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巧乞翩翩 第四章

熊熊的火光,驅走了山洞內的寒意。一個俊朗高大的男子,拖著疲乏的身軀,緊緊抱著手上濕漉漉的人兒。

「小兄弟,撐著點!我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你死的。」看著懷中人的樣子,一道淚從這鐵錚錚的漢子眼角流出。懷中人冰冷濕寒的身體,像冰般凍刺他的心。

從河中被上官雲瀚救回的小乞兒,原本晶亮活潑的臉蛋,蒼白黯淡得令人心疼。原本豐潤小巧的雙唇,凍成死灰慘白。原本盤扎成束的發絲,濕黏糾結地散落在死氣沉沉的雙頰。僵直冰寒的身軀,和平日活潑靈動的身影形成強烈的對比。

上官雲瀚放下懷中的人,月兌下衣服,丟在火邊烘烤。為了保持小乞兒身上的溫度,他幫小乞兒解下濕透的衣服。

手指所經過的皮膚,細致粉女敕宛若少女。笨重寬大的外衣月兌除之後,小乞兒竟……真的是少女!

一股熱氣陡然沖上,奔竄到他的臉部,霎時滾煮了原本寒白的臉色,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龐滑落。慌張的他,隨手把衣服丟回小乞兒身上。

這個朝夕相處的小兄弟,怎會是個嬌美可人的俏佳人?怎麼辦?現在他身上灼熱的程度,只怕不下于熊熊大火。

他走到僅容兩人進出的洞口,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穩定狂跳不止的心髒。不久之後,他拾起一根木柴,拆成兩截。就像是釘釘子一般,把木材插在洞口的兩邊,再撿起兩人的衣服披掛在兩側,看來就像是一塊布簾遮蓋住洞口。

上官雲瀚扶正小乞兒的身體,灼燙的手觸及冰涼滑膩的軀體,又是一陣爆裂的心跳。他深呼一口氣,撫平紊亂的心跳。

他把小乞兒的背朝向洞口,拾起卸下的腰帶,綁住自己的眼楮,雙掌貼緊細膩女敕滑的背部。「得罪了!」

為了解救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小乞兒,他將身上的真氣運注給小乞兒。片刻後,她滾燙的熱度同時燙了他的手與心。

他低聲咒道︰「該死。」緊抿的唇角滿是懊悔。剛才他救人心切,卻疏忽考量小乞兒的底子單薄,乍然傾注的真氣,如滔滔巨浪,滾滾江河,震攪得小乞兒血氣翻涌,雖是驅逐寒邪的侵擾,但無法調節的真氣,向四處竄流,形成無法遏止的熱浪,滾煮得她全身發燙。

眼前只有想辦法,弄些水來降低過高的溫度。可是要用什麼來裝盛大量的水?正在他苦思之際,一塊約莫一般水盆大小的岩石,引起他的注意。

他催發真氣,一掌擊下去,岩石立刻凹出一個洞,直到凹洞的大小令他滿意之後,他才停手。

他拉下一件衣服,披覆在小乞兒的身上,抱起岩石削成的水盆,毫不遲疑地往外奔去。

沒一會兒的工夫,他帶著裝滿的「水盆」回到洞里。他把水盆放在一邊,抱起小乞兒,撕下衣服的一角,權作毛巾,不斷擦拭著小乞兒發燙的額頭。

額頭上的熱度略見減緩,但小乞兒身上依然火熱,熱度不斷穿透單薄的外衣,傳到他的身上。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他只好再度掀開小乞兒身上的衣服。

少女的胴體,因為熱度泛著紅潮,白里透紅,粉女敕誘人。

為了不褻瀆小乞兒,他再度蒙住自己的眼楮,冰濕的毛巾,隨著手掌的移動,貼覆小乞兒每寸細女敕嬌滑的肌膚。好不容易才擦好背部,已經夠教他心驚肉跳,接下的動作,更加挑戰男性脆弱的意志力。

他側過身,避開小乞兒的身體,解開眼罩,再度揉濕毛巾。拿著冰涼的毛巾,他呆了好一會兒,才又再度蒙住眼楮。

小乞兒赤果的背部,貼伏在上官雲瀚寬闊的胸前。兩道灼熱火燙的肌膚踫觸在一起,炙熱著幾乎要炸裂的胸膛。熱氣薰蒸出少女獨特的幽香,刺激著原始沖動的本能。

手掌游走到少女胸前,豐潤有彈性的弧度,令他額頭上的汗珠涔涔冒出。

這樣的過程,不知來來回回幾次,直到他感受到小乞兒身上溫度逐漸恢復正常,他才解下綁在眼前的布,為小乞兒重新穿上衣服。光是這個動作,就足以讓他再次口干舌燥,熱氣直冒,不管他的動作如何輕靈迅捷,總會沾到細致滑膩的肌膚。

熱!熱!熱!喉嚨已經干焦成一片。

他都這麼熱,那懷中人,不是更需要水分的潤澤?他輕柔地放下懷中人兒,捧起已經變得溫潤的水,往洞外走去。臨走前,還為快要熄滅的火堆,添入柴薪。

捧回冰冽的水,他才想到另一個問題,怎麼讓昏迷不醒的小乞兒喝水?總不成捧著巨大的水盆喂她吧!

新的問題,再度困擾著身心俱疲的他。

他飲了口水,含在口中,抱住小乞兒,少女豐潤甜美的唇瓣,鮮紅欲滴,他緩緩地將甘甜的河水,注入柔軟的紅唇中,一次又一次。「姑娘!上官雲瀚無意輕薄非禮,實在是情非得已,還望姑娘見諒。」溫柔的琥珀色眼眸,款款地注視著眼前的佳人。

放下懷中人兒的他,閉目養神,略作休息。不知過了多久,他再度被尖叫聲驚醒。

小乞兒不斷哭喊著︰「婆婆!婆婆!爹!爹!你在哪兒?娘!我好怕!」

熱!熱!熱!小乞兒只覺得好熱,熾熱的火不斷燃燒她的四肢百骸,一縷幽魂,飄飄蕩蕩回到童年的噩夢中。

「小姐!快逃吧!再不是就來不及了!」無情的火舌,已經竄奔到房門,四周的溫度,已經高到無法忍受,只覺得連五髒六腑,都要被烤焦。

「毓瑋!毓瑋!」火海煙霧中傳來一聲真切而淒厲的喊叫聲。瘋狂而震耳欲聾的叫喚聲,每一聲都像是斷腸人最後的悲鳴,淒切哀傷。

「誰?誰?誰在喊娘的名字?」她听得清楚,這絕不是爹的聲音,那到底是誰在叫喊呢?為什麼喊得這麼傷心?

「別管了!小姐!快逃吧!」煮飯的婆婆用盡最後的力氣,把小女孩推到床角。她將床角的機關拉下,整片床板突然陷空,出現一條幽黯的地道,小女孩順勢跌落地道中。

「婆婆!你也快下來啊!」地道中傳來女孩不安的呼喊聲。

「哈!炳!炳!毓瑋!毓瑋!」淒狂的喊叫聲傳入地道,每一聲都和熊熊大勢一樣猛烈而瘋狂。喊得讓人心驚膽戰,汗流浹背。

「啊!」隨著一聲淒慘的失叫聲,婆婆整個人滾落地道。一個黏熱的身體朝小女孩壓了下來,一把短刀狠狠地刺進老人的背部,鮮熱的血汨汨流出……

「不怕!不怕!我在這兒!」上官雲瀚一手抱住小乞兒,一手擦拭著她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他的心頭現下是一喜一憂,喜的是只要發過汗,小乞兒體內的熱氣,就可排出。憂的是淚珠從小乞兒的眼角滾落,揪得他的心好痛。

「爹!娘!」小乞兒終于從昏迷之中醒來,一雙清靈的大眼楮漾著淚光。

唉清醒的她,像抓到浮木一般,抱緊眼前的人。「石頭!」他怎麼會在這兒呢?昏沉的腦袋,無法再做思考。依循本能,她投身到安全的臂彎中,什麼也不多想,再度沉沉睡去。

小乞兒突然抱住他的舉動,讓上官雲瀚的身子輕輕一震。他略略調整身軀,讓她能安穩地蜷伏在胸膛。他輕輕地摟住懷中人兒,幽幽淡淡屬于少女的甜香,撩撥著他的氣息。均勻的呼吸,貼伏著他的胸膛。

這是上官雲瀚第一次看到小乞兒落淚,平時她總是一副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樣子,讓人幾乎忘了她也有酸楚的時候。渾圓澄澈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小乞兒的眼角滑落,卻滾滾地墜落入上官雲瀚的心湖,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是什麼事讓她哭泣的?淚珠烙燙著上官雲瀚的心。

他以自己的袖子,揩拭小乞兒眼角的淚痕。「別哭了!」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兒是因為怎樣的驚魂噩夢纏繞,他卻暗自立誓,不再讓噩夢縈纏她,不更讓她傷心淚流。

他靜靜地守護住懷中的人,直到天方破曉,未曾合上一眼。

听到遠方的雞鳴,他悄悄地松開手,輕輕地放下小乞兒,她嬌俏的臉龐,逐漸恢復紅潤。平素髒兮兮的小臉,經過河水的洗滌,恢復原先的素淨標致。粉女敕的雙頰,是如蜜汁般誘人的膚色。濃密的黛眉下,細長而卷俏的睫毛,增添幾分俏麗。小巧秀挺的鼻梁,該是連匠師也無法雕刻出來的。真無法想像平時刁蠻古怪的話,是出自于這般秀巧的雙唇。

想到這點,上官雲瀚終于露出整夜未有的笑容。昨夜也許不再有噩夢了吧!小乞兒此刻嘴角還嵌著一抹甜甜的笑。如同嬰兒般純稚的笑容,讓他的視線停住許久,不忍離去。

現在才發現,小乞兒長得這般的好看,他竟看得有些痴傻。即使只是這樣呆呆地看著小乞兒,他的心中都能感受許久未有的平靜。也許這就是他追尋已久的幸福吧!

步出洞外,他提運真氣,仰天做獅子吼,虎嘯龍吟般的聲音,如旱地一聲雷震撼整座山林,驚破寂靜的清晨,一時之間鳥獸飛散奔竄。

遠方突然升起一股沖天的狼煙和悠悠回蕩的聲音,互相應合。上官雲瀚見狀施展輕功,縱身一躍到樹枝上,靜觀情勢。選定了這一帶最高的幾棵合抱之木,他毫不遲疑,猶如垂天之翼的鵬鳥,縱橫展翅于其間。不多久這些樹上,都留下奇怪的記號。

想起洞中的人兒,他迅捷地奔回山洞。

小乞兒被震天的吼聲驚起,沒想到張開眼竟是在一個陌生的山洞里。洞口掛了一件被撕過的衣服,咦!這不是石頭身上穿的嗎?怎麼這麼狼狽?地上還有一堆燃燒殆盡的焦黑木炭,散落一地的枯枝。整個山洞亂成一團。

不知為什麼,頭竟有些昏痛,她撐著頭,努力地回想發生了什麼事。

「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應該在‘玉屏山莊’的。」總算初步回想起一些頭緒。

「不對!我從‘玉屏山莊’跑出來了!對了!就是那顆爛石頭,他竟然和梅雲屏在床上,干些下流的勾當。」想起這段畫面,小乞兒又氣又羞,整張小臉脹紅。

她記起自己跑著跑著,心中又是氣惱,又是酸楚,淚水模糊了視線的情況下,掉入一團冰冷之中。後來只覺得冷熱交替煎熬,生死徘徊飄蕩,恍惚間看到好多人,有婆婆、有爹和娘,還有那場大火,他們全都那麼飄遠而不真切,只有一個人……只有他那麼清楚。看到他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好安心,他的懷中有熟悉而安全的味道,就像在那場大雨之下,只有自己與他的心跳才是真實的存在。

想起他的呼吸、他的氣味,一股熱氣沖上來,又開始覺得變熱了!水!哪兒有水!小乞兒試圖從一片狼藉混亂的環境中,找尋到任何可以解渴的東西。

看到身旁的「水盆」,她笑了出來。「這兒不就有嘛!罷才竟沒有注意。」她把手伸進「水盆」中,這才注意到這「水盆」的特別。是誰有這樣好的本事弄出這樣的水盆?

小乞兒喃喃念道︰「會是他嗎?」

說曹操曹操就到,心念縈繞的人,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俊挺英武,不是他是誰?

「你醒了!」琥珀色的眼眸,真摯地流露出關懷的情意。

雖然心偷偷地漏了一拍,小乞兒還是吸著嘴。「要出現不會先出個聲啊!想嚇死我啊;我要告你謀財害命,忘恩負義。」內心卻竊喜著︰是他!是他!救了自己的果真是他。

「對不起!」雖然是道歉,嘴角的笑卻是溢滿著喜悅的。他的小乞兒終于從鬼門關回來了!

直楞楞熾熱的目光,盯得小乞兒臉紅心跳。「干麼這樣看我啊?」

原本熾熱的目光,竟有一絲絲的退卻。「沒有,很高興看到你。」

「我又不是如花似玉的梅雲屏,看到我怎麼會高興?」

俊臉不解地擰皺在一起。「梅雲屏?」提這女人干麼!

「對!」提到這女人,一把火就竄燒著小乞兒。

她不滿地嘟起嘴,虛弱如她,此刻罵人的力氣全出來了。「你這個卑鄙、無恥、惡心、下流、骯髒、齷齪、污穢的男人,算我瞎了眼救了你,還和你稱兄道弟的。從今天起,我和你一刀兩斷。」

「我是做了什麼,讓你這麼不滿?」還這麼有力氣罵人,那鐵定沒事了。

小乞兒支吾了好一會兒。「你……你欺騙我的感情在先,後誘拐良家婦女在後。」

「這話從何說起?」

「石公子,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小乞兒只要一火大,語氣就會變得尖酸刻薄。一听到「石公子」三個字,上官雲瀚就知道事情不妙。

小乞兒指著他的鼻子。「要我提醒‘您’是吧!那天你本來還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兄弟我看得心頭難受,動了惻隱之心,想陪你去找你的身世,誰知道你在梅家樂不思蜀,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嘛!」

上官雲瀚連忙分辯。「不是的!」

不等他解釋,小乞兒自己就定下他的罪,而且罪名越說越嚴重。「不是!你不要狡辯!我看你根本是打算留在‘玉屏山莊’當女婿。梅雲屏一出現,你就從死人樣子,變成護花使者的德性,花前月下,一路護送她回房。回房!哼!謗本就……就送到床上了。你……太惡心了,我說不下去了!」

「听我解釋好嗎?」琥珀色的眼神無辜得令人心痛。

小乞兒別開他的注視。「好啊!那你說嘛!」

「從頭到尾我都不想沾惹梅雲屏。」依他的個性,他是不會連名帶姓地喊姑娘家的名字,不過要不是這女人,他也不會被誤會。想到這一點,顧不得任何君子修養,「梅雲屏」三個字就月兌口而出。

「真的?」明亮的星目泄漏出竊喜的心事,可惜上官雲瀚並沒有讀出。

「只是因為你肚子餓了,我才到她家做客。用過晚餐之後,我就下定決心,第二天早上和你離開她家。」

小乞兒的疑問中,帶著些酸楚。「為什麼?你在那兒不但吃穿不愁,眾人景仰,而且軟玉溫香,美女在抱的。這麼逍遙快活,干麼要走?」

他微微一笑。「理由很簡單。因為你在那兒不開心。吃晚飯時我就發現你不開心,所以我那時已經決定要離開。相信我,你不開心,我也不會快活的。我們不都一直是同進退的嗎?」

看小乞兒臉上的神色軟化不少,上官雲瀚走向她,蹲低身子。「至于你所撞見的那一幕,完全不是你想的樣子。她喝醉了,央我扶她上床,只是醉得太厲害,才會癱在我身上。我馬上就推開她了。後來,我就去追你了,根本沒發生任何事。」梅雲屏畢竟是待字閨中的姑娘,他並不想把她說得太不堪。

小乞兒低著頭。「那,我後來掉在水中,也是你救了我?」自己好像真的被氣昏頭了,才會把他想得如此不堪。他連自己是不是高興都注意到了。想到這一點,小乞兒就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人,至少比梅雲屏幸福。

「嗯!」

小乞兒抬起頭,臉有些微紅,她拉住石頭的手。「好兄弟,不好意思,誤會你了。」這才發現,他粗厚的手,密密細細地增添了新的傷痕,心思靈敏的她,一轉眼瞧見那「水盆」,便了然于胸。

她的眼眶霎時紅了起來。「你的手……都是我不好。是我小眼楮小鼻子,誤會你的為人了!」原來他對自己是這般的好。

上官雲瀚低身柔聲哄著她。「我的手不礙事的,你別放在心上。你听!」他把手放在小乞兒的耳畔。「听到沒,它說只要你把眼淚滴在它的身上,它馬上就沒事了。」

紅霞飛上小乞兒臉龐,她眸了一口。「無聊!胡言亂語!哪有當兄弟這樣說。」

他月兌口而出︰「我們怎麼能算是兄弟!你明明就是姑……姑娘家。」說到她是姑娘家,熱氣頓時翻涌而上。

「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她轉念一想也猜出大概,奔騰的血氣立刻沖往臉上,火熱滾燙。她出手就是一掌,清脆響亮地摑在一張泛紅的俊臉上。「你卑鄙!你……你偷看我的……我的身子。」

他一急,額上直冒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沒……沒……沒有,絕沒這回事!」

他退身到柴堆旁。「你全身濕透,我只好幫你烘干衣服,這才發現的。」眼角掃到地上的腰帶,他連忙拾起。

他試圖迅速地把腰帶綁在面前,卻因為緊張,使得動作有些暈拙。「我絕沒偷看你,絕沒有侵犯你的意思,昨晚我將眼楮蒙上了!」要讓她知道,自己無心看遍,卻都模過了,生命鐵定不保。想到細膩的觸感,他的心乒乒乓乓,快到要將胸膛擊破了。

看他緊張得結結巴巴,汗流浹背,小乞兒早相信了,可口頭還不肯輕易放松。「哼!話是你說的,我怎麼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上官雲瀚單腳跪在地上。「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對天發誓,若我有半分……」

小乞兒上前拉起他。「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就是了,也用不著把皇天後土扯出來,我這輩子也不知道發過多少誓,這一套我是不吃的。」

「太好了!你終于肯相信我了,不過……」

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立刻引起小乞兒的不滿。「吞吞吐吐的成什麼樣子,有話就說啊!」

「既然你是個姑娘家,我也不好成天叫你小兄弟吧!你總得告訴我個稱呼。」

提到名字,明亮的雙眸黯沉下來,但只是須臾的時間,又恢復原先的光彩。「喬翩翩是我的名字,翩翩起舞的翩翩。你歡喜叫我小喬或翩翩都可以。」

他輕柔地喚著這個名字,近乎喃喃自語般的輕柔溫存。「翩翩……」這名字和她輕巧靈動的身形再適合不過了。

翩翩幾乎要迷醉在這樣溫柔的叫喚,偏著頭胡思亂想起來。

一陣奇怪的鳥鳴,打斷她的思緒,也驚醒他如夢的囈語。

上官雲瀚輕拍翩翩的肩膀。「翩翩,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看看是怎樣的怪鳥。」倏忽之間,人影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奇怪的鳥鳴聲,並不是出于珍異的禽鳥口中,而是一名身著青綠色長袍的老者所發出。老者眉毛疏淡,一雙眼卻是炯炯有神,不大有表情的五官,和異于常人的臉型,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當他看到,從樹影之中飄忽而來的人影時,平板的五官才放松下來。「少主!屬下救援來遲,請少主責罰。」「咚」一聲,雙膝著地。

上官雲瀚撐扶起他。「木先生,切莫自責,這一切都怪雲瀚大意,和先生無關。木先生,山莊里的一切可還好嗎?」上官雲瀚的態度雖十分溫和,卻無法掩藏住隨意流露出的王者氣度,而老者臉上的表情也是極為恭敬。

「失主失蹤的數月以來,山莊一切都暫由水淼代理,除了我們五人知道少主失蹤之外,消息並未泄漏出去,只是時間再拖下去,就難保不出事。請少主速回山莊。」

上官雲瀚身子一挺。「不!煩請木先生和其他四位長老說明我的下落。我還要去調查暗算我的人是誰。連這幫人都不能親自揪出,那上官雲瀚如何能統領‘傲雲山莊’?不曉得水先生可有先查出什麼眉目?」

「少主失蹤以來,水淼派我們幾人,動用二十八宿的情報網明查暗訪,調查江湖上幾個較大勢力是否有特殊舉動,我正是來調查‘海龍幫’的。正因為如此,才會剛剛好在附近听到少主的召喚。」

「‘海龍幫’可是這一、兩年,將大本營從嶺南移往江南的海盜?你務必要細查清楚。」他有種直覺,「海龍幫」和自己的受傷一定有關。這是在武林中求生存的直覺。

「是!少主。少主還有其他吩咐嗎?」木先生若有所指地打量上官雲瀚。他從未見過上官雲瀚赤果著上身,只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褲。

上官雲瀚一笑。「這幾個月來,我因受傷而喪失記憶,是一名小乞丐救了我的。不過有了這身乞丐的裝扮,做起事來反而可以避人耳目,方便許多。現在倒沒有任何意思要換下這身裝扮。這身衣服就不勞先生費心了。」他清楚地看出木先生的心思。

「倒是要麻煩木先生,幫我準備一些較為溫補的食物。那名小乞丐掉到河里去,現在身體還很虛弱。」

「我現在就去!」聲音甫落,人影縹緲不見,消失于一片樹影之中。

翩翩氣呼呼地瞪著剛回來的石頭。「什麼樣的怪鳥要追這麼久?我本來還想說,你是不是被這怪鳥給吃了?」

上官雲瀚笑吟吟地從身後拿出一堆食物。「別氣了,吃點東西吧!」

看到食物,翩翩的眼楮都亮了。「哪兒弄來這麼多好東西的?」

「我跟蹤那怪鳥很久,雖然沒追到它,卻看到地上有很多食物。我想一定是那怪鳥送給我們的,所以把所有的食物都拿回來了。」他低來,把食物一樣一樣地鋪陳在地上。

翩翩啐了他一口。「胡說!那鍋湯和碗,難不成也是它準備的?」她眼楮直楞楞地勾住一鍋熱湯。

上官雲瀚故做吃驚狀。「你怎麼知道的?那怪鳥臨去前,還特別交代我說,這雞湯是讓你進補用的,還要我喂你吃呢!你瞧連碗都準備好了。」木先生做事真是仔細。

翩翩斜睨他一眼。「石頭,你很過份耶!你不但把我當成好騙的小孩,還把我看成無行為能力的病人喔!」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狀況很好,她倏然地站起身,急劇地轉動了兩圈。「你看!我不好好……」話還沒話完,人就一陣暈眩。

軟綿綿的身子還未落地,就跌入寬廣的胸膛。「你沒事吧?」

翩翩的臉微微泛紅,她伸出雙手撐在地上,有意無意地從令她心跳不已的胸懷中,悄悄地溜出來,頭還沉重重的,連呼吸都不順。

「還是讓我喂你喝湯吧!」本來他只是隨口開玩笑,沒想到翩翩的身子,竟真的這般虛弱,他心疼地端起碗,舀了一碗湯,再度把她擁入懷里。

上官雲瀚輕柔地哄弄懷中嬌小的人兒。「乖,快喝了,再不喝就冷了。」他的氣息和湯暖暖的熱氣,薰得翩翩暖洋洋的。有一小段時間,腦筋變得空白,連呼吸也開始變得笨重。一口溫潤的湯入喉,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好喝嗎?」翩翩不確定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知道越來越沉重的頭,放肆地想賴在他的胸膛,一口一口地享受他的溫存,多希望時間就此靜止。

翩翩不舍地坐直身子,吐著舌頭。「不喝了!再多喝幾次湯,就要肥成母豬了!」

這一夜,上官雲瀚再度被尖叫聲驚醒。

「不要怕!我在這兒!」他揉濕毛巾,小心地拭去翩翩額上冒出的汗。

「石頭!」翩翩好不容易從夢中竄逃出來,死命地緊抱住眼前的人。水汪汪的雙眸,緊緊地揪住上官雲瀚心底深處,握著毛巾的手停了下來。

他放下毛巾,厚實的手掌,輕輕拍弄著翩翩。「怎麼了?」語氣是無限的憐惜和不舍。

結實的手臂圈環住翩翩,廣闊的胸膛權充庇護的港灣,吐納著滴滴的淚珠。上官雲瀚細細地調著呼吸,與懷中抽噎的步調同一韻律。粒粒水晶穿透衣衫,敲入心坎,揪扯著原始的保護,滿腔柔情與愛憐,激蕩著上官雲瀚。

翩翩盡情地將恐懼與不安,宣泄在眼前的臂彎,貼伏的胸膛,涓滴地吸吮著所有的情緒。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一隅,可以阻絕風雨,阻絕當年的火光血影。一顆不安的心,在這里找到熟悉的味道庇護著。雖然他只是輕輕地拍撫自己,卻神奇地降服了童年的噩夢。

「我夢到小時候!」瀲灩的美目,寫滿信任與托付。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吧!」由翩翩的言談中,上官雲瀚才知道她是出生在一個極為富有的家庭,母親柔美優雅,父親英武勇猛。十三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沒想到三天之後,一場大火,也奪走了父親的生命,以及她的幸福。猝來的厄運,只因一個陌生的仇人。

上官雲瀚輕輕地幫她擦去滑落的淚珠。「不管是誰,我都會幫你找出仇家,讓你親手報仇。」

翩翩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唉!就算我報得了仇,也回不去當年快活的日子。你知道嗎?當乞丐這麼多年以來,我從未羨慕過別人的金銀財寶,但每次我看到別人全家團聚時,就會忍不住想起愛我的娘,疼我的爹。

上官雲瀚柔聲道︰「你爹娘一定很恩愛?」

烏沉沉的眼楮,閃過一線陰影。「嗯!爹很愛娘。可是娘……娘是江南人,可是自從嫁給爹之後,就住到嶺南。可能是因為想家吧!娘有時總是悶悶不樂,所以爹往往想盡辦法討娘歡心。」爹是翩翩心中的好丈夫。

「只要爹出去做一趟生意,回來一定帶著江南特產的魚,帶回來時,都還是鮮活亂跳的呢!爹說這些,都是娘從小就最喜歡吃的。」

「那你呢?」

說到吃的,翩翩眼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我當然也喜歡了!我不但愛吃,而且還很會煮呢!你不知道,想當年,我流浪到‘尋江樓’,就靠這幾道菜,當了好幾個月的大廚。我每到一個地方,要真混不下去,就去當一陣子的廚師,存了一些旅費,再繼續流浪。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是盡得真傳。」

上官雲瀚一笑。「我怎麼會小看你,你的那道石雞香味還留在這兒呢!」他指著自己的臉頰。

翩翩終于展露笑靨。「你要吃到我娘做的菜,才知道厲害呢!」

「你很崇拜你娘?」由于上官雲瀚的娘在他小時候就被人殺害,所以他無福享受萱堂之愛。

翩翩的臉上,因得意的笑容而整個亮了起來。「當然!娘生得好看,姿態絕美,不但好文學,而且善廚藝。我比起她,可不知道差了多少!我又野,心又不定,眉目又沒娘來的秀雅。不過!爹倒是歡喜我這樣,他說我這鼻子、嘴巴像娘,而眉目個性像他,是再好不過了!」

想起爹,翩翩的笑容,更甜了。「爹最疼翩翩了。他會和我說好多海上的故事,不過我每次听著听著,就會在他的懷中睡著,他和你一樣有寬闊的胸膛。」說到後來,翩翩的臉好似涂抹上胭脂一般,一片緋紅。

上官雲瀚假意未曾看到。「那我今天就做一件好事,讓你重溫兒時夢境,你就靠在這兒睡覺,可不許把口水滴下來,否則我就把你趕走。」

「好不知羞!誰稀罕你啊?」翩翩口上雖說得強硬,身子卻埋入他的懷中。厚實的胸膛,令人安心的味道。靜靜的,只有兩人的心跳聲。

翩翩輕輕地許了一個願,要把這麼規律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地帶入睡夢中。

琥珀色的眼神,溫柔而深情地凝視懷中的人。少女的幽香沁入他的鼻息中,倚靠在懷中的是平和有規則的呼吸。他知道至少今晚翩翩不會再作噩夢了!

他為翩翩撫順凌亂的發絲,輕柔的動作中,蘊涵的是無限的情絲,他勾起一綹發絲,極輕地掠過唇邊。「祝你有個好夢!」

今夜他什麼也不想思考,只想就這樣地擁著翩翩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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