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雲,把我的帷帽拿來。」
「是。」八雲趕緊替她戴妥素白帷帽。
瞧著帷帽確實將自己容顏遮掩,君十三深吸口氣,褪去笑意,嬌顏添了幾許肅穆莊嚴。
「八雲,走吧。」
「是。」
在她們前腳剛離開房門,擱在書架上的畫忽地隱隱飄動,那畫上的龍神,鬼眸流轉著,唇角笑意再添幾分邪魅。
新祭主產生之後,按傳統君家人必須前往天竺山的下天竺寺,拜會住持。
從在馬車內,君十三像個出游的小孩,興高采烈地看著外頭的山景層巒迭嶂,滿山紛紅駭綠,教她看得目不轉楮。
這是繼上回龍神祭之後,她第二回坐馬車,然而所見的風景截然不同,不見大江,唯有長瀑和小溪在山中激奔湍流。
突地,馬車在山腳下停住,君十三不解地問向八雲,「怎麼停了?我沒瞧見寺廟。」
「祭主,從這兒開始得要步行走香道。」八雲知眯眯地牽著她下馬車。
「香道?」她喃念著,抬眼看向被參天大樹夾圍,筆直而上的山道,沿路兩旁竟有不少攤販,不知道賣的是什麼玩意,已有不少人潮在攤子前停步。
「下天竺寺建廟百年余,要上山必得走這條路,隨著香火鼎盛,久而久之,便有不少攤販在這兒賣香,當然還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八雲笑笑解說
她不是頭一回到下天竺寺,自然知道這里有什麼好玩東西。
「是嗎?」止不住興奮之情,君十三向前走去。
「祭主。」八雲暗叫不妙,趕緊快步跟上。
聞聲,後方兩輛馬車旁的一男一女瞅著朝香道而去的君十三。
「祭主,你不能獨自走在前頭,得等等其他人。」驚詫她腳步竟如此快,八雲忙出聲喊著。
她驀地頓住,沒好氣地回頭。「八雲,咱們可不可以打個商量,別再叫我祭主了?」
「可、可你是祭主啊。」
君十三張口欲言,卻被一把噙笑低嗓搶白,「可不是?祭主就是祭主,豈能直呼名諱?」
她靈眸微轉,隔著帷帽,瞅著走近的男子。「十一哥。」
男人長得眉清目秀,相當俊雅,就連笑意都溫煦如風,一身白袍襯得他玉樹臨風,香道上不少姑娘回頭多看他兩眼。
「祭主,這是規矩。」他道。
君十三沒轍地在心底嘆口氣。每當他們搬出規矩來壓她,她就敗下陣來,畢竟她並不想當個離經叛道的不肖子孫,丟了君家人的臉。
「全听十一哥吩咐。」她乖巧地應道。
「走吧。」君十一走在前頭。
君十三看著他的背影,與此同時後頭響起一道尖細的嗓音。「祭主大人,咱們可不是出來游山玩水的,您這樣可不是為難我們這些底下人嗎?」
挖苦的冷諷,讓八雲不悅地回頭瞪去。「四喜姐姐,小心你的嘴。」
「我說八雲妹妹,我這麼說有錯嗎?祭主不動,咱們後面的人都不用走了。」四喜相貌清麗,卻比不上八雲的討喜甜美。
「你!」八雲抿緊嘴。
「四喜。」君十二沉聲低喊著。
四喜嘟著嘴,乖乖地走回主子身後。
「八雲。」看了眼站在四喜身前,一身素白深衣的君十二,君十三趕快出聲打圓場,「十二姐,對不住,我現在就走。」
君十二五官精致,但而無表情,冷若冰霜,長睫輕點了下。
唉,還是不理她……嘆口氣,君十三舉步往前,已經沒了看攤子的興致,直到踏進下天竺寺內,滿室繚繞的香煙氣息和悅耳肅穆的誦經聲,才教她勾出了些許笑意。
這是她初次參拜,不大懂得規矩,只能依著君十一的指引,一路參拜,待見過住持,攀談幾句之後,不等八雲參拜完,她便又回到前殿。
站在佛前,听著鐘聲和誦經聲,她愉快地瞇起眼。
直到感覺有人走近,以為是八雲走來。她帶笑喃道︰「這寺內香氛繚繞,我真想在這兒待著不走呢。」
說完,卻沒听到八雲的回應,她不由得側眼探去,驚見是個陌生男子,她嚇得連退數步,迭聲道歉。
「抱歉,我認錯人了。」她說著,粉頰羞紅似火。
「不,姑娘言重了。」男子頭戴玉冠,身穿綾羅衣袍,腰間系綾帶懸金鎖片,看得出出身尊貴,身後甚至還有幾個面色冷沉的侍衛跟隨。
君十三笑得靦,只想趕緊離開,然才踏出一步,男子往橫一擋,她不禁疑惑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了?他為何擋在自己面前,而且還伸出手,像是要——
「喂!你做什麼」見有男子作勢要掀開祭主的帷帽,參拜完畢來找君十三的八雲,急忙沖向前阻止。
「放肆!」男子瞧也不瞧她一眼,倒是他身後的侍衛利落上前將她扯開。
見狀,君十三秀眉不悅的擰起。
「喂!到底是誰放肆?」八雲低喝著。
她想要拔聲開罵,可在寺內又不便大聲喧嘩,盡避有其他人在拜佛,卻只是冷眼旁觀,教她氣急,偏偏在這時,又無端從外頭刮進一陣風,將帷帽的白紗給吹開,讓祭主絕美的容顏顯露。
瞬間,周遭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听得見。
那張傾城嬌顏奪人心魄,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妖不艷,可偏教人忘卻呼吸,猶如劃過黑暗的星辰,璀璨奪目。
瞧見男人錯愕又復雜的眸色,君十三趕緊抓緊帷帽,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臉,就怕前祭主的話會一語成讖。
「……竟是絕色!」李成威幾乎傻了眼,原以為身為巫祭外貌能精采到哪里去,豈料勿勿一瞥,教他驚為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于是他大手扯住她的帷帽,眼看帷帽要被他扯掉,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金光閃至,還看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眼楮就被刺激得反射性的閉上。
頓了一會,感覺帷帽上的力道不見了,君十三才緩緩張開眼,卻見盤遺踞她心頭的男子就在面前。
不同的是,今兒個他檀發束起,露出濃揚的眉,讓五官更形立體,唇角的笑意淡抹,勾魂攝魄。
「怎、怎麼……」是她產生幻覺嗎?
未經召喚,龍神怎麼會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明明是他呀,龍形箍就束在他飽滿的額上……
「怎麼?難不成君家人不召喚本君,本君就沒本事下凡?」男人笑得邪魅,微眯的淺色眸子噙著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是龍神?」君十三倒抽口氣,難以置信。瞧著他一身玄色滾金邊的長袍,金光不再,就像個凡人般站立在她面前。
「你就只會問這句話?」他低低笑著。
丙真是她,外表看似精明,骨子里卻藏著傻氣,一如當年的君拾扇,在人前干練武裝,唯有在他面前顯露真性情,就因為這樣的性子……才會將他給困在這里,哪里也不能去,如今再見到她,他不會錯過!
「可、可是……」這跟前祭主說的不一樣啊。
前祭主說,龍神不會無故下凡,但她明明沒有召喚他,他卻自己來到她面前,這完全顛覆她所學所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響應,尤其此刻她心跳得好快,還有些口干舌燥。這是怎麼了?她不懂。
龍神直睇著她,笑意更濃。
然而,君十三壓根沒察覺他的目光,她她低垂著眉眼,不敢再對上他的視線,直到眼眸余光瞥見周圍的人,才想起自己身處在下天竺寺內!
「糟!」她暗叫不妙,想著該怎麼不讓殿內的人發現龍神的存在,卻卻突地發現所有的人全都頓住不動,要扯掉她帷帽的男人還高舉著手,殿內縹緲的香煙亦靜止停頓,耳邊听不見半點聲響,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感覺仿佛是在結界里,可她並沒有身在結界的感覺。
「本君把時間暫停了。」
「嗄?」
龍神低啞笑著,看向李成威,探出手指,往他額間一押,他隨即倒了下去。
「龍神大人?」君十三驚呼著。
「不用擔心,本君只是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
「為何?」她不解極了。
「為何?」他反問道︰「難道你並不覺得被冒犯?」
「被冒犯?」她沉吟了下,明白過來他指的是那個男人對她不禮貌。「可就算是如此,為何龍神大人要教訓他?」
那人冒犯的是她,又與龍神什麼關系?
微揚起眉,龍神不答反問︰「你說呢?」
是拾扇,如今名為十三,但在他眼里,是同樣的魂魄,同樣的吸引他。
君十三認真地蹙眉想著,突見長指探到面前,不由得驚詫抬眼,對上他噙笑的俊魅瞳眸。
心像是被什麼扯著,教她幾乎站不住腳。
「你可記得本君?」他問,長指輕撫著她比想象中還要滑膩的頰,緩緩地落在她粉女敕的檀口。
要是她把一切都給忘了,為為何會畫下他的畫像?
七百年前,拾扇說,他和她之間有三世糾葛,七百年後,他終于等到了她的轉世,而這一世,他不會再傻得像上一世,直到她辭世,才發覺了這份情。
她想回答,但他的指尖就貼覆在她唇上,教她不敢輕舉妄動。
怎麼可能忘?一直懸掛在心上的人出現在面前,她卻只能近乎痴傻地注視他。
他睇著她半響,好一會勾斜唇角。「有緣,本君會再拜訪你。」
「咦?」
沒機會把話問出口,他倏忽消失在眼前,耳邊接著響起輕淺的對談聲,時間又開始轉動。
「祭主,您沒事吧?」八雲急問著,瞥見李成威倒在地上,不禁一怔。「欸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成威帶來的侍衛趕緊蹲伏在主子身旁,不管怎麼呼叫,他依舊一點反應都沒有。
對他們而言,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然而對君十三而言,在凍結時間里,在龍神離去時,她像是也被奪去什麼,不再完整。
心神恍惚地撫上唇,她還能感覺他留下的余溫。
心顫得厲害,陌生的情愫,教她惶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