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霧走向前,輕輕地握起她的手。「請別這樣笑,請別無視王爺的真心,朝霧誠心地請求你。」
坐在炕床上的璽垂眼注視她眸底的哀傷。「你不是喜歡他嗎?」
「正因為喜歡,才希望他不再孤單。」她眸底一片輕煙水霧。
「你听過王爺的簫聲嗎?那簫聲中找不到棲身之處的悲愴,幾可令聞者碎魂折神,潸然落淚,你可听過?」
她抿唇不語。
別這樣問她,別這樣看她,她已深陷在狂情熱愛中不些自拔,可他心里有國仇家恨,她有國家使命,兩人是敵對,如何結連理?
「王爺摯愛的人皆死于慘事之中,也難怪個性會變得喜怒無常些,但王爺是由衷喜歡你的,請你別拋下王爺,我不想再听見王爺的簫聲變得更加淒迷。」
朝霧的要求,太沉重,她給不起。
「我不懂你愛人的方式,若是我要的,一絲一毫也不願與人分享,但若是不能要的,我一分一毫也不要。」
「是嗎?」世于將佣懶的聲調似風般拂入房內。
朝霧聞聲,款款起身。「王爺。」
「你先下去吧。」他吩咐,朝霧立即乖巧離去。他轉而看向她,卻見她別開眼不看他。「璽兒。」
「我何時與征北王如此熱絡了?」璽撇唇哼笑。
「不就在今天早上,天未大亮之時?」他掀袍在她面前坐下,好整以暇的回答。
「你!」她羞惱的瞪著他。
世于將不痛不癢。「你瞧見外頭的月亮沒?皎潔潤自如玉。」
他指著另一頭的窗。
誰管月亮像什麼?她只想知道他現在到底想做什麼!不對,不是他該做什麼,而是她該做什麼。
「世于將,我不當替身。」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這傻子,這說法不就是間接在告訴他,她喜歡他嗎?
「我從沒將你看作替身。」夕顏可沒有她的力大無窮,也沒有她的潑辣,當然,也不會刺殺他。
「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你。」
不過他喜歡她這樣問他,享受被她在乎,而且強硬地宣示不與人共享他的口吻。
听見這話,璽心旌震蕩,欣喜的當頭,心頭卻也酸楚著。
「如果我說,三年前,攻巨大明京城外放火燒了你心愛女子的事,我也參與其中,你……還會喜歡我嗎?」話到最後,虛弱而無力,她甚至沒勇氣抬眼看他。
會恨她吧,那是一定的。
世于將神色未變,就連唇角的笑意也依舊噙著,但就是沒回答她,逕自看向窗外。
「八成是今天的月色太美,就連守城的衛兵也忘了去看守,北方柳溝,待會非得要嚴懲一番不可。」
璽驀地抬眼。也許她不算聰明,但也不是笨蛋,不會蠢到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如此邊防重地,怎可能沒人看守北方柳溝?他這不是拐著彎要她走嗎?
這就是他給的答案?
她痛得微眯起眼,心頭像是被人狠狠翻攪過。
世于將緩緩回眸,對上她的,湛若星子的黑眸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我明白了。」那麼難懂的眼色,如今居然讓她看得這麼透徹。
他要她走、要她走……奇怪,她原本就該走,為何心會這麼難受?
「大哥身上的金針未拔,你要是精神還好,就去看看他吧。」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就連守門的侍衛也被他刻意遣走,獨留她一人。
他一定很恨她,沒殺她已是他的仁慈了,但此時此刻,她卻寧可他殺了她,也別讓她沉浸在這初識情愛又轉眼失去的悵惘夕中。
好痛……她緊揪著心口,把臉埋在膝上,讓淚水濡濕衣袍。
「璽殿下。」拔都低沉的嗓音從窗外而來。
緊咬著牙,她抹去臉上的淚,抬眼扯開一抹淒涼的笑。「拔都,砸門走吧。」
這里不是她的歸宿,在那個男人眼里,她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
「哇。你總算來了,來來來,快幫我把這幾根針給拔掉!」瞥見她入房,躺在床上赤果著上身的世于略立刻哇哇大叫起來,感動得差點連淚都噴出。
璽當場愣住。
這人真是傳聞中賽諸葛的男人?不是吧,那應該又是誤會一場吧?
就如先前她想的一樣,兩國對立時總會傳出許多流言和傳聞,看來賽諸葛也是假的,唬人用的。
「快呀!」他扁嘴,扁得很哀怨。
璽蹄笑皆非地走向他。
眼巴巴瞧她移駕過來,世于略才準備告誡她動作輕柔些,便見她咻咻咻,瞬間拔回所有的針,嚇得他整個呆掉。
「好了,你好生歇著,早點睡早點起床,三餐輕淡,忌濃茶,藥再服用個七日,大抵就可以下床了。」把金針收妥,她準備走人。
這是世于將的要求,臨走前,她會辦妥。
「璽大夫好快的手腳。」世于略這才吐出一大口氣。
「不快些,我怕你嚇得下去見閻王。」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我有這麼孬嗎?」啐∼尊重一點行不行?「你跟于將鬧翻了,可千萬別拿我出氣。」
「我若要拿你出氣,根本就不需要囑咐你那麼多。」她哼了聲,又立即後侮。
這不是又間接承認她真的跟那人鬧翻了?蠢!
「我果真沒看錯人,你確實是個仁人。」若說她真是有心要刺殺他兄弟倆,她根本沒必要救他。
那時,雖說他正昏沉著,但仍可以感覺到她救人的義無反頸,那是醫者的本能反應。
「是嗎?」看來世于將沒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
收起逗趣玩笑的神色,世于略正色瞅著她。
「若是二弟對你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你多多見諒,他有心病,解不開。」
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樁。「我听朝霧說過了。」
「喔,那你也听她說過我父母也是死在韃靼炮火之下?」
「咦?」
「十五年前,我父親奉令鎮守宜化,帶著我娘與我家三兄弟一同到宣化駐守,豈料抵擋不住韃靼的炮火,爹娘身亡,三弟下落不明,至今依舊不知是生是死。」世于略長睫微垂,唇角微掀。
「你該知曉我的身子,我這是後天造成的殘疾,並非天生心疾。」
璽濃眉緊蹙,思緒亂成一團。
「我盡力了,至少讓你再活個三、五年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那日听聞他胸口雜音,她便猜到他的心疾是曾有外傷所創,外傷雖好,但心脈盡傷。
雖說她沒瞧他的背部,但猜得出必定是尖銳長刀由他的後背直鑿而入,那是一刀斃命的招式,她很熟悉,用這一招取餅的人命不計其數,而其中,有多少個他?
她雙手沾滿血腥,逃不過永劫的罪業,怎會傻得貪戀起那日午後的悠閑?
「那三五年後呢?」世于略裝起可愛的扁嘴。
璽笑了,有些飄忽。「若我還活著,只要你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會為你歸來。」
「哇,這句承諾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好,千萬別讓于將知道,我怕他會殺我滅口毀承諾。」好甜蜜的話,都快酥進他的心了里了。
她不禁被他逗趣的模樣給逗笑。「你和他真是打自同一個娘胎?」瞧他起身艱辛地套不上衣袍,她下意識的走向前替他拉好對襟,瞥見上頭的護身符。
「怎麼你也有一個?」
這是時下正時興的嗎?世于將也有一個。
「啊啊,難道你已經和于將袒裎相見過了?」他掩嘴低呼得很假。
璽臉上浮起紅暈,微惱低吼,「才不是!我是替他療傷時瞧見的。」
「喔喔,原來如此啊。」他假裝放心地拍了拍胸膛,順手抓起那個已經相當破舊的護身符。
「這符呢,是十五年前欲和父親從京城上宜化鎮時,我娘特地到洛陽白馬寺求來的,我家兄弟皆有一個。」
「這樣子……」怪了,她到底在哪瞧過?第一次瞧見世于將的護身符時,她也有莫名的熟悉感。
「于將有心結,若你解得開,無論你是敵是友,我都不介意。」世于略突地沉聲說。
她抬眼探去,突地發覺世于略像只笑面虎,總是笑臉迎人,令人感覺無害,但他的眼比世于將還要沉篤睿亮,恍若任何人事物都逃不過他的眼,那鋒芒精湛的眸光令人不寒而栗,和不笑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世于將相似極了。
「你太抬舉我了。」她苦笑。
世于將什麼都沒告訴他,他當然不知道那人要她即刻離開,他們兩人之間,此世注定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