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送她到家門口。孟琉璃堅持在大馬路旁下車,不需開進巷子里,因為不方便停車,她只要走五分鐘就到了。然後她有禮的向他說謝謝。
她沒有說再見。
他很懂得她的意思。當然,他有她的手機號碼,但這個電話是當他打算跟她買保險時才能打的。
他在駕駛座上呆呆坐著,沒有啟動車子。她連香水的味道都沒有留下,因為她不擦香水,所以……好像她從沒坐過他的車似的。
看了一眼手表,還不到他通常回家的時間。大馬路上的風景沒什麼好看的,除了刺眼的車燈,就是閃爍不停的霓虹燈。但他也不想把車開去別的地方,汽油愈來愈貴。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嗎?而她也只是從他身邊經過、沒有停步的女人中的一個……
真的還太早了。可是他總得去一個什麼地方。寶貝兒懶洋洋的噴口氣,不大甘願的上路了。車子很快的開進社區地下室的停車場,他放輕了腳步,心中暗暗祈禱爸媽會提早入睡、客廳里沒有燈光、沒有人……
所有的燈都打開了,人很多。他在地下室通往客廳的樓梯轉角處停住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他慢慢的走進客廳。「爸,媽,我回來了,你們都還沒睡?大姊也回來了。」他一個個打過招呼,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間。
「小宇,來這邊坐,我有話跟你說。」任冠英和顏悅色的喚住小弟。「爸媽,你們先去休息吧。」
任家父母不約而同的嘆口氣。看了ど兒一眼,便上樓去了。
任冠宇只好在沙發上坐下。「姊,有什麼事?」
「我是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從來沒見你交過女朋友,我幫你介紹好不好?你姊夫公司里頭有個員工,長得既漂亮又很能干,脾氣也很好,和你再適合不過了。這個禮拜六,你到我家吃飯,大家趁機認識認識。我和爸媽商量過了,就你一個人來,感覺比較自在。到時你可要穿整齊點,不可以穿了條短褲就出門,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個大男人穿成這樣,女孩子一見就沒好印象,肯定要在心里頭說聲邋遢。把你的西裝拿出來燙燙,穿上了,誰不說你一表人才?我的弟弟長得這麼帥,哪有女孩子拒絕得了。」
那……到底帥的是他身上的西裝,還是他的人?任冠宇真想反問一句。「姊,真的不用了,我還不想交女朋友。」
「什麼不想!你不想,爸媽可想得很!你幾歲人了?不趕快找個好女孩結婚安定下來,到底要蹉跎到幾時?」任冠英愈說愈急,「男人就是要結了婚才有定性,先成家再立業,你要听話。」
「我現在過得好,一點也不想改變。」任冠宇輕而堅定的說。
「你很好?爸媽為你操心得頭發都白了,你還敢說你很好……」
「他們其實沒什麼好操心的,」任冠宇淡淡回道,「我有正當的工作,身體健康,諸事如意,甚至連一毛錢的卡債都沒有。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還要替我操心。」
「以後呢?你以後怎麼辦?你還當自己是個娃兒嗎?像小時候,由得你愛逃學就逃學,什麼事都不理?」任冠英生氣的說著。他們任家可沒有笨小孩,笨也就罷了,反正勤能補拙。但小宇根本不笨,就是疏懶。
「以後嗎?」任冠宇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我在公司附近找了房子,已經付了押金租下來了,等月初就搬過去,省得爸媽天天看到我心煩。他們最好還是早點對我死心吧,我不是龍,也不是鳳,永遠成不了他們理想中的好兒子。」
任冠英听了,更是生氣,嘲諷的回道︰「你?就憑你現在那點薪水,住家里都快養不活自己了,還敢妄想一個人搬出去住?租金你付得起嗎?!」
「房租很便宜的。」一想起能找到那間屋子,他心情很好的露出笑容。事實上房子已經許久沒有人住了,因為它被所有仲介列為頭號凶宅,曾經出過凶殺案的,還上了報,連續登了好幾天。後來又莫名其妙起了一把無名火,把里頭所有隔間和家具燒了個干干淨淨,如今是百廢待舉。房東見有人上門來問,幾乎是感激涕零,巴不得他立刻簽約。開出來的房屋租金,只比每年必須繳的房屋稅多了那麼一點點。
「你還好意思說!也不想想冠群像你這年紀時已經自己買了房子,不僅付得出頭期款,連貸款都只貸了一半。你呢?我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同樣是兄弟,你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任冠宇並不覺得和大哥有什麼好比較的。他們只不過是各自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大哥連暑假都整天泡在圖書館里念書的時候,他在小溪里游泳;大哥從投資公司下班回家吃完飯,繼續盯著電腦分析財務報表時,他跑到公園里去和人家斗牛;大哥周末去公司加班的時候,他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用一把舊舊的雕刻刀刻那些媽媽口中沒有用的小玩意兒……
「姊,既然妳知道我的年紀,」他慢慢的說著,「我早就是成年人了,就請你們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會給家里帶來麻煩,但是請你們不要再指望我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做什麼大事業了。」
任冠英愣了一下,才又氣急敗壞的說道︰「你!明明是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只要肯努力,絕不會比你大哥差的!偏偏你……唉!你……」
任冠宇有點不耐煩了。「我一點也不羨慕大哥。老實說吧,像他那樣過生活,我一天也過不下去。我就是一個普通上班族,為什麼會讓你們覺得很丟臉?」
「哼!你這個上班族當得一點也不普通!有幾個人像你這樣,高興的時候才去上班,剩下的時間呢,全拿來吃喝玩樂!」
任冠宇答得順口︰「那是因為我工作的時數賺到的薪水,已經足夠我的開銷,其它的時間又何必白白辛苦。」
白白辛苦?!任冠英這下子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你……你……好!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像你這個樣子,我哪敢介紹什麼女孩子給你認識!哼!豈不是害了人家一輩子!」她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往大門走去,連聲再見也不說了。
任冠宇也有點生氣。什麼叫做害了人家一輩子?!雖然他從來沒想過要結婚,可是如果他結了婚,也絕對不會是那種打老婆的男人。他板著臉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臥室,開始收拾雜物。首先是一整組他心愛的雕刻刀和一套木工工具,這些對他的新居是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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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冠宇?!」半是訝異半是懷疑的問句。
他遲疑著沒有回頭,有點想當作沒听見就算了。簡單的三個字,他卻已經知道問話的人是誰。座談會的會場入口就在前面不到十尺,現在不回應,待會兒進去她還是會看見他的。誰想到這場由公會主辦的會議,她也會來參加。他本來想,她絕對不肯浪費這種時間的。業務員最實際的是要和客戶面對面。他呢,則是被主管指派,因為別的同事沒有人願意來。
「嗨!妳也來參加座談會?好巧。」他終于還是轉身和她面對面。
孟琉璃看了他的識別證一眼。「原來我們居然是同業。」她有點埋怨的說著。一開始她竟然還想向他拉保險,真是糗到家了。這人究竟什麼意思?也不先說個清楚。
任冠宇听出了她的不悅,有點尷尬的說道︰「不是故意不說的,」他的表情有些心虛,「只是我們踫面的時候剛好都是我的下班時間,穿得又隨便,我不想讓妳以為我們公司的人都這麼不象樣。」
業務員也有下班時間?尤其是他們做這一行的,要有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準備。「開完會再跟你談。我們先進去吧。」她走進一長排等著簽到的人龍中。
任冠宇跟在她身後排隊。進入會場後,兩人自然而然找了兩個相鄰的位子坐了下來。
顯然座談會的主席也明白對來開會的人而言,時間就是金錢,所以廢話不算太多,很快就導入了正題。
孟琉璃發現自己沒什麼心思去聆听台上說話的內容。她不是沒開過這種無聊的會議,以前她會覺得反正已經注定要浪費兩個鐘頭了,總不能空手而回吧。所以不管人家說的話多麼無趣,她還是會很認真的听。今天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專心。遷怒的瞪了旁邊的人一眼,都是他的錯!那人還滿臉無辜的,一副認真的神情在一本大型筆記上涂抹著。看他的筆勢,不像是在寫字……
她好奇的探頭一看,立即反射式的掩住嘴,免得自己笑出聲來。她就知道,這人哪有認真的時候!他放在桌上的才不是什麼筆記本,原來是一本素描簿;上面畫著一顆滑稽的大頭,夸張的只長了兩三根沖天的怒發,張著大嘴,口沫亂噴,像在下雨似的,眉眼神似此刻在台上滔滔不絕的那位大人物;一只誰都說是象征富貴的大鼻子朝天仰著,兩道雜亂無章的濃眉拉成八字形……本尊並不是這樣不堪的,被畫成這副德性,她想,任冠宇定是對這場座談會十分不耐。若是她向主席告發的話,只怕他會即刻被逐出會場……
那可不是剛好如了他的意?哼,她才不這麼傻哩。
他正在畫的這幅素描在本子中間,前面還有厚厚的一迭。還畫了誰?她突然很想知道。該不會也畫了她吧?這人手中那枝鉛筆這樣刻薄,可不知把她畫成什麼樣子了。伸出左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素描本搶了過去。任冠宇立即想要奪回,孟琉璃瞪了他一眼,手抓得更緊,又示威似的瞄了下主席台的方向。那意思十分清楚——他若是不肯松手的話,她就要請今天的模特兒來觀賞他的奇畫了。
任冠宇苦笑了下。哪有這種女人!真正是土匪。好男不與女斗,他只好任由她將素描本拿了過去。
孟琉璃一得手,立刻一頁一頁的從頭開始翻閱。任冠宇暗暗喊了聲糟,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驀然,她殺人似的目光又投了過來。他馬上就猜出她看到什麼了。他把她畫成神力女超人,穿著緊身衣,豐胸縴腰長腿,一手叉腰,一手高舉著地球儀,雙腳張開,站得穩穩的,一副頂天立地、睥睨天下的神情。
「哼。」他听見她不高興的低哼了聲,然後翻到下一頁。滿臉的不悅立即神奇的消失了,任冠宇不安的睨了她一眼,她柔軟的紅唇微微彎著,像是要笑,又極力忍住的樣子。低垂著頭,目光在素描上流連許久,幾乎有點羞澀的神情,像她在畫中一樣的嬌媚……他猜想,她喜歡這幅畫中的自己,他也喜歡,而且有點太喜歡了……
一陣熱烈的掌聲驀然響起,全場最混的兩人,如夢初醒,虛應的跟著拍了兩三下。然後是一陣雜亂的噪音,一張張椅子被推開,每個人都急著走出會場,想趕上第一班電梯……
那始終心不在焉的兩人,自然沒能趕上。望著還擠在電梯口的一堆人,看來下一班也是沒指望的,便有志一同的往樓梯間走去。
孟琉璃手里仍拿著素描簿,一點也沒有要還他的意思。她領頭走下樓梯,兩人暫時都沒有說話。她的低跟皮鞋清脆的聲音在樓梯間回蕩。
「喂,我的本子……可以還我了吧?」任冠宇跟在她後面,終于開口。
孟琉璃在樓梯轉角處停了下來。「哼,誰答應你幫我畫畫啦!」語氣不像是生氣,反倒像是嬌嗔。「還有,我提議要和你交換名片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上班?故意要看我笑話是不是?」什麼它影響公司的形象!他這個人才沒這麼敬業。
唉?只怕他要是老實說了,第二次見面時,她理都不理他了。他在心中回答。「怕妳把我當敵人啊。」
「嘿,我有這麼沒風度嗎?!那今天來開同業座談會,我是不是應該順便帶把槍來大開殺戒,可以同時鏟除好多敵人……」
「對不起啦!請妳吃飯,算是賠罪,好不好?」總之,道歉準沒錯。大家都說這是交女朋友的第一條守則。他沒試過,但願真的是無往不利。
孟琉璃噗哧一笑。「誰要讓你請?我才不要欠任何競爭對手的人情,免得下一回萬一踫上同一個客戶,你要我還。咱們各付各的吧,反正我也要吃飯。快走吧,不然我的胃又要開始造反了。」
「真是小人之心。」任冠宇開玩笑的道,「我保證真要不幸遇上了,我一定禮讓,總可以吧?」
「這可是你說的哦,我可是會記得牢牢的,我的記性很好的。」
「真的?那妳一定也還記得,我上次說過要教妳游泳?」說實在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都想打電話給她,每一次都撥到最後一個數字才把電話放下。他們其實一點都不適合,沒有一個女人會認為他是適合的。要當一個好丈夫,並不是不打老婆就可以了……
只是,她現在人就在他眼前,他實在沒辦法阻止自己開口詢問。
「你這人啊,每一次見面就想把我拐去玩,我都要被你帶壞了。」她語帶埋怨,卻听不出有反對的意思。
「游泳是正事啊,可以維持身材,又是最健康的運動。妳別不信,不是有一種統計嗎?被保人如果有定期游泳的習慣,發生病筆理賠的機率也會比較小,不騙妳。」他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努力的想要說服她。和客戶打交道時,他可沒這麼賣力。
明知他是胡謅,孟琉璃還是忍不住笑了。「那一定也有另一種統計,定期游泳的被保人,發生意外身故的理賠機率特別高,每年夏天在海邊在河里甚至在游泳池可不知有多少人溺死。」
「我沒告訴過妳嗎?我可是游泳健將,還領有救生員執照。我教妳游泳,保妳萬無一失。事實上,我有一年暑假還在游泳補習班當過教練,妳要不要看我的執照?」那份工作其實不錯,但就是有些女客太纏人。
孟琉璃看似不經心的側過頭,打量了他壯碩勻稱的身材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衣冠楚楚的模樣。說是衣冠楚楚,其實也不過是尋常男性上班族常穿的白色短袖襯衫打了領帶,再配上深色西裝褲。領帶被他一扯再扯,已經松松的掛在頸間了。游泳對身體健康有沒有好處?她不知道;對身材有沒有好處?光看他就覺得很有說服力。
這家伙穿著一條緊身短褲在游泳池邊晃來晃去,肯定會引起大麻煩的。「艷遇很多吧?」她真是一針見血!到底有過多少女人盯著他流口水?這個念頭讓她不大愉快。什麼工作不好做,偏偏去找那種!不過,男人大概不會認為讓女人吃豆腐有什麼不好吧,說不定還求之不得呢。報上不是常常登嗎?應征午夜牛郎,眾多猛男慘遭詐騙,還個個認定這種工作可以拿錢又佔盡便宜……
任冠宇尷尬一笑,沒有回答。他是因為喜歡游泳才去游泳班打工的,哪曉得會弄得落荒而逃。人行道的綠燈亮了,他自然而然的讓她走在遠離汽車的那一邊,一手輕輕拉著她的手。等走到對面,他才又開口︰「妳想吃什麼?」
孟琉璃想了一下,難得有個一起吃飯的同伴,她想去那種可以點合菜、一個人怎麼點都不對勁的餐廳吃飯。「我想去吃泰國菜。你吃泰國菜嗎?」
「對于食物,我有很大的彈性,只要是好吃的菜我都吃。跟著我走吧,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泰國菜。」
「你一天三餐都在外面吃?瞧你很熟似的?」有人帶路當然很好,可是,唉,他干嘛對于吃吃喝喝這麼內行?太熱中娛樂,哪還有時間辦正事?
「不,」他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否認了。「我有好一陣子沒在外面吃飯了,現在我自己開伙。其實我滿喜歡自己煮的。」他從小就覺得烹飪很有趣,可是媽媽不許他進廚房,因為他是男生。以前他趁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偷偷進去做兩道自己從食譜上學來的菜,雖然家人把菜吃光了,也不會對他贊美一句,事後還得被叨念一番。
「唷,好賢慧哩。」孟琉璃又是佩服又是略帶嘲弄的說道。她雖然從小得幫忙做家事,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煮飯。事前準備功夫太麻煩,事後的清理工作更讓人頭大。「你該不會也會煮泰國菜吧?」
「只學會了一兩道,妳想去嘗嘗看嗎?不過我最近剛搬新家,家里還有點亂。」事實上他才剛把整間房子粉刷好,家具只有一兩樣必須的。他有一個偉大的計畫,想親自動手做出每一樣他喜歡的家具,現在才做好了一張靠背椅,成品很令人滿意,真想讓她看一看。
「哦?那我們現在不是鄰居了?」除非刻意約好,想要不期而遇的機會渺茫。唉,她家搬到仁愛路也有幾年了,之前也從來沒有在路上見過他呀。
任冠宇倒不是那麼想當她的鄰居。他在社區里名聲不佳,不是因為他有什麼不好的行為。媽媽有一次向他埋怨說,她托一位鄰居太太幫他介紹同社區的一位小姐,結果人家居然當場回絕了,說他是「了尾仔子」,害她很沒面子。「是啊,我現在住的是一處比較老舊的社區,租來的,地方滿寬敞的。」
孟琉璃很想去看看他的家是個什麼模樣。他凡事都跟人家不一樣,住家一定也與眾不同吧?
「改天吧。」最後,她還是狠下心拒絕。一同吃飯是一回事,她和任冠宇畢竟還沒熟到可以上他家拜訪的程度。而且,听他的語氣,他現在顯然是一個人住。她還是不要去做一些會讓人誤會的事比較好。或者,是她自己誤會了?
不願再去多想這些惱人的問題,她繼續說道︰「你要帶我去的餐廳就在這附近嗎?」
任冠宇當然知道所謂的改天,意思等于遙遙無期。他很想等到房子都打理好之後,再請她過去參觀。可是,他能用什麼借口?擺明了要追她嘛,只怕會立刻吃閉門羹。看來唯一的辦法是再去鳳凰木底下守株待兔。慢著!想太多了吧?她只是一個談得來的朋友……「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連鎖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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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蝦餅,檸檬魚……喂,你來點吧,好像都很好吃,可是我們只有兩個人,總不能每一樣都點吧?檸檬魚味道如何?」
「我沒吃過。老實說吧,我也只是紙上談兵,上網研究過餐廳的菜色價位和顧客的評語。所以呢,咱們就踫運氣吧。」他坦白的說。
「好啊,又被你拐了。那就隨便點好了。」她把菜單交給服務生,「麻煩你,肉類海鮮青菜各一道,再加一道湯和點心,請你搭配好了,可別砸了貴店的招牌哦。」
眼務生接過菜單,微笑點頭離開了。任冠宇笑道,「妳還威脅人家哪。」
「像是威脅嗎?我剛剛的表情很凶惡嗎?你看服務生比較吃哪一套?拜托!還是恐嚇才有用?」
「都不用。妳只要跟他笑一笑,他就把什麼好菜都端上來了。不然,妳以為我干嘛找妳一起吃飯?就算我笑到嘴抽筋,也沒有用。」
「才怪!笑一笑就有用?我看過一則報導,牙科醫生說露出上排八顆牙的微笑最甜美。後來我在家里對著鏡子練習了好久,然後去跟一名客戶見面,真的露出這種最甜美的笑容給他看,指望他大筆一揮,立刻在要保書上簽名。結果呢?你知道嗎?我真的笑到嘴角抽筋,他居然還問我,我是不是得了顏面失調癥。他說這種病可大可小,嚴重的話會變得沒臉見人,還很好心的給了我一張名片,勸我趕緊去看醫生。當然啦,看醫生要緊,保單以後有空再談好了。從此我打電話給他,他卻再也沒空了,保單當然也就泡湯了。真是把我給害慘了!」
任冠宇忍不住噴笑出聲,幾乎把口中的開水也給噴了出來。「真的?笑給我看吧,我幫妳診斷診斷。說不定是妳露出的牙齒數目不對。我想妳對著那個人微笑的時候,一定是沒辦法順便把鏡子放面前數牙齒的吧。」
「我在他面前數牙齒?那他一定會給我精神科醫生的名片了。」孟琉璃也笑著說道,「哪,就是這樣……」她先緊閉雙唇,再慢慢的拉開唇角,一邊在心中衡量著,這樣的角度,究竟可以看得見幾顆牙了……
「好,就是這樣,剛剛好八顆。美、呆、了!」他毫不吝惜的贊美,心想,如果她只對他笑,當然就更美啦!
「美得像呆子?難怪客戶要叫我去看醫生,你真會安慰人。」她故做不滿的找他的語病。男人的甜言蜜語最好別把它當真,尤其是眼前這一個。
唉,他果然比較像呆子。任冠宇在心里暗暗說道。把水杯挪了個位置,讓服務生上菜。「瞧,沒騙妳吧?妳的微笑很有用的,每一道菜看起來都很好吃。我今天還真托妳的福哩!所以啦,讓我請客吧。」和女孩子一起吃飯,還讓她自己付帳,這種事他是做不出來的。他當然是不會找一家太過昂貴的餐廳,打腫臉充胖子,到時候付不出錢來,才真是糗大了呢。他的皮夾里只有現金,沒有信用卡。
「喂,那我不就成了賣笑的?」她戲謔的回答。
「又說錯話了。我的口才太差,難怪當不好業務員。」
「好啊,你是說我油嘴滑舌嗎?」她還要跟他抬杠。
任冠宇笑著拿起湯匙,舀了一匙酸辣湯放進她口中。「這樣才叫做油嘴滑舌。好吃吧?」他跟著也喝了一口。「嗯,好好吃!」
孟琉璃有些臉紅。「喂!你不怕我有B型肝炎、愛滋病嗎?」
任冠宇繼續喝了一口才問道︰「妳有嗎?」
「沒有。除了胃不好,我從小就是個健康寶寶。」
「那一定也是妳進了保險公司後才有的毛病,對吧?」高度壓力、高度緊張的工作,胃不出毛病才怪。「妳以後一定要記得,千萬不要讓自己餓肚子,最好是少量多餐。」
這不是在為難她嗎?她能記得一日三餐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她的胃痛是有代價的。進公司一年之後,她的業績就擠進了分公司的前三名。「這怎麼可能?我總不能跟客戶談到一半,告訴人家我要去吃點心吧?」她苦笑道。
「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她知道啊,公司也知道,還會定期幫員工安排健康檢查。可是沒有一個醫生能夠醫治生活的壓力。說不定醫生的壓力比她還大呢,他們連自己都治不好了。
「好了,跟一個業務員討論健康問題,只會給她更大的壓力。誰不怕病痛呢。喂,這魚也很好吃呢,酸酸甜甜的。」
任冠宇仔細嘗了一口,新鮮的魚,有檸檬的酸味和紫蘇梅的清香。「下次來我家,我煮給妳吃。」他隨口說道,盼著她也隨口回答。
「你不是沒吃過嗎?這樣就會煮了?」听他似乎信心滿滿,她佩服的說道。
「味道也許沒辦法完全一樣,多試幾次,就可以試出最完美的配方。作菜就是這樣——再試一下。」最後一句,他是用唱的。渾厚的男中音,略帶磁性,像她最喜歡的歌手,布萊恩亞當斯。EVERYTHINGIDOIDOITFORYOU……
只不過是吃他一道菜……好像也沒什麼危險吧。「好啊,不過先說好,試驗品你自己吃,我可是只吃你最後定案的那種好味道哦。」會不會因小失大?她暫時不打算考慮。
「當然!就這麼說定。那游泳的事怎樣?我知道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極了。天氣這麼熱,正好可以消暑。妳信不信,我技術優良,只要花一個下午就可以把妳這個聰明的學生教會?妳是個聰明的學生吧?」
這樣就想讓她上當?孟琉璃肚里暗暗好笑。「我才不要學游泳。我根本就沒有泳衣。」她才不管上回說過的一言為定。在他面前穿著有等于無的泳裝走來走去?她自認沒這等勇氣。
「買就有了。」他繼續再接再厲的想要說服她,「現在還是夏天,妳想要什麼款式的泳衣都有,而且到處都在打折。」
「告訴你,我才不要穿著內衣到處晃。」
「泳衣啊,跟內衣不一樣。」
「除了稱呼不一樣,布料用得一樣少。」
「喔,原來妳這麼保守。反正我們又不去大眾游泳池,怕什麼?又不是叫妳到公共場所。」
就是不去游泳池才叫糟!孟琉璃睨了他一眼。瞧他那副熱心的樣子,以前當人家教練時,定是如魚得水。哼,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打算去學游泳,不過你還是可以去游啊,我在河邊玩水就好啦。」好吧,她承認,是她醉翁意之不在酒,有免費的猛男秀可以觀賞,用不著硬把它推掉。他愛運動,她倒想瞧瞧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是不是貨真價實。眼光跟著不安好心的上下打量他。
任冠宇自是求之不得。「好吧,吃完飯就走?」他笑嘻嘻的說著,又夾一筷子魚肉到她碗中,一副等不及的模樣。
孟琉璃也跟著笑了。看到他開朗的笑臉,她的唇角總會不由自主的往上揚。又要蹺班了!原本殘存的些許罪惡感,在他的笑容中一掃而光。她胃口很好的和他把盤中的佳肴一掃而光,最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再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連同上面的胭脂都擦得一干二淨。她也沒打算再去補妝,反正下午什麼客人都不見,不需要戴一張面具。
放下水杯,她拉開椅子站了起來。「我去洗手間。」順便把臉上的脂粉洗干淨。這個人是她可以用真實面目相對的,甚至不需要說任何言不由衷的客套話。再回到座位時,任冠宇已經招呼眼務生過來埋單,他從長褲口袋中直接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到服務生的托盤上。
看來他的信用記錄也很糟。她在心中嘆口氣的暗暗想著。像他們這種年紀的年輕人,她還沒見過不使用信用卡的,除非已經被停卡了。算了,這其實輪不到她來替他擔心,反正她又不是他女朋友……她打開皮包,打算負擔一半的餐費,手探進皮夾中停頓了下,想想又作罷。這一定會大大傷害他的自尊心的。下次一起吃飯時,她一定要事先聲明,由她付帳。幸虧他餐廳選得好,食物美味,而且兩人同行,還千元有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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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火紅還掛在半空中,天色不算娩。任冠宇將車子停在一處他也十分熟悉的社區門口。「妳住這里?」他驚訝的說著。這兩排連棟別墅原來和他家是同一間建設公司蓋的房子,只不過他們搬進去的時間早得多,住的是第一期的房子,孟家則是第三期。這位芳鄰,住得比他想象中近得多。幸好他已經搬走了,否則鄰居的婆婆媽媽要是發現他們有來往,不出三天,肯定是謠言滿天飛了,而且這當中絕不可能有什麼好話……
「哎,」孟琉璃松開安全帶。「不請你進去坐嘍。」開玩笑!她才不敢,任冠宇會被盤問祖宗八代的。有沒有房子?租來的。有沒有車子?十年國產中古車一部。年所得多少?她一定猜不到她的四分之一。男人的長相佳,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而且媽媽是不可能听得進去的,一對年齡相當的男女,只不過是普通朋友……
「等我房子整理好,請妳過來吃魚?」他試探的問。改天啦,再說吧,這種用詞對女孩子而言,好像都是否定的答案。他還不知道孟琉璃是不是也是如此……
「好。」孟琉璃爽快的答應,「到時你打電話給我。」然後,她微笑的跟他道別,「再見。」希望他不需要花太久的時間整理房子,最多給他一個月吧,到時候她也可以打電話問他,需不需要朋友幫忙啊。嗯,這滿合理的……
泵且不論他的理財能力吧。任冠宇的品味絕佳,是個好得不得了的玩伴。她打開車門慢慢走進社區的小門,向警衛室打了聲招呼。夕陽已經半隱在中庭花園的樹梢中間;在城里看夕陽當然沒有在山里頭美。話說回來,她從來不覺得這些風花雪月有什麼浪漫的……
下午,他們只開了一個小時的車程,走過許多小巷子,任冠宇一路跟她介紹一些有趣的房子,比計程車司機還熟門熟路。他說他從小就愛到處亂逛,騎著一部腳踏車,哪兒都去過。他說得也坦白,不只是寒暑假和周末,常常是逃學去的。
他的小溪不是太遠的地方,還真的小得很,只是一條涓涓細流。再往上走才見到一處略微開闊的水面,說實話,比小朋友夏天在自家後院玩水的充氣塑膠水池大不了多少,這個人居然還敢說要在這種地方教她游泳?當時她一見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游泳?說是共浴還差不多……
他倒是很容易滿足。這樣一個小水塘,已經讓他高興得大喊起來,「啊,我就曉得剛下過大雨,這里準有水的……」話還沒說完,他便把上衣一月兌,接著去解腰帶……
孟琉璃見他居然就這樣當著她的面月兌衣,慌張的阻止︰「喂,你干嘛?要換泳衣總要找顆大石頭來躲吧?」他的身材是很有看頭沒錯,可她又不是來看月兌衣秀的。
任冠宇像是沒听見似的,俐落的把長褲扯了下來,扔在一邊,露出一條黑色泳褲。一回頭見她噘著嘴不高興的瞪著他,連忙笑著解釋︰「我出門前就把泳褲穿在底下了。嘩,水好涼!妳真的不下來嗎?」然後他開玩笑的又加了句︰「就像妳說的嘛,反正內衣和泳衣差不多。」
孟琉璃又好氣又好笑的再白了他幾眼。這個人真沒一點正經!她在水塘邊找了一塊干淨的大石頭坐下,先月兌掉低跟皮鞋和只及小腿的絲襪,再小心的把褲管卷到膝上。哇!水真的好涼好舒服哦,能下去泡泡水一定很不錯,她羨慕的盯著水中的人影,看起來真的很欠扁,根本是故意做出那種沉醉的表情來引誘她的。
水塘邊長了一棵兩三層樓高的大樹,開闊的傘形樹冠篩過了午後的驕陽,投射到水面只余點點金光。他雙手枕在腦後,悠閑的在水中飄浮。濕漉漉的黑發貼在額上,麥色的肌膚上沾著晶瑩的水珠,讓人好想游到他身邊,在他臉上抹一把,看看觸感是不是像看起來那樣的好……他好似猜到了她的心思,原本微瞇的眼睜了開來,唇邊噙著一朵若有似無的微笑,雙眸晶亮的直瞅著她。
孟琉璃有點窘,連忙找了個話題開口,「上頭那棵是什麼樹?樣子好漂亮,像羽毛似的細葉好奇怪,跟你一樣慵懶,好像也在午睡似的。」她指了指那遮蔭的大樹。
「長舌婦。」他瞧了頭頂一眼,像在罵人似的答了句,「沒有男人喜歡。」
孟琉璃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突然挨罵,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你說什麼?」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當一名業務員,基本上當然要善于言詞,可是居然被當面說是長舌婦,也太過分了吧?
「那種樹英文名字叫做長舌婦,」他懶洋洋的解釋,「中文名字叫做大葉合歡。」
原來她沒听錯,可是樹又不會說話,怎麼會得了這麼個難听的名字?而且他後面加的那一句分明意有所指。她板著臉繼續追問︰「再請教,為何男人會不喜歡?」
「呃……」任冠宇忍著笑吞吞吐吐的回答︰「會影響男性雄風……」
這真是鬼扯了!難不成男人一見了這棵美麗的樹,就會……陽痿……太神奇了吧?那所有有性侵害前科的男人,院子里都該種上一棵。「胡說八道。」她擺明了不信。
「是真的。」任冠宇這回說得比較認真了,「吃了它的豆莢和種子會抑制精子的活動。」
原來如此!孟琉璃微紅著臉應了一聲。「哦……那為什麼叫它長舌婦?」她好奇的繼續追問。
「那是因為啊,它的莢果里只有一個大房間,沒有隔成一間一間的小屋子。所有的種子都相親相愛的住在同一個房里。風一吹啊,小家伙們就會嘰嘰喳喳的吵了起來,噠噠噠的嚷個不停,所以呢,才會被稱作長舌婦。」他像在幫小朋友說床邊故事似,加油添醋的說明。
「既然是種子在吵架,那應該叫做長舌男才對吧?」她不平的抗議。「顯然那些小家伙是不留長頭發又不穿高跟鞋的。」
「說的也是。」任冠宇點頭同意,「可是很不幸的,幫它取名的是個男人,而且他剛好有一個很聒噪的老婆和半打整天吵個沒完的女兒。」
「這真的是胡說八道了。」孟琉璃笑罵道,「我才不信你連這種事都知道。」
「這是合理的懷疑。妳也不能證明他沒有吧?」他嘻皮笑臉的回道。「而且我告訴妳哦,長舌婦四季分明,每一個季節都有不同的美麗。男人是沒辦法這麼風情萬種的,所以妳別以為幫它取這個名字是在罵它,也有贊美的意思啊。」
「強詞奪理。它的花期是幾月?它會開花的吧?」她像所有的女生一樣,總是對會開花的植物特別感興趣。
「當然會啦!四五月的時候會長出一團團黃白色的絨球,像妳們女生用的粉撲,而且比隨便哪一個名牌的香水都要香,可愛極了!明年春末夏初,我們再來,包管給妳一個很大的驚喜。」他趁機把約會給訂到明年去了。
「它的葉子到了秋天會變色嗎?」
「不會。不過再過一陣子來,等它的莢果干熟了,就可以听見它在唱歌了。」
「在唱歌?不是嘮叨?」
「妳喜歡它,它就是在唱歌。不喜歡它,當然就是嘮叨了。」他一副哲學家的口吻。「而且就算是長舌婦也有閉嘴的時候,冬天它的葉子會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蚜。」
「我看哪,你了解它比了解女人還多。」她最後下了結論。
「它比女人容易了解得多。」通常也值得得多。「而且它也不會跑,總是乖乖的等在這里。」
「等著你臨幸?」她幽默的接了一句。
「等著我欣賞。」
「你好大的面子!」她嘲笑的道,「你不來,它長得一樣好……」
「但是寂寞。妳不信樹和人一樣都是有知覺的,需要知音?」
「我認為想太多的話,連素食者吃下每一口食物的時候都會有罪惡感。」
「相信我,我絕對不會想到要去吃它。」
「當然啦,它會影響你的……」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了,「你不是要游泳嗎?怎麼從頭到尾我只瞧見你像一只肚子餓得扁扁的青蛙,在大樹底下乘涼?」
「好,游給妳看。這是自由式……」他強壯的雙臂,一手往前,一手向後,三兩下便游到另一頭。然後他翻滾著轉身,換了一種泳姿。「蛙式!」
她同時喊道︰「狗爬式!」
任冠宇故做不滿的直起身子,報復式的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把她原本干干爽爽的圓領上衣弄濕了。「嘿!」孟琉璃反應迅速的立即滿滿一捧水往他身上潑。他游開了,沿著水塘繞了一圈,又回到她身邊。雙手擱在石頭上,仰頭看著她,沒有說話,像一只表演完畢的海豚,正等著主人贊美的輕撫。
孟琉璃伸出手,手指離他黑亮的濕發沒幾寸,又縮了回來……
此刻她坐在中庭花園的長椅上,心中不禁有點後悔。她真想知道觸模他發絲的感覺,不只發絲,還有……
她微蹙著眉站了起來,一抬眼就看到保全人員正在警衛室窗口滿臉好奇的望著她。
她知道他的意思。怎麼有人到了家門口了,偏偏還不進去,是不是打算吧花圍里的蚊子喂了個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