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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沒出息 第4章(1)

一塊重絹攤在桌上,大染中染小染、頭號二號三號排筆、大南蟹爪、小蟹爪、須眉,各色畫具鋪排,輯石、青金、廣花、困脂、藤黃在碟子里張揚色彩。

多久沒踫畫筆了?

好久了吧,好久一段時間,她拿刀、拿劍、拿鞭子,拿的全是殺人武器。

這些大小姐的東西,她還使得動嗎?

那年,她初學畫,爹爹也是這樣子備下畫器,請來城里最有名的畫師,來府做西席。

爹爹總說,咱家暖兒是個才女,可得好好栽培,將來給你爹爹爭光。

爹眉頭黯淡,細細的柳眉堆出哀愁。她再露臉,爹爹也看不見了。

住在相爺府里近個把月,按照上官天羽的說法是「安份」,依她的說詞是「沉潛」,總之他們相安無事了好一段時間。

她揀著性子等待,等除去腳鏈那天,見見她日思夜想的娘,她要听娘親口評論爹爹。

「小姐,你喜歡相爺特地準備的畫器嗎?相爺盼咐了,缺啥,再說去。」

香荷模模東、模模西,這些東西她以前是模。質的,可驕傲呢,哪一房的小姐,都沒有她的暖兒小姐有才情。

項暖兒心咚了一下,沒來由的想問出個答案。「為什麼給?」

「相爺怕小姐無聊吧,不管怎樣,想討好小姐的心思,任誰都看得出來。」

聞言,她冷臉,嘴硬,心加倍跳動。「討好?不如說是轉移注意力,讓我沒時間計劃怎麼取下他的首級。」

香荷笑笑,不理小姐的狠話。

「以前小姐很喜歡寫字畫畫,那時人人都贊小姐比街上的畫師還行,逢過年春節,各一房姨娘還會派人來求春聯呢。」

項暖兒嘴邊勾起笑意。那年頭的熱鬧啊,好似才昨兒個的事情。

「小姐,您試試。」

香荷把筆拿到她面前,猶豫了半啊,項暖兒還是接過手,擰眉、下筆,海棠逐漸在她筆下成形。

那麼久沒畫,居然還不差,難不成師傅口口聲聲的天份,不謳人?

也或許是那些年的勤練,讓畫畫在骨髓里落了根,雖說有了幾年陌生,筆再度上手,仍是重新發芽成蔭。

就像主人說的,一旦她習慣血的味道,那麼在骨髓里扎下根的武藝,便會時常跳出來,催促著她,送下一個敵人走入幽冥。

想起主人,她燮眉。

放下筆,離開桌前,看著床上的籃子,那些上好絲綢、繡線啊,滿滿的擺了整籃。上官天羽以為他可以把她改造成大家閨秀?

太難了,她是殺手,噬血性格已成。

「相爺很喜歡小姐呢,老送東西來討小姐歡心,老在這里打轉,還時常盼咐廚子給小姐進補,後園的夫人們可沒這等待遇。」

他喜歡她?項暖兒迅速忽略這個可能,連同莫名涌上的歡喜一同抹去。

香荷弄錯了,他不過是在逗她,他想贏得她的意志、想折拗她的驕傲,他是個不認輸的男人。

「後園有很多夫人嗎?」他也像爹爹一樣,妻妾兒女成群?

「可不,許多官大爺都想把女兒嫁給咱們相爺呢,目前,相爺有三位夫人,每個都和仙子一樣高貴,不過她們都當不了正夫人。」

「為什麼?」

只是無聊閑搭,她對他沒半分興趣。

「因為相爺早被皇太後給相中,想把七公主許給相爺,不過就算是娶進七公主,相爺還是最喜歡小姐,相爺啊,從來沒對哪個女人這般用心。

才說人、人就到,香荷瞥見門口的身影,忍不住抿唇偷笑。瞧,一回家就往這里跑,莫怪夫人們妒忌呢。

「野雞患仔湯呢?」上官天羽一踏進一房就問。

听說那東西對女人身子特好,昨見個與皇上出宮游獵,他才特地留下來的。

「在火爐上喂著,剛喝過一盅,小姐嫌膩,晚上再喝。」

「嗯。」他點頭。

香荷泡來雨前茶後便退下。

「什麼時候,我可以除去腳鏈?」項暖兒靜下心,冷問。

「你不想殺我了嗎?」他微笑,反問。

敝了,她不特別美艷,更別談什麼女人的溫柔婉約,偏偏他就是想她,時不時她的影兒就溜進他心底轉轉。

「不殺你,何以報父仇。」

她討厭他的笑,那種因他而笑而不受控的心跳,教人慌。

「我不是為自己殺你父兄,而是為天下百姓『報仇』,如果你一心報仇的話,好,我騰個空帶你去找他們,屆時,要殺要削,我保證兩不相幫。」

報仇在他嘴里變成笑話,項暖兒不平。

「話由你說,是非曲直全捏在你手里。」

「要證人嗎?沒問題,走一趟故居,真真假假,還怕分辨不出?」

上官天羽的篤定讓她退卻。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如果香荷的話沒有半分夸張呢?如果她慈愛的爹爹真是世人眼中十惡不赦的大壞人,這仇她能怎麼報?

這些年,她是靠報仇兩字撐過來的呀。

「不想談了。真可惜,我還想替自己辯白幾句。」他嘆氣,手搭上她的肩膀。

不樂意他的靠近,不樂意說不出口的悸動在心上盤旋,項暖兒借故拿起詩集,背過他,閱讀。

他隨她走到床邊,在她背後坐下,瞧著她發紅的耳根,莞爾。

「在想什麼呢?想得臉紅通通。」上官天羽的眼底閃著挑釁。

項暖兒拉長臉。能想什麼,想怎麼摔下他的頭當球踢啦!不理他,她低頭翻開冊子。

「王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鑫枕寒。」

上官天羽完全不受她的冷淡影響,頭和她相依靠,溫溫潤潤的嗓音念著她手中的詞句,念得暖暖昧昧、意有所指

轟地,她臉紅、耳朵紅,從頭紅到腳指頭。天,她怎麼偏偏翻出這首更漏子?

啪地,她用力合上書。

「夜長襲枕寒啊……」他笑得她的心悴咚悴咚,跳不停。「無妨,今夜我來伴卿共眠。」

撩撥她,他撩撥得傾心順意。

「不必。」

「可我不舍得佳人寂寞啊。」

轉身,上官天羽走出屋子,雙手負在身後,一句句,續下另外半闕詞。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項暖兒又羞又氣。她與他哪來的離情?她幾時徹夜無眠,又幾時數著梧桐樹上的雨聲,靜候天明?!

恨恨地,她把書往門板上砸去。這一砸,砸裂了她刻意的冷淡。

這日,項暖兒終于見著後園里的夫人們,果然如香荷說的,高貴動人。三個女子各有風華。

蕊夫人縴細溫柔、楚楚動人,看似溫柔和順,出自名門,鳳夫人面若英蓉、艷如桃李、丹唇未歡笑先聞,身材修長、體態風騷,是三人中最美的一個,而桂夫人一雙單鳳眼、兩彎細柳眉,腮凝新荔,望之可親。

瞧著濃妝艷抹的三個女人,她淡淡地不作聲。

她的據慢引來鳳夫人的不滿,不等招呼,徑自讓丫鬢拉了椅子坐下,雙手支在桌上,冷傲地笑了笑。

「也不過如此嘛,我還以為是什麼天仙絕色,值得相爺藏在屋里。」她哼一聲,推開項暖兒的書冊。

挑釁嗎?項暖兒搖頭,為她的無知。

可她越是不說話,越惹得來人心生不滿。

就見鳳夫人桌子一拍,嬌喇的嗓子輕斥。

「蕊夫人是吳尚書的女兒,桂夫人是潘將軍的女兒,我是堂堂大學士江竣的掌上明珠,請問你,你是何方神聖?」

比背景嗎?她是罪臣之女,行刺皇上的嬌客,怎樣,怕是不怕?不過話留在心底,項暖兒仍然保持緘默。

「你到底有沒有家教?姊姊們在問你話,你會不會回答叫?!」鳳夫人忍不住了,破口大罵。

姊姊妹妹?她和上官天羽還沒有那層關系呢,她們何必來攀親帶故。

「鳳姊姊,別生氣,暖兒妹妹還不懂府里的規短,往後住久了,自然會慢慢懂的。」桂夫人走上前,笑看調停。

她的聲音引起項暖兒的注意,抬眉,微燮。這聲音在哪里听過?好熟悉。

「暖兒妹子,在這里我們以蕊夫人為首,她是最早嫁進相爺府里的,我們都稱她一聲大姊,鳳夫人年紀雖然最輕,但論輩不論歲,我們都得喊她一聲二姊,你可以不喊我三姊,直接叫我桂兒,但我會把你當親妹子疼惜。」桂夫人的手壓上她的肩。

分明沒異狀,可項暖兒就是機伶伶地打了一身寒顫。

說不出為什麼,桂夫人的聲音、態度,所有表現明明都是親切溫和的呀,是她被訓練得對人無法產生信任嗎?

香荷在一旁看了,只覺憂心。

怎麼辦?未來小姐跟了相爺,勢必要學會和夫人們好好相處啊,可小姐的高傲態度……

她連忙拉起笑臉,替每位夫人送茶。

「鳳夫人、桂夫人、蕊夫人請用茶。」

許是太心急,茶送到蕊夫人身前時,她竟偏手,滾燙的茶水全一擺在蕊夫人的裙子上頭。

蕊夫人登時尖叫,慌得香荷下跪磕頭。「對不起、對不起,蕊夫人,香荷不是故意的。」

「好痛!我受傷了」

蕊夫人的婢女連忙圍過來,大家忙成一團。

項暖兒沒上前探看,視線反而落在一旁的鳳夫人和桂夫人,她們在微笑,眼見蕊夫人落難,反而開心地揚起眉頭。

這樣的「姊妹」呵,真是世間少有。混亂中,蕊夫人讓婢女扶回房。

別夫人似笑非笑,柔聲道︰「鳳姊姊,我早就說別來了,這里的主人不歡迎咱們,說不定還會借機生事,您不信,這會兒,蕊姊姊不就著了道?」

幾句撩撥,更加拉高了鳳夫人的不滿。她踢踢跪在地上的香荷說︰「你給我站起來。」

香荷乖乖依了,沒想到身子未直,便先迎上一個力道。

啪!猝不及防間,輕脆響亮的巴掌落在她臉上,她撫著臉,嚇得說不出話。

「鳳姊姊,壓壓火氣啊,打狗看主人,惹惱了暖兒妹子,枕邊幾句話,相爺從此不到你房里,吃虧的還是鳳姊姊啊。」不輕不重的幾句話,挑上了鳳夫人的痛處。

別兒沒說錯,相爺這段日子鮮少到她那兒去了,往常,她是最受寵的,蕊夫人、桂夫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可這個長得不怎樣的女人出現,就奪了相爺的所有注意,可恨!

項暖兒則暗自忖度,倘若這三個人是她的對手,那麼最具威脅的,不是咄咄逼人的鳳夫人,而是體貼親切的桂夫人。

「我還怕吃虧不夠?」

鳳夫人發了狠,抓起桌上的熱茶直就往項暖兒身上砸去,她輕巧閃過了,對付幾個女人,還不需要亮出武功。

見茶盅沒打到她,鳳夫人不甘心,一個、兩個、三個……桌上可以砸的東西全砸光了,可項暖兒連半點濕氣都沒沾上。

見狀,鳳夫人簡直氣瘋了,打不到主子打奴才行吧,她一把抓起繡籃里的剪子,就往香荷臉上戳去。

掠身、揚手,項暖兒的動作快得沒人看清楚,下一刻,鳳夫人的手就被牢牢制住。

她奪下剪子往後拋,不過是一個輕輕的後拋動作,誰也沒注意,卻倏地傳來桂夫人的尖叫。

眾人同時回頭,驚了。

怎麼可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那把剛被奪下來的剪子,竟不偏不倚插進桂夫人肩窩,觸目驚心的鮮血,一下子染紅了錦襖。

霎時,驚叫聲、哭喊聲,把靜溢的屋子弄得烏煙瘴氣。

項暖兒皺眉,與桂夫人四目相對,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詭話讓她驚心。

她……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她不動作,腦子飛快運轉,組織起所有的狀況。

是意外嗎?桂夫人的肉不是豆腐,那一拋,她連半分力氣都沒使,就算準頭夠,也不會插進她肩窩,造成那麼嚴重的傷口。

所以是刻意的?她抓住剪子往自己身上扎?

這種說法更沒有道理,她不必做那麼大的犧牲來鏟除異己,若她真想,早在她進府之前,就動手解決頭腦簡單的鳳夫人和蕊夫人了,她們不會是她的對手。

那麼,為什麼?

有什麼道理,讓桂夫人把她當成頭號敵人,真的是香荷說的,因為上官天羽對她處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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