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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皇帝(上) 第四章

那般日子,你一定很痛苦吧。

腦海里不斷翻飛那女人這麼說時的神情和口吻,手里輕撫著一件極為稀有的銀狐裘帔子。

「啟稟攝政王,南方水患已止,船牧太守竟敢未上奏朝廷便開官倉賑濟,大耗國庫公帑,實在是罪加一等,請攝政王明鑒。」

議事廳里,宰相說得口沬橫飛,坐在堂上的李鳳雛懶懶移開眼,瞪著原本是親皇帝一派的宰相。

「攝政王?」被看得渾身發毛的宰相,戰戰兢兢地問著。

「開官倉賑濟,哪來的罪?」支手托腮,狹長美目慵邪地瞅著眼前人。

「這……」宰相微愕,瞥見眾文武百官皆將視線投向他,只好硬著頭皮續道︰「但攝政王不是說過,大事不上奏,或越級上奏,皆屬目無綱紀,罪加一等?」

一個月前,集廣殿設宴,由國師主持,三品以上的官員皆知那場筵席有鬼,聰明的識相官員全都告假不前往,只因國師早已多年未踏進宮里,那日主持筵席,必定是針對攝政王,結果果然如他們所料,慘事發生了。

集廣殿內數人慘不忍睹的死狀有如殺雞儆猴,把每個官員全都制得服服帖帖,即日起,一律朝攝政王靠攏。就連他這個有個貴妃女兒當靠山的宰相,都忍不住想悄悄投靠。

「本王腦袋還清楚,需要你提點嗎?」他哼了聲。「本王問的是,開官倉賑濟,何罪之有?」

「呃……」廳外春意漸濃,廳內卻如暴雪肆虐,逼出他一身冷汗。

「說不出來?」李鳳雛漾笑。

堂下,有人在發抖了。

攝政王的必殺笑容既出,必定見血。

「攝政王恕罪!」宰相說跪就跪,根本不管男兒膝下有黃金,只知道此時不跪,往後也沒機會跪了。

「恕什麼罪呢?」李鳳雛悠閑的問,見宰相臉色刷白趴伏在地,覺得樂趣依舊,卻不再能如往常那般讓他打從心底大笑出聲。

不夠,這麼點程度,一點都不好玩。

「臣知錯了。」

「你哪來的錯?」重拍椅旁的矮幾,矮幾震裂破碎,眾目全倒抽口氣,卻不敢出聲。「既然有錯,為何又要明知故犯?!」

無趣,全都是一堆飯桶,全都是一堆只會對他逢迎拍馬屁的家伙!

「臣、臣……」宰相嚇得一口氣上不來,竟厥了過去。

可憐的是,一朝宰相厥在殿上,竟無人敢去探視,最後還是兵部秦尚書出面求情。

「攝政王,宰相厥了過去,依老臣所見,先請御醫進廳吧。」

「厥了?」李鳳雛哼了聲。「把他拖出去。」

「攝政王。」

可他壓根不睬秦尚書,只是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人,想看他到底能裝昏裝多久,直到侍衛將宰相拖出去,他才冷冷別開眼,瞧見秦尚書依舊站在原地才問︰「還有事?」

「啟稟攝政王,已近個把月不見皇上早朝了,皇上他……」

「你不知道皇上龍體微恙,就連春搜都提早回宮嗎?」

他刻意要貴妃和剛被冊封的社尚書千金杜昭儀以色相誘,如今皇上正樂得當神仙呢,哪里會睬這些國家大事?

這種事,是你情我願,並不是他強迫,而是皇上偏好此道,怪誰?

「可有請御醫探視?」皇上病體早已不是秘密,但一連個把月未上早朝,這就有異了。

聞言李鳳雛,側過臉,笑得輕佻,驀地,凜目生威。「大膽!秦尚書,你這話是拐著彎在說本王不讓御醫探視皇上,害得皇上病體加重?!」

「不,老臣是以為……」

「來人!」

百官無人敢吭聲,等著外頭侍衛入內,把秦尚書給拖到午門靳首示眾。

這種事不是沒有過,但自從集廣殿慘案一事之後,已經沒有人敢如此大膽地挑戰攝政王的脾氣了。

「把秦尚書拖——」話到一半,他突地想起有人說過——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于是莫名地在下一刻改口,「拖出議事廳!」

話落,隨即拂袖而去,留下個個面面相覷、覺得很不能理解的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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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覺得快樂的事,現在卻變得煩悶;以往覺得有趣的事,如今卻變得乏味,煩透了!

李鳳雛離開議事廳,下意識朝後宮方向走去,一發現自己往何處走,又停下腳步。

他這是在做什麼?竟想去見她?!

垂眼瞅著依舊抓在掌心里的狐裘帔子,想起那女人單薄的肩上沒半件帔子保暖,也想起她傻氣地把帔子讓給草叢里的雛鳥,他的心,慌動著。

為什麼偏在這當頭,出現了個能夠左右他情緒的人?

眼看金雀皇朝的江山就要落在他手中了,他豈能因為一個小小才人自亂陣腳?

為了取得皇位,他韜光養晦多年,如今他操弄皇上成為他的傀儡,慢慢折磨,等皇上一死,他就可登上帝位,這是他多年來最期盼的事,現在為何壓根不覺雀躍?

為什麼?

闔上眼,他蹙眉沉思,直到肩上有股極輕的力道覆上,才側眼探去。

「王爺,下雪了。」與他形影不離的侍衛則影,輕輕將披風披在他肩上,替他打上繩結。

李鳳雛抬眼看向灰蒙的天際,雪花如絲,他壓根不覺得冷,但那丫頭怕冷怕得緊,在雪地里走的時候總是縮著脖子,雙手扒緊襖口,微駝著背,像個小老太婆似的。

想起她,唇角不由得微勾。

「則影。」

「在。」

「你想,那丫頭現在人在哪里?」緩步向前,他迎著薄雪踏進後宮的圍牆,守門太監不敢也不能制止他進入。

則影守規矩地走在他一步之外。「依屬下想,冉才人或許又在後宮到處走動了。」不需言明,他很清楚主子說的丫頭是誰。

打春搜以來,王爺便一直忙于政務,無暇到後宮走動,只能偶爾差他到後宮探采佳人行蹤。

「是嗎?」他笑彎唇角。

「自從王爺當著貴妃的面帶走冉才人後,後宮佳麗都認定王爺在找冉才人麻煩,所以不敢與她太過接近,怕被牽連,沒想到冉才人壓根不以為忤,更樂得到處亂晃。」說著,則影清冷的神情微帶暖意。

察覺他話中極淺的笑意,李鳳雛微回頭看他一眼。「怎麼,本王要你去探探她,你很開心?」若不是舂搜那日發覺後宮有人欲對她不利,他不會要則影特地到後宮保護著她。

「不,王爺誤解了,屬下笑的是……冉才人方向感奇差無比,老是在幾個宮院里頭繞圈圈。」說完,努力抿緊唇角。

「是嗎?」那傻丫頭已經不是第一次迷路了。

「王爺,屬下對冉才人絕無非份之想。」走上前,則影難得為自己平反。

李鳳雛驀地停下腳步,眸色詭譎難辨。「你以為本王對那丫頭有興趣?」否則一個平常那麼寡言的人,怎麼今兒個變得這麼多言?

「屬下不敢揣測王爺的心思。」

不甚滿意的哼了聲,他朝旁瞧去,瞥見樹上竟系有黃色絲帶,順著一列梅樹探去,竟每株上頭都系著,一直延伸到底。

誰這麼大膽?

在樹上系絲帶,是在招冤魂,這是宮中的一大禁忌,除他以外,誰有膽子在宮內舉旗造反?除非是個不懂規矩的——

「那個蠢丫頭!」

他足不點地的沿著系絲帶的樹列而去,在拐上兩個彎後,找到了在綁絲帶的冉凰此。

她壓根未察覺他的接近,只是很專注地把絲帶系上,走個幾步之後,再綁一條。

再走近她一點,李鳳雛甚至可以看見她笑得有幾分得意,甚至還哼歌,看起來心情相當好。

「妳在做什麼?」然後他悄然貼得更近,自然地將手中的狐裘帔子往她肩上披。

冉凰此嚇得原地跳了下,然後肩頭立即無力垂下,連看看身旁有沒有人都嫌懶,也不掙扎,反正那只是浪費她的力氣。

「王爺今兒個怎麼有空?」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絲帶,心跳得很快,呼吸好亂。

听說,那晚,她喝醉了;听說,那晚,她喝醉之後,是攝政王抱她回良鳩殿的;听說,那晚,她被攝政王抱回良鳩殿之後,他還在她寢房里陪了她一會……鸝兒說一會,雋兒說約一個時辰。

母子倆時間觀念大不同,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那段時間里,他對她做了什麼?又為什麼他們眼睜睜看著她落進惡狠手中卻不救她?

鸝兒說,她怕∼嗯,這種說法,她可以理解;雋兒說,他認為攝政王不會欺負她……誰保證啊?說不定她睡死了,被那樣這樣,而後翻過去又那樣這樣的,說不定又……

「想本王?」她檀發挽成髻,露出細致雪白的頸項,誘得人想要親近,而他不想與他人分享,所以將帔子再拉高些,徹底隱藏那秀美的頸項。

「誰、誰想啊?」她嚇了一跳,突覺頸項上頭印著古怪的觸感,微溫帶著些許濕意,那感覺,像是他的唇。

意識到這一點,她粉顏燒燙,就連耳根子也紅了,腦袋亂成一團。

李鳳雛看著她紅透的耳根,長指輕撩起她幾綹落在肩上的發絲,湊在鼻間輕嗅。「本王倒是挺想妳的。」

「想、想我?」她聲音陡尖,發現頭上多了把傘,撐傘的是則影,而肩上不知何時多了件好暖好柔的帔子,李鳳雛正準備替她系好繩結。

這是什麼狀況?她朝他身後的則影探去。

「怎麼,當著本王的面勾搭男人?」李鳳雛深沉的黑眸直瞅著她,眸中的不滿顯而易見。

「我?」她一頭霧水。「我勾搭誰了?」

「妳喜歡則影?」他不答,反問得像是漫不經心。

「嗄?」

「妳忘了妳已經是皇上的人了?」

冉凰此這才听清楚他到底在問些什麼,不禁氣悶。「王爺也知道我是皇上的人嗎?這麼說,不是在自打嘴巴嗎?」

「妳侍過寢了?」視線落在他結的繩結上頭,底下是她白皙若雲的肌膚,指尖輕滑過時,上頭還殘留著細膩如緞的觸覺,是男人都會著迷,不會放過。

李雅那色欲燻心的昏君,會放過她嗎?

「……沒。」沒那麼倒霉好不好。「只是人言可畏,王爺還是別和我靠得太近。」

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也已經太遲了。春搜那日,托他的福,她突然成了後宮最不受歡迎的人,但也無所謂,她樂得輕松,隨時可以在後宮走動,不用到處串門子。

「本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管得著?」他哼了聲,輕柔地替她系好結繩。

冉凰此被他突來的溫柔舉動懾住,傘外,細雪如銀絲,傘下,兩人相依,他的大手在她的頸項邊上游移,有意無意地掠過,力道非常輕柔,而他垂下的長睫濃密,將他那雙有神炯亮的大眼襯得更加有形深邃,而他的目光,落在她風平浪靜的胸口上。

她突然覺得有點羞,偷偷把襦衫的襟口拉緊一些。

「王爺為何要送我帔子?」太安靜了,她不得不發出一點聲音掩飾過急的心跳。

「因為有個傻子月兌了帔子。」

他送帔子,就如同她把帔子送給雛鳥避寒,只是如此罷了,也只能是如此。

呃……難道春搜那日,他都看見了?冉凰此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貼得很近的男人。「可是,這帔子是王爺隨身攜帶的——」

「因為本王記得有個傻子老裝成小老太婆,好像本王多虧待她似的。」他繼續哼,更加逼近她,逼得她非得要把視線落在他臉上。「妳好大的膽子,本王看著妳,妳竟看著則影?」

真是教人太不快了!

「哪有!」只是沒東西好看,視線剛好落在則影身上而已好不好。

「是嗎?」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在心頭的古怪重量,不知在何時減輕了不少。「則影是本王的貼侍,沒本王的命令,絕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冉凰此皺起眉,很認真地咀嚼他話中的意思。「他動不動心,關我什麼事?」

「妳沒喜歡他?」

她眼皮抽動著。「我哪有!」他到底是憑哪一點判斷的?

「除夕那晚,妳極親熱地抓著他。」

「那是因為他長得很像我大哥!」隨便懷疑別人,很差勁耶!「哪里親熱了?」

「是嗎?」他唇色勾得又彎又邪,一手接過則影手中的傘,一手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沒來由的,覺得心情很好。

冉凰此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見他打傘擋在她前頭,替她掩丟大部份的雪,從這角度看去,還可以看見他微彎的唇角,漆黑瞳眸恍若微綻光痕,她的臉莫名其妙的熱了起來。

「那個……王爺,你可以放開手,我不會迷路了。」

「喔,妳怎麼知道本王就是在猜,妳八成又找不到回良鳩殿的路?」話落,他低低笑開,手依然緊牽著她。

「哪會呀!」真以為她有那麼笨嗎?瞪著他,回頭,而後又抹上幾許得意的笑,指了指身後的樹。「王爺,你瞧見了沒?」

他輕勾著笑,視線落在她眉飛色舞的臉上。「那是什麼?」

「記號!」怕了吧!

「記號?」

「沒錯,綁上這絲帶,從此以後,我就不會在宮里迷路了。」她是不是很聰明?「我原本是想要用刀子在樹上刻記號,但怕被罵,所以就想到用綁絲帶作記號,往後只要我轉到這頭,就知道這條路我來過了。」

李鳳雛直盯著她,胸口由輕漸重地起伏,最後情難自己地放聲大笑。

冉凰此扁嘴瞪著他,不懂他的心思,但看著他的笑臉,真的覺得他像個孩子,壓根不輕佻放蕩,亦不邪氣陰冷,而是很暖很暖的光芒,又像陣讓人覺得安心又舒服的風,只是……

「王爺,冉才人有事要忙,恕冉才人先行告退。」笑得很舒服是一回事,但當他是在笑她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慢,那妳現在可知道,待會要怎麼回良鳩殿?」他扣上她的腕,使著巧勁,將她拽回懷里。

「我知道。」沒瞧見她系絲帶了嗎?「請王爺別靠得這麼近,這樣于禮不合。」

李鳳雛輕嗤。「怎麼,那日醉酒,整個人都貼到本王身上時,怎麼就沒听見妳說于禮不合?」

「貼?」她震愕。

「還跨坐在本王身上呢。」他俯近,用只有她听得見的柔魅聲音,在她耳邊曖昧廝磨著。

冉凰此粉顏紅透,「我、我真的、有、有……」那晚的記憶只停留在她喝酒之前,之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甚至嚴重懷疑他喂她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某種迷藥!

「有。」他笑得黑眸閃閃發亮。

「是喔……」她問得很虛,不敢相信自己喝了酒之後,竟然會那麼失態,那麼瞎眼地撲上他。

「嗯。」他笑意很濃地點頭。

「……」無言的閉上眼,冉凰此沒勇氣再問跨坐之後的後續了。

「怎麼了?想不想知道後頭發生什麼事?」

「不要告訴我,我不想听∼」嗚嗚,她的清白,她的名譽,她的人格……通通不見了∼

推開他,她摀著耳朵快步離開,但照慣例,跑沒兩步便再次被擒,塞進他暖暖的懷抱里,手被拉下,耳邊听見的是他很沒禮貌的大笑,明明笑得很囂狂,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討厭,甚至想跟著笑。

不妙,真的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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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帶著絲帶出門的冉凰此,再次迷路了。

她傻眼地瞪著後宮每一棵樹,因為樹上都系上了一條絲帶,不管她跑幾座宮院,過了幾座曲橋,所看得到的樹,全都一樣,她的得意之作,被徹底破壞。

所以,現在她嚴重迷路中,還很想哭。

因為,她很餓,從早上迷路到黃昏。餓到一個不行,原本是打算到其他宮院請其他娘娘賞她一頓飯,但她們近來都不太喜歡她,又加上,這里好像離後宮院落太遠……

「了不起,妳居然可以跑到這里來。」

涼涼的嗓音透著戲謔,不用回頭,冉凰此也知道會笑得這麼沒良心的人到底是誰。

她回頭狠瞪,卻瞥見李鳳雛身後還跟著一票穿官服的大臣,趕忙收斂神色,乖巧地久了欠身。

奇怪,她沒跑出後宮範圍呀,怎麼會冒出這麼一大票人?

「冉才人,妳的表情變化也太大了一點吧。」李鳳雛哼了聲。

忍住!她不想在別人面前跟他牽扯上關系,省得害自身日子更難過。

看著沒有反駁的她,李鳳雛明白她沒回嘴的原因,不甚開心的道︰「本王送妳回良鳩殿。」

「攝政王,待會不是要到後宮殿外巡視,查清到底是誰在樹上系絲帶的嗎?」某位大臣上前一步,斗膽開口,「這茲事體大,不可不查呀!」

「本王倒不認為有什麼好查的。」他朝始終低著頭的小女人看去,非常、非常不喜歡她想劃清界線的態度。

「王爺,在宮中內院樹上系絲帶是招冤魂,此乃宮中大忌,有人在惡意滋擾宮廷內院,攝政王豈可坐視不管?」

聞言,冉凰此不由得瞪大眼。

不會吧,系絲帶是招冤魂的意思?這麼說來,他們要追查的對象是……她?

李鳳雛回頭,神色妖詭懾人。「你以為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

「……王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給本王滾遠一點。」語氣輕淡如風,眸色銳薄如刀。

眾大臣聞言,沒人敢再上前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回頭,握著那冉才人的手,目無法紀地帶著皇上的後宮佳麗走。

冉凰此甩開他也不是,不甩也不是,重點是,她想甩也甩不掉,只能等過了一個彎,出了拱門才出聲。

「王爺,這樣不好吧。」

「哪樣不好?」他倒覺得兩人沒有距離很好。

「王爺這樣牽著我的手,真的……」那日集廣殿上瞧見她陪侍的人,除了杜尚書外,其余皆已不在人間,所以勉強沒事,可他如今又在他人面前這樣……會不會太挑戰皇上的尊嚴了?要是有人看他不爽,到皇上面前參他一本,他豈不是很麻煩?

「于禮不合?」他囂狂地冷笑,垂眸瞅著她。「那又如何?本王明天就改禮教。」

「真霸道。」她扁嘴咕噥,沒發現自己已經很習慣回握他的手。

一路上,有宮女經過,他毫不避嫌,有采女經過,他毫不在意,難怪人家都說,攝政王才是金雀皇朝真正的主子,當今皇上不過是個傀儡皇帝罷了。

他真的是……「哈啾∼」她打了個噴嚏,冷得直打哆嗦。

罷才跑得滿身大汗,現在慢慢走,冷風迎面吹來,凍得她鼻子發癢。

李鳳雛聞聲,側瞪著她。「為何沒披上本王送的帔子?」

「我想今天有太陽,應該沒那麼冷。」真是的,這什麼鬼天氣,都春天了還這麼冷。

「那是妳以為。」他哼了聲,動手扯掉身上的外袍,蓋在她肩上。

「咦?」她傻眼的看著他的動作心頭一暖,但馬上意識到不對。「這繡袍不是官服嗎?良鳩殿就在前頭,不用了。」

說完趕緊要扯下,他大手卻往她肩頭一按。

「妳嫌棄本王的官服?」絳紗繡袍,後頭精繡鳳凰飛姿,蓋在她肩上,下襬都拖到地,沾上了雪泥,他卻壓根不在意。

「不是,只是這樣子,會讓人家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曖昧。」雖然她很喜歡他不言明的體貼,可她也明白,在這里,這樣的舉動已算踰矩了。

「那又如何?」

他就是故意,就是要每個人都瞧見,看看到底還有誰敢動他的人!

冉凰此覺得自己解釋到很無力。「王爺,我是後宮才人耶,你知不知道這樣子會把我害死?」雖然她不承認她跟未見過面的皇上是夫妻,但名義上是如此時,總是要留點好名聲嘛。

「沒本王下令,誰敢要妳的命?」他黑眸微瞇。

難道她也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

「話不是這樣說的,就好比……」她突地想起方才那群大臣說的事。「在樹上系絲帶是招冤魂的事,王爺怎麼沒告訴我?若要查辦,那我豈不是……」

「那是本王系的,誰敢有異議?」他哼。

她呆掉。

這是……在替她解圍嗎?

「查不到妳頭上,放心吧。」他瞅著她沉聲安撫。

就這樣看著她,心里的渴望就益發明顯,當他的舉措愈來愈無條理可言時,他也慢慢發現,心,已經遺落了。

再怎麼掙扎抗拒,也取不回。

冉凰此望進他潤亮的黑眸里,明白他這說法,是在幫她,心,怦跳得厲害。

他愛逗她,而她愛听他笑,不介意被他逗……當愈來愈習慣一個人的存在、愈來愈期待一個人的出現時,那就代表,她真的大事不妙了。

因為這里沒有她的歸屬,時間一到,她終究得要離開。

不細想內心深處的情動是為何,她趕緊轉了個話題。「真的好怪,為什麼系絲帶會招冤魂呢?在我們那兒,系黃絲帶是希望心愛的人,不管是人還是魂魄都能回來看我們一眼的,為什麼在這兒卻是一大禁忌呢?」

李鳳雛看向她,瞳眸閃過異采。「心愛的人?你們那兒?」

「是啊,為什麼……」話到一半,她猛地打住,發現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不小心說出了什麼。

李鳳雛沒興趣逼問她其他的事,黑眸灼灼地直視著她,一開口,話中就是只有自己才懂的試探。「在你們那兒,系絲帶還真是貼心,若他日本王死後,肯定不會有人為本王系上一條絲帶。」

「怎麼這麼說?」不愛他那種好似被拋下的自嘲口氣,她想也不想便說︰「若那時冉才人還在這兒,必定為王爺系上絲帶,等王爺的魂魄入夢。」

雖然她不清楚他的人生經歷到底是如何,但其實用猜的也猜得出來,那段路,他肯定走得艱辛,因此今日的他才會變得這麼殘酷無情,對她而言,他不是個壞人,真的不是,所以,這番話她也說得字字肺腑。

「真的?」他笑,異常開心。「冉才人,別忘了妳今天說過的話。」

被他的笑容迷惑,她好一會才回神。不自在的別開臉。「我、我不會忘,但也請王爺不要詛咒自己,說些觸霉頭的話。」

「是嗎?」李鳳雛俯得更近,唇幾乎貼上她的。

冉凰此瞪大眼,心再度跳快,想離遠些,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將雙手交扣在她腰後。「王爺,別玩了。」這里可是許多人都會經過的地方,這動作實在是太超過了一點。

「妳道,本王在玩什麼?」他沉喃,氣息交融在彼此唇上。

她說了,她說會為他系絲帶,她說在他們那兒,絲帶是為心愛的人系的,所以他是她心愛的人……心愛的……

他不會讓她收回這句話,不可能會了。

冉凰此心跳如擂鼓,這樣看著他的眼,就覺得自己像是快要被勾了魂,直覺告訴她,再這樣看著他,她會、她會甘願醉在他懷里……

「別再鬧了!」

突地,微惱的嗓音從前頭垂花拱門邊傳來,嚇得她以為奸情被發現……啐,哪來的奸情?沒有!才沒有這種事!

趁著李鳳雛若有所思地看向垂花拱門時,她快快月兌身,原本想要趁機逃回良鳩殿的,卻听到——

「大皇子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母妃是貴妃,你的母妃不過是個昭儀,你算什麼東西?!」

那尖細的童音道盡苛薄話,讓原來正在落跑的冉凰此中途轉了彎,沖到垂花拱門,斂起向來和氣生財的笑。

卑門外,三兩個皇子正圍著李雋輪流推著他,明明個頭是李雋最高,可他就是不還手,看得她都急了。

「你們在做什麼!」她不悅地開口阻止。

三兩個皇子抬眼,眼色鄙夷。「不就是冉才人嗎?妳以為妳是什麼東西?敢管咱們兄弟的事?」

聞言,冉凰此驚訝的瞪大眼。

有沒有搞錯?才幾歲大的孩子,怎能囂張成這個樣子?

「冉才人,退下!」李雋微啞的嗓音低喝著,表面上看起來像在斥責她,卻不斷對她便眼色,要她別蹚渾水。

「這怎麼可以?」要是真怕了這幾個毛都沒長齊的皇子,她就不叫冉凰此!「你,是德妃娘娘的兒子,就不怕我到你母妃面前告你的狀嗎?」她指著其中一個,耍狠地威脅。

「我母妃才不會說我做錯!」那皇子說得振振有辭。

「沒錯!」其他兩個立刻附和。

「你們……」啊啊∼真是教人生氣耶!才幾歲大的孩子,怎麼想法如此偏頗,太師傅到底是怎麼教學生的?

「而且,妳自個兒小心點吧,我母妃說妳沾上了攝政王,離死不遠了!」

「什麼?」她微愕。

難道說,後宮妃子近來不召她伺候,是以為她成了李鳳雛下一個獵物,而不是把她當成後宮公敵呀?

「是誰這麼說的?」李鳳雛氣定神閑地走到她身後,將她輕輕拉開,冷峻的黑眸一一掃過在場的皇子。

「攝政王。」皇子們見了他,全都神色驚恐地垂下臉。

「哼。」他冷眼掃過,視線落在李雋清雅俊秀的臉上,只有他神色不卑不亢,對他微頷首請安。「你們倒是了不起,不欺外人,專欺自己的兄長。」

「他才不是咱們的兄長,他是身份最低的皇子,咱們欺他是天經地義,誰要他自個兒出身低?」其中一個皇子不知死活的回嘴。

李鳳雛閉了閉眼,唇色勾得邪魅。「喔?那你們說,本王有沒有法子能夠讓他變成身份最高的皇子呢?貴妃,算什麼呢?德妃、淑妃又怎樣?她們若被廢,你們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嗎?」

聞言,仗勢欺人的孩子們立即一哄而散。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李鳳雛哼了聲。

「多謝攝政王解圍。」李雋趕緊走向前,拱拳道謝。

李鳳雛看了他一眼,眸色很復雜,回頭拉著冉凰此要回良鳩殿,豈料她竟走上前,一把挽住李雋。

「你呀,怎麼那麼傻呢?由著別人欺負,吭也不吭聲?」她心疼極了。

從沒听他提起被欺負的事,但照方才那情景看來,這事情肯定發生過很多次,而且已經有段時間了。

「我不想讓母妃擔心。」

「那可以跟我說呀!」她嘟起嘴。「雖然我只是個才人,在宮內沒什麼勢力,但好歹跟那幾個毛頭小子的母妃有點交情,總是能說說的嘛。」

「我不想讓妳卷入麻煩里。」李雋垂著眼。「妳最近麻煩也挺不少的。」

招惹上李鳳雛,絕對是個麻煩。雖說現階段,他看不出李鳳雛對她有什麼惡意,但誰知道未來呢?李鳳雛是個陰晴不定的人,誰也無法保住他想殺的人。

「你這小子……」喔,就是這麼貼心啦∼

想要再模模他的頭,才發現他長得好高了,記得去年她來時,他還比她矮一點呢,現在比她高多了。

突地,她整個人被往後扯。

「……王爺?」

抬頭想抗議,卻對上季鳳雛略噙慍色的眸。「他是個皇子,妳在做什麼?」竟敢當著他的面跟個皇子勾勾搭搭,成何體統!

「我?我就像他阿姨,我疼他不行嗎?」她跟鸝兒像姊妹一般,鸝兒對她那麼好,她兒子被欺負,她沒道理不吭聲吧。「你別看雋兒長得挺高大的,在我眼里,他終究是個孩子,我怎能不保護他?」

孩子?李鳳雛微挑濃眉,思忖著她剛才的舉動,勉勉強強地接受她的解釋。

「皇子不需要妳的疼愛,妳的過份保護,只會讓他往後走得更加艱難。」他意味深長地道︰「在皇子尚未獲得頭餃之前,是子以母為貴,所以季雋雖貴為大皇子,卻因為鸝兒的品階較低,自然會受到兄弟排擠,他若有本事,這事得靠他自己排解。」

冉凰此听得一愣一愣,月兌口問︰「這是王爺的經驗談嗎?」

話一出口,李雋瞬間刷白了臉。他在後宮長大,關于攝政王的諸多傳聞,自然清楚,但從沒有人敢找攝政王印證啊!

「冉才人!」抓著她,想趕緊將她拉開,省得她待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怎麼?本王會吃人嗎?」李鳳雛冷掃了他一眼,再看向壓根不覺有問題的女人,不禁有點想笑。「冉才人,想听本王說話,也該先請本王喝杯茶吧?」

這丫頭就是有本事捋了虎須,還能讓他一點都氣不起來。

想保護她,這念頭是恁地深濃,教他不得不承認,他真是栽在這傻丫頭手中了。

「這有什麼問題呢?」她大方做出個請的動作。

反正良鳩殿,他又不是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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