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培知道她看見自己了。
罷剛她站起來明明是想離開,為什麼看見他後反而又坐下了?
一個看來庸脂俗粉的女人竟然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她捉模不定也猜不透的反應撓得他心癢,想一探究竟。
一起心動念,蕭元培便立即離開座位,走向倪安蘿。
倪安蘿目不斜視,雙腳並攏,手掌心服貼膝蓋,瞪著已經空了的飲料杯,瞪到兩眼發黑,在在都顯示她有多緊繃。
當一抹修長高大的身影浮現桌面,她倏地如驚弓之鳥差點彈跳起來。
抬頭,發現是蕭元培,不知怎的,突然間放松了,而且委屈地直想掉淚。
她是上輩子跟他結了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一遇見這個男人她整個思想行為都月兌了軌,不受控制了?
明明清楚該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卻因為他一個挑釁的眼神就昏頭昏腦地留下來,最可怕的是,看見他,知道他有毛病,心里冒出的第一個感覺居然是「放心」,至少她見過他,說過話,是此刻這混世中唯一一個熟悉的人。
她的「蛻變之路」從踫上他就開始一路坎坷,然後她還發神經地覺得有他在真好,這是什麼荒謬的心情?
「出不去了?」蕭元培往她身邊一坐,一手擱到她身後的椅背上,蹺起二郎腿,挪揄問道。
她瞪向他,無力反駁,咬得下嘴唇都泛白了。
她生氣,氣自己懦弱膽小,氣自己不夠潑辣,面對如此惡劣的男人竟連一點還擊的能力都沒有。
「說聲‘請’,我就帶你出去。」他微笑,笑得慈眉善目,像大好人。
她張嘴,又閉上,硬是不吐出他想听的那個字。
「這里很危險喔!」他指指擠在舞台邊的「狼群」,然後湊近她耳邊低聲說︰「等等那個辣妹中場休息,這些男人就會發現有個單身女子坐在這里……你想想,男人的被挑起,看得到又吃不到,那該怎麼辦?」
他嚇她,一邊壞心地欣賞她的窘境。只見她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身體縮得像株含羞草,心里已經開始恐慌卻緊咬著唇不求救。
他沒看錯,果真是只小白兔,而他更高興自己寶刀未老,識人的能力依舊高竿。
雖然方法頑劣了點,但玩歸玩,至少還摻著點善意,那些話也不單純是想嚇她,這種地方,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借過……我要走了……」她決定不再執拗,不再為了贏回點虛無的驕傲而跟他繼續混戰下去。
她會記得,以後離東區遠遠的,杜絕所有再遇見這個男人的可能性,他是她的災星,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會敗得糊里糊涂。
「請便。」蕭元培不動如山,攤開手,示意她隨時可以離開。
她站起來,無路可過,要走,就得跨過他的膝部,十分狼狽。
「你……」又來了,又說不出話了。她簡直是節節敗退,一失足成千古恨。
見她像舌頭被貓咬掉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忍不住大笑。
「走吧,我送你出去。」玩夠了,起身,拿起她桌面上的帳單。「這杯飲料我請你。」
「不……」她想拿回帳單。
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逕自走向出口處櫃台,結帳。
這是他請她的第二杯柳橙汁,「接二連三」,也許……很快他們又將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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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培的設計工作室就緊鄰著他的住處,由房間內的一扇隱藏式拉門直通隔壁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一點也不像辦公室,倒像一座小型圖書館,五座移動式的木制櫥櫃上塞滿了各類書籍。
他購書成癖,成箱成箱的從國內外網路書店訂進來,尤其偏愛繪本、畫冊、攝影集,他常戲稱自己是視覺性動物,所以自覺不美的女人請自動離他一公里遠;他跌宕不羈,愈是張狂,愈惹得女人想征服他、馴服他,但最後往往令自己更加傷心難堪。
此刻,他席地而坐,隨手可及成落的書堆,一本翻過一本,找尋他記憶中的一張圖片,只為抓住一閃而過但尚未成形的靈感。
伴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晌起,他瞄了眼,不理,繼續埋首書堆。
來電轉入語音信箱,歇了會兒,沒多久又再響起。
如此反覆晌響停停,惹得人心煩。他扶地撐起,跨過散落的書堆,口氣甚差地接起電話。
「什麼事?!」
「元培嗎?」電話里傳來一個慈祥和藹的聲音。
「你哪位?」
「我是褚校長。」對方輕輕一笑,絲毫不在意他的冒失莽撞。
蕭元培愣了足足有一分鐘,才猛然拉直身體,像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不知身在何處。
「不記得了?」
「見鬼了……」他仍處于震驚中。「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以前不是常說我神通廣大?」老人家哈哈大笑。
听見熟悉的聲音,蕭元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嘴角揚起。
褚校長是他念的第三所高中的校長,當時,正值叛逆時期的他經常逃家蹺課,打架滋事,而不管他是在賭博電玩游樂場,還是煙霧彌漫的撞球間,或是呼朋引伴窩在KTV包廂里徹夜不眠,褚校長就是有辦法找到他,將他拖回去。
無論多晚,褚師母總會端來一碗熱呼呼的面疙瘩,加了滿滿的青菜和肉絲,坐在餐桌旁盯著他吃到碗底朝天才肯微笑將碗收走,然後從櫥櫃里捧出一件經陽光烘曬得松松暖暖的棉被,要他乖乖到房里睡覺,隔天搭褚校長的車上學去。
「不是來要飯錢的吧?」憶起往事,蕭元培感性地熱淚盈眶,拭去不爭氣的男兒淚,嘴上依舊違逆。
「是啊,就是來要飯錢的。」褚校長又笑。「要你幫我一個忙。」
「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沒好事。」他也笑了。
「還記得住在學校籃球場苞排球場中間那間平房的老先生嗎?」
「當然記得,我都不知跟他吵了幾次架。」
當初建校時就是因為那位獨居的老伯伯堅持不賣地,以至于學校的地形呈現一個奇怪的「凹」字形。學生在球場上打球,球經常飛越圍牆掉進那戶人家,砸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每每惹得那位脾氣古怪又孤僻的老人破口大罵,還將球沒收。
「老先生過世了……」褚校長喑啞著聲音。「他將那塊地捐給學校。」
「喔……」蕭元培一陣難過,如今想起老人家細心照顧的花草,那得花多少心血,得有多少耐心與愛心才能培育出如此茂密繁盛、美麗的花朵。當時他不懂事,總是「老頭子」、「老頭子」地叫。
「那塊地我想請你幫我設計,保留住老先生的花園,做一個學生休憩的空間,現在的孩子學業壓力重,每天在學校跟補習班奔波,我希望給他們一個能夠放松心情,親近大自然的環境。」
「不會吧……你連我現在在做什麼都知道?」蕭元培驚訝連連。
「你每一篇得獎的報導你師母都幫我剪下來留著,讓我到處向人家炫耀,你是我的學生。」老人家默默地關心他,看著他的成長,以他為傲。
「別打著我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啊!」蕭元培的心已經裝不下更多的感動了,畢業十多年了,他心中掛記著卻從沒去探望過校長、師母,但他們始終沒有忘記他。
「有沒有時間幫我這個忙?」褚校長和善地問道。
「等手邊這個案子結束,我回學校找你。」
「好。要記得按時吃飯,早點睡,酒,少喝點。」
「知道……」他紅著臉溫聲回道。「幫我向師母問好。」
幣斷電話後,蕭元培縮回書堆里,胸口,好暖。
如果沒有遇見褚校長,此刻的他大概不知成了哪個幫派老大,依舊過著憤世嫉俗的人生。
蕭元培有個酒鬼父親和嗜賭如命的母親,家里不時上演全武行,自小天資聰穎卻頑劣不受管教的他,自然少不了皮肉之痛,他的內心充滿對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的憤怒,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的痛苦,全身的精力與聰敏全都發泄在拳頭上,直到褚校長交給他一顆種子。
他還記得那顆紫紅色的種子躺在手心里的感覺,還記得褚校長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絕對有能力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就從埋下這顆種子開始。」
這是他第一次被相信、被鼓舞,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屬于自己未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