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眸色突地黯淡下來,梅友弦敏銳地察覺。「怎麼了?很不舒服嗎?」他很自然地把大手移到她胸口上。
她嚇得趕緊將雙手護在胸前。「你要干麼?」
「幫你看看有沒有異狀。」口氣理直氣壯到好像誰敢拒絕他,誰就是天地不容的世代罪人。
須欣余抿起嘴。「我跟你不熟,你不要亂踫我。」
他聞言嘆了口氣。「好吧。」
「你回去工作吧,我自己吃。」
「不行。」
「你……」她用力地再嘆了口氣。「我覺得很奇怪,我記得我所有的記憶,卻唯獨不記得你,而且我記得我是和朋友住在一塊,為什麼警察是通知你,而不是通知我朋友?」
她決定讓這個謊言再繼續扯下去,扯到他無話可答,然後自動閃她遠一點!等到她傷好,案子搞定,她才要用全新的面貌跟他見面,狠挫他的銳氣!
「……車禍發生時,你的手機沒電,但你的包包里頭有你的身分證,而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填著我的名字,不通知我,通知誰?」梅友弦緩緩地解釋,精銳的黑眸審視著她的反應,然後確定,她根本沒失憶,因為她錯愕得太自然,那是一種連貫性的思考,不像記憶有阻塞的樣子。
但他不動聲色,先看看她到底想搞什麼把戲再說。
須欣余瞪大眼,總算恍然大悟。
三年前,留下離婚協議書後,她離開台灣回美國,兩年前回來,台灣換發新身分證,她也沒換,配偶欄包括住址都沒改,難怪警察會聯絡他,呿。
「可是,我們又沒住在一起,哪可能是夫妻?」繼續拗,繼續假裝不認識他,繼續耍任性逼走他。
他頓了一下,還在演他順著她的問題編了個答案。「……我們之間有了點誤會,所以……你搬出去。」事實上,他至今依舊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丟下離婚協議書離開他。
「什麼誤會?」他要真扯得出來,她就叫他一聲老公!
「什麼誤會都不重要,因為那只是一個誤會,重要的是,你只要記得我愛你就夠了。」這是他的真心話,以往沒說,以為她會懂,但他發現,他不說,她好像從沒發覺。
須欣余瞪大眼,心在跳顫,因為他突如其來的一句……愛你。
「說謊。」她扁著嘴,淚水很不爭氣地在眸底打轉。
從相識到結婚,到她毅然決然離婚,從沒听過他說愛她。
「……欣余。」他不舍地輕觸她蒼白的頰。
「你走啦,我不要再見到你。」她瞪著蒼白的天花板,努力地想要把眼淚全數收回。
不要以為現在隨隨便便說句「我愛你」,就可以當成免死金牌賜他無罪。
「那可能沒辦法,我是你的老公。」
「誰說的?我們已經離……」話到嘴邊,她狠踩煞車,轉了語意,再道︰「依我的個性,一旦誤會了,一定會馬上遞出離婚協議書,所以照道理說,我們現在應該已經不是夫妻了。」
梅友弦定定地瞅著她,那眸色銳利如刀,恍若可以將她整個人剖開,看見她心底的真實。
她為什麼要假裝失憶?她的話語漏洞百出,卻寧可硬拗也不願承認認識他,難道她真對他這麼失望嗎?
記憶中的她是溫柔婉約的,迷蒙的大眼總是透著羞怯,和眼前隱約透著強悍的她大不相同,是因為分開三年所導致的變化嗎?這三年,她到底去了哪里,又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教她的個性產生變化?
還是說,她現在在面對他時,才會如此刻意表現?是因為她對他失望嗎?
若是如此,他就更不能放她再從眼前消失。
「……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是把離婚協議書交給我了,但我並沒有簽字。」
「你為什麼沒簽?」她大吃一驚。
「我不會簽的。」
「因為我的身份?」身為美國WU金控集團總裁千金,如此好的靠山,才讓他舍不得遞出離婚協議書的吧?
她的心悶悶的,極不願意自己看重的情感竟是架構在她家世背景上的光環。
「不,因為我愛你。」梅友弦毫不猶豫地道。
他很後悔,一直沒能夠把他的心意告訴她。
亞東金控集團和美國WU的政策聯婚,一場相親宴決定兩人的未來,他們因而成為夫妻,他滿心歡喜,但婚後,她好像很不快樂,她的笑容愈來愈少,教他好心疼。
他沒想到和他結婚,對她而言,竟然這麼痛苦。
「愛?」須欣余拔尖嗓音道,很想瞪他,但她真的好累。「你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她不認為那是愛,真正的愛,不該是那個樣子的,但是未來,待她準備就緒,她會整裝出發去征服他,要他愛上她、不能沒有她,再狠狠地拋棄他,讓他知道,他有多愚蠢,錯手放開了一個多麼美好的女人。
「你才吃幾口而已。」他看著還剩下大半的便當。
「不好意思,我的食量向來不大,看來你對我一點都不了解。」她悶著聲,累得連眼都張不開。
「是嗎?」梅友弦微揚眉,思忖了下。「要睡可以,先吃藥。」
「……我等一下就吃。」
「我等你。」說完,他開始吃起她沒吃完的便當。
她側睨他一眼。「那是我吃過的耶。」
「不該浪費食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再加上他也沒還吃飯,就順便嗑一下便當,再順便等她大小姐有吃藥的心情。
「你……」哇,吃得這麼快……不過三兩下,精致便當就教他給吃得一干二淨,優雅地喝著飲料。「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吃藥。」他早已把藥備妥,等著。
須欣余瞪著紙杯里頭的藥,很痛苦地咽了咽口水。「我等一下就吃。」
「好,我等你。」他也不催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
偷覷他一眼,瞧見他甚至拿出公文包里的文件審閱著,一副她不吃藥,他就準備耗在這里一下午的姿態,她不禁用力嘆了口氣,伸出手。
梅友弦從文件邊緣瞥見她的動作。「想吃藥了?」他把裝著藥片的紙杯遞給她,幫她倒上一杯溫開水。
就見她從里頭掏出了最小的一片,極其小心翼翼地放在舌上,然後配上一口水,一臉痛苦地仰起下巴,用力地吞——沒吞下,再配開水,又咽不下,再配開水……
最後,她苦著臉把藥給呸在手上,瞪著藥片的水蒙大眼濕潤潤的。
可惡,就連藥也要跟她作對。
「……你吃藥的技巧,真不是普通的差。」他嘆了口氣,把她手中的藥和水杯都拿走。
須欣余以為她的苦難已經離她遠去,所以由著他說,笑不回嘴。
驀地,落在被單上的視線發覺不斷逼近的陰影,她不解抬眼,就見他把藥倒進他的嘴里,然後還喝了口水……欸,傷在她身,他吃藥,關他什麼事……猝不及防的,他溫柔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了嘴,很強勢地把藥灌進她的嘴里。
不知不覺中,她咽下了藥,不知不覺中,他吮著她的舌,舌忝過她的齒列,淺而挑情,深而溫情,細綿如絲,纏繞再纏繞……
「好了,趕緊睡吧。」
他低啞沉潤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時,她才發覺自己竟傻在瞬間的溫柔里,還傻傻地等著他給予更多。
啊啊∼丟臉、丟臉、丟臉∼∼
須欣余抓起被單把臉包住,羞得無臉見人,就在不斷地自我唾棄之中,睡意厚重襲來,就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都不知道,更是無緣見到梅友弦眸底的溫柔,無緣感受到他替她拉好被子,將一切整理妥當才離開的貼心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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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梅友弦再次出現在她身邊,很理所當然地又喂她吃了一個便當,口味換成了比較爽口的色拉和蔬菜濃湯加壽司。
然後,她再次瞪著藥。
臉紅心跳。
吃完飯後,就是得要吃藥,而想到吃藥,就想到他中午時的無禮、想到他喂藥後的吮吻,那個令人渾身發熱的吻。
現在呢?
他打算要如法炮制嗎?
思及此,須欣余更用力地瞪著小紙杯里的藥,為有所期待的自己感到自我厭惡,但還是期待著——
忽地,梅友弦的手機鈴聲響起,他幾乎是沒有遲疑地立即接起——
「喂?」他垂著眼,仔細聆听來電內容,而後,好看的眉緊緊攢起。「把案子交給副總去處理……他忙不過來?嗯……」他沉吟著,看了眼手表,神情從容,不見半絲紊亂。
恍若,他向來就是個條理分明的人,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須欣余瞅著他沉默半晌,嘆了口氣。
「你先把所有市場分析資料調出來,我最晚半個小時內回公司。」話落,隨即將手機收妥,他面有愧色地看向她。「抱歉,我待會必須回公司。」
須欣余垂下眼。「嗯。」
他本來就是個工作狂,況且,那麼大的集團全由他一個人打理,會忙得不可開交也算正常……說真的,她住院一天見到他的時間,幾乎多過結婚至她離家前的所有時間加總。
「先吃藥。」
瞧他要伸手拿她的藥,她隨即牢牢握在手中。「我自己會吃。」
「你確定?」梅友弦再三確認。
「你以為我今年幾歲?」她沒好氣地道。「去去去,你這個工作狂不是有工作嗎?」
他一笑,「工作再多,也要等你吃完藥再去。」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著。她似乎未發現自己露餡了。
說得那麼好听……她心里咕噥著,然後開始瞪著手中的藥,感覺陰影逼近,手中的藥被那抹影子搶走,接著影子俯近——
她不知道藥有多苦,因為她只嘗到了滿嘴的甜,嘗到了他貼近的暖,嘗到了他纏繞的強悍、他蠻橫的佔有……她沒有抗拒,只有滿心等待,感覺體內燃起酸酸楚楚的火,讓她難以自持地想要再貼近……
「……我要回公司了。」梅友弦不舍地離開她的唇,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將她拉開一些,俊顏帶著笑,聲音卻是低啞的。
須欣余沒有回答,垂著臉,讓人看不出反應。
他讀不透她的思緒,思忖了下,將她的手機交還給她。「如果無聊的話,打電話請朋友或同事過來陪你,晚一點,我會再過來的。」
「不用了啦。」她不看他,接過手機開機,意外發現手機電力竟然是滿格。
他幫她充電的嗎?她不想問,直接撥了電話給好友,告知她的狀況,順便再閑聊幾句,直到他離開,她才結束通話。
她的臉紅透了,燒熱的,那家伙其實早已看出她是裝的吧!她對于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恥,然,她的唇,卻因為他的離去感到好空虛。
不想承認,但,她真的還愛他。
他的離去,讓病房好大,她好渺小,好孤單。
她已經夠大了,只是住院,不需人陪。
他會丟下工作照顧她,本來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了,他現在回去工作,也算剛剛好而已。
但是……好失落。
就是好失落,說不出的失落。
這孤單的滋味,在離開他之後,她嘗了好久好久才稀釋……不,也許,從一開始,失落一直就都存在,只是她刻意遺忘、選擇封印。
而這份失落感,就算她貼了封條,丟到心底深處去也沒用。
在遇到他之後,自動解禁。
好寂寞……這就是愛情的滋味。
為什麼她會這麼喜歡他?
為什麼誰都不愛,偏是愛上這麼不懂愛情的男人?
夜未深,她卻已噙淚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