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牽著顧臨悅的手,走過咖啡廳的過道。一只大掌緊緊包住一只小手,完完全全地,密不透風。
彼臨悅的步伐稍慢,落後唐天大約兩小步的距離。她一會兒抬頭看唐天,一會兒低頭看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覺得一切仿佛做夢一般,虛幻,沒有真實感。
短短的過道,長長的時間,前方通向一段未知的旅程,兩個人走走停停,似乎需要時間適應。
終于,他們跨越了起點,走完了這段起始路,立定在咖啡店的門口。
外面夜色濃郁,五顏六色的燈光交織閃爍,幽藍的天空中星星在微笑。這夜,微風如絮,喧鬧如常,平淡的日子一如往昔,卻美不勝收。
唐天拉過顧臨悅的另一只手,「現在送你回家?」
彼臨悅調皮地搖晃自己的雙臂,連帶著唐天的雙手做著同頻率的動作,兩個人簡單一致的動作仿佛相交多年的情侶一般,甜蜜,溫馨。她想了想,小聲說︰「今晚我想自己回家。」
「為什麼?」唐天不明所以。
彼臨悅用力思索,「嗯,今天晚上是我的適應期,我需要自己想一想這是怎麼回事。」
唐天聞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聲音中有一絲緊張︰「你不會反悔了吧?」
彼臨悅的嘴角翹啊翹,「絕對不會。明天見。啊,你不會是擔心我迷路吧?放心啦,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交通工具叫出租車,它可以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我沒有擔心你。」唐天不肯承認內心隱藏的小小擔憂,身體向前傾,輕輕吻住她的嘴唇,「明天見。」
道完再見,唐天開車離開。顧臨悅目不轉楮地看著他與車子慢慢融入五彩繽紛的燈光中,直至再也無法分辨。她的手停留在唇上,他的味道仍舊停留,一股酥酥麻麻的氣流在體內上躥下跳,不肯安生。捏捏自己的臉,刺痛的感覺蔓延至全身。她輕輕揉揉痛處,準備穿過人行橫道打車回家。
罷走了兩步,紅燈就亮了。在等綠燈的空隙間,她閑來無事,拉開包包,沒有目的地清點物品。
「不會吧?」顧臨悅模來模去,翻遍整個包包也找不到錢包,索性退回路邊把整個包包的東西倒出來翻找,一無所獲。
就在她愁眉不展、唉聲嘆氣的時候,一雙修長的腿立在眼前。她順著他的腿從下向上看,一張英俊的臉含著淡淡微笑,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是唐天。
她沒有站起來,仰著頭,開心地笑著問︰「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唐天自然地蹲,一邊幫她把鋪散一地的物品收拾回去一邊說︰「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我想你今晚回家整理東西,明天早上我去接你,所以折回來。錢包丟了?」
「可能是來的路上太著急,給司機錢的時候把錢包掉到車上了。」顧臨悅想了很久才得出這個結論。
「為什麼那麼急呢?」唐天拉起她,「走吧,送你回去。」
彼臨悅努努嘴,埋怨他︰「你說要準時呀。你發號施令的口氣實在是太討厭了!」
唐天並非多話的人,喜歡直接,喜歡簡潔有效,最討厭的就是與人一來一回地說些不會產生任何效果的無聊話。可是,她的話卻讓他有回應的。而且,嘴巴似乎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竟一張一合地自己做起了主,「真的?」
「當然啊。我又不是你下屬,憑什麼命令我?」
「哦。那我還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討厭?」
「哼,多得數不清。不過,最可恨的就是你的口氣,永遠那麼篤定,永遠一副聖人先哲口吻。」
唐天握著方向盤的雙手輕輕顫了一下。他轉過頭,口氣中帶了一絲隱忍與壓抑︰「在你眼中,我沒有優點嗎?」
他的嚴肅令她的口氣也變得認真起來︰「當然有。」
「譬如?」話到這一刻,唐天明白自己是真的想知道。他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思維行事,絕不會因為旁人的目光改變自己的作風。
「你長得帥,生意做得好,優秀,成功。最重要的是,你很可愛,很有趣。」
「可愛?有趣?」唐天差點直接將車子撞向路旁的路燈柱。他英明的形象完完全全毀在顧臨悅這兩個詞上了。從小到大,他得到過無數評語,冷靜,優秀,有魅力,有魄力,諸如此類的評語不勝枚舉。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人說自己可愛有趣,而且說得那樣理所當然。
「怎麼會這麼說呢?」他想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彼臨悅微仰著臉,眼楮里有閃閃發亮的光芒,「你出乎我的意料。半個小時以前我以為你是一個利益至上的商人,冷酷無情,霸道無理。但是,我沒料到你會因為在紐約的偶然相遇努力尋找我,也沒料到你會以犧牲自己企業的利益來讓我做你的女朋友。你找女朋友的方式真是匪夷所思,非常有趣。」
她每說一句他的不安和愧疚就會增加一分。這個單純的女孩,此刻眉飛色舞、興致勃勃地說著對他的感覺,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全部是他的精心計劃。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邪惡。她似乎還在說著什麼,他沒有听進去,一顆心游移不定,掙扎在抓住與放開之間。
車子駛至顧宅,唐天仍在猶豫,仍在思索是否執行這個計劃。顧臨悅看了看一臉凝重的唐天,咬咬嘴唇,清清喉嚨︰「嘿,我家到了。」
「哦。」唐天轉過臉,看著顧臨悅開車門下車,視線一動不動。
彼臨悅替他關閉車門,隔著玻璃窗沖他揮揮手,而後轉身走向大門口。
唐天沒有動作,坐在車里注視著離他越來越遠的顧臨悅。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仿佛一只跳躍的袋鼠,活躍在寧靜溫和夜色中。他的心隱隱作痛,如若此刻放手,任這個身影消失,不知何時才可以再次見到那張容顏。
彼臨悅走了幾步,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折回來。唐天的心跳加速,淡淡的喜悅慢慢蕩漾在心間。得而復失的感覺,如此珍貴,如此美好。
彼臨悅跑到車前,敲敲車窗。唐天搖下玻璃,探出頭,壓住體內激動的氣流,「什麼事?」
彼臨悅呵呵笑起來,一張笑臉精致如雕刻出的玉石,「沒什麼,只是忘了與你說再見。嘻嘻,明天見。」
輕輕地吻住她的唇,唐天不再猶豫,堅定搖擺不定的心,說︰「明天見。」
彼臨悅,我們明天見。
那一晚,顧臨悅幾乎沒有睡。
先是上官梔子在陽台上看到唐天送顧臨悅回來,兩人對待彼此的方式中含著那麼一絲絲依依惜別的味道。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唐天竟然吻了顧臨悅!
他竟然親了她的寶貝女兒!
若不是唐天閃得快,她恨不得直接從陽台上飛下去質問他。考慮到年齡問題,她將一股怒氣壓了又壓。待她打開房門,只見到唐天絕塵離去的車子以及自己笑得燦爛的女兒。
「怎麼回事?」上官梔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事情始末,「你和唐天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沒有告訴媽媽?」
彼臨悅坐到沙發上,心情甚好,故作深沉地問︰「媽媽,你想先讓我回答哪一個問題?」
上官梔子恨不得自己是孫悟空可以七十二變,變作一只小蛾子飛到顧臨悅的肚子里一下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悅悅,不要和媽媽玩捉迷藏了。」
恰在此時,顧元年從公司開會回來,上官梔子的盤問暫時被更令人震驚的事情打斷。因為,顧臨悅在第一時間將唐天的提議轉述給他。顧元年大喜過望,提著公文包跑步奔向坐在沙發上的女兒。
「悅悅,你用了什麼辦法讓唐天改變主意?唐氏集團什麼時候注入資金?唐天會采取哪些措施改革顧氏?公司員工會不會被解雇?」顧元年一口氣問下去,語速越來越快,中氣越來越足,與先前的萎靡不振判若兩人。
彼元年連珠炮似的問題弄得顧臨悅暈頭轉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上官梔子亦不罷休,根本不給顧臨悅喘氣的時間,接著尋找答案︰「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和唐天是什麼關系?」
彼元年在左,上官梔子在右,夾在中間的顧臨悅被一大堆問題包圍著。她伸出雙手,同時捂住爸爸媽媽的嘴巴,直搗所有問題的核心,「我現在是唐天的女朋友。」
彼元年和上官梔子大眼瞪小眼,四只眼楮齊齊突出,嘴巴嗚嗚叫。顧元年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示意顧臨悅拿掉手。
為了自身利益著想,顧臨悅提出條件︰「要我放手可以,但你們一定要安靜地听我說。不能插嘴,不能隨便提問,違反規矩者一律嚴懲不貸!」
彼元年和上官梔子頻頻點頭,以示明了。
彼臨悅左看右看,爸爸媽媽的表情還算冷靜,在一種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涌的氣氛下講述整樁事情的來龍去脈。在敘述的過程中,顧元年和上官梔子不時發出無意義的「啊!啊!啊」,欲說出的疑惑和驚訝一句一句被顧臨悅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最後,顧臨悅以一句「我明天要搬去和他住」結束了這個驚險的旅程。
上官梔子再也忍不住,「顧臨悅,你這是拿自己的終身幸福開玩笑!我不答應。」
「悅悅,雖然公司對我很重要,但是我也決不會因為要保住鮑司而犧牲我的女兒。對我而言,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東西比你和媽媽重要。」顧元年拍拍顧臨悅的臉蛋,「不要答應他。」
彼臨悅按住爸爸停在自己臉上的手,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我說他是上天帶給我的人呢?」
兩個老人面面相覷,無從猜測顧臨悅這句話的含義。
「在紐約的時候,我從學校出來,指著如潮車流對曉白說,也許那一輛車里的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唐天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回頭看著我,我沖他大喊大叫,我與他之間隔著無數輛車子,無法靠近。後來,我回來了,在蛋糕店與他再次巧遇,他說找了我很久很久,我卻全無印象。直到今晚,我問他為什麼單單選中我做他的女朋友,他說出我是與他在紐約偶遇的那一個。」
彼臨悅說得很慢,很平靜。生平第一次想這麼認真地對待一個原本陌生的男人,生平第一次有與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
這種感覺太新鮮,內心的沖動太悸動。
除了迎接他,除了全心全意擁抱這種沖動,她想不出自己還應該怎麼做。
「爸爸,媽媽,希望你們可以明白。我真的相信這是緣分,真的相信他是上天送給我的白馬王子。」
彼元年翻過手掌,與她的手相握,「悅悅,爸爸不想干涉你的決定,只想你幸福。」
上官梔子的眼楮含著淚水,「悅悅,你愛他嗎?」
「如果說愛一個人就是想與他永遠在一起,那麼我愛他。」顧臨悅伸出另一只手替媽媽擦掉眼淚,對著她展現笑顏。
般定了爸爸媽媽的問題,取得了他們的同意,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
彼臨悅進自己的臥室整理行裝。簡單地收拾幾件衣服和隨身物品,胡亂塞進皮箱。她的心思並不在東西上,而是媽媽的問題。
悅悅,你愛他嗎?
如果說愛一個人就是想與他永遠在一起,那麼我愛他。這是她的回答,沒有思考,沒有遣詞造句,只是把自己心中的話原原本本呈現在他們面前。
二十四歲的年紀,一直保持單純的心態,不喜歡學工商管理,最大的夢想是要做一個可以做出任何口味蛋糕的西點師。感情,或者說是愛情,一直是她未曾涉足的領域。她不懂得,也不明白。自然生活,開心地做自己喜歡的蛋糕,不開心地學自己不喜歡的課程,日子就在悲喜之間轉換,大把時間倏忽劃過,即使什麼都沒留下,亦不覺得遺憾,或者是心痛。
唐天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但可能也是一個必然。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依著直覺做了一個決定。隱隱約約覺得,今天可能是她生命中的一個轉折。
模糊的認知,尚未開墾的領域,混沌的狀態,這就是顧臨悅二十四年來的真實寫照。生命中,唯一清晰的是她喜歡做蛋糕。
喜歡唐天。
今夜,群星無眠,伴著顧臨悅回憶她過往的點滴。二十四年之中,自從有了記憶,可記得事情並不是很多。她很快地清理完畢,思緒仍舊停留在唐天身上。頭腦中有那麼多的想法,關于明天,關于唐天。它們拼命叫囂,互相打架,吵吵鬧鬧的聲音把周公轟到了爪哇國。
直到天空漸漸放亮,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顧臨悅的兩只眼楮還是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呈現夢游狀。
「我是唐天,現在在你家樓下。」
清晨六點鐘,就在顧臨悅想閉眼睡覺之際接到了唐天總裁的電話。一夜無眠,頭腦里亂七八糟的想法逐一過了一遍,費心費神。本想睡個幾分鐘,唉,上眼皮和下眼皮還沒合上呢,手機就響了。
她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一眼便看到佇立車旁的唐天。黑色西裝包裹著頎長的身軀,內穿白色襯衣,配深藍色領帶,一身冷色調烘托出他冷靜的氣質。他的頭稍稍仰起,端正的五官各在各位,臉上沒有一絲不耐。
這個在早晨的微風中靜靜佇立耐心等待的沉靜男子是不是她一生的歸宿?
彼臨悅不再多想,打開窗子,用力揮揮手,大聲喊道︰「喂,給我十分鐘。」
唐天不說話,點點頭。
彼臨悅覺得體內流竄著一股熱熱的浪潮,沖破她的五髒六腑,催促著她立即下樓。她再也不能拖延一分鐘,飛快地換裝,提著箱子就向外跑。
「悅悅,等一下!」身後傳來爸爸媽媽的聲音。
彼臨悅煞住腳步,回頭。
彼元年和上官梔子雙雙立在臥室門口,眼楮迷離,神色憔悴,看樣子是一晚上沒睡。
「爸爸,媽媽。我吵醒你們啦?」
上官梔子上前抱住彼臨悅,緊緊地,眼眶里滾著淚珠,難過得說不出話。
身邊的顧元年一手拍她的背,一手拉起女兒的手,聲音哽咽︰「悅悅,你沒有吵醒我們。我和你媽媽根本沒有睡著。我們送你出去。」
在跨出門口的那一刻,上官梔子拉住彼臨悅,鄭重其事地說︰「悅悅,媽媽再重復一遍,如果僅僅是因為爸爸的公司,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去。」
彼臨悅放下行李,雙手環抱媽媽,貼近她的耳朵,輕輕說道︰「媽媽,我答應他完全是因為我喜歡他。即使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然會做這個決定。」
這是一種堅定,生命中不曾有過的堅定與執著。
上官梔子把女兒的雙臂從自己的身上拿下,眼淚滑落下來。是到了該放手的時刻了。如果離開是女兒的選擇,如果女兒堅持于她的選擇,那麼作為一個母親她只會支持。
大門打開,顧家三人一齊出現。
唐天大踏步走向他們,步伐穩重,不急不緩。走到他們面前,伸手接過顧臨悅手中的行李箱,深深地向顧氏夫婦鞠了一個躬,「伯父,伯母,早上好。」
彼元年點頭,「早上好,唐總。悅悅就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顧她。」
「伯父,叫我唐天就好。」唐天攬過顧臨悅,「我會好好對她。伯父,我已經命令嚴特助修改文件,一個星期內他會到您公司談合作的事情。」
「好的。我等你們的文件。」
上官梔子本想問唐天一些關于未來的問題,譬如他打算何時與悅悅結婚,打算何時生個小孩。但是,當看到唐天和顧臨悅四目相對的眼神,一個溫柔,一個幸福,和諧融洽,她聰明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吞回去。
如果那不是愛,她不會放女兒走。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