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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財奴 第2章(1)

「古怪?」

掌燈時分,通往沁竹堂的拱門旁,尹少竹停下腳步,側眼睇著丹禾。

「嗯,前幾日,我經過沁竹堂外,听到里頭有小孩子的聲音。」丹禾淡聲道。「可是我進去查看,卻只見到宓兒。」

尹少竹聞言,不禁微揚起濃眉,問向破軍。「這幾天,你可有听到?」

「沒有。」搖搖頭。

「而且,不只是這樣,府里……還丟了東西。」丹禾看他一眼。

「你懷疑朱宓?」尹少竹微眯起眼。

「不,宓兒每回撒出去的錢,必定是從你這里拿走的,有你在,她沒必要這麼做。」丹禾就事論事地道。「不過,二爺,為何宓兒會獨留在沁竹堂里?」

他黑眸飄了下。「她前幾天打破一只花瓶,所以我罰她禁足。」

「是嗎?我倒認為是因為近來丹陽旱災,不少難民涌入金陵吧。」丹禾很不客氣地戳破他的謊言。

不過是一只花瓶,有什麼好禁足的?

宓兒當初燒了半座廚房,可是什麼罰都沒領的。

尹少竹不禁嘆口氣。「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要是不找個借口把她關在家里,天曉得她又會把錢給撒成什麼樣子。」

把朱宓帶回尹府,算了算,也過了一年半,不讓她再干些府里的差事,她也就少出點亂子,然而改不了的,就是那善良的性子,一見人有難,好像她不幫忙會死似的。

只要她無聲的兩泡淚,他就會像是得了失心瘋,把銀兩交給她……等事後他回神,銀兩早被她拿去救苦救難了。

于是,他努力視而不見她的眼淚,總算也讓她安份了一段時日。

可是,後來,他發現不管他給了她什麼金釵玉簪,總是左手拿右手就當,全都花在一些困苦人家身上,教他罵也不是氣也不是。

「可是,二爺,既然不能認同她的做法,你就應該訂下確切的規矩,讓她遵守不是嗎?」丹禾點出矛盾之處。「再不然,你干脆教她如何善用銀兩,更有效的助人。」

宓兒撒錢的功力,她是見識過的,她沒有阻止,是因為宓兒是真心在助人,並非佔為己有,可是助人也要講究辦法。

「我哪有時間教她那些?」尹少竹啐了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忙得焦頭爛額,今天能夠在這時分回來休息,是這幾年來頭一回。」

「可是二爺什麼事都不教她,她不懂規矩,犯了錯,你又將她關在家里……久了,她不只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而且……她會亂撒錢,不也是被你給寵壞的?」丹禾話落,欠了欠身,離去前,不忘再囑咐一句,「還請二爺查查,為何沁竹堂里有小孩子的聲音?」

瞪著她離去的背影,尹少竹頭疼地繼續往前走。

「二爺,其實我覺得丹禾說得很有道理,與其讓朱宓胡亂撒錢,倒不如教她方法,也可以給她事做,這不是一舉兩得。」破軍跟在他身後,小聲建議著。

「……你真以為朱宓做得來?」他哼了聲。

「二爺不讓她試試又怎麼知道?還是說……」眼珠子轉啊轉的,唇角的笑意很惡劣。「二爺實在討厭她對那些困苦人家一點防心都沒有?或是根本就是有什麼私心?甚至說是……啊!」

話到一半,胸口遭受重擊,痛得他急急閉上嘴。

「二爺……」好狠的心,居然出拳這麼重……殺人滅口也不用這麼狠。

他跟在二爺身邊日久,久到二爺一記眼神,他都猜得出背後的心思。

「我對她能有什麼私心?」尹少竹眯眼瞪著他。

「如果不是私心的話……」

「噓!」驀地,他比出噤聲的動作,听到了細微的聲響,隨即朝沁竹室的後院而去。

尹少竹刻意放輕腳步,愈是接近後院,聲響愈大,而且那聲音像是某種申吟,不及細想,他開始飛奔,踹開傳出聲音的那扇門——

門內,朱宓被壓制在床,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扯開她的衣襟,露出大片雪脂凝膚。

霎時像有一道悶雷劈上他的腦門,啪地理智斷裂,尹少竹迅捷如電的沖向前,將那少年一把扯起,幾記重拳毫不留情的落下。

「二爺,不要!」朱宓見狀,起身要制止。

「朱宓,退開!」從房外奔入的破軍吼著,見她不退,他只好閃身到她面前,硬是擋下尹少竹的拳頭,再反手拉住他,吼著,「二爺,夠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尹少竹一手揪著那少年,一手被破軍扯住,怒紅的雙眼在一片模糊之中,瞧見唇角淌著血的破軍,瞧見了手足無措的朱宓,冷靜稍稍回籠。

「破軍,把這小子丟到官府嚴辦!」他吼著,單手便將那少年給丟到房外。

少年痛到連動也動不了,只能趴在地上申吟。

「是。」破軍見他恢復神智,抹了抹唇角的血,正要往外走,卻見朱宓跑到外頭,擋在那少年面前。「……朱宓,你這是在做什麼?」

雖說他遲了一步才進房,不過光瞧她衣衫不整還有二爺的怒火,也拼湊得出是什麼狀況。

「難不成……你們是兩情相悅?」破軍低問著。

尹少竹聞言,眯緊的怒眸直瞪向她,心像被什麼狠狠地鈍磨著。

「嗄」朱宓氣呼呼地看著他,「破軍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肩膀酸痛,來福幫我推拿而已,為什麼二爺要打他?他才多大的孩子,哪禁得住二爺的拳頭?」

「推、拿?!」一把將貼侍推開,尹少竹大步走到她面前,將她衣襟拉好。「你的衣襟被扯成這樣,這是哪門子的推拿?!還有,那家伙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院落里?」

「他……」她話未出口,就听到隔壁房傳來孩子的嚎啕大哭。

尹少竹怔住。

「二爺,等我一下,小蝶兒醒了。」朱宓動作飛快地跑到隔壁房,門一開,有幾個娃兒一起沖出來。

他和破軍走近後,傻眼地看著一屋子的孩童,或大或小,或男或女,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的約莫五、六歲。

「不哭、不哭,沒事的,不怕不怕。」她抱起娃兒哄著。

然而,像是會傳染般,一個哭,接著第二個哭,然後就是大家一起哭,哭得朱宓也好想哭。

尹少竹看著這一幕,瞥見桌上還有未吃完的膳食,而幾個較大的孩子正縮在角落里,神色戒備地看著他,還下意識地抓著腰帶。

鷹眸微眯,他低聲道︰「破軍。」

他一記眼神,破軍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朝那幾個年歲較大的孩子走去,輕而易舉地扯下腰帶,瞬間掉落幾件首飾。

朱宓回頭,瞧見這一幕。不禁愣住。

尹少竹眸色冷厲,「破軍,全給我押進官府!」話落,他轉身就走。

「是。」

「等等,二爺,這一定有誤會,一定是誤會。」朱宓把孩子一擱,趕緊追了出外頭,丹禾听到有騷動,帶著幾名丫鬟走來,一見朱宓手中抱的娃兒,再看向尹少竹陰鷙的臉色,心中大略有了譜。

「丹禾,接下來的,交給你處理。」走過她身旁時,他沉聲交代著。

「我知道了,二爺。」她垂著眼回答,身後的丫鬟沒預警的一對上他冷沉駭人的眸色,一個個如無骨柳絮,軟倒在地。

丹禾回頭看了一眼,再見朱宓直追在尹少竹身後,不禁微揚起眉,丟下軟腳的幾個丫鬟,進屋善後。

***

「二爺!」

宋宓沖進尹少竹為寢房里,便見他褪去外袍,回頭怒咆著,「出去!」

「可是,二爺,我……」

「我說出去!」冷凜的眸色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逼著她退出房外。「難道你連男女授受不親都不懂?!」

背貼著房門,她絞著手指。「……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

「你!」他氣惱地瞪著門外的她。「就是沒有關系的男女不該太過接近!」

紗門上映照著她縴弱的身影,看得出她正垂著臉,那是她自覺做錯事時,會做出的動作,然而此刻壓根無法讓他心軟。

朱宓一愣,像是想通什麼,忙道,「可是,二爺你真的誤會了,來福只是在替我推拿而已,他怎麼可能有什麼心思?他還只是個孩子。」

「孩子?」一把拉開門,黑眸直瞪著她。「他比你高、比你壯,你以為自己力氣很大,別人就輕薄不了你?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禮教’?我在更衣時,你不該闖進,你的衣襟更不該被隨意扯開!」

她怔忡地看著他。

待在他身邊年余,這是第一次,她瞧見他盛燃的怒氣。

二爺總會有不耐的時候,但不曾真正的發怒,他總是包容著她、寬恕著她,可是這一回,她卻感覺到某種決裂,有種再也彌補不了的裂痕。

「二爺,對不起……」她訥訥道,心發慌著。

「對不起什麼?」他眯眼。

「我……」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切可以從頭來過?」他惱他怒,但不是因為她不听話又溜出去,更不是她撿了小孩回來,也不是她放縱那些孩子在府里行竊,而是她……她的眼里沒有他。

破軍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對她,確實是有私心的。

如果不是私心,他不會如此的寵溺她,甚至不曾真罰過她什麼。

他不知道這份情感是怎麼發生的,然當他發現自己不喜歡她陪同外出,不喜歡他人的目光停駐在她臉上,不喜歡有人以言語輕薄她,而她卻不自覺,他便開始找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借口,將她禁足在家。

說穿了,他不過是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美,才將她藏在家里。

就這樣藏著,也許有一天,她眼里只看得見他,等到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天,也許他們之間真能譜出一段佳緣。

可惜……他想得太美。

她的眼里根本沒有他,她的眼淚只為別人而流,她只會為別人而求。

「你哭什麼?」他啞聲問著。

「二爺,對不起。」抿緊了唇,她伸手想要拉他,卻見他閃避,心不禁狠狠地揪著。

「朱宓,你的眼淚會不會太廉價了?」他無情地喃著。

「二爺……」她不知所措,淚如雨下。

「回去,我暫時不想見到你。」視而不見她的淚水,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二爺……」慌極,她吶吶的喊。

此時,她已經管不了那幾個孩子會被怎麼處置,她心亂如麻,只希望他能夠別生她的氣,然而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回去!」

里頭傳來他冷沉的低喝聲,教朱宓抽抽噎噎地走回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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