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夕瓊清醒過來,看一眼牆上的掛鐘,「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
江臨風緊張起來,斂起笑容,「絕對沒有。你听誰說的啊?」
「我自己猜的呀。你想啊,你問我願不願意做你女朋友,你讓我來這里告訴你答案,你主動問我,應該是你比較著急。可是事情恰恰相反,我這個提供答案的人等了要答案的人五個小時。」喬夕瓊放慢語速,一本正經地指出事實。
江臨風忍住笑,將校長和孔老師請吃飯的事情向他復述一遍,並附上若干句對不起。
最初以為她可能要氣一段時間才會原諒他,可是沒想到听到最後反倒是她出言安慰他︰「唉,我願意對你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可憐的孩子。」
「嗯?這是為什麼?」江臨風不解。
「校長是典型的孔夫子,說起話來不緊不慢,一句接一句,半古文半白話。平日里他老人家開個只有半個小時的會我們都受不了,難為你這個情歌王子竟忍受了四個小時。除了同情你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樣。」
江臨風抓住「情歌王子」四個字,問︰「你想知道我的內心感情嗎?」
喬夕瓊一听,顧不得和他說話,一只手伸向桌面。
江臨風得意地甩甩手中的一疊稿紙,「在這呢。」
「你怎麼可以偷看我的東西呢?」
「這怎麼叫偷看?你放在桌上,擺明了就是讓人看嘛。」
喬夕瓊站起來,整個人撲向江臨風。江臨風向後一跳,整個人跌到床上,剎不住車的喬夕瓊隨即趴在江臨風身上。兩個人的姿勢曖昧之至。
江臨風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全身輕松。
喬夕瓊羞紅了臉,一雙眼楮四處亂飄,不知道定格在哪里。
江臨風清清嗓子,輕輕說︰「喬夕瓊,抬起頭。請你回答我,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喬夕瓊覺得他的聲音中有一絲魔力,蠱惑著她的心跟隨他走。她抬起頭,一雙美目對上他的眼楮。眼神不再慌亂,心出奇的寧靜。她感受到那一股從天而降的靜謐。
她說︰「是的,我願意。」
做江臨風的女朋友意味著甜蜜的等待。他是一個既浪漫又體貼的男朋友,相處的時間總會全心照顧她,時不時亦會有出奇不意的驚喜安排。但是,他的時間非常少,有時候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約會地點除了錄音室就是江臨風的家,而且總要小心翼翼躲避媒體。畢竟他是情歌王子,她不是公主。
但是,愛戀是一種很奇怪的感情和經歷。即使要忍受煎熬,即使聚少離多,喬夕瓊亦覺幸福。
對江臨風而言,喬夕瓊是一只停靠在枝頭的黃鶯。一旦困頓,她總會用清脆叫聲驅散煩悶。單純一如喬夕瓊,美麗的心靈永遠善良。
翌年夏末,江臨風和喬夕瓊相識即將一年。
由于海洋擔當制作人、江臨風的轉型專輯《愛上你的我》還有一周就要上市。轉型就意味著轉折,專輯一出,可能轉向另一個輝煌,也可能就此隱沒,因此公司上層非常重視江臨風這一張專輯。自從錄完專輯,公司上層集合了全部專業人士制定了一個大規模的宣傳方案,肖輝和明明帶領江臨風馬不停蹄轉戰全國各地宣傳新專輯。一連兩個月都沒有休息,除了偶爾偷空打個電話之外,江臨風和喬夕瓊很久沒有聯系了。
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熱切期盼下,新專輯如期上市。人人都認為憑借江臨風在歌壇的地位和影響力,新專輯即使不會大賣特賣,也會有一定的銷售成績。但是,結果跌破眾人眼鏡,新專輯上市一個星期,只賣出了不到一千張。主打歌《愛上你的我》上榜有一段時間了,卻沒有爬升的意思。種種跡象表明,江臨風的轉型可能是一次失敗的嘗試。
一帆風順的江臨風在他二十五歲時遭受了一個致命的打擊。一直受成功眷顧的江臨風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傷心,沮喪,煩躁,陽光帥氣外表下隱藏的所有負面情緒一一跳出來,一一叫囂,撕扯著他的身體和頭腦。
至此明白,原來人都有兩面。成功的時候春風得意,人也顯得善良了幾分;失敗的時候自怨自憐,深藏在體內惡的因子一並發作。
夏走秋至。蔚藍天空遼闊遠袤,白雲朵朵,藍白交織,清遠且寧靜。
新專輯發行後的第二周,公司召集參與專輯制作和宣傳的相關人員開會,討論下一步的動作。
會議定在早上九點。時間過去一個小時了,主角江臨風尚未露面。各個董事臉色越來越差,于海洋頻頻看表。肖輝坐立難安,與明明不間斷撥打江臨風的手機。手機通了,可無人接听。
其中一個董事發問︰「肖輝,怎麼回事?」
肖輝趕緊接腔︰「還在聯系他。早上明明去接人,公寓空著,我們以為他早到了呢。」
另一個董事開始抱怨︰「這可怎麼辦?總不能讓一大群人在這里干耗吧。」
于海洋也出聲催促︰「肖輝,我約了一個歌手十點錄音!」
除了道歉兼安撫,肖輝別無他法,「對不起,各位。臨風做事一向有分寸,可能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哼!有事耽擱了?我看是被女人耽擱了吧。肖輝,你看看這一周的娛樂新聞,哪一天的頭條不是與江臨風有關?大前天是酗酒,前天是開快車違反交通規則,昨天是與恩打架,今天更離譜,傳出與艷星的緋聞!他不要形象公司還要呢!」
「不會吧?」肖輝吃驚問道,「李老,臨風在這方面一向很注意。」
被稱作李老的董事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報紙,用力扔到桌上,「你自己看。」
肖輝展開報紙,「情歌王子與影壇艷星共度良宵——江臨風譚艷艷一見鐘情」,標題下面是一張兩人親密相擁進入飯店的照片,接下來是詳實的細節描寫。娛樂記者的觀察功力真不是蓋的,文章開始連江臨風手上戴的戒指都有所交待,中間的過程敘述更不待言。他仿佛被利劍刺中,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一句話。
十點半,江臨風逶迤而來。曾經的陽光帥氣青年萎靡不振,一張俊臉稍顯浮腫,身上衣著皺皺巴巴,再無半點王子形象。
他一落座,群起而攻之,免不了一些責難和批評。他不爭辯,不辯解,任憑眾人打壓。當事人的冷漠澆滅了他們誓要懲戒的決心和氣焰,氣勢一消,全部的注意力自然轉向既定的工作討論。可是,對于新專輯的滯銷各專業人士各持己見,爭論不休,導致會議結束亦沒有提出一個改進方案,人人不歡而散。偌大的會議室只留下了江臨風、肖輝和明明三人。
「臨風,這是怎麼回事?」肖輝攤開報紙,指著照片問。
江臨風不看報紙,只是說︰「不是真的。我們只在酒吧喝了幾杯酒,什麼都沒做。」
「你和我說沒有用。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和譚艷艷共度良宵。臨風,你走的是偶像路線,任何緋聞對你都是不利的。尤其是現在處于非常時期,你的一舉一動對于你的以後非常重要。」肖輝嘆氣,「上午這麼重要的會你竟敢遲到。我本來還想趁這個機會與公司負責人商量出對策扭轉逆境,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對不起。」江臨風低著頭,「我想冷靜一會兒。」
肖輝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再次嘆氣,起身離開會議室。
明明跑到他身邊,舉起右手中間三指,「風哥,我相信你。」
江臨風苦笑一聲,「明明,謝謝你。」
太陽悄悄西移,時間斂去一寸寸光亮,會議室漸漸暗下來。
江臨風佇立在玻璃窗前,仰望寬闊的天空。夕陽的柔輝內含萬縷光芒,萬丈彩霞從天而射,經過玻璃窗,折射出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這一室寧靜,誰可與己分享?
有人輕輕叩擊門板,有些猶豫,有些試探。
「進來。」江臨風沒有回身,目光與霞光相遇。
「風哥,喬小姐堅持要見你。」明明說,「她說她有急事。」
江臨風轉過身,兩個月不見的喬夕瓊毫無預期出現在面前。雙眸帶水,長發飄飄。
喬夕瓊看到了江臨風轉身的全過程,挺拔背影之後竟是一副頹廢面容。他身後的霞光燦爛斑斕,一如去年在學校相遇時分的美麗。
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沉默一路蔓延。
良久,喬夕瓊從背包中拿出一疊報紙,一一打開攤在辦公桌上。江臨風一目了然,知道這是幾周內與他有關的所有負面新聞報道。
「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喬夕瓊拿起最新的一張,指著那張巨幅照片說。
江臨風有些不耐煩,只有把重復幾遍的話再說一遍︰「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若是假的,記者怎麼可以寫得這麼詳細?我想寫小說也不過如此吧,巨細無遺。」
「那你就當小說看吧。」江臨風沒好氣地回敬她。
抱著期望江臨風細細解釋事情真相的喬夕瓊再也不能冷靜,她狠狠地摔掉報紙,「江臨風,你怎麼可以這般無動于衷?我要的也不過是一個解釋而已。」
「我已經說過了,那不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你必須拿出可以讓我相信的證據。」喬夕瓊堅持要他解釋。
江臨風聳聳肩,「我沒有證據。你願意怎樣想就怎樣想吧。如果你相信他們,悉听尊便,我沒有意見。」
突然一陣心酸,眼眶紅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內心之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似乎整個世界瞬間拋棄了她,她無力掙扎,只能順勢沉淪。
「江臨風,你怎麼可以這樣?」她仰著頭,眼淚洶涌而下。
不知道為什麼江臨風覺得這只黃鸝變了質,不似一年前討人喜歡。聲音不再清脆,面容不再可愛,不懂得適可而止,偏偏要執著到底。連日積聚的怒氣、怨氣和煩躁之氣升騰而來,怎麼壓也壓不住,直接傾斜出來。他雙臂抱在胸前,冷冷反問︰「喬夕瓊,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沒有擦臉上的淚水,追問︰「我怎樣?你看看現在的自己,落魄頹廢,全身上下哪一點像王子?再審視審視你的生活,酗酒,闖紅燈,開快車,進賓館,墮落到無藥可救。這就是你作為一個歌星的生活嗎?」
江臨風听著她一條一條駁斥自己的生活,再也忍不住,大聲說道︰「的確如你所言,這就是我作為一個歌星的生活。我喜歡唱歌,並且喜歡這樣的生活。」
「唱歌不過是表達自己的一種方式而已。你就把自己表達成了這個樣子啊?」
「起碼我還能用唱歌表達呢。你會嗎?」
喬夕瓊「哼」了一聲,「我不屑用這種方式,我討厭唱歌,我討厭你這樣的生活。」
江臨風接著她的話尾,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那就是說你討厭我了?」
「是。我討厭現在的你。」喬夕瓊仍舊不死心,問︰「我再問你一次,今天的報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其實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何必一問再問?我想你心底已經有了答案,只不過想我再確認一下而已。那麼,如你所願。我告訴你,是真的。」
窗外突然暗下來,萬丈霞光倏忽不見。喬夕瓊頓覺心如死灰,希望不再。她擦掉眼淚,靜靜開口︰「江臨風,我們分手吧。」
江臨風身形一震,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他轉身面向窗外,沒有看她的臉,靜靜回答︰「好吧。」
他听到門開門合的聲音。那個有著黃鶯清脆聲音的女子走出了他的生命,留給他的是無休無止的靜。
喬夕瓊望著會議室那一層,如此遙遠,什麼都看不到。低下頭,走入人流,留在身後的是歡聲笑語的日子。
自此再無那般開懷,再無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