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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旅行 第1章(2)

「若依……」可卿下意識低聲輕喚。

「不許用你的髒嘴喊我的名字!」

話出口的同時,劉若依揚起右手,傾盡全力,一巴掌狠狠往她臉上甩去。

——重重的一聲,同時敲上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膜。這一掌,她打的不是那可恨女人的臉,而是她與Dad的父女情。

五根指痕瞬間印上可卿的臉,淚水卻在幼庭頰邊無聲滴落。女兒的恨她也有,只是她無法這般不瞻前顧後。

上前,她想把若依帶離,沒想到奇邦動作更快,他一把抓住若依的手腕將她拉開,力氣之大,令若依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若依,你在做什麼?」他對女兒怒吼。

瞪視Dad,她瞪到兩眼發痛、手也痛,可她沒哭,反而抬高下巴,笑得張揚。

「看不出來嗎?我在教訓一個不知廉恥、沒有良心、忘恩負義、以怨報德的爛女人。」

對父親說完,劉若依恨恨轉頭望向可卿,一句一句厲聲質詢。

「請你模模自己的良心,在你沒有地方可以住的時候,是誰助了你一臂之力?你沒有錢的時候,是誰在你的包包里偷塞錢?在你沒有工作的時候,是誰為你求來工作?

「幾百次啊,幾百次你握著媽咪的手,告訴她,如果有來生你要做牛做馬回報她的恩情,原來你就是用這種方法回報?你不斷說尊敬媽咪、愛護媽咪,原來尊敬和愛護的最好方式,就是和Dad上床!」

話不經醞釀就月兌口而出,因為怒火已燒爛她的心肝腸肺腎,她不顧後果,就是要這個壞女人伏誅。

「若依,夠了。」奇邦惱羞成怒,把女兒拽到一邊,不許她靠近可卿一步。

「不夠!」她大吼,甩開父親再次沖上前,用力扯住可卿的頭發往外拉,痛得可卿低頭,哀聲呼救。

「若依,給我放手,不要做這種沒有家教的事。」

奇邦氣急敗壞,也跟著沖向前,扭住她的手腕,加重力氣想讓她吃痛放手。

喀啦,一陣巨痛,右手受傷了,但她打死不松手,她要的是讓對方承受多于自己十倍的痛,所以她狠下心腸,把全身力氣施加在對方的頭發上,狠狠扯過,下一刻,五指間纏繞著一把斷發,那女人的呼痛聲,讓她嗅到一絲報復的快樂。

見可卿尖叫,兩手按住頭,淚水不停往下墜,奇邦惱羞成怒,直覺揚高手心,向女兒揮去。

——他沒節制力道,這巴掌不只打歪了女兒的臉、打破她的唇,指甲劃過處更在她臉上留下一條近十公分的傷痕,血絲迅速從嘴角、臉龐滲了出來。

幼庭震驚地望住奇邦。從來沒有過呵……若依再不乖、再不听話,他連踫都沒有踫過她一下,現在他竟為了個外人打傷女兒……不,或許此刻,她和若依才是外人。

第一次,她明白,心死是怎樣的感受。

幼庭與奇邦視線相觸,看著他把可卿納入懷中,那護衛心疼的模樣,把她所有的感覺一寸寸、一分分撕扯開,鮮血汩汩地流出,那已不只是痛,還有更多絕望。

還以為,奇邦很愛她;還以為,自己懂他,如同他懂自己;還以為,他們會心手相攜,成為美滿婚姻的最佳典範,原來……她的以為不過是假象,原來真正的愛情會讓人不顧一切,便是疼愛多年的女兒也不吝惜下手……

慘澹一笑,她已明白奇邦的選擇。

劉若依並沒因為一個巴掌就屈服,她看一眼巨痛的手腕,相信自己臉上那個會更加精彩,父親的暴力沒有壓下她的暴戾,因為她和她父親都有剛硬的性情。

「我這樣就叫做沒家教?那您的標準在哪里?難道找姊夫上床才是天底下最有家教的事?難道背著妻子和小三上床是最有家教的事?難道以後我被丈夫這樣對待時,是因為我不夠有家教……」她咄咄逼人。

她心底清楚,倘若手上有一把刀,她會毫不猶豫地朝對方砍去。

幼庭看著女兒的強硬,苦苦地蹙起雙眉。傻女兒呵,她何嘗不氣、不傷心,她何嘗不想沖上前去,把那個女人狠狠抓起來,怒聲相詢?只是撕破了臉,她和奇邦之間的裂痕會不會成了溝壑,再也跨越不了?

她明白,奇邦已經做出選擇,可她也得選擇,她明白女兒需要父親、需要一個完整家庭,便是心會因此被絞成碎屑也義無反顧,是的,為了女兒,她必須吞忍。

無助地閉了閉眼楮,她咽下心酸委屈,勉強自己出聲,「若依,我們先出去,讓你Dad和可卿阿姨整理好後再談。」

「有什麼好談的?你這個死女人馬上滾出我家!」

怒火燒掉劉若依所有理智,她眼底透出森然恨意,死死地盯住對方。

可卿不敢看她一眼,只能把頭向奇邦胸口埋去。

這動作更加刺激了劉若依,她咬牙切齒,恨得不顧手痛,硬抓起地上的行李袋向那女人怒砸而去。同時間,她父親一把將對方護在胸前,那一下,沒打到壞女人,卻打上她父親的背。

奇邦怒目瞪向女兒,她毫不猶豫地瞪回去。她不怕,她從來就不是弱者,她,要保護母親!努力將淚水往月復間擠,她半滴都不準它們往下淌,堅強地與父親對峙著,四目相抗,誰也不肯退讓。

「若依,乖,我們先出去。」幼庭嘆氣,上前拉住女兒的手,分明心碎、分明心力交瘁,她還是強撐著,給女兒一個安慰笑臉。

沒錯,她永遠不會忘記,除了妻子這個身分,她還是若依的母親,她可以沒有愛情婚姻,卻不可以讓女兒一傷再傷。

幼庭給了奇邦和可卿足夠的時間整理,她自己則帶女兒到附近的診所看醫生。

劉若依臉上不只有傷,還有觸目驚心傷口,右手腕更月兌臼了,醫生給她打過針、綁上固定繃帶,臉頰也貼了一大塊紗布。

離開診所前,護士小姐低聲問︰「要不要我幫你們報警?」

報警能挽回一個男人的心?

幼庭苦笑。奇邦的心怕是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如果她不是個母親,她根本不願意留下、不願意傷害僅存的自尊心,但她是,所以只能把女兒放在所有考量之前,若依是那樣崇拜奇邦呵……

一路上,母女兩人誰也不肯開口,她們只緊握住彼此的手,默默地給予對方勇氣。

回到家,奇邦和可卿已坐在客廳里等待談判。

幼庭看一眼兩人緊靠的身影,心已然千瘡百孔。這樣的婚姻得用多少的忍耐才堅持得下去?

同樣地,奇邦看見女兒臉上、手上的紗布,心疼不已,自覺對女兒失控了。快步走到妻子女兒面前,他眼底有無數的罪惡感。

「若依……」

她把臉撇過九十度,臉上滿是倨傲。

幼庭深吸氣,輕拍女兒的肩膀,柔聲說︰「若依乖,你回房間休息一下,等會兒媽咪倒開水上去給你吃藥。」

見女兒不放心地握緊她的手,她輕搖頭。她必須為女兒把傷害降到最低,而接下來的談判,無疑是最傷人心的事情。

「不要擔心,媽咪保證會好好的,你乖乖上樓好嗎?」

她點頭,順從地走上樓。

幼庭看著女兒身影消失,才轉身對奇邦說︰「放心,沒有縫針,醫生擔心她臉上留疤,特別做了處理,不過她的手腕月兌臼,已經打過針、領了藥,醫生說需要好幾天才能痊愈。」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回復理智的他對自己的行為很歉疚。

「我明白,是若依失了節制,沒辦法,她的性子像你。」

看著丈夫的臉,恍惚間,她回到十五年前,那時他們初見、熱戀,兩個年輕到還不適合結婚的孩子擅自決定了婚約。

是因為當年心性不定,如今反悔?還是因為十五年來,在職場上的成功讓他有了不同眼界,而她仍然一如當年,單純、無知、缺乏進步?

如果是,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她願意進步、改變,更願意盡全力維護愛情和婚姻,從結婚那天起,她就沒有想過分離的啊……

奇邦打破沉默,拉起幼庭的手肘,輕聲道︰「我們談談好嗎?」

「好。」她不看可卿一眼,繞過她走到沙發前,坐下。

可卿猶豫地望向奇邦,他握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到妻子對面的位置坐下。

幼庭瞄一眼兩人相交握的手,一片茫然空洞。他既然對她無真心,何必把愛掛在嘴邊,讓她空想了十幾年,讓她為愛忍受周遭所有不平?

「幼庭,我們並不想傷害你……」

「省略華麗的開場白吧,不管你想不想、願不願意,事實上都已造成傷害,若依臉上的傷雖然幾天後就會痊愈,但她心口那把刀是你親手插上去的,也許幾年、幾十年,它都還會在那里。」幼庭冷淡地拒絕無聊說詞,空言幻語。十五年來,她听得夠多了,沒有愛就沒有愛,有心無心都無所謂,她在意的是接下來呢?

望著她臉上的悲憤,奇邦啞口。

可卿見他不語,插話說︰「幼庭姊,對不起,我真的很愛姊夫,過去三個月來我不斷克制自己的心、不斷壓抑不該存在的愛情,我不允許自己對不起你,但是……什麼法子我都用過了,我沒辦法控制心……」

所以呢?她的愛情重要,所以別人的婚姻不重要,她的心不能克制,所以別人的家庭就該被犧牲?以這種論調延伸下去,不就是那句過分到讓人痛恨的——「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她是她見過最可怕的女人。冷淡了眉眼,幼庭再度拒絕,「對不起,我沒有太多時間心力探討你們的愛情,我還有一個女兒,才剛十四歲,她很哀傷、很悲憤,她才是我真正需要花心思的對象。」

奇邦看著妻子溫潤卻布滿哀愁的臉龐,他明白,自己傷她傷得徹底。

他曾自私地想過,讓可卿搬到外面,那麼他可以同時擁有愛情與家庭,而今他明白,事實終有浮上台面的一天,無論如何,幼庭和若依終會受到傷害,他的自私無法成立,他終究要在兩方當中做出選擇。

他明白,這個選擇會讓自己一輩子背負罪惡、一生後悔,但是一個十分鐘前方才知道的消息,讓他無法舍棄可卿。

「幼庭,我們離婚吧。」

她輕咬了咬下唇。沒錯,這才是她想要的,不要開場白、不要激情辯論,她只要他一個結論。

只是……分明早已猜出這個結論,心還是酸楚不已,苦澀頓時泛過心間。十幾年夫妻生活,換得他一個連掙扎都不曾的結論,是她這個妻子做得太失敗,還是她從來不曾認識他的愛情?

咽下滿月復淒涼,他攤出底牌,現在輪到她了。

「對不起,我不會離婚的,我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一個正常成長的家庭,我從走入禮堂那天,就確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她轉而望向可卿。「如果你真的愛奇邦愛到無怨無悔,又如果你真的在乎過我給你的恩惠,那就請你離開這個家,成全我們的婚姻、我們的家庭。」

她極力控制了,在回家的路上練習過的,她以為自己可以很理智,可以把感情抽出,可以把這件事當成談判桌上的交易,沒想到……話說著,淚水無聲卻滑落裙間。

自問,如果當初她知道愛情會化成一堆灰燼,她還有沒有勇氣闖進一個不歡迎自己的家庭?如果當初,她知道愛情的終點比自己想像得更近,她還會不會義無反顧,拋下學業跟著這個男人?

不會的吧,她會好好念書,她會有事業、有能力,不會是一個只認識柴米油鹽的粗鄙女子,她也會有全然不同的人生,沒有一個會向自己提出離婚的丈夫。

「幼庭,不要這樣子,我對可卿——」

她截下他的話,「是真愛?那又如何,當年你也說過愛我,愛到想要一輩子牽絆著。相信我,你的愛會淡掉的,也許十五年不到,就淡得連痕跡都找不到,與其要一份隨時會消失的愛情,不如維持住這個家,維持住女兒對你的信賴。」

下意識間,她偏激而刻薄地否認自己曾經深信的愛情。

聞言,奇邦的濃眉擰成一條線,走到幼庭面前雙膝跪下,緊閉雙眼,咬牙說︰「對不起,可卿肚里的孩子也需要一個父親、一個正常成長的家庭。」

孩子……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孩子?今天根本不是單一意外,說什麼「過去三個月來我不斷克制自己的心、不斷壓抑不該存在的愛情……」,是假的!說什麼「我並不想傷害你」,也是假的!

通通是假的,她真心真意經營的婚姻,是假的,他給的承諾,是假的,他喊她愛妻,也是假的……問題是,她竟然為了這些假戲卯足了全勁?

奇邦幾句話,把幼庭從人間打入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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