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有著三面的人︰大傅面前一面,學校里一面,陌生的人眼里看的,又是一面。
大傅總是那樣樂觀又自信,在他面前,我總不自覺地藏起頹喪、多愁的心緒,陪著他大聲地放聲郎笑。可是,笑聲過後,我總覺得好累,累得不想多話。而他的朋友也都是一些青春得叫我自卑的天真男女,個個皆若天之驕子,得天獨厚地不懂得什麼叫惱和憂愁。有個女的甚至盯著我說︰
「你好像很不快樂。有什麼事告訴大傅就好,大博很棒的!」
天真無慮到這種地步,也算是一種可恥了!可是,在他們眼中呢?我何嘗不是蒼老的叫人不自在。
平常的日子,陌生人眼中,只能看得到我冷漠僻傲的假面,孤僻得難以接近。我真正的一面,我想,還是趴在五樓頂的樓牆上,默默看著那個游泳國手的背影時的那個不快樂的靈魂。
呆呆卻說,人本來就是多面的,每張面孔因應人與人之間的互勤,都扮演著適當的角色。
她說她也是三面人,家里—面、朋友面前—面,紅塵里又是—面。
又說,有面可分的人是幸福的,沒面可分的人,血管里流的不是自己的血,都不可靠。
她沒說她是幸福的。
我沒說什麼。
好呆呆,明知道是自欺欺人,自然無法給我肯定的答案。人有太多面,其實是可悲的,因為,那樣負了自己的心。喜笑悲愁都是好,只要不欺騙自己,誠實地面對自己就好。可是,我不但欺騙了大傅,也欺騙了自己。
「別想這麼多了!奢望‘不負’,談何容易!」呆呆安慰我。
我低嘆一聲,注視著校門口的方向,那個游泳國手,穿著一襲天藍的襯衫,顯明地跳躍在我的眼瞼中。
呆呆看穿我的心事,等天藍色的襯衫消失在盡頭以後,才開口說︰
「別嘆氣了。你如果以這份心思去交換現實的夢,也許還可能來得真切些。」
說完,自顧轉身走下樓。我又趴在樓牆一會,感受到陽光不妥協的刺熱以後,才無奈地離開。
才踏進教室,綠意春花般的笑靨就圍兜上來。她的笑顏,不染一點憂慮的雜質,更加彰顯出我過早的衰老。
第一次見面,從來沒看過古典小說的她,居然有本事和我談了三小時的「紅樓夢」。我能說什麼?只好將它解釋作自我信心過剩。(此‘剩’字,意在諷刺,請勿更改作‘盛’)
她和大傅倒是挺相稱的一類,同樣地樂觀開朗無慮,同樣地對自己信心十足。
所以,下課後,當她愉快地和我隨行,我自然地將她引至大傅的面前。他們兩人先是彼此客套,及至一番交談後,才發現彼此個性興致相投,合該是生來相逢的。大傅喜歡滲入人群里的那種聳動,綠意也喜歡逛街,四處游樂;大傅熱衷各項體能運勁,綠意也極愛各式令人健美的活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綠意不愛看暴力血腥刺激等恐怖動作片,而這,偏偏是大傅極欣賞的。
兩人聊得忘我,還是綠意心細,注意到一旁保持沈默的我。我倒無所謂,本來就插不進他們的話題,倒是我第一次看大傅和別的女孩談得這麼興高采烈。
「大蘇,你怎麼都不說話?」綠意怯怯,有點擔心的問。
我還沒回答,大傅就難兄難弟般,戲謔地從背後勾住我的脖子,臉頰貼在我頰旁,親昵地笑說︰
「她啊!悶葫蘆一個!每次講不到三句話就嫌累。你說,她在學校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綠意淺淺一笑,算作回答。我從她眼中看到一份約略的不自在。我擺月兌大傅的雙臂,模模頸子,假意疼痛,大傅偏偏遲鈍得不懂暗示,又勾搭上來,這次扣的更緊。
「少夸張了!這麼點力就會痛?我知道你沒有那麼脆弱,少害我擔心。」說著,往我頭上輕輕一敲,算是懲罰。
還好這時車子來了,他不得不放開我。一上了車,他又接續起剛剛和綠意中斷的話題,兩人又復興高彩烈起來。
我靜靜地注視前方,看著浮映在車窗中的自己,在青白的日光燈掩映下,蒼白遙遠得宛如遠久世紀的人,虛夢幻象般的不真實,沒有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