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沈若霏飛也似的逃離了宇川飯店,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她幾乎無法面對自己,應該要恨他的,可是竟又一次讓宇川競司得逞。
在小梓家收拾好行李後,她決定下午就搬入醫院已經為她準備好的住處;拖著笨重的行李,她來到代官山附近的一幢屋子,買了些必需品後,她簡單地將這十五坪大的套房布置的溫馨、有家的感覺。
蝸居的東京市,這樣的地方已算寬敞,不過還真是挺想念台北的小窩!自日本回台北後,她並沒有搬回家中與家人同住,而是租了一塊屬于自己的天地用來療傷止痛。
想起那段剛回國的日子,恐怕是一生中難以磨滅的時刻,不顧家人的反對硬是堅持在外獨居,每天除了投入工作的時間外,她就像一縷游魂般,東飄西蕩。
記得那時候她為了麻痹自己,幾乎以醫院為家,瘋狂的輪大夜班、小夜班,爭取開刀動手術的台數……直到有一天下刀後,她體力不支的被人發現昏倒在休息室中。
醒來只見關心她的家人圍繞在床邊,不明白好好一個女孩怎麼會變成如此,看著欲語還休的父母,明白受到傷害的不僅她的身體,還有爸媽的心啊!
她一直壓抑自己,將傷痛埋藏于心中而拒絕面對;痛哭一場發泄後,她終于漸漸的走出感情的陰霾,重拾笑容。
總得學會好好愛惜自己啊,別讓關心你的人再擔心你!沈若霏這樣為自己打氣。
只是,從那時開始,她彷佛變成另一個人,臉上不再有往日的笑,她將心力完全投注于工作中,藉由其中獲得的成就感來填補自己空虛的心。空白了三年的感情讓她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度過,但以為枯萎的心卻在見到摧毀它的元凶時,再度感受到它的跳動!
難道你就學不到教訓嗎?沈若霏!她在心里大聲譏笑自己的懦弱。
她的自信,乃至自制力,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煙消雲散,初相遇時如此,三年後被他傷害過的她依然沒有那股魄力去維持住絲毫,只能像駝鳥般的隱藏住自己。她怨他為何要再度擾亂她,但更恨自己沒有抵抗的能力。
呆坐在窗前胡思亂想好一陣子,她站起身決定要把跟那個男人相關的一切拋開。
「滾一邊去!」她朝著天花板大喊。
趁未開始工作前,她應該把握這空間的一兩日,好好地在東京市內走訪各個美麗的據點,享受一下她回憶中美好的部分,而不是被他弄得心神不寧。
坐在上野公園的椅子上看著兩旁夾道的櫻花樹,現在雖非花季,但前來明治神宮祈福的訪客仍舊絡繹不絕,里面古木參天;她還記得新年和小梓來此參拜時那種人擠人的盛況。
來到淺草細細的品嘗完全屬于日本傳統的美食……這自在的一切都讓她有種恢復昔日單純生活的輕松。如果她的生活只有這些那該有多好,她幻想著這份釋放能一直持續。
算了!她打斷自己的白日夢,躺在台場海濱公園草坪上的沈若霏搖了搖頭,伸展著四肢,明天就得迎接新的挑戰了!
沈若霏開始了她的受訓工作,每天搭著電車往返醫院和住處,一切遠比她想的來的順利許多,原有的一絲緊張頓時一掃而空,規律的生活如同在台北一樣。
東京的生活步調快的讓人有無措的感覺,日本上班族每天早上充滿干勁的精神模樣讓沈若霏不由得也跟著戰戰兢兢起來。
在沈若霏安穩、不被打擾的度過她第一個月後,她終于將緊懸的心稍稍地放松,天真的以為這種日子能持續到她回台灣時,醫院卻突然傳出與台北方面的合作將被封殺、北里醫院將終止這項合作計劃的消息!
這使得沈若霏感到錯愕不已,據說是一星期前的醫院董事會議中,擁有最大股份的董事認為這項計劃沒有繼續的必要,雖然還未做出最後的決議,但前景並不樂觀。
沈若霏為此找上院長,想問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院長略帶歉意的坦白告訴她說︰「雖然他堅持和肯定這項合作的必要,但這是屬于醫院政策面的決定,若是董事會確定通過的話,那他也無可奈何。」
這樣的答覆令沈若霏大感沮喪,多年來,這項合作使得她工作的醫院獲益不少,學術上的交流以及醫院的友好關系上均是,雙方愉快的經驗讓她以為事情能順利的進行,沒想到……唉!
下了班的沈若霏從超市拎著大包小包的出來,望著陽光普照的東京,但此刻她的心情卻如烏雲般沉重,她不知道怎麼跟主任解釋才好。
懷著重重的心事走回住處,她房門口佇立著一道她最不想見的身影。
「嗨!」宇川競司對她微笑打招呼,手上還拿了朵猶沾著露珠的百合。
沈若霏沒有任何回應,視若無睹的走到門旁放下東西取出鑰匙開門。
「我來幫你吧!」他將手中的花硬塞給她,一把搶過她手上的鑰匙,迅速打開了門,還順道提起門口的那幾袋食物。
「謝謝!還有你的花。」沈若霏淡漠的對他說。
「百合的含蓄之美遠比綻放誘人的玫瑰更適合你!」他邪氣的睇著她的嬌顏。曾幾何時,他也開始以花來籠絡女人了。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我可是等了好一會了呢!」他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笑容。
「我想沒什麼好招待的,閣下還是請吧!」沈若霏毫不客氣的下著逐客令。
「我的腿不宜久站、需要休息,且我只消一杯水就行了。」他硬是闖了進來,打定主意賴著不走,大剌剌的坐在客廳里。
「再說,上次你走的匆忙,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便消失無蹤,害我以為我這個主人招待不周呢!」他眼神帶著戲謔,「已經一個月了,我們還沒機會好好敘舊。」宇川競司刻意的強調最後二字。
沈若霏想起在飯店那晚的事,不禁泛紅了臉,可宇川競司卻看痴了。
沈若霏恢復鎮定後,逕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不理他,「這個無賴!」她低聲咒罵。
「一切都還順利嗎?」宇川競司別有涵義的問。
「只要你不出現,一切都完美得不得了!」沈若霏大聲的反諷回去。
「哈哈……」他不以為意的大笑。
「真的是這樣嗎?」宇川競司又問了一次。
「你是什麼意思?」沈若霏對于他對她工作過度的關心覺得奇怪。
「你不單只是來受訓而已吧!據我所知,你的醫院還希望爭取和北里醫院的繼續合作,不是嗎?」宇川競司望著听到他的一席話而目瞪口呆的沈若霏。
「而且……」他不懷好意地繼續說︰「你在醫院還听到了些流言,我說的對吧?傳說董事會有意終止這項計劃。」
「你為什麼對這件事如此了解?」沈若霏放下手上的東西沖到他面前,對他的真正動機大感懷疑。
「因為……」他望進沈若霏子夜般漆黑的眼瞳,慢條斯理的解釋道︰「因為我就是這間醫院的最大董事,也就是那個提出反對意見的人;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告訴你,這不是流言,它將會成為一項事實!」
沈若霏臉色慘白的跌進沙發里頭,困難的說出︰「你這樣做到式有什麼目的?難道……」沈若霏突然了解他的真正意圖,「你這是針對我?」
「沒錯!」宇川競司不諱言的承認,「我是有所求才這麼做,而且我的目標也確實是你!」
「你為了個人的私欲,仗著你是老板,就可以為所欲為,絲毫不顧這樣做對兩方會造成什麼樣的損失嗎?」沈若霏不客氣地當面對他破口大罵。
「我不否認這完全是出自個人的私心,但是我說過了,我會這樣做的目的完全是因為你。」他深深的看著他的獵物。
「你究竟意欲為何?」沈若霏完全喪失了自制,生氣的問出口。
「我要你搬過來跟我住,跟我一起生活;我要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你,我要你回到我身邊,我甚至想要你再有我的孩子!」宇川競司終于說出他真正的目的。
「你瘋了,這是不可能的!」沈若霏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是事實。
「別把話說的太早,我現在把決定權交到你手中,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那麼我保證雙方醫院的合作絕對沒有問題。你知道我從來不接受拒絕,如果你不同意,那麼傳言在明天就會變成事實!怎麼樣?我現在就要答案。」他氣定神閑的看著她的反應,彷佛勝券在握,自信的笑容未曾自他臉上退去。
天啊!她到底陷入什麼樣的絕境中,這輩子難道跟他就是無法撇清關系嗎?她不應該來日本的,不應該接下這麼大的責任,不應該……如果她拒絕了他的要求,那麼這項計劃肯定是飛了。
或許在台北的同事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她能夠原諒自己,當做沒有這回事嗎?諸多的念頭在沈若霏的腦海里飄來蕩去。
她該怎麼辦?
宇川競司看著眉頭深鎖的沈若霏;他這麼做是有點殘酷,但這是唯一的方法。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他開口打斷沈若霏的思緒。
「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耗在這。」他不斷的逼迫她。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明明已經平靜無波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攪動它?」沈若霏徹底的被擊倒,語氣幾近絕望。
他的心抽動了一下,「答應或是不答應,我只要一個答案。」他仍舊冷酷的逼迫,堅定的語氣沒有商量的余地。
「我……答應你的要求。」深吸一口氣,沈若霏有如赴死般的下了決定。
「即使過了三年,你依然是個渾蛋!」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對他的恨頓時涌上心頭,告訴自己不能讓他擊倒。
原本听到肯定答應的宇川競司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然而在听見她最後一句話時,臉上閃現一抹受傷的表情。他只留下一句話︰「我明天晚上來接你。」便轉身急忙離去。
門後的沈若霏頹喪的蜷曲在沙發上,無眠到第一絲曙光乍現。
勉強打起精神準備出門上班,一夜沒睡的憔悴神色明顯的呈現臉上。
她到底把自己推入什麼樣的深淵啊?她無語的大聲詢問。
第一次,她幾乎跌得粉身碎骨,時間和親情治愈她的創傷,在傷口好不容易結痂之後,始作俑者卻已迫不及待的想再次將它撕開。
他太熟悉她的弱點,並且毫不留情的進攻,這是他能屹立商場的方法,卻也錯誤的將它用在人與人的相處,特別是和他牽連的女人。
一到醫院,院長隨即將她叫到辦公室告訴她這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並且連聲的恭喜她終于取得這紙合約,不但如此,據說董事會最後還決定提供更多的機會。
「是啊!真是一個好消息!」她不覺一絲的興奮,賠上她自己換來的當然必須多付出一點代價,沈若霏暗自的冷笑。
她一整天都處在沮喪和忐忑不安中,面對同事好意的關心,她只是推托說身體不舒服,坐在醫師休息室里,雙眼無焦距的望著前方。
「沈醫生,有人找你!」一位護士探頭進來將沈若霏拉回現實。
她定定神,該不會是競司吧!難道他得妨礙她到這種地步嗎?一想到此,沈若霏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若霏!」來不及辨認是誰,她已經被騰空抱起在原地轉了一圈。
「維埕!」乍見老朋友,沈若霏驚喜的摟著他大叫出來,歡喜的心情洋溢在臉上,她終于舒展眉頭,暫時忘卻煩惱的笑了出來。
「走吧!我請你喝咖啡,這附近有間不錯的店!」維埕拉著她往外走。
不一會兒,兩人已坐在醫院附近的一間咖啡廳里。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呢?」沈若霏首先提出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其實,在你來日本前我就知道了,是小梓邀請我參加她婚禮的時候告訴我的。」他啜飲一口咖啡,「可惜我臨時被派到國外去出差,不得已錯過了她的婚禮和提早和你見面的機會!」
沈若霏仔細的瞧他,當年略帶女圭女圭臉的陽光大男孩已被隱藏在成熟穩重的氣質下,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干練的律師,唯一沒變的是他那對朋友熱情的態度。
「不會還是王老五一個吧?」沈若霏開玩笑的問他。
「唉!」維埕裝模作樣的嘆氣,直說沒人欣賞他。
「整日流連在花叢里的你竟然說這種話,怕是你不要人家吧!」沈若霏損他。
「眾家美人,我就是缺那一個讓我專注的她呀!」
「怎麼,你願意來應征那個位置嗎?」維埕把矛頭指向沈若霏。
「小女子才疏學淺,怎能貪求獨得公子的青睞呢?」沈若霏說完,自己已狂笑不停,維埕只是漾開一抹令人費解的微笑。
沈若霏看了下時間,「我必須回去了。」她不好意思的說。
維埕了解的看向她,「沒關系,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沈若霏點了點頭,向他說再見。
「若霏!」維埕叫住已邁開步伐的她,「很高興,我們又遇見了。記得,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的!」他眼里閃爍著不容錯辨的深情。
沈若霏何嘗不明白他的情意,只是她無法接受罷了!有時候朋友是比情人來得適合多了,當初在踫上競司前既已拒絕,如今再獻出一顆心給別人後又怎麼可能再改變呢?她從不給人錯誤的希望,因為期盼越大,相對的失望更深啊!而在她親身經歷過後,又怎麼忍心加諸在他人身上?
下了班的沈若霏匆匆的趕回住處,忙碌的收拾她私人的物品,而腦袋中是一片空白,彷佛一切只是一種機械化的動作。
她總是因為他的緣故而必須做些不得已的選擇,宇川競司把每一個人都當傀儡一樣的任他擺布,唯我獨尊的傲慢態度不斷的刺傷她的心,他從來不懂疼惜,只是一味的以侵略者的姿態強取豪奪。好一個自私的男人啊!
叮咚!刺耳的門鈴聲將沈若霏拉回現實,該來的總是逃不過!她合上行李提到客廳去,她以為門外站的會是競司,沒想到卻是一個年輕人。
他朝沈若霏禮貌的一鞠躬,恭敬的說︰「宇川先生派我來接您,不知道您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嗯!」輕點了下頭,沈若霏將行李交給他,隨著他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車子穿梭在東京的街道,夜晚的東京紛鬧依然,這城市總是活力十足。
宇川競司的寓所坐落在高級的田園調布區,車子在一幢佔地遼闊的白色歐式典雅建築前停下,屋內的燈光透過窗子流瀉在外,門後等著她的是無法掌握的生活。
打開門,年輕的司機替沈若霏放好行李,一鞠躬後便離去,他似乎正等待她的到來,穿著簡便的休閑衣褲,頭發隨意的束在後面,端著一杯雪莉酒半倚在壁爐旁,兩道銳利的藍光向她射來。
「忘了問客人需要來一杯酒嗎?」他挑起眉,充滿謔笑的詢問。
「不必了!請你告訴我房間在哪就可以了。」沈若霏斷然的拒絕,和他處在同一個屋檐下已經是莫大的折磨,不需要再將兩人的距離拉得如此靠近。
「怎麼?就這麼沒辦法忍受與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三年前你好像不是這樣的喔?」宇川競司諷刺的出聲,因為她的拒絕在臉上籠罩一層陰寒。
「我只是很累了,想要休息。」沈若霏平靜的道出,直視他的明眸被一圈泛黑所包圍,蒼白的神色證明了她口中的疲累。
宇川競司放柔了森寒的俊容,心中不舍之情從語氣中泄露出來。
「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吧!」他放下酒杯,輕松提起沈若霏的行李領她上樓。
她的房間在二樓主臥室的對面,是他刻意做如此的安排,他要靠她更近!
推開橡木門,里頭一系列原木色調的設計給人溫暖的感覺,連床單窗簾都是以米色系來搭配整個格局,她刻意忽略掉小幾上那朵盛開的百合;就格局而言,不難看出設計者的用心和品味。
競司遞給她一串鑰匙,告訴她這里除了他們之外,每天固定會有一位佣人來整理整個家務和負責早晚餐。
「好好休息吧!」他拋下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沈若霏洗了個冗長的熱水澡來平緩心情。接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再多也頂多一個多月,回台灣後一切又會回復到原本的生活,不管他想再做什麼,她都決定不去管,不去在意了!這是她對自己一點卑微的希望。
對于無力掌握的事,想再多也是徒勞無功,她安慰自己煩躁不安穩的心,拉開棉被,疲憊的沉沉睡去。
窗外窺視的星子猶如神的眼楮,只是……祂……听見沈若霏的祈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