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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的兩世妻 第10章(1)

宇文驥沒有听繪夏的解釋,直接把她關進屋里,派幾個侍衛輪流看管。他不願意相信她背叛他,不願意相信她是趙立國安排在自己身邊的棋子,但證據確鑿,連采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還能視而不見?

趙立國埋伏在他身邊多年,很清楚美麗的女子吸引不了他的目光,唯有聰慧敏銳而善良的女人,才能讓他多看兩眼︰趙立國清楚他愛若予,卻因為錯綜復雜的恩怨情仇不得善終,所以找來一個繪夏,她的眼楮和若予一樣干淨澄澈,她的性情和若予一樣悲天憫人,他們編一套可笑說詞,解釋了身份,然後有「阿福」相助,她進駐他的心。

很簡單的道理,他未必不能發現,但為了難得的幸福,他迫自己視而不見。可悲吧,他是宇文驥,一個沒有心只有堅硬外殼的男人,卻被繪夏攻陷。

他恨自己,輕蔑自己,非常非常。

「表哥,你真的相信繪夏是魏王的人?」趙鐸在他回府的半途將他攔下。

魏王一案該辦的都辦得差不多了,牽連的同黨該入獄,該流放的,通通處理清楚,剩下的就是趙立國和繪夏了,表哥不提,他樂得略過。

讓同朝為官的大臣們訝異的是,這次,宇文宰相沒有趕盡殺絕,他想,表哥畢竟是受了繪夏姑娘的影響,不再將人命視為草芥。

初登基那年,他問表哥,「那些官只是蠢、只是選錯邊,有嚴重到需要處死每個人嗎?斬草除根就能讓其他官員對我忠心耿耿?」

表哥冷冷回答,「你說錯了,不是狠心,我早就沒有了心,我有的只是狠,不狠,這個國家無章法;不狠,那些蠢極的人會以為自己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我要做的,不單是摧折他們生命,還要摧毀那些可惡的夢想。」

那時他沒多話,因為他清楚表哥是對的,而現在的表哥受了誰的影響,還不明白?如果李若予之死,讓表哥的心隨之死亡,那麼很明顯地,是繪夏姑娘把表哥的心送回原處,讓他有了人氣,在這種狀況下,如果繪夏犯案……

「表哥,我們問得很仔細,所有人都不曉得什麼繪夏姑娘,也許她根本與魏王無關。」

「她是趙立國安插的棋子。」宇文驥一句話否決趙鐸的推測。

「那個阿福不是瘋瘋癲癲、成天關在相府里面,半步不離嗎?」

「是。」

「既然如此,光靠他,你以為要把一個人訓練成另一個人,有那麼容易?」

趙鐸說中了,光要找到一個眼楮那麼相像的女子就不簡單,但他不語,冷冷看表弟一眼,道︰「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如果他不想要繪夏,他可以把她帶回宮里啊,那麼有趣的姑娘,如果真是趙立國找出來的,他還要給他記一大筆功勞。

「好吧表哥,你打算怎麼處理趙立國?」嚴格說來,趙立國是他的堂哥,血緣上比表哥更近一層,但……他們從小就是不親,要拿他怎辦?

「我要他身上的血玉。」

「傳聞中殺手組織的令牌。」有了令牌,可以讓殺手組織為他們做任何事。

「對。」宇文驥點頭。他要接手組織,讓一支地下軍隊為朝廷辦事。

他進宰相府,繞過幾個回廊,望了守在地牢前的侍衛一眼,他們退開,讓出了通道。

趙鐸想也不想,追上表哥的腳步,濃重的腐臭味從地牢里散發了出來,辛瑟嗆人,不流通的濕冷空氣,貼在他的肌膚上,讓他打了個寒顫。地牢果然不是個好地方!

宇文驥筆直往深處走,直走到一間牢房外頭,牢房里的草堆上躺著一個男人,他的臉色蒼白、形貌瘦削,幾道干涸的血痕黏住他的衣裳。

听見動靜,他勉力撐開眉睫,看見來人時,勾起一抹冷笑。

牢頭打開鑰匙,宇文驥彎身進入,居高臨下,他的眼眸如兩汪深潭,闐黑而危險,他定定望住趙立國,似要將他的靈魂吞噬。

「這麼久,終于輪到我了?」

以他的迅雷速度,父親和黨羽都讓他攀藤模瓜,一個個逮到了吧?趙立國微微坐起,不敬地看著宰相和皇帝。他不怕,反正不過一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他不可一世地躺靠在牆邊,雙眼回望宇文驥,無視于皇帝的存在。在他心底,趙鐸不過是個傀儡,朝政全是宇文驥一手把持,往後,趙氏他們一脈,怕是再見不得天日。

「把血玉交出來,我可以繞你不死。」東西不在趙立國身上,他已經被搜過無數次。

「那是唯一可以交換我活命的東西對不?」他苦笑兩聲。成為王、敗為寇,他這一生,為誰辛苦為誰忙!「東西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它在哪里?你用什麼方法連絡你的組織?」

「如果我說組織早已解散,你信是不信?」

「不信。」這麼龐大的組織說散就散,他不是笨蛋。

「如果組織還在,我會用那群庸才到地牢劫向光禮?」他咯咯大笑,眼角竟是輕蔑。

「你舍得解散他們?」

「為什麼舍不得?你以為人人都同你一樣,不惜用一份真愛去交換權勢地位?哼,我不是你,一個李若予足夠我用全世界去換。」

「你說什麼?」宇文驥像被針刺到似地,恨恨彎腰,提起趙立國的衣襟,力氣之大,幾乎讓他窒息。他不準他骯髒的嘴巴吐出那三個字!

趙立國沒有被他的氣勢威脅,他怒目與他對峙,臉越來越紅,但不出聲求饒,好半晌,理智控制住宇文驥的憤怒,緊握的拳頭終于松開。

他猛咳一陣後,淡淡笑開。

「很怕听到李若予三個字?是啊,阿觀是應該愧疚,她撿了阿觀和阿福,阿觀欺騙她的感情、婚姻,手刃她的父親、毀滅她的家庭,最後吸干她的血,多惡劣的男人。

「阿福不同,他認識小姐,沒想過世上有這樣善良的女人,她像仙女,解除了他一身罪孽,阿福敬仰她、愛慕她,為了她,寧願親手解散無堅不摧、無人不殺的組織,徹底月兌離父親掌握。阿福想成為一個平凡的男人,想永遠陪在小姐身旁,看著她哭她笑,心疼她的無奈與悲傷。

「阿福不只一次想過,把小姐遠遠帶離可怕的阿觀身旁,可是小姐放不下、舍不得,到最後連命都賠了進去,不值得呀,不值得……」他不是在對宇文驥或趙鐸說話,他是喃喃自語,緩慢地將自己和小姐之間的情誼,慢慢地、慢慢回憶。

所以他真的為若予放棄一手訓練的殺手組織?趙鐸一臉的不可思議。

「小姐不值得呀。阿福想隨著小姐而去,可是被救下,被視為忠僕,帶入另一個宰相府。阿福心想,老天要我活下來,一定有它的用意,也許它要我親手為小姐報仇。

「我每天都在找機會,但阿觀和我一樣,都是百毒不侵的身子,論武功或許我不輸他,但是他一高呼就會有一群大內高手跳出來幫忙,屆時我殺不了他,反而身份曝光,拖累父親,那不是我想要的,雖然父親從未善待過我,但我身上畢竟流著他的血。

「失控的敖犬、不馴的白馬、沒長眼楮的翎箭……沒有任何意外殺得了他,我失望極了,只好裝痴裝癲,繼續找機會,沒想到繪夏姑娘來了……呃,不,是小姐回來了,我日夜思念的小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死而復生的,但她的確回來了。」

「繪夏不是你帶進府的?」宇文驥怒問。

「要是知道她的存在,我非但不會把她帶進宰相府,我還要遠遠的把她帶離開你這只惡狼身邊。」趙立國向他投去鄙夷的一眼。

「既然如此,你怎麼敢確定繪夏姑娘就是李若予?」趙鐸問。

他淡淡掃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宇文驥最想知道的部分。可憐呵可悲,小姐畢竟讓宇文驥又害了一次。

「小姐以為我瘋了,從沒對我設下心防,我們說著以前的舊話,每一件、每一樁,只有我和小姐知道的小秘密,繪夏姑娘知道相府里的小秘道,知道我們曾經在那里偷藏著一只受傷的大野狼,她知道玫瑰釀和烤鴨是我從娘那里學來的,知道我曾經偷偷喜歡一個姑娘,可惜後來她成了我姨娘……

「雖然換了張全新面孔,但繪夏姑娘是小姐,我再確定不過,這是我的秘密,我告訴自己,要找時機把小姐帶走,從此天高地遠,過著屬于我們的生活。

「可小姐不肯走,她說回來是要幫阿觀戒除殺生的,要教他仁民愛物,積善積福,她舍不得阿觀下地獄受苦……好笨的小姐,干麼那麼喜歡阿觀啊,阿福對她比阿觀好千百倍。

「小姐不知道她在這里很危險,賀采鷺在玫瑰釀里下了毒,想要冤她害她;賞荷時,小姐不是失足落水,是讓賀采鷺派人給推的,我不過暗示你一句,小姐回來了,你就對小姐下毒手,這里實在太危險,小姐不應該繼續待著。」

所以他和父親接上線,他們交換條件,他幫父親救出向光禮,父親幫他和小姐離開,偏偏那麼好的計劃竟然遭到破壞。

「我沒對她下毒手!」宇文驥怒斥。

「你敢說那串檀木雕刻、會散發香氣的八寶珠鏈不是你給的。」

「八寶珠鏈?」他想起來了,那是最近繪夏很喜歡的一件飾品,經常見她戴在身上。「一條鏈子和下毒手有什麼關聯?」

「不是你做的?」他揚眉問。

「不要繞圈子。」宇文驥又想抓他的衣襟了,卻又怕他說不出話。

「所以又是賀采鷺?也對,她知道你百毒不侵,這個毒害不了你。」

趙鐸等不及了,輪到他彎腰,一把提起趙立國,怒聲斥道︰「把話說清楚!」

他微微一哂。「八寶珠鏈上的香氣是寄生紫的味道,寄生紫非毒,獨自存在對人體無妨,但若與檀木相結合就會產生巨毒,這毒連續吸上十二個時辰就會讓人中毒卻不自知,中毒後,身子將漸漸轉弱,直到長臥不起。那日小姐來看我,我見她瞳仁間隱含血絲……」

宇文驥听到此處,再也停留不住的轉身離開牢獄。

趙鐸瞪了他一眼後也跟著轉身。

「趙鐸。」趙立國喊住他。

「什麼事?」

「看在我們是堂兄弟的份上,我可不可求你一件事?」

「說!」

「給我一把刀子,讓我和小姐一起同赴九泉。」

趙鐸的眉頭擰了,怒視他。「你憑什麼認定繪夏會死?」

他緩緩搖頭,臉上浮現一朵淒迷的笑容。「如果小姐還有活命的機會,我會想盡辦法求得生存,但現在……我一心求死。」

看著他的笑容,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一甩袖,追著表哥而去。

凝眼望向趙鐸的背影,趙立國苦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果報,誰也替不了誰。」爹一生一世的心血終成枉費了。

他起身,銳利的眼神緊盯住那片凹凸不平的牆面,深吸口氣,他向前撞去。

砰!偌大的撞擊聲傳來,獄卒隨之趕到,臨終前他只留下一句,「小姐,阿福先你一步而行。」

咽下氣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嬌俏的女聲說︰「耍白痴啊,你死什麼死啊,要給牛頭馬面做業績嗎?你的血可以救活你的小姐啊,笨!」他听見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現在想的,是奈何橋上與小姐重逢。

總是昏昏欲睡,日里睡、夜里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前幾天還能勉強下床吃點東西,可這兩日力氣漸失,她連喝口水的力氣都沒有,她發現不對勁時,想呼救也沒人應,直到她想起來可以壓壓手臂間的紅點,讓剪春她們來幫忙時,她連挪動五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快死了嗎?沒病沒痛沒傷,她全身上下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間就要死了?她想破頭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一定很憤怒吧?他肯定讓為她和阿福是同伙的,唉,政治斗爭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什麼時候才給她過點太平日子?怎麼沒人清楚榮華富貴轉眼成空,人生自在好過金餒玉縷,成日算計只會走向腐敗滅亡,唯有學佛祖在寬恕中才能得到不朽。

她和他總是陰錯陽差不得善終,如果這真是命中注定,她豈能爭得過?她終于懂得孟婆婆的無奈了。是啊,沒有月老的紅線相牽,就算她們在來世找到彼此又如何,不過又是一場苦戀、一次蹉跎。

緩緩閉上眼,在落入下一場黑暗之前,她對自己說——如果還有機會,她要向月老乞得紅絲線,她要再愛他一回。

「表哥,你瘋了!」趙鐸阻止宇文驥抓住刀刃的右手,避免他劃下自己的血脈讓繪夏喝光他的血。

因為他的血能治百毒,表哥要用自己的死來換繪夏活著。

趙立國沒說謊,所有太醫都說了同樣的話,他們說繪夏姑娘毒入腑髒,已經無救,說檀木和寄生紫的毒一經混合,再無藥可解。

听到這些的話當下,表哥就發狂了,他抱緊繪夏,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

宇文驥恨恨甩開他。「我是瘋了,若予回來了,我再也不能讓她從我眼前再死一次!」

他恨透自己,若他再仔細一點,會發現那些香囊荷包是若予親自繡的,也只有她會把阿觀兩個字繡得圓圓胖胖,誰都仿不來;如果他再謹慎一點,會听得出來她常常月兌口而出的阿觀,那不是演戲而是真誠。他想拿刀砍了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看清?為什麼不要早點付出真心?為什麼要懷疑她,讓別人對她有可趁之機?

趙立國懷疑她是不是若予,于是用直覺和心去證明她是,而他呢?只會找人去調查她的身世背景。如果他少一點理智,多一分感情;少一點懷疑,多兩份信任,那麼她不會躺在這里,他……終究又害了她一次!

「表哥,冷靜點,萬一你死了,繪夏還是醒不過來怎麼辦?」

「會的,五年前她救我一回,五年後,輪到我來替她。」

宇文驥抱起繪夏。不管是若予或繪夏,他都認定了她,這回他再不否決自己的愛情,他要她明明白白,那年的宇文驥心太雜,不敢承認的事,現在他再不害怕認下。

「表哥!」趙鐸不肯放開他。這個國家、朝廷還需要他,表哥答應過,要幫他開創一個太平盛世的。

「放手。」他狠狠瞪他一眼。

「我不放,你確定知道自己做什麼嗎?」

「我能不確定?」

「既然確定,你應該明白,如果你死,繪夏活過來,她會有多麼傷心。」

「她會為我傷心?」會吧,她不恨他,她願意重生、願意回到他身邊,她盡全力為他造的殺孽贖罪,如果不是愛,有什麼理由讓她這麼做?她當然愛他,他心知肚明,幸好這次他已經大大方方把愛情表明,沒有躲藏、沒有迂回,他愛她,也努力讓她心知肚明。

他曾經問她,「做好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搖頭道︰「不是對我有好處,而是對你有好處。在你手中死去的生命太多,你必須積更多的福德,才能保你永世安康。」

他鄙棄她的行為,輕蔑一笑,「你真認為偶爾賑濟貧民,就能彌補在我手中失去的生命?」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偶爾不行,我們就經常、天天啊。」

這些話印證了趙立國的說法,她果然是有任務,她為他重生,為他再度行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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