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桌上豐富的菜肴,搭上慕容姬一臉陰郁,縱使是佳肴美酒,這一餐也將是食之無味。
他知道她要離開了,從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舉止看起來,她生氣了。
「把斷魂根交出來,否則你性命堪憂。」慕容姬口氣冷淡,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充滿威脅。
司徒的一顆心繃緊,沉默了。
半晌之後,他舉筷,臉色沉重,才要夾菜,慕容姬卻阻止了他。
「我的話你沒听到嗎?」她怒瞪著他。「我說,把斷魂根交出來,要不然你性命堪憂。」
司徒迎視著她的眼,久久無語。
其實,他很懂她話中的意思是什麼,只因她是個性情中人,喜怒溢于言表,想到了,就做,而她剛說過,她要毒死他,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天黑了,夜深趕路危險,你就讓我吃了吧。」司徒也話中有話的看著她,擺月兌她的阻止,夾起菜就往自己口中送去。
慕容姬氣得頭頂冒煙,是,她真在飯菜里下了毒,她故意的,為了讓他知道她的決心。
但,這男人不把斷魂根給她就算了,還想趕夜路去哪?到山下看診嗎?堂堂一個大男人,還怕走夜路?真是讓人越想越生氣。
反正,這一餐他吞下肚,保證他走不出放雲山,就算他能配置解藥,不用一日也得半天,她非得利用這一日的時間里,逼供出斷魂根的下落。
司徒吃了幾口飯菜,動作間,一句話也沒招呼她,活像還在生氣,活像她只是個煮飯的廚娘,舉起酒瓶就要倒酒——
「你到底吃飽了沒?」慕容姬不喜歡他的態度,難道她比不上面前這桌菜嗎?
「飽了。」司徒溫文的放下竹筷,雙眼直視著眼前漂亮的小臉,努力將她記在腦子里,刻劃在心上。
慕容姬沒預期他會馬上放下竹筷,一下子情緒轉移不過來,怔愣地迎著他的眼楮,發現他眸里帶著笑意,薄唇輕輕勾起微笑。
他的笑容,惹惱她了!
「你再也笑不出來了,這里所有的飯菜我都下了毒,你完蛋了,如果不給我斷魂根,我就要你的命。」慕容姬撂下狠話,冷笑兩聲。
終于,她成了贏家,她等著他開口求饒,等著他獻出斷魂根來換解藥。
司徒搖頭,一貫的從容,一貫的慢條斯理,彷似沒有將他即將受的苦難放在眼里,一雙眼凝著她,眼里沒有意外,沒有責怪。
「別笑了,別再笑了!」慕容姬握緊拳頭,他的笑容開始影響她。「你知道再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你就會月復痛如絞嗎?」她刻意拉下臉,狠狠地瞪著他。
「我知道。」司徒點頭。
「你知道?」慕容姬準備再撂下狠話,他點點頭,說了簡單的三個字,她的表情像是被擊中一掌。
「我知道菜里有毒,我吃得出來。」司徒醇厚的嗓音充滿真誠,她絕對不會懷疑他話里的真實度。
她垂眸,看著幾乎被吃光的飯菜,不懂他在想什麼。「既然知道有毒,你為什麼還要吃?」
「因為你希望我吃,因為唯有吃了,我們倆之間的‘結’,才能解得開。」司徒輕柔的說道,注視著那雙燦亮的澄眸,沒有半點隱瞞。
慕容姬根本說不出話來,一張小臉越來越白。
只不過,司徒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臉色泛青,高大的身軀也隱隱搖晃,他明白,是毒開始滲透,融進血液里,帶來明顯的疼。
心口浮現著某種酸澀的情緒,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她對他下了毒。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發生的時候,仍免不了心痛。
看著他那般無謂,慕容姬心情復雜,見他笑得溫柔,她好心慌,見他臉色因為中毒而微青,她更心慌……
「我們倆的‘結’,不會因為你中毒而有改變,我要斷魂根,只要給我,一切就能回到原點。」慕容姬故作冷漠說道。
只要他給了斷魂根,她就能馬上拿出解藥,解除他的疼,也讓自己的心情不再繼續那般歉疚、那般不舍、那般後悔。
「我會給你。」司徒迎視著她的眼,忍著月復中翻攪的疼痛,傾身,讓鼻端輕觸她軟軟的發絲,聲音低得像耳語。「我只有一個條件。這解藥你要一天服下一顆,不得一日疏忽。」
在慕容姬遲疑的當下,他拿出一個沒有任何飾樣的小藥罐,遞給了她,那藥罐被他窩在懷里窩得暖暖的,直接燙著她手心。
她怔愣地垂眸,看著掌心里的小藥罐,再揚眸看著他無比慎重的眼神,感覺他溫暖的掌心,正綿密地包覆著她。
「司徒!」她聰明的腦袋,今天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只能不停喊著他的名字。
「一定要記得服下。」司徒再三強調。「你能信我吧!」
某種情緒,迸出被她強自壓抑的智力,來得又急又猛,無法抗拒。
「為什麼要幫我?」她不解、她疑惑、她不知道該相信誰。
「慕容啊慕容,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大掌滑上她的頰,撫著她的發鬢。
「那就用你這雙大眼楮去看個分明,究竟是誰騙了你。」
其實這也是他吞毒的原因,他必須讓她離開。如果她始終相信毒郎君,那她的危機就永遠不會解除,但是只要她心里有了提防,以她的聰明才智,她能避過那些劫難。
慕容姬無語,迎視著他,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當大掌緩慢地離開她的手背、她的臉頰時,她的心也驀地一空,像是丟了什麼。
司徒始終都是溫柔地看著她,轉頭望向窗外夜色,壓下心中的不舍,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該動身了。」他伸手,輕輕幫她把衣裳掃緊,溫柔地注視著她的黑眸。
「我剛說了,趕夜路會有危險。」
慕容姬眼眸漾著水霧,紅唇蠕動著,揚眸望上他好看的臉,終于知道他說要趕夜路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他的確是早就知道她的壞心眼,但,他還是這般縱容她。
這時,他拿出一株包在黑巾里的綠色植物,攤平在她面前,她訝然叫出聲。
「這就是斷魂根?」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這不是我常坐的那顆大石旁亂生的雜草嗎?」她還時常因為惱怒而踹了它幾腳。
「這就是斷魂根。」司徒不多加解釋。「我將斷魂根的根部泡了專屬藥土,須在三日內沒入大地,要不然這株斷魂根就再也沒有用了。」
眼眶突地一熱,慕容姬不知道為什麼想哭,但是,淚就這麼落了下來,一滴一滴,她想用手背抹去,卻怎麼也抹不完。
不相信自己會像個傻瓜般哭個沒完,但是她從來不曾被誰這麼寵愛過,明明知道她是錯的,卻還是允了她、順著她。
「別哭了。」他拭去了她的淚,催促道。「你該啟程了。」
慕容姬接過斷魂根,實該覺得心滿意足,但她的心卻好沉、好空。
「好,我走了,對了,這是解藥……」她伸手就要拿出解藥,卻被他拒絕。
「我不是為了解藥給你斷魂根,這毒我會解,你快趕路吧。」司徒笑著,再次輕撫過她的臉。
這一別……天涯海角啊!
慕容姬說不出話,只能被他退出木屋外,縱身離開之前,還不忘回眸看他一眼,記住他溫柔的笑容。
只是,在離開放雲山的那一刻,寂寞開始啃蝕著她,無邊無際的孤獨滋味,一波波淹沒了她……
就在司徒目送著她消失之後,一只信鴿披星戴月而來。
司徒看著信鴿,微微眯上眼。
他伸手,拆下信息,那是好友霍匡再次從臥龍堡里寄出的信息,要他前去搭救受「血咒」纏身的女殺手肖嵐。
他已經為了慕容姬耽擱許久,眼前的他,也該動身了。
「該是時候了。」他一點兒也不意外似的喃喃自語。
下一瞬,他拔身,用著高超的輕功,往另一個方向急奔而去——
別了,我的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