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金屋藏太醫 楔子

弦樂隊在舞台上奏著結婚進行曲,長長的紅毯兩端由上千朵玫瑰及滿天星搭出粉色花牆,觀眾席里,賓客們穿著禮服,齊齊望向從紅毯那端走來的新娘。

當新娘踏上紅毯那刻,記者們手中相機的閃光燈亮個不停,新娘穿著向法國設計師訂制的雪白婚紗,勾著父親的手,朝著記者賓客微微一笑,仿佛自己走的不是紅毯,而是星光大道。

新娘叫做田蜜,是龍華企業董事長龍昆輝的長女,今年二十二歲,六月剛從大學畢業,有著一頭及腰長發,一身白晰的肌膚及好看的唇形,明眸皓齒,一臉聰明,和網路上經常可見的艷麗美女不同,她比較像清麗、可愛,甜美的鄰家女孩。

今天是龍華企業和王氏企業的聯姻,王氏企業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大企業,近年西進內地市場,有相當良好的表現,雜志上曾經提及,這場婚姻的得利者是龍華企業,有王氏的幫助和提攜,不但可以得到豐碩的資金,更可以順利進軍大陸,因此當聯姻的消息傳出,龍華企業的股票連漲了好幾回。

田蜜與父親並肩,隨著在前方撒花瓣的小花拿們緩步走在紅毯上。

一路走著、腳指頭一面在布鞋里面做暖身運動,眼楮死死盯著那個即將被稱為丈夫的大帥哥,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笑容。

王鈞意很高、很帥、很浪漫,從美國某知名大學畢業,接掌家業後有不錯的魄力與表現,他是個滿分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對她一見鐘情,被這樣的男性求婚,所有女人都會感激涕零、謝謝老天爺把好運送到自家門口。

但是,對于田蜜,她只想說……不!

田蜜和龍昆輝終于走到紅毯另一端,龍昆輝把她的手交到王鈞意手上,滿足的笑容布滿臉龐,輕吁口氣,他仿佛見到自己在大陸的新廠完工。

不料,田蜜突然扭曲起兩道眉毛,淚水在閃光燈的照耀下墜落。

她很戲劇性地搖頭哽咽、很戲劇性地往後退開兩步,揚高音調,用記者听得到的音量,顫抖說道︰「爸,媽媽嫁給你那天,是不是像我一樣美麗?那為什麼你要背叛她、為什麼要奪去她的財產、感情、一切一切……對不起,您那樣對待媽媽,讓我沒辦法相信男人、更沒有辦法相信婚姻。」

她的話讓噬血蒼蠅似的記者紛紛舉起麥克風,企圖搶上前。

龍昆輝發怔,一時間,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老狐狸竟說不出話來,田蜜死命咬住下唇,淚水從一顆變成一串,倏地,她兩手勾起禮服下擺,露出腳下的步鞋。

三、二、一,轉身飛奔。

她不是奔向那位滿分男人,而是轉身要跑出會場。

她從小就是田徑校隊成員,這種短跑,難不倒她。

王鈞意也呆愣了,但只維持短短三秒,便大聲怒喊,「把人給我攔下來!」

問題是,跑過十公尺的紅毯,田蜜根本用不到幾秒鐘,等王鈞意和龍昆輝回神時,她已經跑出會場。

「快追!」龍昆輝連聲大叫,但他已經陷在記者群里跑不出來。

田蜜沒有回頭,在听見父親和王鈞意的暴吼之後,更加快腳步,運用自己的飛毛腿,朝大馬路狂奔。

三百公尺、五百公尺、七百公尺……她速度有些減慢,已經有長腿黑西裝男快要追上來。

心髒一陣緊縮,她對自己說︰別怕,你正在拚奧運,終點就在眼前……然後,她看見了,紅色的小March停在馬路旁,蓄勢待發。

好姊妹!

她的手往上一挽,將礙事的裙擺再往上提高十公分,她隱約听見後面那群西裝男在對她大喊「小姐,停下來」。

人家叫她停、她就停?她是這麼隨便的人嗎?並不是!

在她跑近車子同時,車門時機準確地打開,田蜜低下頭、彎腰,將自己塞進車內,砰!用力甩上車門。

「溫柔,快走。」

溫柔盯她一眼。還用她說?

田蜜的安全帶尚未系上,溫柔已經將油門踩到底,咻……把西裝男們在五秒內甩得不見蹤影。

田蜜松口氣,慢條斯理地把安全帶系好,往後靠躺在椅背上。溫柔放松油門,瞥她一眼,笑問︰「逃婚成功了,說實話,是後悔還是覺得浪費?」

「是有點小浪費,王鈞意那個人除了風流花心一點之外,其他條件還不錯,但後悔嘛……並不會,我等著今天的八卦新聞上雜志,再等它們挖出龍華企業經營不善,董事長虐待前妻、搞外遇、龍昆輝要靠賣女兒來籌措資金的消息,到時……」她揚起嘴角,冷冷一笑。

那位自稱繼母的小三,再別想坐享其成,別想用外公外婆的錢,過貴婦般的日子,這樣,她總算為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田蜜的母親在十八歲那年愛上龍昆輝,不顧一切要嫁他,可龍昆輝看上的不是她的母親,而是田家的財產,田蜜的外公是大地主,富甲一方,而龍昆輝當時已經有要好的女友,卻寧願為錢出賣靈魂。

外公外婆並不同意田蜜的母親年紀那麼輕就嫁出去,可她執意如此,只好妥協,給了一大筆錢當嫁妝。

當龍昆輝看到那筆對他而言是天文數字的嫁妝,並不知道那些錢對于外公只是九牛一毛,還以為那是田家的全部家當,便用那筆錢創立龍華企業。

前幾年,他的確做得有聲有色,可男人一旦有錢,便開始作怪,他不斷外遇、不斷和名模酒女傳緋聞,傷透妻子的心,導致她重度憂郁。

龍昆輝並未心疼妻子而有所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光明正大買屋子養小三,田蜜三歲那年,情婦生下兒子,他便強硬地逼妻子簽字離婚。

田蜜的母親不願意,他便拿著病歷出言恐嚇,「如果你不願意,我還是要到法院訴請離婚,到時你什麼都得不到,包括女兒。」

那時田蜜的母親精神耗弱,根本無法與他對抗,到最後,她只能要求,讓女兒歸她、改姓田。

這個條件正中小三下懷,兩人自然是滿口應承,于是田蜜的名字由「龍謙英」改名為田蜜,從大台北搬到南部鄉下,過著跟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柄小時期,她在那里認識比自己大三歲的死黨溫柔。

溫柔和田蜜一樣,都有個會被人嘲笑的名字,可她們不介意,因為名字是疼惜她們的母親所取,並且,她們的母親都在她們很小的時候離開了。

田蜜五歲、母親回到娘家後第二年,她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心底那關,她的尸體在河里被發現,田蜜正式成為無母孤女。而溫柔的父親離家不返,母親在她十歲時,車禍過世,她回到舅舅家,寄人籬下。

都沒有父母親、名字都很好笑、功課都很好、長得都很討人喜愛……許多的相似,讓她們越走越近。

十八歲,田蜜考完大學那年,她的外公外婆相繼離世,留下許多筆土地給她,有幾千坪在重劃區內,其中有一部分已經和建商合作蓋起大樓,還有一望無際、承租給別人的農地,田蜜的身價有幾十億,但她的父親並不知道這些。由于田蜜離開父親時,年紀還太小,對于父親的惡行惡狀已無印象,而外公外婆心疼她,不願她知道太多丑惡的事情,直到外婆去世前,她才從外婆寥寥數語中,知道母親是怎樣受人苛待。

但孤獨的她對于親情仍抱著一絲期待,于是帶著全部家當,上台北尋找父親。

沒想到父親和成了正妻的三小,誤以為田蜜是因外公外婆過世,她走投無路,想要前來投靠他們,兩人都沒給她好臉色。

對于這件事,田蜜印象深刻。

到了台北的那天,遇上了那年的第一個台風,她穿著牛仔褲和T恤、背著外婆幫她縫的俗氣布包上台北,但包包里面裝的不是衣服或生活用品,而是外公收在衣櫃里面、沒花完的十幾萬元,和一堆嚇死人的土地所有權狀及存款簿、印鑒。

繼母勉強留她吃一頓飯,但在餐桌上她不停的冷言冷語,連兩個異母弟弟也時不時補上幾句,要她認清自己的身分,說田蜜母親和父親的事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還說她姓田不姓龍,法律上,龍家沒有義務養她。

在他們批評母親是瘋子時,她終于忍不住怒道︰「請別忘記,龍華企業是用我母親的嫁妝建設起來的,我沒有權利分一份?」

她的話觸動繼母的神經,這恰恰是他們最站不住腳的一點。繼母用聲勢嚇人,用力把碗筷狠拍在桌上,怒瞪丈夫一眼後轉身回房。

田蜜眼睜睜看著,驕傲的她,硬撐著不教流淚示弱。

飯後,父親領田蜜進書房,問她未來有什麼打算,要回鄉下還是留在台北,如果要留在台北的話,他希望她別住進來,因為他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但他可以每個月給她一點錢,供到她大學畢業。

那點錢她豈會看在眼里,田蜜倔強地仰起下巴說︰「不必,我會打工養活自己!」

那個晚上風雨交加,她走出父親的家才放聲大哭,對父親的親情,在那刻死去。

她打手機找到溫柔,溫柔冒雨來接她,把她帶進租屋處,環著她的肩膀,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你沒了父親,但是你有姊妹。」

接下來的四年,田蜜再沒有跟父親有過任何聯系。

今年田蜜就要大學畢業,尚未考慮好要留在台北還是回鄉下,閑了,和幾個同學去逛就業博覽會,意外地,在會場里遇見王鈞意。

她不是那種美到讓人驚艷的女生,可王鈞意不知道哪根神經錯亂,就是一眼喜歡上她,他從田蜜填寫的資料查出她的身分,找到龍昆輝,兩方面下手,一邊追求田蜜、一邊探龍華企業的底。

短短兩個月,在畢業典禮那天,他向田蜜求婚。

說實話,被這樣的男人注意、疼愛,任何女人的虛榮心都會被滿足,不會不動搖。

但若不是王鈞意的形象太像龍昆輝;若不是龍昆輝過度積極地慫恿她與王鈞意建立感情;若不是她已今非昔比,早已懂得善用金錢,並且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做征信社的服務業……說不定,她會像母親一樣,再被父親騙一回。

龍昆輝也迅速地對她發展出親子感情,繼母向她認錯,並熱心地帶她打入上流社會,而兩個弟弟開口閉口叫她姊姊,並且熱情地陪伴她挑選婚紗。

畢業後一個月,龍家、王家舉辦盛大婚禮,而從征信社交給她資料那天,她便精心策劃起這一幕逃婚戲碼,並找來溫柔當幫手。

她成功了,現在她只要等著龍昆輝的龍華企業倒閉,等他一無所有,也等他那個非要在身上安裝幾克拉鑽石才能出門的妻子,以及那兩個不開保時捷就無法展現優越的龍少爺……嘗嘗安貧樂道的生活。

溫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笑說︰「接下來想想要怎麼過日子吧,在家當千金小姐也挺累的,人還是要找點事、有點目標比較好。」

「對,下個目標……找個帥男人嫁出去吧,喂,介紹你的老板給我,怎樣?」

「真的假的,你看得上我家老板?他是個只懂花錢不懂賺錢的紈褲子弟耶,成天只會抱著歷史書苦讀,對于商場上的事通通不懂,全靠我這個可憐苦命的小秘書在幫他撐場面,嫁給他,你難保人財兩失的下場。」講到老板,溫柔的臉垮下。

溫柔沒有田蜜那種可惡父親,她只有一個懦弱舅舅,寄人籬下的那幾年,她嘗到「不獨立、毋寧死」的滋味,因此一考到大學北上,她就拚命念書賺錢、賺錢念書,磨練出一身好本事。

未畢業就被教授推薦進入某知名企業,輔佐紈褲子弟,事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教授的姊姊是紈褲子弟的媽,基于肥水不落外人田,未畢業,她已經先得到工作。

般到現在,一人做、兩人補,經理健康、秘書將要過勞亡,唉……她好羨慕田蜜哦,錢多到需要聘請專業經理人來打理。

「算了,我和你老板八字不合,見面就要吵,真鬧起來還不是你里外不是人。」

田蜜替溫柔抱不平,好幾次想把溫柔搶回家、替自己打理財產,可那個紈褲子弟和他精明老媽知道溫柔心軟,老是用溫情戰術,死死扣住溫柔的心,看來溫柔除非死,否則別想離開那里。

「不想、不想,先回我家吧。天大的事情都留到明天,今天晚上,我們吃義大利面慶祝。」

「慶祝我逃婚?」

「慶祝你代替月亮懲罰壞男人。」

「嗯。」田蜜重重點頭。惡有惡報,當年龍昆輝拿走的三千萬,如今成了一場鏡花水月,至于那些龐大的債務,就當利息吧。

「待會兒我先送你回家,鑰匙擺在花盆底下,你先進去換掉婚紗、洗個澡,我去買菜。」溫柔沒辦法帶一個新娘子逛超市,現代網路發達,手機隨便一拍、上傳,一查二查,眼尖的記者肯定會查出田蜜躲在她家。

「謝謝你,溫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溫柔輕笑兩聲,想模模她的頭發安慰,一伸手卻做出滿臉的惡心表情,她搓搓自己的手指,吐著舌頭問︰「天吶,發膠大降價嗎?」

田蜜看著她,笑了。明白那是溫柔的體貼,她懂自己,雖然她嘴里說得雲淡風輕,但心底……終究沉郁。

清康熙年間,夏。

今年的夏天特別熱,未到午時太陽已經將地面烤得發燙,瓢里的水往地上一潑,地面便發出滋滋響聲,人們全躲在屋里不出來,飯館里的小二也懨懨地靠在門邊,等著上門客。

路人行人很少,賀彝羲背著醫箱,快馬加鞭回到府里。

門房遠遠看見主子回來,速速跑步迎上前。彝羲利落地翻身下馬,溫和笑道︰「九爺到了嗎?」

「主子時間估量得好,九爺才剛進廳堂,總管大人陪著呢,要小的看見主子提醒一聲。」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彝羲聞言,臉上的笑意加深,加快腳步往堂前走去,心里想著,不知這回九阿哥胤又要給他看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愛新覺羅.胤與賀彝羲在三年前相識。

那次胤只帶兩個下人上山打獵,卻被毒蛇所傷,下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恰恰遇上在山里采拿藥的彝羲,及時伸出援手,為胤治療蛇毒。

那次之後,他們越走越近,成為莫逆之交、以兄弟相稱,去年胤甚至推薦彝羲入太醫院當太醫。

彝羲很欣賞胤的脾氣,他雖然是個高高在上的皇子,性格卻豪氣不羈,擁有一身經商的好本事,立誓當皇商,即使這個志願為皇家所不齒,他依然自得其樂。

也因一心營商、手段非常,累積了不少財富,相較于其他皇子,胤家底厚得很,經常找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好奇心盛的彝羲便成了他炫耀的對象,今晨他讓人遞信來府里,說是又得了個古怪之物,要邀他同賞。

上回是西洋鏡,再上回是洋人用的劍,這回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跨進大廳,彝羲向隨侍的管家和婢女揮揮手,讓他們下去,然後快步迎向坐在椅子上的九阿哥。

「九爺。」他才出聲喚人,立刻發覺情況不對。

胤半躺在沉香木榻上,優哉游哉地看著彝羲,那眼神與他熟知的不一樣……何況照往常的習慣,他應該會彈身迎上,多半時候,遠遠看見自己,不待他進屋,九爺便會迫不及待跑到門口,拉起自己的手,一路往外走、一面解說又得了什麼好東西。

彝羲遲疑,緩下步伐,目光審視榻上的九阿哥,慢慢靠近。

「哈,我就說你騙不了彝羲,我們的情誼與旁人不同,他一眼就看出你有問題。」九阿哥身後一個低著頭的小廝展顏笑開,快步走到兩人中間。

彝羲視線投向青衣小廝,那才是九阿哥,他在臉上貼胡子,還貼了幾顆亂七八糟的痣,不仔細看,還真沒發覺他就是俊秀非凡、風流倜儻的胤。

胤長相俊美,五官無一不是上乘,尤其那雙桃花目,更是說不出的風流絕頂,倘若將他妝扮成女子,也要教真女子垂首汗顏,獨獨那兩道霸氣十足的濃眉,為他稍稍添上幾分男子氣概。

彝羲看看真九爺、再望望假九爺,彝羲以為世上要找出像胤那樣好看的男子再無可能,可眼前的兩人……眉目一模一樣、五官一模一樣,連身材也無半分差異,非要從兩人身上找出不同,那麼只能說,真九爺身上多了幾分皇家的氣勢與精明,而假九爺顯得斯文儒雅許多。

「這是易容術?」彝羲不確定。

「你學醫的,過來模模。」

說著,胤興高采烈地抓起彝羲的手模上假九爺的臉,彝羲向對方道了聲歉,試圖在假九爺臉上找出破綻,然而經過好半晌,他除看出對方的辮子是假的之外,什麼也沒發現。

「九爺,我不明白……」

「很難明白對吧?走,馬車在外頭候著,咱們邊走邊說。」

話落下,胤率先往前,彝羲向假九爺點點頭,請他先行,然後快步跟上。

他滿心想著,天底下竟然有這麼高明的易容術,高明得教人看不出破綻?看來,世間奇人能士眾多。

九阿哥的馬車相當寬敞,外頭看不出其中奢華,但坐進里面便一清二楚了。

絲絨做的厚墊子,鋪滿馬車每一寸地方,幾個厚厚的軟墊隨意擺放著,車廂前頭有張小桌子,桌子下方有許多暗格,里面擺了許多點心茶葉和暖壺,車頂上掛起一顆夜明珠,當厚重的車簾放下,密密實實擋住外頭光線,夜明珠就會散發柔和的光芒,照亮車廂每個角落,坐在這樣的馬車里,再遠的路程也不怕累。

馬夫一聲喝,駿馬邁步往前,胤炯炯的目光望向彝羲,笑道︰「我來跟你介紹,他叫做顧鎧焄,是幾百年後的人。」

「什麼?」

乍听見此等荒謬言語,他直覺想要反駁,卻在見到九阿哥的鄭重表情後遲疑,喉嚨里好像卡入一顆雞蛋似的,說不出話。

他的腦子飛快轉著,雖說九爺經常說一堆稀奇古怪、難以理解的言語,但幾次事後證明,他從未欺騙過自己,所以假九爺果真是幾百年後的人?

見他難以置信的表情,胤笑了。「他不光來自幾百年後,我還相信他是我的來生,我是他的前世。」

「九爺為什麼這樣認定?」彝羲終于擠出一句話。

兩個九爺相視一笑,他們同時翻開左手衣袖露出手臂,兩人的手凹處,都有一點凸出的黑痣。光憑這一點,證據太薄弱,但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他還能找出更好的說詞嗎?

「我能听听來龍去脈嗎?」彝羲遲疑問。

「當然可以,鎧焄,你來說說。」胤興奮地拍拍顧鎧焄的肩膀。

彼鎧焄笑看兩人回答,「我來自台灣,時間距離現在大約三百多年。」

「是皇上收服的那個鄭家台灣?」彝羲問。

「對,不過三百年後的台灣和現在大不相同,清朝已經不存在,治理國家的不再是皇帝,而是百姓每隔四年選出來的總統,而且不只統治者相異,連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比方說,我們那里幾乎沒有文盲,所有人打六歲起或者更早,就開始學習讀書寫字;而且,我們已經不在家里頭養僕婢長役,買賣人口是件犯法的事情。」

「家里的事情那麼多,誰來養馬抬轎駕車?你們出遠門又要用什麼方法?」

「有錢的人家,還是會花錢雇人幫忙,但多數的家庭靠機器來幫忙做家事,我們的髒衣服只要丟進洗衣機里面,輕踫按鈕,機器就會把衣服洗干淨,地板髒了,只要把機器放在地板上,打開開關,它會自動把地板上的灰塵吸得干干淨淨。而我們代步的工具有許多名字,捷運、高鐵、火車、汽車……等等,它們跑得飛快,呃,這樣說好了,我們現在到九爺的別院,需要大半個時辰,但如果用我們那邊的汽車,不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並且不會像馬車這麼顛……」

這樣舒服的馬車還叫顛?彝羲不可思議地望向顧鎧焄,可他滿臉的真誠,讓人無法想象他在說謊誆人。

接下來顧鎧焄又說了一大堆听都沒听過的事情,例如,不必點火就可以點亮黑夜的LED燈,不必磨墨提筆擺紙就可以寫字的電腦,不必出門就可以知天下事的網路……

有些經過解釋,彝羲能听得懂,有些說再多,他還是一頭霧水,而同樣的話,胤已經听過一遍,再听還是感覺新奇。

胤得意地望向彝羲。早就說過,未來的世間是機械的時代,當他提出這個說法時,所有人都用一種「你腦袋不清楚」的眼光看他,父皇甚至批評他不學正道,現在,總算能夠證明他是對的吧!

接下來,顧鎧焄說了自己如何花大錢買下一個科學怪杰發明出來的時光機,他如何操作機器、來到這個世界,又是如何在數日前出現于胤的別院,兩人相談甚歡,同寢同食,成為莫逆……

然後他開始介紹自己,說他讀的是歷史系、多麼地醉心于古代文明,說他撫模著這里的每一樣「古董」,心情雀躍不已……

說話時,他眼底有著和胤相似的光彩,看著兩張同樣興奮的臉,彝羲開始相信眼前這兩人間,是前世與今生的關系。

「彝羲,你對那個世界好不好奇?想不想同我一起去游歷?」胤興奮到極處,一把拉住彝羲問。

「怎麼去?」

去三百年後的世界?他雖然很好奇,可是這樣的旅程會不會太冒險?他該拿自己的性命去探究自己不理解的朝代嗎?

「搭鎧焄的時光機去啊,不然你以為他怎麼過來的?」胤失笑。不過,其實鎧焄剛來的前兩天,他也是像彝羲一樣,傻傻、愣愣的,許多事都無法串聯、明白。

「可是……」

「我已經同鎧焄討論過,他待在這里暫代我的身分,三個月後,我回來再同他交換,到時候各歸各處,我們不過是做了趟別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時光旅游。彝羲,你同我一起去吧,肯定很有趣的,說不定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更厲害的救人法子。」

彝羲沉吟不語,尚做不出決定時,胤的別院已經到了,車夫抬來腳凳,讓他們一一下車,下車時,彝羲這才發覺自己太心急,竟連背在背上的藥箱都沒放下就跟著來了。

彝羲終于看見顧鎧焄口口聲聲說的時光機,那是個……形狀很奇怪的東西,像顆球,下方卻有幾個支撐的腳,銀色的,即便是在暗室里,也可見到其閃閃發亮,像是上頭安了千百只螢火蟲似的,說不上美觀,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怪異。

看到時光機,胤便迫不及待坐進去,顧鎧焄跟在他身後,坐到另一邊,彝羲靠近向大圓球里頭張望,里面的空間不大,但坐進兩人之後,還可擺進一個大木箱。

胤說,那里面全是一些珍奇古玩以及高價的頭面,那是給鎧焄準備的禮物,大木箱里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要等兩人換回身分、鎧焄要回去時再裝上。

鎧焄說,那些東西在三百多年後的世界,不是普通人家里看得到的,通常是擺在「故宮」、供人觀賞的,買賣的地方不是普通鋪子,而是蘇富比,彝羲听不懂什麼是蘇富比,但能明了那是相當不簡單的事兒。

彝羲到處觀望,胤忙著同顧鎧焄復習機器的操作方式,這是十天以來的第一百三十七次,胤早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但兩人都還是慎重其事,因為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他們很可能就得留在對方的世界終老。

彝羲听著兩人不斷低聲討論,听他們交代彼此該注意的地方,他靜靜坐在一旁,對這個驚人冒險心存猶疑。

當胤又問彝羲,願不願意與自己同去時,他鄭重搖頭,他能看出胤眼底的失望,但胤是何等人物、何等氣度,輕嘆一口氣後,說道︰「也罷,你就留在這里替我照顧鎧焄,他需要人相幫的時候,幫他一把。」

這點他辦得到,于是彝羲承諾後背起藥箱,準備打道回府。

胤讓顧鎧焄送他出門,兩人離開密室,走進花園,越走,彝羲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胤。一個人獨自前往那個陌生的世界,縱使九爺再大膽,還是會想要有個兄弟在旁邊幫襯,何況他精通醫術,在緊急的狀況下,多少能夠施以援手……

千思百慮、猶豫不決之際,他停下腳步。

「鎧焄,你確定那部機器可以將我們帶回來?」

「當然可以,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坐時光機,上回,我到秦朝去,沒見到秦始皇卻被抓去當長工、蓋兩天長城,後來實在忍受不了,只好跑回去。」

「好吧,既然如此,請你在此處稍等我一下,我去告訴胤,我陪他去。」

「真的嗎?胤一定會很高興,在我們那里生存,需要很大的勇氣。」顧鎧焄意有所指道。

彝羲點點頭,轉回原來的密室,他想,九爺肯定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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