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過境台灣,讓春寒料峭的二月更增添寒意。
宋憶湘獨自走在人行道上,穿在身上的那件外套略顯單薄,雖然御不了寒,她仍是攏了攏衣襟,企圖阻擋些許寒意。
她站定在棟豪宅前,嘆了一口氣。隔著厚重的鐵門望向屋內,宋憶湘心底泛起一陣心酸。
這是她住了二十年的屋子,人事變遷何其迅速,父親的驟逝,家道的衰頹,曾幾何時,這裝滿了快樂回憶的地方,已經不屬于她了。
宋憶湘搖搖頭,舍不得又如何?
她微揚的嘴角,有著一絲無奈。
她收回視線,搓了搓冰冷的手,不住地往手心呵氣,突然問,她的手被收進一雙溫暖的大手中。
宋憶湘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她知道這雙大手的主人是誰,她正在等他。
「憶湘,你等很久了吧?」
她輕笑搖頭,方偉群心疼地揉著她的手,解下脖子上的圍巾,細心地繞在她的縴頸上。
「你剛從學校趕來,累不累?」宋憶湘望著他,盈盈的雙眼中盛滿愛意。
她和方偉群是在學校歡迎大一新生的舞會上認識,他是系上的專任講師,原本打算等她大學畢業就步人禮堂,不過現在可能不是那麼容易了。
宋憶湘的心暗自下沉,宋家的事在商業界惹起一場不小的風波,同是經商的方家不會不知情,偉群父母親對她的冷淡態度,已經多少讓她看出一點端倪了。
「怎麼了?眉頭皺得那麼緊?」方偉群貪看她的容顏,宋憶湘幾乎是在第一眼就抓住了他所有的心思。
「沒事,你別多心。」她自然地圈住他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結實的肩上,他可以替她擋去所有的風雨。
「傻憶湘,想太多的是你,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方偉群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在煩惱些什麼,但是他一直對他們的未來充滿希望。
「今天是情人節,你想去哪兒?」
「只要你陪著我,哪兒都好。」宋憶湘不假思索的說,眼底滿是訴不盡的依賴。
「真的?」盡避心里為她的信賴而充滿快樂,方偉群仍故意露出一副狐疑的神情,逗著眼前這個可愛的女人。
「我若是要上刀山、下油鍋,你也去?」
「當然,我相信你會保護我。」宋憶湘毫不猶豫地點頭,渾然不知她的全然信賴,在方傳群心中激起多大的漣漪。
在這一刻,方偉群只知道自己即使真的為她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
方偉群伸臂摟她入懷,二月的春寒,就這樣被擋在他們的小世界之外。
???
張星磊坐在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內,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將他結實的身材表露無遺,他修長的手指正夾著一根煙,將它送到唇邊,他的神態雖然優閑,卻給人一種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他自薄唇間緩緩地吐出一縷細煙,被墨鏡遮掩的雙眼,視線一直落在人行道上那個陌生女子的身上。
他是來看新購置的房子,沒想到會被這樣的一個女子吸引住。
那女子細致的五官恰如其分地瓖嵌在白皙的鵝蛋臉上,一雙水靈大眼有著不該屬于她這個年齡的哀傷,這份哀傷竟深深地揪痛了他的心,讓他有一股沖動想保護她,抹去她的傷痛。
張星磊不懂自己這份痛從何而來。不一會兒,只見另一個男子匆匆趕來,那女子對他露出一朵燦爛的微笑。
張星磊的心緊縮了一下。
他是怎麼搞的?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怎麼還會像年輕小伙子一樣毛躁。
冷靜是他能活到現在的主要原因。
張星磊從不諱言自己出身黑道,他深知好勇斗狠難以成事,于是學著用腦子去解決紛爭,他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終于把自己在幫派中的勢力轉成商場上的勢力。
往日的刀光劍影已在記憶里逐漸淡去,只有右眉上那一抹淺淺的刀疤,偶爾會勾起他塵封已久的回憶。
「小陳,回公司。」張星磊收回視線,沉聲吩咐司機,下午還有重要的會議要開。
「是。」小陳恭敬的應了聲。對這位年輕的董事長,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車子開動,窗外的景物緩緩倒退,張星磊隔著車窗看見人行道上那一對緊緊依偎的璧人,心里竟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
今天並不是假日,開往淡水的捷運車廂中人並不多。年節剛過,一走出淡水捷運站,就看到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天空突然飄起了如牛毛的細雨,沾衣不濕,卻更加深了寒意。
「真糟糕,沒帶傘。」方偉群望著雨絲,有點懊惱。
他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怕宋憶湘冷著了。
「沒關系,雨中散步更有一番情趣。」宋憶湘對他露出喜悅的笑容,只要有他在,世界就是美好的。
「把手給我。」他用厚實的雙手包住她的,然後細心地朝她的縴縴玉手呵著氣,這是方偉群幫她取暖的標準動作。
「好了,這里人那麼多,也不怕人家看。」宋憶湘稍顯局促地東張西望,雖然口中輕斥著,心里卻溢滿受寵的幸福感。
「怕什麼!你遲早要嫁給我,老公疼老婆有什麼關系?」他最喜歡看她臉紅的樣子。
「不要臉!誰說要嫁給你了?」她抽回自己的手,臉紅得更厲害了。
「好啦!不鬧你了,這里人多,我們先沿著堤岸走走。」方偉群連忙道歉,不再逗她。
他們手牽著手走過堤岸,穿過淡水老街,走到了渡船口,坐船到了八里。有方偉群在身邊,淡水河上陣陣吹來的寒風,一絲也侵不入宋憶湘的心。
他們相依著站在八里岸邊,看著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罩上黑幕。
「憶湘。」許久不語後,方偉群輕喚她的名宇。
宋憶湘回過頭,紅潤的唇瓣立刻被他吻住,過了片刻,膠著的四片唇瓣才慢慢分開。
他微微一笑,「我想吻你。」
「現在才說,你這人就是這樣。」宋憶湘臉色酡紅,像是醉酒般,帶著一股醺然的笑意。
「我希望以後能天天吻你。」方偉群深情地望著她,處在這良辰美景之中,更催化了兩人心中的濃情蜜意。
她低頭輕笑,躲入他的懷里。
「好不好?」他追問著,不讓她逃避。
宋憶湘仍是不說話,卻一臉嬌羞地點了點頭。
方偉群因為得到肯定的答案而笑了,他愛憐地輕撫她柔軟的發絲。
停了一陣子的雨,不知何時又開始飄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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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雖然淡水細雨蒙蒙,絲毫不損宋憶湘和方偉群的興致,一直到人群散去,他們才趕搭最後一班捷運回家。宋憶湘一踏進家門,就被眼前凌亂的景象震住了,繼母宋喬婉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家具東倒西歪,東西散落一地。
「發生什麼事了?」宋憶湘心髒狂跳,直覺可能出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他們來要債了!怎麼辦?怎麼辦?」過了一會兒,宋喬婉才呆愣地說了這幾句話,目光渙散,完全沒了往日精明的神采。
「要什麼債?我們家可以變賣的東西!不是全拿去還債了?還有欠什麼人錢?」
宋憶湘簡直不敢相信,公司股權、房地產、存款,已經全部拿來還債了,難道這些還不足以填補繼母所捅下的樓子?
「不夠!不夠!」宋喬婉拼命搖頭,狀若瘋狂,這幾個月來,那些討債的人已經弄得她瀕臨崩潰的邊緣。
「到底還欠人家多少錢?」宋憶湘的心沉到了谷底,繼母的神情讓她體認到事態嚴重。
「一億啊!我們完了……」宋喬婉大聲尖叫,震得人耳膜幾欲破裂。
宋憶湘聞言,如遭電殛般愣住了。
她實在無法相信,繼母竟然可以在短短的幾個月間,就把父親辛辛苦苦創下的事業弄到一團亂,原以為所有的欠債已還清,沒想到眼前還有一個大洞待補。
一億啊!就算她拚命地賺錢,一輩子也還不了這筆天文數字般的巨款。
「怎麼會這樣?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她像是在質問繼母,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憶湘!你救救我!救救我!」宋喬婉淚流滿面,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野心,不但沒有擴大宋家的商業版圖,反而陷入困境。
宋憶湘一臉蒼白,推開宋喬婉抓著她的手,心亂如麻。
「憶湘!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宋喬婉一向對這個繼女很冷淡,現在卻像是溺水的人遇到浮木般緊抓不放。
「你要我怎麼救你?」宋憶湘痛心地望著眼前這個她稱之為「母親」的女人,痛心于她的自私。
「你幫我去求他,也許他會答應緩一緩……」宋喬婉見她口氣松動,立刻厚著臉皮乘機要求。
宋憶湘嘆了一口氣。
罷了!就當是最後一次。
這次之後,她不會再心軟了。
???
和往常一樣,又是一個忙碌的下午,張星磊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正想稍微休息,秘書突然打內線通知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董事長,有一位小姐想見你。」
「她有事先預約嗎?」張星磊不悅地問道。他看過今天的行程表,這時候應該是他唯一的空閑時間,他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
「沒有,可是……」秘書的聲音顯得有點膽怯,可是眼前這位小姐蒼白脆弱的神情又令她不忍,她已經是第三次造訪了,一定是有非常緊急的事。
「如果是和公司業務有關,要她先預約,改天再來。」張星磊皺眉,對秘書的遲疑感到微怒。
「是……」秘書怕惹老板生氣,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抱歉地看著一臉疲憊的宋憶湘。
「對不起,董事長正在忙……」
耙情董事長以為這位小姐是他以前的任何一任吸血女伴,所以態度才這麼不耐煩,但秘書知道她不是,因為氣質相差太多,宋憶湘清新得如空谷幽蘭。
「麻煩你轉告張董事長,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宋憶湘雖然焦急,仍是有禮貌地提出請求。
「對不起,我真的幫不了你,不過我可以想辦法先幫你預約。」秘書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企圖在張星磊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中,找出一點空檔。
「求求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見張董事長。」
如果今天沒見到張星磊,宋憶湘不敢想象明天那些人會怎麼對付她繼母,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得見到他。
「我……」秘書顯得很為難。
就在這時,張星磊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來,銳利的雙眼審視了一下這位執意要見他的不速之客,驚異的神色一閃即逝,冷峻的臉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淡淡地向宋憶湘說了一句——
「請進。」
???
除了張星磊在地板上來回的踱步聲,坐在辦公室里的另一個人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阿清,你倒是給我說說,剛剛我所說的事是真的,還是有人存心捏造的?」張星磊冷然的臉色,令人不寒而栗。
被點名的阿清訥訥地說不出一個字,只能把頭垂得低低的。
「告訴過你們多少次了?不要把以前那一套帶到這里來,現在我們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為什麼還會有威脅恐嚇的事情發生?」
張星磊平日精光內斂的眼神此刻冷冷地直視著阿清,看來對他平日的告誡,他們全是左耳進右耳出。
「因為宋家欠錢不還,弟兄們忍不住,所以對她們用了點手段……」阿清心虛的囁嚅著。
「什麼樣的手段?恐嚇勒索?殺人全家?」張星磊忍了一晚上的氣,這下全爆發了。
一想到下午宋憶湘在他面前,恐懼卻又堅定地請求他放過她母親的神情,張星磊的胸口就不自覺地隱隱作痛,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眼底不該有那麼深的憂郁。
「也沒……那麼嚴重。」阿清有點不知所措,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張星磊發這麼大脾氣了,可見老大這次是火到極點。
「那什麼才叫嚴重?」張星磊斂起怒意,異常和藹地問,這卻讓阿清更加害怕。
「老大,對不起。」這個時候唯有認錯才是上策。
張星磊沉吟了半晌,冷凝的氣氛讓阿清直發抖。
「你和我一起到宋家一趟。」
「老大,難不成你要我去向欠錢不遠的宋家道歉?」阿清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債主向借錢的人道歉的道理?
「誰說我要去道歉?你帶人去勒索她們固然不對,但我們也不是慈善機構,有些話我得當面向宋家的人說清楚。」
張星磊處事向來果決,發脾氣歸發脾氣,事情還是要解決,稍一思索,他便已決定要怎麼做了。
「是。」阿清本來就模不清他的想法,現在更是嚇得腦袋空空,只能點頭。
張星磊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有嘴角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
在這一刻,他心里沒有其他念頭,只裝滿三個字——
宋憶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