看到了。嘿嘿,雖然我老了,但是你和玨珍珠之間的事騙得過誰啊?」

蘇慕白看著眼前這個虛弱的男人,枯井一般的臉上,眸子里透出的一點星光,彷佛可以看透人世間一切的事情。

突然之間,他好似明白自己的母親會對他一見鍾情,非君不嫁—離家出走了。

「玨老前輩,你是不是有些誤會,我和珍珠是有著一半血緣的兄妹,就算曾經因為不知道而種了情緣,現在也一絲半點都沒有了。」蘇慕白冷冰冰地說,這兄妹愛慕怎麼能承認,就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那玨珍珠呢?她是個姑娘家,還要嫁人,還有安安穩穩的後半生要過。

只要她幸福,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間總有痴情事,可憐天下有情人。」玨寶財淡然一笑,「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她,怎麼這麼容易說斷就斷?」

「我就是因為喜歡她,才只能抽刀斷水。」蘇慕白霍然站起,「而且要斷得干干淨淨,你是她的父親你應該更清楚,如果我們還繼續錯下去,那將是多麼嚴重的後果。」

「咳……咳……阿溫的孩子果然是個好孩子。」

一听到這句話,蘇慕白幾乎情緒失控,這麼多年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將這個名字視為禁語,從來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而他自己也不敢面對這個名字,這個讓他愛極恨極的名字。

蘇溫溫,他母親的名字。

當年丟下他,一走了之的母親。想當初,多少次午夜夢回,幼小的他都在被中哭醒,一再地反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讓母親不要他?都是因為這個男人,自己才從小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愛。

「我不許你提她!」蘇慕自已然失態。

「我接下來所要講的事一定要提到她,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母親的故事嗎?」玨寶財瞪著他,大聲說道。「年輕人,你應該心平靜氣的听一听,假如你還當阿溫是你的母親,對珍珠也是一片真心的話。」

頓了下,玨寶財長嘆一聲,「听完了,你再恨我也不遲,反正我是罪孽深重之人,原本就打算早死早超生。人多流連紅塵處,不知紅塵多苦楚,願拋世間紅塵物,又恐離別傷紅塵。唉,我早該說出事情的更相了。你要不要听?」

真相,什麼真相?蘇慕白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男人,他是玨珍珠的父親,那編故事的本事也應該是一流吧,自己要不要听,要不要信?

玨寶財閉上了眼楮,他不管這蘇慕白到底做何感想,他已下定決心要將這個故事講出來。

可憐天下有情人,既然珍珠和他已是情根深種,自己看著珍珠長大,又怎麼忍心斷送她的幸福呢。

「其實,玨珍珠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她也不是蘇家人。」

「你說什麼?」蘇慕白雙手一震,差一點就將身邊的桌子敲碎。「你再說一次。」

「她不是你的妹妹。這件事要從十幾年前的一個春日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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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當年,那是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玨寶財還是一個落底的秀才來到杭州散心,在那西子湖畔,金山寺中,他偶遇了一位清秀美麗的姑娘。

那天,細雨翻飛,江南春早,綠草繡街邊,柳葉拂面上。

才子佳人,並肩同游,你謝我一傘之恩,我敬你出口成章。煙雨橋旁,兩人相望依依不舍,原來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也曾想過名媒正娶,可憐他是貧家子,她是富家婦,就算丈夫不在人世又如何,她抱著貞潔牌坊也要過一世。

無論是婆家、娘家絕不容她再嫁。

「我曾跪在蘇家的門口三日三夜,希望你外公能讓你母親下嫁于我,可是你外公說,先不說寡婦再嫁是多麼失德,就憑我這一介平民書生,也配。」玨寶財說到此處,語氣激動,竟又開始咳嗽起來……

「當天晚上,阿溫托人傳話于我,說你外公要將她關入寡婦樓,永世不得下樓,于是我們就商量著私奔,無論從此會過著怎樣艱苦的日子,也不願永遠守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樓上。蘇公子,你若是我,你會怎麼辦呢?」

蘇慕白愣愣地听著,若是他他會怎麼做?「帶她走。」

「是的,惟一的辦法就是帶她走。于是,我就帶她走了。」

「那我呢?有沒有人想過我?那一年我才幾歲,你們也忍心。」

「蘇慕白,你錯了,你母親當初是要帶你走,但是,蘇老太爺識破了我和你母親的私奔計劃,臨時把你藏到了另一個地方。而你母親,也不想因為一己之歡就讓你跟著她過窮困的生活。她後來只帶走了你的玉珠子,說是看到它的時候就如同看到你。」

「原來是這樣,然後呢?」蘇慕白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原來母親的離開是逼不得已,而且她不是不愛自己,只是那時不能愛。

「然後?然後我們也過了一年左右的神仙生活,我們並沒有走遠,只是去了蘇州,我教幾個頑皮童子,她幫人繡花補衣,日子過得清苦,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後來,她懷孕了,我們是多麼高興,幾乎是數著指頭盼著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後面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一點,在產下那個孩子後不久,蘇州城爆發了百年大瘟疫,有染病的就在城中等死,沒有染病的全都在想方設法往外逃,而那個孩子也在那場瘟疫中夭折了。」

「所以說,珍珠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我的妹妹?!」

「是的。」玨寶財眼中已是淚光閃閃,「你母親產後本來身體就弱,再加上出城之時車馬勞頓,身子哪里受得了。我為了不讓她的病情再惡化,怎麼也不敢告訴她女兒已死,只得花了十兩銀從縣衙差役手中買了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玨珍珠?」

「是的,你母親當時已經病重,整日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她哪認得出懷中的那個粉團團已經被換過了。所以,直到她走的時候都非常平靜。也許是她認為她到底也按著自己的意思生活了一段時間,還為自己喜歡的人生下了血脈。

「接下來,再然後,就只剩下我和珍珠了,我本來就生性散漫,認識你母親之後我很是振作過一陣,但是你母親一走,對我打擊過大,我又故態復萌。但是,對于珍珠,我從來都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一次,我自知來日無多,所以才叫她上門認親,因為在我的眼中,她是我的女兒,也是阿溫的女兒。可是我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和你居然有男女之情。

「我可憐當日我和你娘是如何苦苦相戀想在一起,所以不忍心拆散你們,才會把真相告知。

「你外公如果得知真相,會如何對待我們?珍珠得知真相,要如何對待自己的身世?你得知了真相,要如何對待你的家庭、你的愛情呢?蘇慕白。」

「我……」蘇慕白一時語塞,這個故事太過震撼,讓他一時之間也無法理出什麼頭緒。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瞞到底,當作從來沒有听過這個故事,玨珍珠還是你的妹妹,一切不變;二就是將故事告訴所有人,這血淋淋的傷疤一掀,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你也應該知道。但是這樣,你和珍珠就有機會在一起了,雖然希望茫然,但也是希望不是嗎?」

蘇慕白一生之中從未遇過如此難以抉擇之事,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愛情,無論怎麼做都會令愛著自己的人流淚。

「人這一輩子都怕做錯事,可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錯事就是遇到了你娘,愛得太深以致半生郁郁。你知道嗎,這毒藥其實是我自己服下,我原想珍珠入了蘇府,一生有靠,我也可以去找你娘了。」

「什麼?!」蘇慕白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他從小到大恨著這個男人,萬萬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愛自己的母親至此,想到待珍珠成年,就準備追隨而去。「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只要我一死,無論是什麼樣的故事都變成黃土下的秘密,蘇慕白,這個故事要如何延續下去,便看你的心意了……」

玨寶財輕嘆一聲,他突然覺得人活一世真是辛苦,不如長睡不醒,夢中回到多年前的西子湖畔,那時兩人初見,煙雨蒙蒙,小橋流水……

靶覺多麼美好,可惜一切隨風而逝,流年從此無處追。

恍惚間他好像又看到了阿溫的臉,輕眉淺笑,顧盼生輝。

是你嗎?

是我。

原來,你還等在原地,等我來找你……

玨寶財露出一抹淺笑,閉上了眼楮。

蘇慕白愣住了,他難以署信地看著床上之人,他睡著了,作了一個美夢,還是……

蘇慕白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他要怎麼辦?說還是不說?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他打開門,正想無論如何也要先把這個真相告訴玨珍珠才行。

門開了,門外站滿了人,進寶,蘇家的三個表兄,自己的外公,還有那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的玨珍珠。

蘇老太爺冷冷地環視了一下,然後說道︰「將這一對騙子給我扔出門去,無論是死是活都和我們蘇家沒有任何關系。」

是的,這兩個人,這兩個其實和他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的人,他已是恨極上個騙走了自己的女兒,一個又來騙自己的外孫。

「你們還妄想混進蘇府,你們也配!」他咆哮如雷。

所有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樣。

還要什麼選擇,就如同自己無法選擇和母親離去,無法選擇說與不說,原來,自己又一次被人選擇。

玨珍珠彷佛沒有听到他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她只是如同一個扯線木偶一樣,走到了床前,搖著床上的人,拚命搖著,希望就算是扔出門,自己也是和親人在一起。

她搖啊搖啊,最後發現,自己的父親睡得太沉了,怎麼搖也沒有反應。

她呆了很久,才轉過身說道︰「不用你們扔,我和爹爹自己會走。」

後面的發展簡單得驚人,玨珍珠真的背著她的父親,一步一步走出蘇府,她走得絕然,走得義無反顧,走的時候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等到蘇慕白終于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坐在馬車之上,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在細細煙雨中化成模糊的剪影,終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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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蘇慕白也走了,他走的時候,沒有拿蘇府的任何東西,只穿了一身最便宜的衣服和一雙布鞋。

吧干淨淨的走,淨身出戶。

桌上留著一張紙,上面寫道——

我已不是當年的我,那時的我無法選擇,這時的我卻可以。我就如同我的母親,永遠向往著一片自由的天空。大家自求多福,各保平安吧。

傳聞蘇老太爺拿著這張紙枯坐一夜,終是郁郁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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