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情人座上的影子 第三章——祝你生日快樂

他生日這晚,他們吃飯跳舞,在電影院的情人座晃到午夜。

她告訴他?她不再喜歡1了,她現在比較喜歡8。

他問她為什麼,她笑而不答,但心里給了答案——

因為8是兩個圈圈,是情人座,是兩個彼此心儀的男女坐在一起,

永不分離。

背著大書包,周采萱彎腰駝背,無可奈何地走在補習街上,她一面走一面踢著地上的空罐。

真羨慕岢易和子夜,他們不必補習,就可以輕松應付考試,真不曉得她的命為什麼比較差?

每次她跟爸媽抱怨,爸爸總是模模她的頭說︰「我的乖丫頭,不要怕,勤能補拙,繼續努力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們家丫頭會成大器、變成偉人。」

她家老爸強調的是「成大器、變成偉人」,她听到的卻是「勤能補拙」。

這話不就擺明了她的腦袋比人家差、基因比人家爛、先天條件只有別人的百分之八?

因為她太忙,岢易不再帶她到處亂晃了,子夜家的豐富晚餐沒她的份,上個星期本來約好要三貼、一起去秘密花園的,可是補習班臨時把她抓回去補課。坐在教室里面,她的心在那片蔚藍海岸邊倘佯。

考試卷一張寫過一張,參考書一本寫過一本,對她的成績沒有分毫幫助,她每天都想逃離這個象牙塔,卻是怎麼都逃不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不曉得除了補習、補習、再補習,自己還有什麼能力?

也許隨便考個大學、技術學院或二專吧,畢業後看哪里缺人就往哪里去,最壞的狀況,就是待在家里當宅女,讓老爸老媽養,運氣好的話,某個倒楣男人接手養她,生一窩小豬仔,庸庸碌碌過完這輩子……Theend。

其實平凡而順利的人生也不錯,呼!她用違心之論安慰自己。

「丫頭。」

一聲呼喚,周采萱停下腳步。是听錯了嗎?

「丫頭!」

她听得更清楚了,是在叫她,沒錯。

回身,尋找叫喊她的人,單單一眼,她就找到那個男人。他很好找,因為他太高了,屬于鶴立雞群的人物,就算她找的人不是他,也會在第一時間看見他。

「嗨。」周采萱不知道他叫什麼,只知道他是和自己合買雨傘的阿兜仔。

「你要去哪里?」

「補習,沒听過吧,這是在台灣一種很特殊的文化。」

「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你不必跟我解釋。」

他笑看著她無奈的眉毛、無奈的眼楮和無奈的嘴巴,第一次,他發現有人可以把無奈表現得這麼明白。

「唉,還是當老外好,念書不必像我們這樣。」

他笑笑,身為集團接班人,他的辛苦不在話下,只是他不像她,沒讓無奈在全臉全身貼滿記號。「我的假期結束了,馬上要回國、,可不可以請你吃頓晚餐,就當回報你的中國面包?」

饅頭夾蛋哪比得上他的雨傘,只不過,和他聚一聚的想法讓她很愉快。尤其想到他回國之後,她未來幾十年生命里,不知道還能不能踫到這種優質金發帥哥……

但望女成鳳的老媽,幫她報名的是以管理嚴格著稱的明星補習班,想蹺課,得先做好跪算盤的打算。

「為難嗎?」他一個不經意的笑容讓她的小鹿跳出柵欄外。

「不為難,可是你要假扮我的家長,替我打電話請假。」

「沒問題。」他拿出手機。

才剛翻出電話簿的丫頭嘆氣。

「怎麼了?不行嗎?」

「不行啦,你講英文,班導肯定听不懂。」班導的英文程度比她還差。

「試試嘍,我的中文講得還不錯。」他抽過她的電話簿,在里面尋找補習班電話,找到了,撥出號碼,他對著她挑挑眉。

「喂,你好,我是丫頭的爸爸,我想幫她請一天假。丫頭就是……」

在震驚于他字正腔圓的國語同時,她發現他接不下話,連忙把參考書封面對準他,指指上面的名字。

「對不起,我們習慣叫采萱丫頭,對、對,是周采萱,她感冒了,我要帶她去看醫生……這樣嗎?很好,沒問題,那就麻煩老師讓同學幫她把考卷和作業帶到學校,謝謝老師,謝謝你。」

他掛掉電話,沒想到丫頭表現興奮的方式,居然是迎胸而來的大巴掌。啪!他直覺壓住胸前的拳頭。

「屌哦,你的中文這麼棒。」她很想給他拍拍手、放煙火。

「我滿喜歡東方文化,走吧,我們去吃飯。」

他拉起她的手,朝補習班反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家麥當勞,他的時間沒有多到可以吃大餐。

事實上,他並不需要晚餐,若不是踫到丫頭的話,他早就搭上計程車,往機場方向去。

「你的家在哪里?」她啃著香脆的雞腿問,手指頭沾滿油。

「英國。」

「好棒哦,哈利波特的故鄉,那里有很多城堡,有很浪漫的古屋,一個從來不地震、不刮台風的國家,保留了許多的文化遺跡。」

「你喜歡英國?」

「喜歡得不得了,那是我夢想中的國度。」

「你是喜歡英國的王子公主還是黛安娜王妃?」他很清楚,公主王子的故事,至今仍吸引著全世界少女的夢幻情懷。

「我不喜歡王子公主還是什麼王妃,我比較喜歡冒險的哈利波特,除了英國,我也喜歡德國、捷克、匈牙利、西班牙、義大利、澳大利亞……你知道我的希望是什麼嗎?」

她不說夢想,而說希望,因為大部份的時候,夢想只能是夢想,實現的機率微乎其微,而希望代表的,是她會盡所有的力氣,朝這個目標邁進。

「是什麼?」他很喜歡看她說話,她說話的時候,動作表情比話題內容更精彩豐富,吸引人注意。

「環游世界!」

「很好的希望。」

「可是,我那個現實主義派的老爸最擅長潑我冷水,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說說看?」

「他說︰‘環游世界?很好啊!你大概只要存兩三百萬就可以走過許多國家。乖丫頭,我們來算一算,你大學畢業後,薪水以兩萬五計算,扣掉房租和食衣行育樂,節省一點的話,一年可以存下五萬塊,五四二十,哇,你只要存個四、五十年,就可以完成夢想了。’說完,他還給我拍拍手,鼓勵我朝夢想前進。

「厚,要我等到六十歲才完成環游世界的計劃,會不會太過份?你見過拿拐杖爬喜馬拉雅山的老人嗎?我還沒上青康藏高原,就會先死于高山癥,更不要說去南極、亞馬遜探險了!」

她的口氣表情夸張到讓他哈哈大笑,尤其她表演拿拐杖爬喜馬拉雅山那段。

「其實,等你大學以後,可以來找我。」

「你要資助我嗎?」那可是一大筆錢欸,不是買一把雨傘、一頓麥當勞這麼簡單。

「也許我可以聘你當旅游作家。你的語言能力不錯,上大學後,再多修幾種語言,訓練自己的文字寫作能力和攝影能力……我想你會勝任這個工作。」

「……旅游作家,我都沒想到耶,你真是太聰明了!」

對于未來一片茫然的周采萱,听了他的話,好像太陽沖破雲層、露出光芒,第一次,她知道自己的未來該往哪里走,知道自己欠缺什麼能力,知道自己該從什麼方向努力。

她興奮極了,竟然惡虎撲羊,一撲身,撲到帥哥身上去。

「謝謝你、謝謝你,你一定是我的救星!十分鐘前,我還覺得自己只能渾渾噩噩地過一生,沒想到你給我當頭棒喝、給我醍醐灌頂,你是我的貴人、我的光明燈……」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他听懂了,然後繼續笑著听她發瘋。

他們的晚餐只花一個小時不到,他留下自己的電話住址給她,她答應大學畢業之後一定去找他,然後,依依不舍說再見。

當他的身影離開她的視線,她重新坐下,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動作,居然運動神經發達的她也會打翻重量杯紅茶。

搶救不及的紙條就這樣泡在紅茶中,模糊了他的地址電話加姓名,也模糊了他們的承諾與約定。

她的心情暴差,差到不想回家,她殺到子夜家里,緊緊抱住她的脖子,卻半句話都不說。

子夜怎麼問她話,她都不回答,只想拿把刀把自己砍得零零落落,她是白痴加智障,她是腦殘and瘋狂,她怎麼不用紅茶把自己淹死,卻把帥哥的住址電話給淹死。

好得很,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了!真是的,裝什麼淑女啊?怎麼不當著他的面把字條拿起來背一背,頭腦不好的話,也可以把紙條復印蚌一百張啊……

她氣自己、恨自己,這是她這輩子最最懊惱的事情!

見丫頭這麼不對勁,卻又套不出她半句話,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姚子夜只好主動對她說出自己的暗戀。

她明白,要安慰別人,最好的方式是揭開自己的瘡疤,讓對方明白,悲慘的世界不是只住著一個人。

她對著丫頭說︰「你煩嗎?我也煩死了。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要找誰說,你有心情听我講嗎?」

丙然,重情重道義的丫頭點了頭,把自己的事情暫時拋到旁邊。

「你猜對了,我把椰子汁放在水壺里,是因為我暗戀某個男生,偏偏他是塊大木頭,我從花園拔玫瑰花送給他,他卻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像Gay?’」

「他是白痴嗎?」丫頭沒笑。

「他不是。上次,我送他一件漂亮的T恤,本來想找機會和他穿情人裝出門逛逛,沒想到他把那件衣服拿去當班服,全班通通有。」

其實她氣壞了,但當杜岢易謝謝她幫忙找班服時,她還擠出笑容說︰「也沒什麼啦,我只剛好經過,覺得它很適合我們班。」

「他不但是大木頭,還是已經腐朽到不堪使用的大木頭!」丫頭替她出氣。

「我想約他去坐摩天輪,想享受兩個人的情人座,他說摩天輪有什麼好玩,要玩當然要玩雲霄飛車。」

「智障!」丫頭又罵。

「我猜,他不喜歡我吧,也許他喜歡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你有沒有問他,喜歡你還是喜歡小青梅?」

「沒問。」

「為什麼不問?」

「我怕被當面拒絕。」姚子夜笑道︰「好啦,我把心事都告訴你了,你要不要也說說,什麼事讓你那麼煩惱。」

丫頭點頭,娓娓道出和英國帥哥的邂逅。

姚子夜問她,「是不是喜歡上帥哥了?」

她抓抓頭發,考慮老半天說︰「不是啦,可是我真的很想大學畢業後去找他,說不定他可以幫我實現夢想,他看起來很厲害,和也耶一樣聰明……」

十八歲的丫頭比其他女生來得晚熟,她還不懂愛情,不懂暗戀,也搞不懂心底真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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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匆匆,再過兩個星期,期末考一結束,他們就要進入高中生涯最嚇人的一年。

對于高三生活,杜岢易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倒是功課不怎麼樣的丫頭,已經長吁短嘆、鬼哭神號好幾回。至于子夜,她倒是有點期待這樣的挑戰。

她是個很適合壓力的女生。

這兩年,他們仍然分佔了全校一二名,子夜已經在挫折中學會適應,其實當老二,感覺沒有她想像中差。

她慢慢懂得體會,和自己競爭勝于和別人爭,反而是資優生怎麼考都考不贏他們,氣焰漸漸消失不見。

有時想想,還真的不能怪他,從小在醫生爸爸、老師媽媽的精心栽培下,資優幼稚園、小學資優班、中學資優班……一路上來,他永遠站在班上第一位,沒嘗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想到,挫敗來得又急又快。

「快走!」杜岢易拉起姚子夜往走廊那端快步走。

下一堂是自習,地理老師請假沒找人代課,已經有同學提早訂了炸雞桶,準備讓午餐時間再延長一堂課。

「要去哪里?」

苞在他身後小跑步,原本打算利用自習課把英文作文寫好的,她報名英文檢定,最近正在沖刺當中。

說到英文,她真羨慕丫頭,不必花太多精神就能滿口流利的英文會話,筆拿出來,老師要一百五十個字,她隨便就可以附贈三、五百個字給英文老師,叫她寫中文還不見得這麼順。

「老地方。」

姚子夜懂,他指的是頂樓。如果他和丫頭的秘密花園是那片藍得耀眼的海灘,那麼教室頂樓就是她和他的秘密花園。

他們常利用午休時間到樓上晃,吹吹風、聊聊天,說說彼此的生活、談談同學的八卦,因此她知道他最喜歡Blue的音樂,知道每次這個團體的門口一出來,他就馬上排隊搶購,甚至因為崇拜他們,跑去學電吉他,並且還彈得有模有樣。

因為他,她也愛上Blue,她听著他們的音樂,哼著他們的歌曲,在樂曲間想像愛情的風光明媚。

而杜岢易知道姚子夜熱愛文學,從紅樓夢到昭明文選,從曹雪芹到羅貫中,她喜歡深度閱讀,喜歡在閱讀中認識古人。

因為子夜,他開始背長恨歌,在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里面,想像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感覺。

「學長,你記得我嗎?我是辯論社的學妹。」軟軟的女聲傳來,杜岢易停下腳步,回頭,是一年級的學妹。

「我知道,你叫林祺音,下一任的社長。」

「對,真高興學長記得我,听說學長生日快到了,祝學長生日快樂。」她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粉紅色禮盒交給他。

「謝謝。」他溫溫地笑著。

「希望學長喜歡我的禮物。」

「我會喜歡的。」他的笑容溫柔得可以掐出水。

「下次學長還能帶領我們去比賽嗎?」

「可以,辯論社有任何問題的話,歡迎隨時到班上找我。」他拍拍她的肩。

「嗯,謝謝學長,學長再見。」她轉身,開心地跑開了。

姚子夜滿肚子不是滋味。不懂他干麼對每個女生都那麼好,那麼想當大眾情人啊?可他一回身,學妹的禮物就被塞進她手中。

做什麼?她沒來得及問,杜岢易又拉起她,一路直奔頂樓。

「給你。」他從口袋里模出一本小冊子。

「這是……」

「我整理的,你常弄錯的英文單字和片語。」

他連她常弄錯什麼單宇和片語也清楚?看著他,他還真是送了個最適合她的好禮物。這不是他第一次送東西給她,去年校慶,他把滿桌椰子分贈給同學,卻又跑去買了碩大的椰子,和她到頂樓,一根吸管,你一口、我一口。

那時,她猜測,他和丫頭是青梅竹馬,而她是他……送求愛椰子的對象。

「我可以幫你打開學妹的禮物嗎?」

「可以,那本來就是要給你的。」

傍她?有沒有說錯,他不是說會喜歡學妹的禮物嗎?她搖搖頭,打開包裝精美的禮盒。

里面是一只SWATCH男表,性格、有造型,那位學妹不但經濟優渥,還相當有眼光,不但挑中了好表,也看上好男人。

「我可以打開學妹的信嗎?」姚子夜得寸進尺地問。她終于懂得丫頭在替他拆情書時的快感。

「隨你。」杜岢易聳聳肩,無所謂。

她打開信,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內容,就是學妹在辯論社,為他比賽時的豐采著迷之類的。

「要不要看信?」她問。

「不要。」

「我幫你把手表戴上?」

「不要。」他的眉頭不自覺皺起來。

「既然都不想要,為什麼收下?」反正他又不在乎。

「收下比較不會麻煩。」

「不懂。」

「你跟丫頭那麼好,我不相信她沒告訴你。」

又是他和丫頭的私房秘密?時間真是她最大的敵人,他和丫頭之間有十四年,而他和她只有短短兩年,許多她來不及參與的往事里,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丫頭沒說過什麼。」她偏頭想想,回答。

「真的沒有?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我以為全宇宙都知道了。」他無奈聳肩。

「說說看吧。」

「國中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個陌生的女同學送我禮物,她告訴我,她已經喜歡我很久,希望我能夠當她的男朋友。我不認識她,怎麼可能當她的男朋友?所以我沒收下她的禮物和情書,我客氣地告訴她,‘對不起,我要全力沖刺高中聯考,沒時間交女朋友。’」

「雖然你的借口很瞎,但……處理得不錯啊。」他給人留台階下,沒有自吹自擂,很好的說法。

「但是第二天,她到我們教室外面瘋狂大喊,說如果我不和她交往,她就要從樓上往下跳,來證明她是真心愛我的。」

「然後呢?」她被女孩的大膽嚇到。

「她跳了,幸好遮雨篷阻止了下墜的速度,雖然她的雙腳粉碎性骨折,但是命還在。」

姚子夜想,他肯定嚇壞了。才國二,誰受得了這種事,難怪現在他來者不拒,對所有女生都溫柔到不行。

「從那以後,誰給你情書、友誼信、禮物……你通通收?」反正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反正等上了新高中、新大學、出社會,這種無聊的迷戀自然而然會消失無蹤?

「對。」

「既然收下,為什麼轉手丟給別人?這比不收還過份。」她皺皺鼻子,這也是她從下送禮物給他的原因。

「重點是,她們不知道啊。」杜岢易在笑,笑得理所當然。

女生是種麻煩動物,要找到像丫頭那麼簡單的單細胞生物不容易。

「至少,你應該把信看過。」

「有差嗎?」

「有,差很大。答應我,以後不管誰給你禮物,都要打開,看看是誰給的,信上寫了什麼?之後,你要把禮物轉送給誰,就是你的自由。」

「好吧。」他發覺,自己無法拒絕子夜的要求。

越深入了解,他越喜歡子夜,她是個有思想、有大腦的女生,他可以和丫頭打打鬧鬧,卻可以跟她談文學、談哲理,認識她,讓他的高中生活不像其他時期那麼無聊。

「晚上要不要到我家住?」姚子夜提出邀請。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家過夜,他常在她家吃飯,在她哥哥的床上入睡,並且迷上她父親上千本的商業書刊,他想,如果哪天他開公司當老板,變成一個商人,子夜的父親功不可沒。

「好啊,要不要約丫頭?」杜岢易直覺回話。

他的直覺反應讓她的笑容凝上。「這次……可不可以先不要。」

她想補上一句對不起的,但他先一步開口,「好啊,今天晚上有什麼節目?」

他的回答讓她松口氣,笑著說︰「沒什麼節目,只是慶祝你生日,我請崔媽媽替你準備帝王蟹火鍋。」

他很怪,明明是柔軟的男生,卻喜歡吃硬邦邦的蟹貝類,她曾這麼取笑他,但丫頭說︰「他才不柔軟,溫柔是裝給外面的女生看的,等等吧,等你跟他夠熟,就會發覺,他是個硬邦邦的臭男生。」

當時,她為這句話很難過,以為兩個人已經夠熟悉,結果沒想到,自己仍然屬于「外面女生」那個範圍。

後來,他的話解救了她,他說︰「我對溫柔的女生就給溫柔,對粗魯的女生就回報粗魯,對丫頭溫柔,是一種天大地大的浪費。」

然後,他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那抹溫暖,至今仿佛還停留在她額間。

「幫我慶生?好啊,開Party,你會跳舞嗎?」

「不會,你會嗎?」

「會。」他說得篤定。

「真的假的?連跳舞都會。」

「沒騙你,我在網路上學的。」

姚子夜笑了。這個無奇不有的網路教出了一顆稀奇古怪的腦子,她希望早晚有一天,網路也教會他,讀懂一份暗戀情懷。

「來,我教你。」

說著,杜岢易牽起她的手,把她收入懷中,嘴里輕輕哼著Blue的曲子,輕輕地帶領她跳舞,抬腳、旋轉,一步一步。

她是個聰明女生,領悟力比許多人都強,不多久,她就能跟上他的節奏,一腳一腳,踩出幸福律動。她在他懷中旋轉、再旋轉,她的笑聲和著他的歌聲,在夏季的微風里,輕蕩。

那天晚上,他們吃飯跳舞,他們在電影院的情人座里晃到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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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寒假過後又開學了,天氣越來越熱,台北的溫度高到近三十四度。

班上同學都很拚命,就連對考試不怎麼在意的丫頭,也繃緊了皮。

姚子夜揉揉發紅酸澀的雙眼。昨天她沒睡,不是為了兩個星期之後的大考而熬夜,而是因為漏夜排隊去買Blue的限量產品,她買了一個Pick要送給杜岢易。

他的電吉他彈得很好,她喜歡听他自彈自唱,喜歡他哼著專門為她編曲的那首歌——驕傲女孩,雖然她要寫的歌詞仍遲遲未動筆。

打開信,她再逐字讀過一次。嗨,杜岢易︰

我以為三年是很久的時間,久得會讓人厭煩、厭倦,沒想到一千多個日子在眨眼間過去,快得讓我想抓住些什麼,卻發現,它們已從指縫間溜走。

我記得新生入學第一天,你自以為是地替我解了圍,我卻對著你的背影齜牙咧嘴,當發現你就坐在我隔壁時,我一心一意等著老師換新位置。

好快哦,三年過去了,不管換過幾次座位,你始終在我的左手邊。

很久以前,采萱問我喜歡什麼數字?我直覺回答8,你說,你以為我喜歡的是1、是冠軍。沒錯,以前是的、我好勝、不肯認輸,是你教會我,認輸不是壞事,有競爭對乎才定最幸福的事。

采萱追問,為什麼喜歡8?我笑著沒說,現在,我要告訴你——因為8是兩個圈圈串在一起,就像我們去看電影時的情人座,就像摩天輪里的位置,就像我始終坐在你的右手邊,一個你、一個我,不分離。

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暗戀的那個男生是誰?我沒說話。

因為說破了,我對采萱有罪惡感,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從來不想傷害她。

那麼,現在你猜出來了嗎?對,我暗戀的那個男生是你,杜岢易。很難相信對不對?一個踏進校門就讓我討厭的自大狂先生。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喜歡上你的,大概是你把綠茶遞給我的那一瞬間,開始覺得你不討厭吧,也大概是你冒著大雨,把中藥送到我手上……真的不知道,三年太長、故事太多,我不知道哪一件事,是讓我喜歡上你的轉折契機,但,我喜歡你,是真的,沒有半分虛偽。

或者我不該說的,但畢業在即,假如我們的學校不在一起,假如我們忙著各奔前程,也許見面的機會就少了,我不想帶著遺憾離去。

杜岢易,可不可以對你做一個要求?如果你也喜歡我,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請當面告訴我,不要讓我獨自猜疑;如果你對我沒那種心情,那就……就這樣吧,什麼都別說,假裝這封信不存在,我們仍舊當好朋友。

祝金榜題名—鵬程萬里

寫這封信時,姚子夜放下驕傲和自尊心,首度坦承了暗戀他的事實,但她還是無法寫下自己的姓名,為的是一個無聊理由——如果他對她有心,就會知道這是誰寫給他的信。

打開盒子,她把Pick和信一起放進盒子,用海水藍的紙包裝起來,打上緞帶,趁著班上同學還沒來之前放進他的抽屜,而那里已經被偷偷塞進五六份禮物。

她猜,今天畢業典禮過後,他一定會收到非常多的禮物和花束,也許會有許多舍不得的學妹圍在他身邊哭泣,要他別忘記自己。他的女人緣真的好到不行。

正襟危坐,她假裝自己沒做過塞禮物那種傻事,打開參考書,開始定心念書。可是,定心……好難,思緒總是會飄啊飄,飄到他的身上去。

「也耶,你怎麼那麼早就到學校,是不是和我一樣,要畢業了,興奮得睡不著啊?」丫頭進教室,發現了她,跳著跑到她身旁,一坐到她的課桌上。

「是……是啊,有點睡不著。」

她看著隨後進教室的杜岢易,他們還是一起上學啊,三年了,不對,是六年、十二年……或者更久。搖頭,她搖去自己討人厭的念頭。

「你擔不擔心要和我分開?我剛跟岢易說,你們降低標準,我考上哪個學校,你們就填哪個學校當第一志願好不好?」丫頭抱住她的肩膀說。

「想得美咧。」杜岢易一巴掌拍上丫頭的後腦勺。

「反正你們那麼優,到哪里還不都很優。」她嘟起嘴說。

他沒理她,突然彎下腰,細細審視子夜的眼楮。「你哭了,還是沒睡好?」

「沒啦,只是睡不好。」姚子夜敷衍道。

他對她的細心是真的,認真也是真的,他每天的便當菜總有一部份會進到她的肚子里;他記得她的生日,不送禮物,卻會唱歌給她听,會陪她去坐摩天輪,雖然那種東西既不刺激也無趣,但她要求,他便配合。

就算這些東西都稱不上愛情,至少是份量很重、很重的友誼。

同學陸續到了,丫頭轉身去找別的同學說話,杜岢易則在她耳邊低語,「去頂樓。」然後轉身、先離開教室。

姚子夜在心底默數到十,跟著離開位置,往頂樓方向走。

她上樓時,見他坐在水泥地上,仰著頭曬太陽。他是個陽光男孩,永遠頂著溫柔笑臉,像和煦溫暖的春陽。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兩個人都不說話,享受最後一次的頂樓約會。

「子夜,大學……繼續當四年同學,好不好?」他的手輕輕挪了兩寸,覆在她的手背上。

「好。」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大考完之後,我們去旅行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緊了。

「好。」還是不必經過思考就月兌口而出。

「我從沒告訴過你,我很看重你,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杜岢易看著她的眼神里,有誠懇、有認真,還有很多不知名的東西。

只是朋友嗎?姚子夜有點失望,但她不怕。他說了,他們還有四年,四年的朝夕相處,也許……她始終相信,機會是留給努力的人。

「嗯。」

他沖著她笑。

話說到這樣就好,他不能講太多,他知道她心里暗戀著一個男生,不想給她造成太大壓力,反正他們都還年輕,而且未來朝夕相處的四年里,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努力,努力著……讓她愛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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