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夜的囚犯 第九章

接下來的那個晚上,亞穆斜躺在畫室的沙發,半閉的眼楮看著畢夫人。她在畫畫,但不是畫他,而是向一堆胡亂排放的玻璃器皿發出挑戰。至少一個小時前他抵達的時候是如此,現在她似乎對著畫布發泄憤怒。

「你讓大維住在你家?」她質問。「在他那麼懊惱的時候?你平常問得還不夠嗎?」

「是你不好,」他說。「是你讓我開始同情他。」

「同情?」她回答。「同情?」

「他很不快樂。讓他回到寂寥的家,為伍小姐以及他所犯的罪——其中之一也許是謀殺而獨自傷心,你會認為我太狠心。讓他住我家表示,他可能在我的咖啡下毒,或割了我的喉嚨。可是,你竟沒有說︰‘艾司蒙,你好勇敢。’竟然還罵我是壞人。」

「艾司蒙,你很會惹人生氣。」

他只注意到她微微的笑意,以及她終于以「艾司蒙」而非法文的「先生」稱呼他。

「你其實是因為沒有發現他對伍蘭蒂的仰慕之情而懊惱,」他說。「也因為他是向我、而非向你傾訴。但,你並沒在醒著的一半時間都跟他一起。你只知道他有煩惱,卻也無從搜集線索。而且,你也不像我這麼邪惡和懂得操縱他人。」

她抓起抹布,用力擦著畫筆。「好吧,我承認我很懊惱,因為我不懂菲娜為什麼沒有跟我說,大維對她妹妹有興趣,以及她因為大維是樊世的朋友,而不喜歡他。我無法相信菲娜會這樣。」

「她從未告訴你,蘭蒂為什麼去杜賽特?」他問。

「我以為是蘭蒂自己要去的,並不知道她是被送走的。」她說。

「在聖誕節的時候,遠離家人與朋友去那麼偏僻的地方探訪那麼遠的親戚?」

「我真的沒有多想。」

「這麼多事情都湊在這段時間發生,實在有趣,」他若有所思的說。「薛本尼夫妻的婚姻發生問題,伍小姐的離家,薛本尼和他的朋友排斥你丈夫,你不再畫人像。」

「最後一項並沒有疑問,」她說。「那是自我保護。當樊世的敵人因為他的作為遷怒到我,我采取了策略性的撤退。」

「事情的確快變成災難。」他說。

她拿起另一枝畫筆開始清理。

「你的想法怎樣?」他問。

她的眉毛打結。「我同意那是一場災難,」她說。「薛本尼毀掉我的畫時,我知道樊世越過了危險的界線。這種事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已婚婦女只能在產下繼承人為家族保住血脈之後,才可以向外發展。薛本尼夫人還沒有做到這一點,因此根據規矩,紳士們不應該動她的腦筋。跨過這界線已經很不應該,故意找個位高權重的朋友.去招惹他的妻子,則根本是自我毀滅的作法。」

她開始清理刮刀,亞穆靜靜等著,看她又會做出怎樣的聯想。

幾分鐘後,她終于又說︰「菲娜把蘭蒂送走,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免某種傷害。樊世的確不喜歡菲娜,他死的那天,命令我不準再跟菲娜來往。」

「理由是什麼?」

「你又何必裝傻,」她說。「他認為菲娜想促使你跟我在一起。她的確那樣,而你也非常清楚。」

「的確,我非常喜歡她。」

「她希望我找個人,已經好多年,」她不悅地說。「目的只是要惹樊世生氣。但只有你使他真正生氣,所以她很高興。」

「我很樂于順從她的意願。」他說。

「艾司蒙!」

「夫人?」

「不要惹我討厭,我想把事情想清楚。」她放下畫刀,在垂下的窗簾前踱步。

看她踱步比看著艾凡瑞做同樣的事,有趣多了,亞穆心想。她像風一樣,卷過來又卷過去,裙擺飛揚,發夾凌亂。

「菲娜很保護她喜歡的人,」轉了幾次後,她說。「包括我。直到兩個星期之前,她才把薛本尼對樊世的懷疑告訴我。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薛本尼公然拒斥樊世,不過她會逼我去參加樊世不會在場的宴會,也一再邀我去跟她一起住。那時,我以為那只是她不喜歡樊世,現在想來,她可能是擔心我跟一個越來越不講理、也越來越危險的男人住在一起。」

「據我所听到的,情況真是如此。」他說。

「所以這應該也是她把蘭蒂送走的理由,菲娜不要樊世有可能靠近她。」

「你說你丈夫不喜歡凱洛夫人,你認為他有可能借由傷害她的妹妹來傷害她?」

「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傷害菲娜的方法。」

「那麼,你認為伍小姐之所以被送走,與艾凡瑞的興趣沒有關系?」他問。

她想著,又走了起來。「我的天,我不知道。菲娜很保護蘭蒂,而大維又真的老是跟樊世在一起,甚至在大家都不理他之後,連我都在猜大維究竟怎麼回事。他若真想跟蘭蒂結婚,應該早就月兌離不好的同伴,改變生活方式,同她的家人證明他有改過向善的決心。」

「他似乎覺得他的處境完全沒有希望,」亞穆說。「這種思想存在很久了。但他為何如此困擾,連對我都沒有說。」

「但你一定有某些推論,也一定跟很嚴重的罪行有關。」她說。

「謀殺是一種可能。」

她猛然住腳,瞪他一眼。「早在十二月的時候,哪有謀殺讓他有罪惡感,除非你認為他已經殺人殺了好幾個月。」

「誰說不可能,他也許瘋了。」亞穆拍弄靠墊,讓它們更舒服一些,他也躺得更深。「也有可能是方面的事。」他低聲說。

只听到脈搏聲的冗長寂靜降臨房內。然後她大步走回工作台,拿起素描本和鉛筆。

「你在想什麼?」他問。

「如果大維連你都不敢說,一定很可怕,」她說。「而如果連你都套不出他的話,則顯然超出你的專業能力。」

「有時男人會把他不能對男人說的事告訴女人。」

「我向你保證,大維跟我的關系從來沒有那樣親近。」

「也許他會跟某位女士說,也許你知道她的名字。」

「沒有,他從來沒有提起這方面的事。」

「他也沒有跟我說過,即使在巴黎的時候,」他說。「真有點奇怪。」

「其實也不奇怪,有些男人行事非常隱密。」

也不盡然,大維去過麥海倫的妓院。上流社交圈一半以上的男士都去過那里,但那究竟不是談心事的地方。艾凡瑞去那種地方,只是想讓人看見,並借以隱藏某些事。但究竟是什麼事?

「你沒睡著吧?」女主人突兀地問道。

「我在思考,你和艾凡瑞都喜歡走來走去,我喜歡靜靜地躺著。」

「好吧,你就盡情享用我的沙發吧,先生。」

「這張沙發非常舒服,是讓模特兒休息的嗎?」

「我來倫敦後沒有畫過模特兒,的人亂躺會嚇壞僕人。」

「那麼是供你自己休息的嗎?」

「我坐在那里看書,」她說。「有時候我也看書的。」

「這的確是思考和看書的好地方,」他說。「舒服又靠近火邊,你把畫室安排得很好。靠窗的地方光線最好,用來工作;這里則讓你放松。」

「得到你的贊賞真讓人松了口氣。」

「你怎樣安排生活是個迷人的話題,但我應該更專心討論案情,都是你讓我分心了。」他假裝責備道。

畫室另一頭只傳來鉛筆擦過紙張的聲音,雖然安靜,但並不平靜。室內仍像翻騰的海,暗潮洶涌,直到她專心沉浸在工作里面。

亞穆也想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思考艾凡瑞的古怪行為。但是,效果很差,他知道他在家中更能專心。但他不想更專心,他喜歡在這兒被她的一切包圍,成排的藝術書籍、凌亂的繪畫工具、隨著爐火味道飄來的松節油味,以及,再次的,混在頑皮的微風拂過鼻孔的她的特殊香味。

在這兒,亞穆可以傾听、感覺她的工作,用那些渺小的紙筆、顏料和畫布制造她特殊的魔法。他也擁有不少天賦,但繪畫絕非其一。她的才華令他著迷和興奮,她的思想、她的手……那雙美麗的、動個不停的手。

那雙手現在就在工作,對著紙跟筆做著藝術家神秘的愛。

他是她作畫的主題嗎?他希望是。他想要她全神專注于他、看著他……前來尋他。他想要她那對蜂蜜般的眼楮前來尋他、他……再以藝術家熱情的手……像幾個夜晚之前那樣的親吻他。

她那時是因為無法抗拒他的意志力而做;這次他必須更努力,讓她相信那是她想要。因此、他再次以意志力命令她,還加上一點詭計︰他讓呼吸像睡著般穩定下來。

☆☆☆

黎柔看時鐘一眼,他已動也不動地躺了一個多小時,應該是睡著了。她垂眼看向手邊正在畫的素描,她畫出了眼楮所見︰靜躺的身體,孩童般純真的臉。成人的寧靜大概只在睡眠中呈現。

現已凌晨兩點,她應該叫醒他,讓他回家去。

他真不該在她的沙發上睡著,如果他想思考或睡覺,應該在他的家。說真的,他的膽大妄為有時真是過分。他幾乎每一樣事情都是過分的。

她的眼光從手上的畫看到畫的主題。即使是法國人,他也很奇特。

人不該把事情一般化……但是他的五官與膽大妄為不像法國人,或許他的貴族血統在某個時期加入了……一些異國的成分。

她上前幾步,歪著頭看。但他又不那麼異國,沒有東方人會有的黝黑與神秘。或許,沒那麼東方,不會比意利更遠,波提且利幾個世紀之前就在翡冷翠找到跟他很像的人了。

此時此刻,艾司蒙伯爵給人的感覺甚至比波提且利畫出來的人更為精美。事實上,他醒著的時候也常給人那種感覺,她更走近沙發些。她很清楚他之敏銳有如叢林的大貓,而且同樣危險。她在野生動物園看過,它們像大型的家貓,睡眼惺松的看著你、讓你想它。但是一旦動起來,一旦利爪猛抓籠子,那些肌肉在平滑的毛皮下蠕動,你會不寒而栗。

她的臉熱起來,想起那次跳舞,她踉蹌了一下……想起在樊世的房門口,她崩潰時……強壯的手臂抱住她……那些困惑和危險的熱。還有,那天晚上,他說︰我需黎你。而後立刻讓她無比絕望地需要他。

即使來到沙發前,她也只是看著他的手。他的左臂放在平坦的小骯,右臂放往靠枕上,半護著他的頭,曾經受過傷的可憐的手,像松松地握著什麼。

她真想讓手指穿插而入那召喚著她的弧形手掌之中。進入危險之中。

她的視線往下,到淺金色的、微亂的頭發,她的手指想將它弄得更亂。

兩撮頭發落在眉毛上,她渴望把它拂上去,如此不可抗拒的渴望。不要,可是手已經伸了出去。

她拂起頭發……他張開眼楮,修長的手指在她來得及收手之前,抓住她的手腕。

「不。」她微喘著說。

「求你。」

他只圈住她,完全沒有任何壓力。她應該把手抽回,但是沒有。好似她正注視的深藍是無垠的大海,而她被卷入了暗流。心跳如擂鼓,她的唇印上他的。

迎接她的是早已如此熟悉的溫柔,以及恍若歡迎的輕嘆。他的手指溜入她的發中扶住她的頭,但是輕柔一如將小鳥誘入掌中,意在安撫而非囚禁。那天晚上,他也是如此唯恐施一分力則太多的擁抱她,讓她無從抗拒。這絲般的擁抱,與嘴上傳來的溫柔的主權宣示,同樣讓她抵抗不了。

這一次,是她選擇前來,拉著她的不再是愧疚或藝術的美,而是她自身的邪惡……渴求更多他曾經給她的,即使她知道這可能導致毀滅。他從未隱藏他的目的,如此一來,他將知道她以前的拒絕都是欺騙。然而,此刻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想要他慵懶的吻、輕撫的手,好像他仍安睡。

她可以假裝他仍安睡,而她是在他的夢中。她向她的夢、他令人迷醉的吻徹底地降服,于是心中翻攪的情緒平靜下來,蜷成最單純的愉悅。

所以,他貼在絲質靠枕上、輕扶她頭的手掌也變成最單純的愉悅;所以,她緊張的肌肉漸漸放開來。頭皮上的性感觸踫滲入肌膚,帶來的暖意延伸到頸部、肩膀和指尖。慵懶溫柔的吻也以同樣的方式,送出一波波的甜美到她的全身,深深潛入她不安又蕩漾的心。

她知道他並沒有睡著,他的用意與算計從每個狀似無心的中透露出來。她知道這是引誘,她全面投降之前讓她目眩神迷的哄勸。然而,再多的領悟都是理智的聲音,既微弱又遙遠、且徒勞無功的瞥告,因為她早已迷失,除去他誘哄的嘴與舌、罪惡又讓人墮落的手,再也無法理會任何事物。

他把她往下拉,她沒有掙扎……因他加深的吻而嘗到第一絲火花。再一個動作,他已讓她躺到沙發上,強而有力的身體包圍她,鋼鐵般的肌肉、重量與熱度形成的陷阱。悠然自得的愉悅像夢境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尺長的雄性動物,被人所攪動、焦躁不安……且危險。

她要自己退開,現在、在那焦躁不安爆發成男性的不耐之前退開。然而,他的手已隔著層層毛料、棉布、絲綢撫過身上。她知道如何反抗,她反抗得夠多次了,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同時反抗自己和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要他——他的味道、熱度和強而有力的身體。

他那無比自信、了解的手,帶著令人瘋狂的佔有覆住她的胸部,而她甚至無力將他推開。她疼痛的肌肉極力反抗束縛著它的衣料,她的手指很想撕去那些衣料與他果裎相見。而當她拚命控制自己時,他正用性感而緩慢的吻蹂躪她的嘴。那是一種罪惡的承諾,大膽的模仿著愛的行為,但是那也蹂躪著她需要的心,管它罪不罪惡。她的心想要歸屬于他,不管他要怎樣。即使只被他渴望片刻,也已足夠。她正在燃燒,但她無法承受只有自己燃燒。所以,她加入戰場,沉入那吻的火熱之流中,同時讓身體向那雙沸騰班的手屈服。

她听見來自他喉間低沉的申吟,感覺到竄過他全身並使之繃緊的顫抖。如果她的腦袋仍留有任何理智或意志,她就該在他的自制力溜走之前的這一片刻逃走;然而,她想要他也渴望她、為她顫抖,因她而變成野蠻人。

他的手往下,粗魯地罩住她的臀部,將她壓向胯間。隔著層層讓人沮喪的衣料,她感覺到男性火熱硬物的撞擊。他可以在那一刻佔有她,只需拉起她的裙子,撕開其下脆弱的阻隔,長驅直入。她也已火熱而潮濕。但是,他魔鬼般的控制力終究沒有失去。他讓她停留在他要的地方,抓著她的臀緩慢而有節奏的貼著她移動,這折磨人的承諾,讓她的心智因為而變成一片黑暗。

她想要罪惡,想要撕去那些障礙,感覺那悸動的熱,讓那熱屬于她、讓他屬于她。她想要他深入的、佔有的、強勢的在她的身體里面。她想要溺死在他所承諾的那醉人的火燙激情之中。

想要、想要、想要……如此渴切……永不滿足……

她在這時看到、而且驅之不去……她在樊世懷中……他笑著,而她如此無助,最後則是惡心與羞恥。她的喉間出現一聲哽咽,她掙月兌開,跌跌撞撞地離開沙發站起來。

她無法呼吸,四肢發軟,但總算走開——而且沒有往後看。她無法看他的眼楮,怕會看見反映在其中的羞愧。

那是她的羞愧,她不能責怪任何人。她早就了解自己那墮落的身體對男人產生的影響,而艾司蒙早就明說他想要那身體。她知道他詭計多端,也知道不該靠近他。

然而,她仍讓美麗誘惑了、讓愉悅掌握了,並立刻滑入與思想的罪惡中。她用拳頭壓著太陽穴,但願能把里面的腦撕碎。

她的手臂掃過工作台,畫筆、炭筆、鉛筆、顏料罐、素描本紛紛掉落地上。

「夫人。」

不,她不要听也不要看。她抓住畫架,將它拉倒,也撞翻了水瓶,從房間逃走。

☆☆☆

亞穆望著四周的殘局,等著他的心跳慢下來。然後,他離開畫室上樓到她的臥室。他敲門,「夫人。」他說。

「走開,去找魔鬼!」

他試門把,但它不動。「夫人,請你開門?」

「走開!」

他很快在樓梯附近找到一根發夾,將它彎起來,走回門邊。「這鎖是沒有用的。」

「你不能——艾司蒙——你怎麼可以——」

門板在她沖過來保護時抖動了一下,但他已經開了鎖,將門推開。

「你這可惡的人!」

「我知道你很生氣,」他說。「我也不是很平靜。」他輕輕將門關上。「這個鎖不夠好,我會要嘉伯換個更好的。」

「你若不立刻出去,我會要嘉伯把你丟出去。」她拿起一根撥火棒。「我警告過你了,艾司蒙。」

「我勸你不要用撥火棒打我,」他說。「那會弄出很多血,並讓你惡心。而且,你若殺了我,就沒有人幫你應付警察了。調查以及比上次更讓人討厭的審訊都會再來一次。」他上前,把撥火棒從她僵硬的手指中拿回去放在架子上。

「我真不敢相信你有膽破壞門鎖、進來我的房間,」她的聲音好像梗住了。「我不要跟你說話,我甚至不想看到你。我無法相信你會這麼遲鈍。」

「我絕不遲鈍,」他說。「我也有感情,而且被你傷得很重。我做了什麼,讓你把我當成一只骯髒的狗那樣丟開?」

「我沒有那樣做,我只是離開。」

「在盛怒中離開,我做了什麼讓你那樣生氣?」

「不是因為你!」她又用手壓著太陽穴。「是——對不起。我知道我讓你認為——噢!」

她望著地毯,臉色通紅。「我知道我的行為太可怕——我太主動了。這不是你的問題。我一直拒絕你,可是我又向屈服。正如他說的,像所有的女人那樣,變成廁所的蛆蟲,迫不及待地爬到你身上,簡直就成了娼——娼妓。」她聲音碎開來。

「你瘋了。」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在她忙著恢復呼吸時,已塞了幾個枕頭在她身後,並要她靠躺著。

「你休想在這里過夜。」她哆哆嗦嗦地說。

「這很明顯了,」他說。「我只是想知道我做了什麼、哪里做錯,讓你如此懊惱。」

她揉著眼楮。「跟你那些厚顏無恥的技巧毫無關系。」

「現在我知道了。」他將自己的手帕給她。「那麼,顯然是個性的問題。」

「還有道德,我的道德。因為你根本是沒有的。」

他在她的腳邊坐下,背部靠著床柱。「我還是有一些規則的,其中之一即是調查進行中絕不可扯上浪漫關系。那會讓我分神,小則影響效率,大則致命。以你的案子,問題卻出在‘抗拒’這種吸引,反而使我分神。」

她把頭發從臉上撥開。「抗拒?你哪有抗拒,相反的——」

「沒錯,我把抗拒都留給你來做,更不好的是,我把事情弄得讓你跟我都更加難以抗拒。」他微笑。「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就是忍不住,你懂吧?」

她生氣的垂下眼楮看著手帕。「你是否抗拒根本無關。事情是我開始的,而且拖了那麼久才把它結束。」

「這並不會讓你變成娼妓,更別提什麼廁所的蛆、爬到我身上。」

「然而,我真的撲到你身上,不是嗎?」

「你剛才說‘正如他說的’,誰說的?你丈夫?」

她開始把手帕摺成小方塊。「我們要離開巴黎之前,樊世告訴我,許多女人都把你當成熟透美味的乳酪,像蛆一樣爬到你身上。」

「好鮮活的畫面。」他思索著。「顯然也經過精心設計。這個畫面是你最嫌惡的,是嗎?也是我最無法拔除的。我覺得他故意這樣說,目的要使你憎恨任何可能的吸引力,因為那會使你變成另一只蛆。非常聰明,」他輕聲又說。「他利用這個方法,在你的腦中下毒,用以打擊我。」不知畢樊世還喂她吃了哪些毒藥,而讓她逃開的真的只是這個惡心的畫面嗎?

「那真的是毒藥嗎?」她並未抬頭,只把手帕越摺越小。「他是騙我的嗎?」

「他有什麼機會看到這種事?」他反問。「某種濫交大會?這就是你所想像的,我用來消遣時間的方法嗎?躺在妓院或鴉片館,任由十幾個的女性饑渴地在我身上蠕動?」

通紅的臉說明他的猜測正確。

「我沒道理不這樣想啊,我不是沒在高雅的場所注意到你使一些女性渾身虛軟。」

「我則注意到你對男人也有類似的成績,」他說。「可是我並沒有想像一群男人爬在你美麗的身體上,只想像過一個,我。而那畫面絕不惡心,正巧相反,」他輕聲說。「我發覺它讓我非常向往。」

她終于往上看。「因為你是男人,你不會有損失。只要你遵守某些界線很寬的規則,每次的征服都只是增加你的名聲。」

天哪,她只能把他往不好的方面想嗎?但這不是她的錯,是她丈夫下了毒。

「除非我到處炫耀,」他盡力保持耐性。「至于所謂的‘征服’,那是觀點的問題。我已經說了我的規則,所以,依你看,以我們的情況,誰征服了誰?」

「我從未放線!」她嚷道。「即使今晚,我也只是想要把你叫醒,可是……」她又用掌心揉著太陽穴。

她早先發脾氣時也這樣,他警覺地站起來問︰「你頭痛?」

她的眼中充滿淚水,這是不好的徵兆,但她隨即把臉轉開。

亞穆咒罵自己。每個人都有弱點,只要情緒激動,例如震驚、哀痛、愧疚或害怕,傷害就會集中在那里。他自己的弱點是身體側面的疤痕。傷處早在多年前就痊愈了,但是如果太過激動,就會像傷口重新裂開那樣悸痛。

因為他打開了一個傷口,替她帶來麻煩,所以她的頭正在抽痛。不,他本身就是她的大麻煩,他不快樂的修正。多年前,他開門讓畢樊世進入她的生命,使她受傷並留下疤痕,種因的亞穆,現在要接收結果。多麼恰倒好處的懲處,他朝床頭走去時一邊想。

「我能減輕你的頭痛。」他溫和地說。

「不要踫我。」

這話帶來無可想象的傷害。他想擁抱她,親吻、用甜美的愉悅驅走所有的麻煩。他擁抱她,擋掉所有的讓她痛苦的事物。然而,此刻傷她最深的是羞愧,而那是他帶給她的。幫她減輕痛苦的唯一方法是說出事實。

「事情不是由你開始的,」他說。「我是壞人,故意讓你那樣想。我裝睡,好讓你來叫醒我。」

她仍不願意看他。「我不必踫觸你。」

她聲音中的自我憎惡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中扭攪。

「因為我發出了邀請,」他說。「你無法想像我多麼精通這方面的技巧。你有沒有踫我都不會有差別,只要你靠近,就注定了逃不掉的命運。誘人上鉤是我非常擅長的天賦,而由于你最反對調情,所以我更將這項天賦發揮到極致。」

她戒慎恐懼的金色視線望著他。「天賦?你是說,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詭計?」

「我忍不住想引誘你,」他說。「我太想要你,而且想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不想,這份失去了控制。我也失去了控制。我甚至無法道歉,因為我一點也不後悔;只除了惹得你這麼懊惱。我知道,這是我自私。事實是,我只遺憾你因為懊惱而跑走。」他停一下。「事實是,我是來引誘你回我懷中的。」

「來軟化我的心。」她說。

「是的。」他從床前退開。「而且,我甚至願意跪下來求你同情我,我是非常不擇手段的。很大的麻煩。」

「的確,」她說。「你的確是。你走吧,艾司蒙,現在。」

他立刻離開,因為即使他多年不曾如此誠實,一輩子的習慣還是克服不了︰他敏銳地看到了一切,他說話時,她的眼神已經柔和下來、身體也微微前傾,他的每個本能都在催促他趕緊把握她已軟化的機會。他真的可以拋開良心問題,跪下來求她,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想她;只要能得到她,榮譽、智慧、謹慎甚至驕傲都可以拋開。然而,他又真的不可以佔這個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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