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只要你快樂 第七章

搭計程車返回位於聖路易島上的住處,才下車,她立刻被等候多日的平遠擁入懷中。

她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距離上一次的擁抱,只有五天的時間,她卻覺得那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這幾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快擔心死了!」平遠激動地擁緊她,像是害怕她在下一秒鐘突然消失。

她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楮偷偷嗅聞他身上的味道。也許從今以後,她將不再有機會偎靠在他暖暖的胸懷里。

「珞珞,你還在生氣嗎?你可以打我、罵我,也可以揭露我把作品掉包的事,讓我在這個圈子里混不下去,但是,請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平遠急切地懇求。

這幾天,他完全沒有心思考慮未來的前途,一想到康佳珞可能離開他,就慌得什麼事都沒辦法做。

「太遲了,已經太遲了。」她緊閉雙眼,以壯士斷腕的決心說道。

「不,一點都不遲!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對你隱瞞任何事。」他低頭,急切地搜尋她臉上的表情。「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她落寞地移開視線,無法正視他焦急的眼神。

「你的氣色好差。發生什麼事了嗎?」平遠這才注意到她臉上不尋常的蒼白。

「只是流產罷了。這樣也好,你跟我之間就能徹底了斷。」她把心一橫,說出早就預備好的台詞。

「你說什麼?」他語氣不穩地問道,無法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流產了。」她用盡力氣維持冷淡的聲調。

她證實了他的恐懼,平遠登時雙腿發軟,像被人抽走三魂七魄般頹喪地跪在她腳邊。

她看見了他的痛苦,心為他強烈地揪疼著,伸出去的指尖已經踫到他的發梢,卻又硬生生縮回,把緊握著的拳頭藏在身後。

她想不顧一切說出真相,但理智不許她感情用事。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他伸手攬住她的腰,把臉貼向她的小骯,為他們無緣的孩子哀悼。

靶覺到他的顫抖,康佳珞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緊咬下唇把頭仰高,不讓淚水滑落、泄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我會彌補你,珞珞,求你給我機會,讓我贖罪!」他極之卑微地跪著、求著,悔恨的淚水濕透她的洋裝。

「平遠,我們分手吧,你給不起我要的幸福。」康佳珞痛苦地說著違心之論。

平遠驚慌地抬頭,無聲地要求解釋。

「我不要這種殘缺的愛。」她把頭撇向一邊,無法正視那雙絕望的眼楮。「我可以原諒你,卻不能假裝那些事沒有發生過。分手吧,平遠,時間會沖淡一切,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把你從記憶里徹底刪除,而你,也會忘了我。」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忘了你,你也不可能忘了我!」他急切地擁緊她,不願放她走。

「你好自私又好傲慢。」康佳珞冷著聲音說道。「你以為只要道歉,我就會興高采烈地投向你?那是不可能的,平遠。」

「這件事全是我的錯,只要你能原諒我,我願意任你處置。」即使在生命中最窮困潦倒的時刻,他也不曾這麼低聲下氣過,但是為了挽回她,他願意舍棄自尊。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希望你離我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康佳珞使勁掙扎,試著擺月兌他。

「對你而言,我們的過去難道一點意義都沒有?」他用力攫住她的手臂。他心急,卻不知道該如何突破僵局。

「我和你,已經是過去式了。」她絕決的眼神,直接刺中平遠的胸口。

不假思索地,他低頭攫住她柔軟的唇,激狂地吻她。

康佳珞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心急地張口,狠狠咬破他的唇。

「你——」平遠吃痛,松開了對她的箝制,嘴角染著斑斑血痕。

啪!她揚起手賞了他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為什麼?」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平遠,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她沉痛地開口,眼里寫滿哀傷。「我曾經很愛很愛你,甚至把你擺在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是你親手扼殺了這份感情,是你毫不珍惜地踐踏我的心,所以,請你不要回過頭來跟我談論過去的種種,因為我寧可忘得一乾二淨。」

平遠震驚地看著她,原來她已經把對他的愛轉變成恨。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你,你是我完美人生里唯一的缺陷!」她尖銳地吼完,然後拔腿就跑。

打從看見他,她就一直在說謊,她怕自己再不從他身邊逃走,就要露出馬腳。

她必須趕在情緒崩潰、淚水決堤之前,趕緊離開他視線的範圍。

背對著他跑上公寓台階,她抖著手將門打開,再緊緊鎖上。當她背靠著門板時,早已泣不成聲。

天知道她對他的愛根本無法割舍,刺傷他的同時也刺傷自己啊。慢慢滑坐在地板上,她緊緊抱著肚子,任由一顆心為他疼痛著。

她和他之間,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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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第七個夜晚了。

分手後,他養成了這個習慣——在工作結束之後,沿著聖易路街以徒步的方式慢慢走到她的公寓前。他站在路燈底下,抬頭看著昏黃的燈光從窗口靜靜地流瀉而出。

第一天,他幸運地看見她站在窗邊的身影,雖然只是一瞬,雖然接下來的日子里她再也不曾出現,他仍然無法戒除這個習慣。

也許,他會一直重復這無望的等待,直到他老得再也動不了。

正如她所言,他是個不完美的戀人;沒有身分地位、沒有垣赫的聲名和富貴,還無恥地背叛了她全心的信任,所以,他只能像現在這樣被動地等候著,暗自奢望有一天能獲得她的憐憫。

人總是這樣,非得在失去之後才明白擁有的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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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要怎樣考驗她才夠?

康佳珞背靠著牆,從窗邊的角落斜望他佇立在街燈下的身影,任由淚水婉蜒成無數的小河,在蒼白的臉上奔流。

她根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對於他的痴候怎能無動於哀?

一定要盡快離開巴黎,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到時候就算有千軍萬馬,恐怕也無法將她從他身邊拉走,然後,她和孩子將會變成他最大的包袱。

不不不!這絕對不行!既然決定讓他無牽無掛地去追尋自信和夢想,怎麼可以在關鍵時刻搞砸一切?

甩了甩頭,她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決定回到摯愛的家人身邊,在台灣開始一段沒有他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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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整個月激烈的角逐,由LVMH集團主辦的歐洲國際年輕服裝設計師比賽,終於要公布最後的入選名單。

頒獎典禮選在SalleWagram舉行。這座興建於法國第二帝國時期的歌劇院保有古典華麗的建築風格,並結合最新的科技設備,六個不同主題的接待室,為晚宴、新品發表會、服裝秀、劇場演出,提供最舒適合宜的空間。

這座不對外開放的時尚殿堂,此刻正擠滿了各國媒體和時尚界的名人,眾所矚目的新秀即將在此嶄露頭角。

在所有的參賽者之中,呼聲最高的分別是法國籍的GeraldinePailhas、義大利籍的CarlaPolini和台灣籍的平遠。

內舉不避親,GeraldinePailhas當然最具冠軍相,至於來自亞洲的平遠則不被看好。

那些自以為是的評論對平遠形成不了任何沖擊,因為他早已不在乎比賽的結果。

他身著正式的燕尾服,穿過熙來攘往的人潮,走向最偏僻的角落。背靠著牆,他掏出一根菸點燃,裊裊上升的煙霧迷蒙了他的眼楮。

與康佳珞分手之後,他再度染上抽菸的習慣,而且抽得比以往更凶。他不再需要關照任何人的健康,也不在乎自己的肺會不會被尼古丁薰黑。

就在他點燃第二根菸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他意興闌珊地接起,卻沒有听到回應。

「喂。」他低頭看向螢幕,沒有電話號碼。

「我是平遠,誰找我?」他皺著眉再問,回答他的仍舊是一片沉默。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有沒有可能是她打來的?

「珞珞,你是珞珞嗎?」平遠心急地問,把話筒牢牢貼在耳朵上,連一絲細微的聲音都不想錯過。

他听得見模糊的廣播聲,可是對方仍舊一個字也不說,讓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一定是你!珞珞,既然找我,為什麼不說話呢?我想念你的聲音,珞珞,不要不回答我!」他的聲音愈來愈急,點燃的菸已經燒到手指,心急如焚的他卻渾然不覺。

電話彼端撥號的人的確是康佳珞。明明已經來到機場,準備出發回台灣了,她卻仍掛心他、無法按捺想听他聲音的渴望。

呆子!她真是笨到無藥可救的呆子!缺乏決斷力、懦弱無能又充滿矛盾!明知道打這通電話根本無濟於事,卻還是沖動地打了。

她一手搗住口鼻,不讓嗚咽的聲音傳進他耳里。

「珞珞,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不會要你立刻原諒我。我知道自己很卑微,根本配不上你,可是,我還是要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愛你——」就算沒人回應,平遠仍對著話筒不斷訴說。

他的話令她痛苦不已。相愛卻要分離,原來,悲劇性的愛情確實存在。她默默地掛上電話,趴伏在牆邊哭得肝腸寸斷。

他的話來下及說完,只听得見話筒里傳來斷訊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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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典禮進入最高潮,得獎名單公布之後,現場鎂光燈不斷,掌聲和歡呼聲更是接連響起。

平遠以黑馬之姿奪得比賽首獎。看來各大媒體又有長篇的故事可說了,但是,身為主角的他卻感覺不到半分喜悅。

他很在意剛才那通無聲的電話,整個心思都在那上頭繞,幾乎忘了自己身處的場合。

他絞盡腦汁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他確定有廣播聲,而且似乎有Ledepart、Laported`embarquement等字眼。

出境和登機門?他的腦中靈光一現!她該不會是在機場吧?

「平先生,恭喜你奪得這次比賽的首獎,請為我們發表一下得獎感言。」主持人微笑著將麥克風遞給平遠。

「抱歉,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立刻處理。」他將麥克風還給主持人,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沖下台去。

「平先生,您的獎金和獎座怎麼辦?總裁先生待會兒還要跟您簽約呢!」主持人被他月兌序的演出弄得尷尬不已,急著想把他喊回來。

好不容易才歸納出康佳珞可能的去向,他怎麼有時間去管那撈啥子獎金和獎座!

平遠努力地在人群里擠出一條通道;他要立刻趕去機場,就算天皇老子在這兒,也阻止不了他。

曾經,他把獲得這項服裝大獎視為一個重要的里程碑,但是現在不了,珞珞才是他人生中的最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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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戴高樂國際機場

打完那通電話之後,康佳珞失魂落魄地推著登機箱到航空公司櫃台辦理登機手續;因為距離起飛還有一段時問,所以她並不趕著去做出境審查,只是坐在椅子上發呆。

從小到大,她一直有很多機會到處旅行,機場對她而言只是一個讓旅客短暫停留的公共場所、一個處理空中交通的地面單位。

她從來不曾把機場和離別劃上等號,因為不曾對某個地方有深刻到割舍不下的眷戀,直到現在,才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看著來來往往的旅客,她不禁猜想,每天有多少悲歡離合在這里上演?有多少人和她一樣背負沉重的記憶行囊?

機場便播拉回她遠揚的思緒,她慢慢起身,把手推車交還給服務人員,打算前往二樓的出境大廳。

「珞珞!」一看見她的身影,平遠立刻高喊她的名字。

她的身體僵了一下,懷疑是自己因為思念過度而出現幻听。

「珞珞!別走!」他著急地狂喊。

康佳珞連忙轉身,果然看見平遠正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快步跑來。她果然不該打那通電話,即使一個字都沒說,還是被他猜到了。

「不要過來!」她用力喊道,抗拒著他的接近。

平遠听從指示留在原地,與她維持著六公尺長的距離。他仔細地打量她,發現她眼楮和鼻子紅通通的,一副才剛哭過的樣子。

他絕不相信她已經徹底斬斷對他的感情,如果早就不在意他,她不會打那通電話,也不會為分離而哭泣,但是,她眼里有某種堅決的神情,使他無法再前進一步。

「你要走了嗎?」他憋著氣、揪著心,痛苦地問道。「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

「你說得沒錯,現在的我的確給不起你要的幸福,但是,這種情況一定會改變,我會努力成為一個配得上你的男人。」他以宣誓般堅定的口吻說道。「我一定會去找你,再設法讓你重新愛上我。我會遵守對你的承諾,每天想你,而且不止一分鐘。」

听到他這麼說,康佳珞哭了,也笑了。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她帶著濃濃的鼻音說道,然後轉向手扶梯,踏上告別的旅程。

電梯逐漸上升,她的視線卻往下緊鎖著他;她要將他的身影收藏起來,永志不忘。不管未來如何,這短暫的一刻已在她記憶中成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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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佳珞離開之後,平遠接受LVMH集團的邀請,成為旗下一個男裝系列的助理設計師。

他把一切能做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為了忙一個案子,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發了瘋似地畫過一張又一張設計圖。

他的努力很快得到集團高層的注意,一年後,成為該系列的首席設計師。

為了早日成為配得上康佳珞的男人,平遠並不以自己的成就為滿足。他積極與好萊塢制片公司洽談合約,為多部大成本大制作的電影設計戲服,並以源源不絕的設計靈感成為好萊塢明星鍾愛的設計師。

這段期問,他曾因工作超時、壓力過大而倒下。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他強迫自己休養了將近一個月。

在那完全不工作的一個月里,他飽嘗思念的煎熬。一個月後,他開始積極尋求資金的援助;在與康佳珞分開的第三年,終於突破萬難,成立自己專屬的品牌—FARNESS。

他能夠在短短時間內闖出名號,除了本身過人的才華外,還得歸功於出色的外表——足以媲美西方名模的身高、性格的五官、極具魅力的笑容,使他理所當然成為媒體的寵兒。

然後,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使「FARNESS」成長茁壯;第四年,在台北東區開設「FARNESS」在亞洲的第一間旗艦店。

歷經漫長的等待與艱苦的付出,他的目標終於達成。

四年來,他不曾試著與康佳珞聯系,也不曾向任何人采問她的近況——這麼做並非不在乎,反而是因太過在乎,所以強迫自己不去關切她的消息;如此一來他才能全心投入工作、縮短分離的時間。

而今,萬事都已俱備,他要立刻飛回台灣,重新找回自己遺落在她身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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