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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仙奴 第1章(2)

頓時,房里只剩尹子蓮和袖兒,他費力地抬手,抹去眼前小童滑落的淚。「哭什麼?」

「大少,你一定會長命百歲。」袖兒說著,淚水不斷滑落。

他好笑反問︰「我要長命百歲做什麼?」

袖兒一愣,突地也不明白長命百歲有什麼好。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說的?

「袖兒,人生在世,重在活的價值而非長短。」尹子蓮疲憊地閉了閉眼。「記不記得我要你默的大宗師篇?」

袖兒點點頭,卻更不懂主子為何在這當頭提到那篇文。

「繁華如夢,功名富貴如過眼煙雲,這些身外之物,並非我想追求的,這一生中只要能找到一個懂我,懂得生死本一體的人,我這一輩子就沒有遺憾了。」

袖兒听著,有听沒有懂。

「我有疼我的爹娘,擁有富貴的身份,還有聰明的腦袋,這一輩子衣食無缺,所以老天讓我身體差一點,很公平的。」他說,笑得無畏無懼。「就算老天讓我立時死去,我也不會埋怨,只因這世間沒有讓我牽掛的人,只可惜了,找不到可以和我一樣跳月兌生死之外的莫逆之交。」

他不會因為身體不好而憤世嫉俗,那是因為他已經擁有許多,又也許是他性情天生與家人較為淡薄,才會教他對人間毫無掛念。

「大少別說晦氣的話,你會沒事,一定會沒事的。」袖兒不自覺的淚流滿面,就怕他和娘一樣,說了很多話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瞧我傻的,怎會跟你說這些?」尹子蓮輕笑。

有時,他會覺得自己在尹府格格不入,會覺得他對待兩個弟弟太過淡漠,更無法理解小弟為何可以對撿回來的丹禾親如妹妹般地親手照料。

這人世對他而言太乏味,除了偶爾逗人能激起一點興味之外,再沒有讓他渴望追逐的目標,所以,他才會覺得留與不留都無所謂。

「那我當大少的莫逆之交,我讓大少牽掛,好不好?」

尹子蓮先是一怔,而後低笑。「……那你得通過我的層層考驗才成。」這小孩真是可愛得緊,一點心眼都沒有,多天真。

「考驗?」

「對,天亮後,你得將我今天教你的那首曲子彈一遍給我听。」

「……」

「等我睡醒。」說完,他疲憊地閉上眼。

袖兒站在床畔直睇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倒不是因為主子沒下命令,而是他房里沒人。要是睡到一半又不舒服了,該怎麼辦?

想了想,決定留下,卻見床上人又張開眼。「大少,你不舒服嗎?」

「……你站在我的床邊,我要怎麼睡?」

「喔,那我站遠一點。」袖兒連忙退了幾步。

尹子蓮不禁好笑。「你不回僕房睡?」

「待會藥就會熬好,我可以等大娘把藥端來再回僕房嗎?」

「你擔心我?」

「嗯。」

他微揚起眉,瞅著袖兒半晌,忽地他招了招手。

「大少?」

「在這里待著,大娘要是端藥來,叫醒我。」

「是。」

袖兒松口氣,眼也不敢眨地直望他,總覺他臉色灰中帶青,應該是極為不適,卻沒听他喊痛,就連眉頭也沒皺下,不禁打從心底崇拜敬重起這個主子。

雖然他總說些自己听不太懂的話,但是感覺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不讓旁人擔心他,所以自己必須更加注意他才成。

不知道睡了多久,尹子蓮被胡大娘喚醒,迷蒙地張開眼,他才在疑惑袖兒怎麼沒喚醒他,便听胡大娘驚呼道︰「這孩子怎麼爬上大少的床了?」

尹子蓮側眼探去,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子就窩在他懷里。

他微呀了聲,難怪覺得睡得很暖。

「不礙事。」他擺擺手,微起身,取餅藥碗一口飲盡。「讓他在這里待下。」

「我知道了。」胡大娘很意外他這麼配合,不像以往總得要人跪著求著才肯喝藥。她看向袖兒,心想也許是他的關系,不禁開心這孩子買得對極。

待胡大娘收好藥碗離去,尹子蓮睇著懷中人睡得極香甜的小臉,緩緩地躺回床上,覺得他渾身好暖。

小時候他也曾和兩位弟弟共眠,但他們的睡相奇差無比,教他無法忍受,從此總是一人獨睡,如今多了個袖兒……感覺卻還不賴。

將他緊密地抱進懷中,心里突生吊詭的滿足感,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暖,彷佛圓滿了什麼,教他不禁微眯起眼,瞅著袖兒睡得正甜的小臉。

他柳眉大眼,秀鼻菱唇,就連睫毛都濃密如扇,如今看來,才發現他有些偏女相,只是眼神太清雋。

但這都無妨,有他在,自己似乎睡得極好,那就暫時這麼著吧。

***

幾日後——

「彈錯了。」

琴音明顯變調,但很快又拉回,但是空有琴音卻沒有氣勢,更沒有曲調中該有的悠揚婉約。

「唉,是爛泥嗎?要我跟爛泥當莫逆之交,我真是傻了。」

「……」袖兒簡直欲哭無淚。

自己真的不夠聰明嗎?不僅要習字學琴,還要伺候主子,真的好忙。

況且,大少一日一曲,教得好快,快到自己都快要背不起來了,而且他每次都只彈一次……

不過,看在大少的身體能夠好轉,還能教人彈琴,袖兒是開心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教你下棋。」

「下棋?」取下套在指尖的玳瑁義甲,袖兒偏著頭看主子。

「對,因為我想下棋。」

想到未來要學的可能會愈來愈多,袖兒便覺得頭很痛,但還是一切由著他,畢竟他是主子嘛。

「大少,熱水已經備妥。」廉貞踏進琴室告知。

「走吧。」

聞言,袖兒只能苦哈哈的跟上。

不習慣,真的不能習慣……為什麼主子沐浴時,總是要自己在旁伺候?為什麼他可以忍受洗澡的時候被人看光光呢?更糟的是,主子要是洗好澡,還會拉著自己一道睡……唉,他不是說不喜歡睡覺有人在他房里的嗎?

盡避內心在哀嚎,袖兒還是認命地伺候他沐浴,直到要上床睡覺時,尹子蓮突地湊近他,在他頸邊嗅著。

「廉貞,浴桶先別挪走。」尹子蓮抬眼阻止貼侍將浴桶搬出。

「是。」

「袖兒,你幾天沒洗澡了?」他眯眼瞪人。

「……」能說從進尹府到現在都沒洗過嗎?可是現在是冬天,很冷的,又沒流什麼汗,不洗應該也沒關系吧?

「你該不會都沒洗吧?」

袖兒傻笑。

「……去洗。」

「不、不用了,我……」

「不洗,別想爬上我的床。」

此話一出,袖兒雙眼登時一亮。

見狀,尹子蓮眯眼微惱道︰「喔,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原來要你陪我睡,是如此折磨你?可天曉得一開始,到底是誰先爬上我的床的?」

袖兒尷尬的垂下小頭顱。

「還不快去洗?」

「……大少,那個浴桶太深,我會溺水。」

「別怕,你要是溺水,我會救你。」他笑眯眼。

難道就不能在溺水之前,想辦法讓人別溺水嗎?袖兒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去!」

「可、可是我沒有替換的衣服。」

「我找了幾件小弟小時候的衣服。」尹子蓮從衣櫥里取出幾件看似有些舊,但質地上好的舊衫。「把那衣服給丟了,一副窮酸樣。」

袖兒聞言,抿起嘴說︰「大少請收回這句話,這是我娘替我縫的衣服,才不窮酸。」

瞅著他瞬間泛紅的眼眶,尹子蓮本想再開口激他,但不知道為何,就是開不了口。不想再見他掉淚,想了想,改口道︰「沒要你真的丟,你可以收起來,否則一直穿著,豈不是更破舊?」

「大少還沒跟我道歉,這衣服並不窮酸!」

尹子蓮沉下聲,微揚起眉。「怎麼,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下人,你是被我寵上天了?」他將舊袍丟給他。「隨便你。」話落,他隨即躺上床,還放下床幔,背過身去。

袖兒頓時愣在原地,被他無所謂的口氣嚇住。難道自己真被主子給寵壞了?可是,就算是主子,也不可以污辱自己的衣服,這是娘縫的,上頭的補丁,全都是娘身體不適時還堅持補的,才不窮酸呢。

這是娘留下的記憶,千金也不能換。

可是大少好像不開心,不想理袖兒了,該怎麼辦?

抿緊唇,一並收住淚,看著浴桶想了下,終究妥協的搬來凳子,緩緩褪去身上的衣物,解開發髻,踏進浴桶里,溫熱的水從指尖慢慢暖進了心坎。

因為滿心都在想著要怎麼讓大少道歉,又不讓大少討厭自己,袖兒壓根沒發覺床上的人早已撥開床幔下床,緩步走來——

「算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娘的遺物,就不說窮酸了。」

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袖兒嚇得回過頭,倏地縮起身體想要遮掩;尹子蓮瞧見他不自然的動作,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腿間,隨即狼狽地移開眼。

「該死的!你居然是小泵娘!」

***

翌日一大早,許久未出府的尹子蓮特地差人備馬車,只為了將袖兒送還給她父親。

「大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爹爹說扮成男孩,價錢比較高,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做男孩的粗活,我可以的,你別送我回去!」坐上馬車,袖兒還在懇求。

尹子蓮冷凜著臉,有種被人掌了一巴掌的不快。

虧他還想要好生教,結果她居然是個小泵娘!

「大少,我求求你,那五兩銀是要拿去葬我娘的,求你別收回,我什麼都可以做!」袖兒說著,淚如雨下。

瞥見她長發未束,更顯小泵娘家特有的清麗,長大之後該是個美人胚子,但他要個女孩做什麼?男孩還可以逗逗玩玩,一個小女孩要怎麼玩?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爹要回五兩銀子。」他淡聲說。

「……真的?」

「我從不食言。」

可袖兒還是搖頭。「那……我以後不能待在大少身邊嗎?我已經答應大少要當你的莫逆之交了。」

尹子蓮斂笑的神態森寒冷厲。「袖兒,男與女是無法成為莫逆之交的。」

「為什麼?」她不懂。

「等你長大就會懂了。」不再看她,他將目光調往車窗外,瞅著即將抵達的住家。當初她爹將她賣進府時,因為只打了十年契,所以特地留下住處位置。

待目的地一到,尹子蓮隨即下馬車,袖兒則跟在後頭。

推開破舊的門板,她率先踏進屋子。「爹爹?」

尹子蓮站在門外,瞅著這城郊外的小村落,發現到處皆是破舊木屋。

「爹爹?」袖兒跑進又跑出,隨即沖到隔壁的鄰居家敲門。「羅嬤嬤、羅嬤嬤!」

「紅袖?」一會,有個婆子前來開門,疑惑地看著她。「你不是跟你爹一道走了嗎?」

「羅嬤嬤,我爹爹呢?」紅袖緊張地問。

「他兩天前將你娘葬好就走了,說要回京城老家,不是帶你一道走了嗎?」

寒風吹動尹子蓮未束的發,偏冷的眸直睇著眼前人錯愕又惶恐的神情。

看來,她是被無預警地拋下了,要是連他都不管,只怕她要活下去都困難……輕咂著嘴,濃眉微攢地看著她眸底顫動的淚水,他不禁嘆息。

也罷,小泵娘就小泵娘,看在她這般懂事又聰穎的份上,他就難得當個好人吧。

「袖兒,走了。」他坐回馬車。

紅袖緩緩抬眼,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木屋,緊抿嘴忍住淚,坐上了馬車。

一回府,尹子蓮便收到一封信,回書房打開一瞧,勾出戲謔的笑,再看向回尹府後,始終震愕不語的女娃。

她就站在他跟前,雙手緊握,大眼里蓄滿淚水,卻怎麼也不滑落,倔強地咬著唇,狀似恍神。

尹子蓮想了想,拿起案上地筆,在紙上輕描淡勾著,不一會兒,他輕喚,「袖兒。」

她置若罔聞。

「袖兒!」

她驀地回神,抬眼瞬間,滑落一滴淚,卻隨即將淚抹去,像是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和不安。

「听著,你可以對任何人冷淡,唯獨不準用這種姿態面對我,記住。」他不是要求,而是強制的命令。

紅袖恍惚的望著他,腦袋一團亂。娘死了,爹爹不見了……

「這畫給你。」他將紙遞給她。

她傻愣地接過手,發現上頭細膩的筆觸竟將她爹的臉勾勒得絲毫不差,不禁驚詫抬眼。

「說,把你心里的事都告訴我,一件都不許藏。」他扳起她細尖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聞言,紅袖哽咽地問,豆大的淚珠終于滾落。「爹爹說他會來接我的,可是他不見了……」

看著她剔亮的淚,尹子蓮略擰眉頭。「別哭。」

可是隱忍多時的淚一旦潰堤就難以收回,紅袖雖然也不想哭,淚水卻一直掉。

「再哭,就把你趕出去。」

「……大少要將我留下了?」她抽抽噎噎。

尹子蓮托著腮,懶聲地說︰「你可知道,你瞧見了我的身體,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咦?」她嚇得臉色慘白,淚珠還掛在濃密的長睫上。

他不滿地揚起眉。「怎麼,你想要耍賴?」

「我、我……怎麼負責?拿命賠嗎?」她緊張不已。

听見這話,尹子蓮不禁笑開,朝她輕勾長指道︰「拿命賠也是可以,但是現在……我要你好好地伺候我。」

罷了,女孩就女孩吧。

就看他能不能訓練出一個比丹禾還要能干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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