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雪後的騎士 第5章(1)

哀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天氣並不冷,但她老覺得涼。

阿雪走到沙發旁,抱起阿飛,伸手撫模它柔軟的毛,那是她唯一能攬在懷中的一點溫暖。

輕淺嘆息一聲,阿雪自嘲地笑了,雪後怎能貪戀人間的溫暖?

賀青珩搬走了,最終他還是完成契約,為她得手全數股份。可公司到手了,她並沒有期待中的喜悅,原以為拼盡力氣得到的東西,會讓自己高興萬分,可現在她才知……從報復中能得到的快樂,成分稀微。

放下阿飛,她拿起電話,想听點人聲。可電話拿起來,卻不曉得能夠打給誰,有點慘,她被一手建造的冰雪城堡困住了。

開電腦,打Skype給阿敘,告訴他……她離婚了?這種事有什麼好說,那年她結婚也沒听過他的意見,現在對他說這個做什麼?

不說離婚,就說她終于奪回屬于自己的公司,然後呢?對阿敘而言,那和她買股票賺進一大筆錢,沒什麼大差別吧。

那……問問他有沒有交女朋友?如果她真的這麼問,阿敘一定要當她瘋了,沒錯,她是瘋了。

都是藍品駽的錯,不該將溫情帶給她,不該讓她曬透了陽光,以至于現在……

缺少陽光的日子里,她倍感寒冷。

真的,以前就算痛恨寂寞,但只要有一部電腦,寂寞無法侵犯她太久。

由于阿敘不在線上,阿雪關掉Skype拿起存折,開始計算財產。

她知道這很無聊,這種事有專業人士會幫忙他處理,但在這無聊到頂點的時候,有幾個數字可以數,聊勝于無。

門鈴響起。是藍品駽!她直覺想。

跳起身,她跑到門前,然而……她在門前停下腳步,懷疑自己干麼這麼興奮。

爺爺、女乃女乃已經不在,他不會帶來新的旅游計劃,何況,她並不真那麼喜歡出門。

人,讓她覺得厭煩。對,厭煩!她鄭重強調一遍。

吸氣,她打開對講機,口氣恢復冷然。「哪位?」

「賀青樺,哥哥交代我送東西過來。」

阿雪按下鈕,讓他上樓,再打開大門,等待電梯送他上來。

賀青樺,人人都說他是公子。因為他帥得太過,走在路上常有人誤以為他是韓星,對他尖叫。阿雪曾在他的陪伴下,到「公公婆婆」家參加宴席,那次,他們沒有搭車,而是選擇搭捷運。

為什麼?他刻意的吧,刻意讓她明白,他有多受女性朋友的歡迎。

她是這樣想的,但沒向他求證過。

這幾年,賀青珩專心替她搶回公司股份,現在就算兩人已經離婚,他仍盡心替自己打理藍氏企業。她明白,這是他對她的感恩。雖然她已經強調再強調,她不喜歡當恩人。但——

阿雪說︰你不必這樣做。

賀青珩卻回答︰第一,我喜歡和新婚妻子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第二,藍氏企業給董事長的薪水很優渥。

不管是哪個原因,賀青珩在藍氏企業留下了。因此不管是之前的四年或未來幾年,烽應電子將由賀青樺和他父親共同主持。當媒體知道帥到不行的賀青樺是烽應的總經理之後,對他的偏愛啊,不比對待當紅偶像差。

賀青樺的女人緣比哥哥好上幾十倍,因為他帥,更因為他親切。他是風流大少,和對女人不屑一顧的哥哥有著天壤之別。

當,電梯門打開,他帶來一束白玫瑰和蛋糕、紅酒,發現阿雪等在門口,對她綻放一個魅力無敵的笑容。

「生日快樂。」他笑容可掬地說道。

他真的很好看,一個笑臉就會讓女人為他心醉,可惜她當過已婚婦女,對于好看的男人已經免疫。

她冷著臉回答︰「女人通常在十八歲之後,就不過生日了。」

「難怪,哥哥從來不必為你的生日費心。」被打槍,賀青樺是人生第一遭。不過沒關系,他喜歡高難度的挑戰。

「沒錯,所以這些絕對不是賀青珩要你送來的。」她指指他手上的蛋糕。

「你猜對了,想知道我從哪里得知你的生日嗎?記不記得那本八卦雜志?上面有一張你和璃芬的比較表——年齡,你勝;三圍身材,你勝;面容五官,你勝;家世財產,你勝;璃芬只勝了兩項,文憑學歷和性格脾氣。」

說了一堆,他以為阿雪會笑,但顯然他的風趣影響不了她的笑紋。

「你的人際關系不是普通的糟。你應該多接觸人群、學學待人接物,那麼你會懂得,把生日禮物擋在門外,是不禮貌的行為。」

她一點頭,把禮物接過手,冷冷地道聲晚安後,就要把門關上。

「喂,壽星不應該做這種事。」

她撇撇嘴角,「對前大嫂糾纏不清,也不是小叔該做的事。」

「說錯了,不是前大嫂,是有名無實的掛名大嫂。」他笑得自信滿滿。

「你又知道了,難不成你們兄弟情深,賀青珩把我們的閨房情事告訴你!」

他攤手,動作帥得會讓無知少女尖叫。「不必大哥開口,他那個人,死心眼,對愛情只有專注沒有妥協。」

阿雪差點笑出聲,說到底,她竟然只是人家的「不妥協」。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出現?」皺眉搖頭,她並不需要前小叔的安慰或支持。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大哥後悔後,我要傾全力追求你。」

「抱歉,我這種人在離婚後,不希望見到與前夫有關的任何人。」

她承認自己的人際關系差到極點,幸而,她從不介意這一點。于是砰地,阿雪當著花美男的臉甩上門,對于之後不斷響起的鈴聲充耳不聞。

十分鐘,賀青樺確定她的話沒有商量空間後,訕訕離開。

呼,終于安靜了。

****

阿雪回到沙發邊,坐在地板上,打開蛋糕。貪吃的阿飛聞到蛋糕的味道,連忙邁著小短腿和肥肚皮走來,它伸了舌頭去舌忝,蛋糕好吃,它越舌忝越上癮。

「好吃嗎?阿飛,生日快樂……」

打開瓶塞,酒量不怎樣的阿雪在干掉一整瓶紅酒後,腦袋開始昏沉。她拿起白玫瑰,花瓣一片一片剝下,幼稚地數著,生日快樂、生日不快樂、生日快樂、生日不快樂……

然後她睡著了,在數到「生日不快樂」的時候。

阿雪歪著脖子,趴在沙發邊緣,要知道,不正確的睡眠姿勢很容易讓人做惡夢,因此,困擾她多年的惡夢再度出現。

阿雪夢見自己趴在潮濕的地上,裙子下擺露出的小腿不曉得沾上了什麼,黏黏滑滑的。她不知道這黏滑物是什麼,因為她的眼楮被蒙上帶著腥味的厚布。

從麻藥中醒來的她,腦袋里像被千萬個小人用力捶著、踐踏著,痛得她說不出話。

然而一個低沉的聲音緊繃了阿雪的神經,她不敢挪動半分,張起耳朵細細地分辨周遭傳來的訊息。

陌生男人說話了。「是你要我開口勒索五億的,而我不過分到一億,你就舍不得了?小小兩成算什麼,要不,我幫你個大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把你佷女殺了,到時你分到她四分之一的財產,我只拿兩億,你說怎樣?」

他句子里的「佷女」二字狠狠敲上她的知覺,阿雪嚇傻了,策劃綁架事件的竟然是她姑姑……

「不干不脆,考慮這麼久。你只要說聲好或不好,自然有人替你動手……」

她竟然在「考慮」?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淋下,寒冷密密麻麻地侵入阿雪的周身毛細孔,凍得她直哆嗦。阿雪想哭,卻不能哭,理智告訴自己,如果被歹徒發現她清醒,還听見他們間的討論,自己必定被滅口。

于是她咬住唇,狠狠地、狠狠地,咬出血痕。

她會死嗎?她會活嗎?她好害怕,無止境的恐懼害怕……

猛地一震,她醒了。

清醒時不準自己墜落的淚水,在夢里無限蔓延。

她蜷起身子,縮緊雙臂,好冷……她像置身地獄……

恍然間,她明白是什麼讓自己從噩夢里月兌身。門鈴!持續響亮的鈴聲!她踉蹌起身,沖到門邊,一把拉開大門。她不管門外是誰,就算是宅配送貨員都好,她需要一點點溫暖,一點點她還活在人間的證明。

她閉上眼楮,撲進對方懷里,緊緊地、緊緊抱住他的身軀。

她發抖得很厲害,牙關顫栗得合不攏雙唇。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品駽被她嚇到,想推開她,看看她有沒有受傷,可是她用盡力氣圈住他,不讓他推開。

她在顫抖,像是遭受莫大恐懼。有誰侵入房子里嗎?

品駽長大雙眼,四下搜尋的同時,輕拍她的背,不斷重復地告訴她,「不怕,沒事了,有我在……」

同樣的話,品駽講過幾百次,而這幾百次終于安撫了阿雪的恐懼。她漸漸不抖了,盡避理智尚未回籠,但直覺通知她,在這個男人懷里,她可以不必害怕。

品駽注意到她逐漸平靜下來,于是低頭輕問︰「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這件事,她沒打算告訴任何人,以前不想、以後也不想。那是一個關于親人的秘密,即便再憎恨,她都不願意說出來。不管害誰被關進牢里,爺爺、女乃女乃會傷心,表哥、表姐會家庭離散,不想啊……她不想的……

如果她的理智有兩成存在的話,她絕對閉嘴不語,但酒精驅逐了理智,她只剩下潛意識。

于是,她順著誘哄自己的好听嗓音,張開自己的嘴巴。

「姑姑指使人綁架我,她舍不得給歹徒一億。歹徒還問,要不要直接殺掉我,她可以分到更多……」

她顫巍巍的聲音重重地擰上品駽的心。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因此當年她敵視她的姑姑、姑丈們,刻薄而惡毒地不給他們留下余地,還有她驕縱任性地逼自己不準出國,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安全信賴?

「阿雪,告訴我,誰綁架你的?」他勾起她的下巴,急問。

恍恍惚惚間,她抬起雙眼,似乎在注視品駽,可眼楮並沒有聚焦,她還在做夢,沒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誰。

她搖頭,表情無辜且無助,好像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她還是那個在面對困境時只能發脾氣,卻無力解決的小女生。

品駽憤怒了,他氣恨自己。

當時該追根究底問出答案的,他不應為了害怕造成二度傷害,始終避談綁架事件,讓她帶著恐懼度過許多年。難怪她說起親人時,總是流露出不屑;難怪她痛恨姑姑們,十年如一日……

當時他在做什麼啊,怎沒發現她的惶恐,怎能以為她只是在鬧大小姐脾氣?

品駽很生氣,生氣得無法自抑,但阿雪在他懷里,必須顧慮。于是他彎身,打橫抱起她。

一落入他懷中,阿雪像找到安全定位似的,舒服地輕囈一聲,蜷起身子,任憑酒精再度催她入眠。

她睡著了。品駽帶她回房,可她不願意離開他的懷抱,于是他與她並躺,手臂環住她小小的身子,心疼地注視著她的臉。

他輕輕地吻上他的額間,柔聲承諾,「別害怕,我在,我會一直在,再也不離開……」

****

棒天,阿雪宿醉得下不了床,品駽來來回回忙得不得了,忙著將她滿櫃子的衣服裝箱,她頭痛欲裂,阻止不了他的奇怪舉動,只能捧住發漲的腦袋,哀號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必須搬回去和我住。」他的口氣篤定,沒有商量空間。

「為什麼?」嘶,她倒抽一口氣,頭痛欲裂。

「因為你是我妹妹。」

悶哼一聲,她抓起枕頭蓋上自己的臉。她開始痛恨了,在痛恨「恩人」這個詞匯之後,跟著痛恨起「妹妹」。

等到再次清醒,阿雪已躺在老家的公主床上,底下有很多只鬼的那張床。盡避迷迷糊糊,她也知道品駽幫自己搬家。

她拒絕過嗎?當然有,可品駽不太理會別人的拒絕,而當時她正為宿醉而痛苦,所以他的話題一轉二轉,她整個人就被轉往他要的方向。

張嘴,像瀕死的魚,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側過臉,卻迎上,一張溫暖笑臉。賀青珩說過,品駽是顆大太陽,身為冰山代表的他,很難跟這種人建立親密交情。如果他的理論成立,那麼她也該與品駽保持距離,因溫室效應逐漸發燒的今日,雪後該為地球的溫度盡一分心力。

但人類是貪戀溫暖的恆溫動物,具有向光性,她再冷血,血管里仍緩緩地流動著三十七度C。

「醒了?」他暖暖地笑著,笑得她的心糊成一片,讓她聯想起那年,在太陽底下曝曬的冰淇淋。

她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他。盡避有些冷場,但暖場是他的強項,所以品駽溫和一笑,沒把她的冷眼放在心上。

「我幫你帶了一部分的衣服、鞋子和日常用品回來,剩下的,搬家公司下午會幫我們送過來。」

她皺眉問︰「阿飛呢?」

「我把它關在隔壁空房,放心,下午搬家公司會連同沙發和它的房子都搬進來。我可不可以跟你打個商量,就讓阿飛待在那里,別讓它進你的房間,我對貓毛嚴重過敏。」說著,他揉揉鼻翼,表情清沌得一如當年的陽光少年。

他過敏關她什麼事?阿雪惡意的眉頭一揚,品駽則皺皺鼻子,知道自己慘了。

「你看,我帶了什麼過來?」轉開話題,他拿起故事書,在她面前晃兩下。那是她擺在床頭那一本。「你還是喜歡雪後啊?」

她聳聳肩,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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