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容易讓人忘東忘西的催化劑。
短短一個禮拜不到,健忘癥極嚴重的姚雪早把品澤的事忘得干干淨淨。忘——可以使人在該慚愧、該痛苦的時候過得輕顯且怡然自得,而這也是姚雪的處世態度——對于好的全記牢,壞的,三兩下便忘得光溜溜。
一個人能如此忘記不愉快的事,基本上便是值得注意的人物,因為她必是極端自我的人,愛自己永遠比愛別人多,但——僅止于異性朋友。對于同性,尤其是知己,她的好有時是超乎常理的。
將頭發美麗的綰在腦後,穿著一件白色掛肩式長裙的姚雪,腳蹬一雙白色細根露趾涼鞋,手挽著一只白色ZODENCE皮包,戴著CHANEL太陽眼鏡,口里嚼著無糖口香糖,搖擺著腰肢在百貨公司的童裝部里頭閑晃,想為她那寶貝干女兒購買滿月禮。
除了柳柔那剛出生的小女娃兒,恐怕還沒人值得她動如此大的心思。
她是如此樂在其中,買東西買出興致來,仿佛她才是為人母的那個。
走來晃去,姚雪手中的衣服、玩具一下子便滿滿的抱也抱不住,所以當她漫不經心地邊盯著周遭產品,邊與男人擦肩而過時,一個十分輕微的踫觸便讓她手中的東西落了一地。
「啊……真對不起。」低沉帶有磁性的聲音隨即響起,姚雪摘下太陽眼鏡想抱怨的時候,卻被男人高雅成熟且極具男人味的臉孔給震呆了。
能讓姚雪有這種表情的男人不僅僅是出色兩個字可以形容的,簡直比黑咖啡還要有味道——色、香、味全齊了。
姚雪睨著男人優雅的身段與那一頭已略顯銀白的頭發,灰黑色西裝合身地襯出屬于一個男人該有的身價與氣質。
這個男人不僅有錢,還是養尊處優的那一型,只是他必有極謙卑的心,要不然不可能蹲在地上幫她撿東西。
雖距一步之遠,姚雪仍能聞到男人身上飄出極淡雅、像海一般清爽的香水味,將他原有的自信與貴族氣息烘托得更感性。
「我是怎麼了?大白天的,竟發痴地站在這里對他胡思亂想。」姚雪昏亂的想。
自品澤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又對男人有感覺。難道她真的不是性冷感?只是標準與眼光太高?,才……
男人抬起他那張被歲月磨刻過的臉孔,不年輕卻反而老來俏的他,顯然曾經俊美,但此刻卻散發出中年人成熟穩重的另一種美感。
姚雪又是一呆!俊俏的男人她不是沒見過,只是不曾遇到如此老成持重,渾身像是瓶歷久不衰的香水般,獨具特色又香味持久;甚至前味雅淡,中味稍干帶強,後味則甜中帶酒氣醇味般的迷倒眾生。
長得雖不如李察吉爾出色,味道卻吻合極了。
「很抱歉弄掉了你手中的東西,適才太專心找禮物了。」男人略帶歉意,很紳士地對她說。
「沒關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有生以來第一次,姚雪笑出連自己也沒看過的婉約笑容,甜美中帶著矜持。
「你在找什麼樣的禮物?」此時此刻就算男人當她是個愛搭訕的花痴,她也認了。不知道為什麼,姚雪就是想認識他。
「送我女兒的,八歲大的小女孩。唉,似乎有點傷腦筋,淨是找不到合適的禮物。」男人微帶困擾的笑容卻像是丘比特的箭,一箭射穿姚雪的心。
「再找不到這麼正點的男人了,可惜他——已婚。」姚雪冰冷的心逐一在解凍,她不知道,只知道一向只使男人臉紅心跳的她,此時此刻緋紅著雙頰,心跳加速。
「我可以幫你。」
我這是怎麼了?從不曾如此好心腸的她竟然……反常!反常!太反常了!
「真的嗎?謝謝你,真太令我感激了。」男人如釋重負的呼了口氣,卻更令姚雪兩眼發亮。
「你等等——我把這些東西處理掉。」姚雪大方地伸出手想接過男人手中的東西,但男人很紳仕地婉拒,直接往櫃台走去。
「我希望你能讓我表示一點謝意。」男人有禮地征詢姚雪的意見,沒有半點有錢人的架式,謙遜溫和無壓迫感。
「我當然會索討幫你忙的代價,只不過不是現在。這些東西是我買給干女兒的滿月禮,絕不能假他人之手的,你懂嗎?」姚雪盈盈地笑著,溫柔的氣息使人如沐春風。她將信用卡遞出後,才轉頭面向男人。
「請問貴姓大名?」
「洪士胥。」
「姚雪。」
一聲幸會與簡單的握手接觸,姚雪深戀住男人的氣度大方、氣定神閑的姿態,不同于她所交往認識的男人。要嘛,毛頭小子,要嘛,虛張聲勢、肚里沒東西之輩,要嘛,長著一張令人生厭的鼠頭臉孔。
長得俊,又有錢、有氣質還有內涵的男人不多,卻多的像品澤那般沒有道德,三天兩頭要她當小老婆、地下夫人的人。這種人想來就沾霉。
希望眼前的男人別再教她失望了,她對男人實在已經不具任何信心。
「我要的代價是一頓飯,不曉得你賞不賞得起啊?」姚雪媚眼輕拋,無限風情。
「當然。」男人眼中含笑,似乎十分樂意。
「小姐,請你簽名。」等了一會兒,專櫃小姐笑彎眼地走過來。單是這筆金額便夠她兩天不必拉生意了。
簽完名以後,姚雪交代專櫃小姐暫先保管東西,稍後再返回拿取。
「走吧,接下來的時間都賣給你嘍。」姚雪極自然地與他並肩而行。一六七公分的她站在他身旁不顯得高大,反而十分搭配。這對一個中年人來說相當難得,很多人一步入壯年便已小骯微凸,彎腰駝背得厲害,不像他的身材體形保持得相當好,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為什麼士胥大哥你的太太沒跟你一起來選焙?」這問題在姚雪心中癢了很久,終究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們很早便離異。」士胥無所謂地說,順手拿起一個精美的收藏型芭比女圭女圭。
姚雪搖搖頭,將芭比女圭女圭放回原處。「一直未曾再婚?」
「沒有好對象。」士胥似乎不想在此話題打轉,便反問她︰「你呢?」
「我?」
「是啊,為什麼出門連個幫忙提東西的人都沒有?」士胥並非喜好刺探他人,只是姚雪看來挺順眼,帶點關心的意味罷了。
喜歡但卻不帶任何遐念,因為他跟姚雪年齡相差實在太大,搞不好差二十歲都有呢,所以他只單純以欣賞美麗的小妹妹般看待她。
「跟你一樣,沒好對象。」姚雪調皮的說。也許是因為他年長她許多,讓她情緒放松,整個人柔美起來。
從小她便無父無兄,從不知道跟父兄相處時是怎樣的一種情形,現在她可體驗到部分了。
「怎麼會?台灣應該不乏……」
「別調侃我了,我們都是眼高于頂的水仙花,自戀嚴重的你我,不是凡人供養得起的。」姚雪打趣地阻止他的質疑。
有時候長相平凡普通的人反而較容易得到真愛,因為來人看得到他的內心世界是純美善良的。但漂亮英俊的人往往只讓在乎外表匹配,或者是只想追來炫耀的欣賞,他們獲得真心的機會很少——平凡的人不敢追,怕自己匹配不過;英俊多情的男人卻往往花心得不得了。
所以基本上外表出色的女人比尋常人要寂寞,而更出色的一如姚雪這類人,那就更不用說了。
「你有資格、有條件這麼說,我就不行,年紀大了,老嘍。」士胥練達的笑容牽動他的魚尾紋,看起來簡直性感得不得了。
「胡說,男人是越老越值錢,不像女人,值錢的時間只有十年,過了這段年歲,唉,殘花敗柳結局都比我們強,至少還有泥可落,可我們……」一股悲憐的情緒輕沾上姚雪。以前她總是不在意老不老的問題,她認為人的價值是自己訂的,別人根本干擾不了她。但是時間漸逝,年紀漸長,有些事和價值觀便不得不稍作調整。
「你是個好女孩,不應該有此悲觀的想法,也許只是緣分未到,你想太多了。」士胥安慰。
「好女孩?哈!我長這麼大可是頭一次听見有人如此夸我哩。」姚雪不得不臉紅。好女孩?哈!她配稱上「好」嗎?
「你確實是個好女孩沒錯,你的心地十分善良……只是刻意隱瞞善良的一面,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很肯定你的本性很好。」
士胥深沉的眼光暖暖地透進姚雪的內心深處,赤果果地捧住她脆弱多傷的靈魂,帶著悲憐疼惜。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姚雪假意低頭尋找玩具,趁隙平復自己翻攪的情緒,與莫名其妙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是真的看透我,了解我。」這真不容易,以他們才相識不到十五分鐘的條件來說。
凡人對美麗的女子總是懷有過多憧憬,總希望她們是按著他們所期望的方式生長,所以當美麗的女人做錯事,尤其是感情方面有所差錯時,她們所得到的評價往往超乎該有的責難。
是以姚雪很習慣別人明著奇異地看她,暗地里尖酸地說她,尤其當她是美麗的辣妹族時,那個「壞」字便狠狠地跟住她,始終離不了人們的口了。
別人越是說得難听,她越要做得難看,硬是氣死這班看熱鬧的閑人。反正嘴巴說破說爛,她也不感到疼。
「別因為我幫你找禮物,便說我心地好,難保我不是沒企圖。」姚雪眼帶興味,直想挑戰他的世故與閱人無數的眼光。
「你想圖我什麼?人嗎?我老得可以當你的爸爸了。錢嗎?以你適才一擲千金的花法,你的經濟來源肯定十分寬裕。除非你是個很貪心的人,要不然你不可能在我身上圖謀錢財。」士胥十分坦率地分析。
「除了人與錢,難道你便沒了其他價值了嗎?」姚雪好笑地說,因為她圖的既不是人也不是錢。
「我老了,總覺得人生總結起來只有這兩種價值。」士胥眼里始終帶著暖暖的笑意,看得人好舒服。
「我很喜歡你身上散發出的氣味,很溫暖、很人性、很紳士,尤其是你看待我的方式,沒有驚艷、沒有不認同,甚至沒有遐念。認真說起來,我圖的是你的親切和溫柔。」
人並非生來多刺、冷漠,人也並非喜歡長久的一個樣子,至少對姚雪來說,她便經常祈盼自己是個熱情洋溢或是清純無知的女人,不要老是冷冷漠漠,啥也不在乎。
「親切和溫柔?這倒令我驚訝,沒想到我還有這點價值。」士胥揚著眉,卻是十分開心。
「還有呢,你很真、很穩重。」
「別再捧我了,我怕我會高興得負荷不住。」士胥微按著胸,一副吃不消樣。
「你身體不好嗎?心髒……」姚雪倒是認真地盯著他看,深怕他真的會昏倒。
「長年的壓力與緊張使然。」士胥微揚起嘴角,不甚在乎。
「你真不是個負責任的父親。」士胥的態度惹毛姚雪,她知道自己沒資格說他,卻忍不住要罵。
「哦?」士胥意外地盯著她看,不明白好端端地,她怎麼變得口氣不善。
「照顧小孩安全無慮地成長是一個做父親最基本的責任,但你卻時刻讓女兒擔心自己隨時會失去父親,所以你不是最差勁的父親是什麼?」
所有的情緒激蕩都是新鮮的,甚至是一丁點兒的關心與脾氣失控,泉涌不竭的情感仿佛在此時此刻鮮活過來。她像是個無動于衷的模擬女圭女圭,突地被附體了靈魂有了真正的生命——一個全新的姚雪,像朵初綻的花朵,一夜之間蘇醒開放璀璨的美麗。
這真是甘甜可口啊。無趣了二十五個年頭,生命總算有了味道。
品澤是她生命里性的導師,而士胥則是情感方面的工程師,無意間疏導出她澎湃卻隱藏在某處的豐沛感情。兩個不同性格的男人,連格調都互異的男人卻在她屆滿二十五歲的這年,與她有了糾葛。
她終于關開竅了,只是不知道是福是禍。
「有時候人生是令人失望的一段路程,顧得了這頭,便顧不了那頭。我承認我並非是個盡職的父親,所以才連買個禮物都做不好。」士胥十分坦然地接受姚雪的指責。事實上對于女兒,他所花的心思確實少之又少,總是盡力以金錢來彌補不足,這是有錢人的通病。
「說到禮物,我必須請教你一些問題,究竟你女兒個性傾向如何,好不好動?時不時髦?」
「我女兒,洪冬琳,既不好動也不時髦,不喜歡結交朋友,成天憂郁不喜歡笑。」
「憂郁?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姚雪真的無法接受,卻不由自主地憐憫起她。
「也許是因為我總是很忙吧。對她疏于照顧,雖然我聘請一流褓姆二十四小時照顧她,似乎仍無法使她高興。」
「哈!我想到一份絕妙的生日禮物啦,保證冬琳收到禮物會高興得跳腳。」姚雪腦筋一動,高興地拉著他往回走,打算將適才購得的東西拿回,離開百貨公司。
「是什麼樣的東西?上哪里才買得到?」士胥期待地問。
「等一下再詳細告訴你。你得先請我吃飯,我呀,腳逛得直發酸,又饑又渴,咱們上館子邊吃邊談。」姚雪動作迅速地拉著他走,一切仿佛她說了就算。
士胥有點無奈,只是上了年紀的人對一切不順遂的事總有超凡的忍耐力,此時他亦運用了容忍,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在姚雪身邊。沿途他意識到許多猜忌的眼光與不善。他很清楚別人是如何看待他與姚雪的關系。
一個有錢的男人和一個年輕貌美的情婦。
因為他們既不像夫妻,更不像父女,朋友嘛也談不上,唯有「情人」的身分最吻合他們;只不過很少有這般登對的一對,看起來既高貴又順眼,那股屬于齷齪的部分便自然消退很多。
姚雪知道別人如何想,只是她很習慣且全然漠視。而士胥卻有點難堪,但往後一想,他坦蕩蕩的為人,似乎不該受此困擾才對,便一笑置之了。
「你開車嗎?」電梯降到B3,士胥跟著姚雪的步伐走進停車場。
「當然,你呢?」姚雪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明開車,有私人司機隨時候著,所以坐你的車去吧。」士胥提議。
「去哪里?」
「你想吃什麼?喜歡吃什麼?」很奇怪,士胥平時不是隨便就會跟陌生女子出去吃飯的人,今天倒是出奇的怪。許是姚雪有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吧。
「地點和食物由你挑選,我喜歡驚喜。」姚雪恰當的暗示。不直接指定地點是她故意避嫌的做法,主要是不想讓士胥以為她想吊他,是以他愛帶她上哪兒就上哪兒,一切但求他的自願。
「我懂了,走吧,我帶你去一處特別的地方。」士胥很喜歡姚雪的「隨和」,這讓他沒有顧慮,決定兩人好好地、舒服地吃一頓飯。
「車子讓你來開。」男人總喜歡駕馭所有事,包括開車。從來,姚雪都不喜歡讓上她車的男人主控一切,但士胥是特例,因為他尊重她,以她喜歡的方式,是以她便回報地亦予尊重他。
「不了,長期不開車,已使我的駕車技術不靈光,再加上出門都有司機,路也不熟了,所以還是由你開比較好。」士胥笑了笑,依舊半征詢地說。
「好吧,只是小心你的心髒病,受不了的時候喊一聲,知道嗎?」姚雪笑出了朵最燦爛耀眼的微笑,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女人開車總比男人還要瘋,還要狂,因為女人較感情用事,易順從自己狂飆的情緒而行。
士胥深知此道理,一上車便系緊安全帶,表情有點牽強,畢竟姚雪是女人中的女人,想來她的技術——一定更恐怖。
姚雪瞄一眼後照鏡,油門一踩,吱一聲倒車出來,右手握著排檔桿熟順地一滑,整輛車便像火箭般沖出去。姚雪絕艷與自信的面容與士胥蒼白且冒汗的表情形成最強烈的對比。
此時此刻,士胥的生命全操控在姚雪的手上,甚至牽連至往後一段極不尋常的遭遇。
偶然交會的兩人便朝未知的命運出發,不論結果如何。
繡芙蓉2003年11月1日整理制作
老實說,士胥說的所謂特別的地方,姚雪來過很多次,只是沒有一次心境是如此平靜、祥和,甚至帶點感動。
這家餐廳的消費很昂貴,但昂貴並不是它訴求的重點;它最特別的地方在于它的景致很特別,可以烏瞰整座城市。位于好幾十層樓高的頂樓上,它的景觀自是無懈可擊的美麗壯觀。尤其是夜晚時分,孤寂的城市看起來特別迷人且撼動人心;人們可以高高在上的瀏覽城市的全貌,全心全意享受那種滄海一粟的感動與對于浩瀚宇宙的稱羨,然後起一身雞皮疙瘩。
能獨佔玻璃一角已是種享受,但這座遠近馳名的高級餐廳並不只有這點特別。它的擁有者是個很貪心的人,故意將整座餐廳弄成可旋轉式的圓型舞台,讓坐在上頭的貴賓可以隨著遲緩的移動,真正瀏覽到城市的每一面、每一角落,將所有美景盡收眼底。
這樣一個美麗高雅且獨具特色的地方自是不平凡的人才有辦法來。
對結識許多上流社會人士的姚雪而言,想來這里一趟是稀松平常的事,因為帶她來此的人非達官貴人便是商業鉅子,個個神通廣大,但仍視此為最高級的去處。
只不過沒人像士胥這般要來便能來,不需經過訂位排隊等候。
「來過嗎?」很溫和的話,平靜的臉色漾在士胥的笑容里,想來他已自那段驚險刺激的旅程中平復。
「嗯。」眼楮迷蒙地看著深夜里某一條蜿蜒的河道。
每次來這里,姚雪總覺得既無趣又乏味。她從不曾好好看過這座城市,總覺得晝夜生存的地方怎麼看也看不出它的特別和它的味道。
景色再美也是人造的,水泥叢林、人造霓虹,即便是美,也逃不過刻意的造作。
姚雪一直是這麼想,所以當情況與氣氛完全有異時,她不得不驚奇地睨著士胥——究竟是人的不同而有所不同?還是心境影響?
「怎麼了?不喜歡這里嗎?」士胥的心思一向細膩,細微的不對勁皆能很快察覺。
「不,只是很好奇,你怎能說來就來。」托著下巴,姚雪半斜著臉問。
「我是這棟大樓的建商、本餐廳的房東與當然會員。」士胥仍是那張平易近人的感性臉孔,沒有驕傲,只有自信。
「你不會剛好是這家餐廳的老板或股東什麼吧?」姚雪吃了一驚,但隨後一想,士胥本來就很有背景,如果說他是皇親國戚,她也不該驚訝才對呀。
「不,餐飲業我一向外行,只喜歡吃,不喜歡湊腳參與。」東西學得雜未必能精,這對事事要求完美的士胥來說,自是不想費神踫觸。
「我總以為有錢人總想盡辦法搞錢,不管外不外行,頂多花錢請人來管理,賺個現成。」
「生意不是用說的就能做,其中牽涉的地方很廣。」士胥只是一笑,並不多作解釋,甚或講句「你如果不懂就別亂問」等傷人心的話。
「看來你不是滿口生意經的商人,我們只好談點別的話題,譬如你女兒的生日禮物?」很高興終于引出士胥屬于有企圖心的那一面。
只見放松的背脊忽地挺直,全神貫注的他和那雙炯炯有神的眼楮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且活力十足,精神百倍。
士胥悶不吭聲,以靜制動是他在商場上慣用的手段,向來好用得不得了。
「你經常是這麼壓抑的嗎?」姚雪輕嘆,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士胥略顯驚色,默然,輕松一笑。「你很直接。」
「不喜歡嗎?」突然的在乎,讓姚雪心中一凜。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習慣。」士胥邊說邊笑,握住咖啡杯的姿勢既優雅又好看。
「啊?難道你喜歡讓人假意捧贊、虛意承歡?」這可讓姚雪跌破眼鏡。這麼溫文儒雅的男士竟喜歡這種調調,不會吧?!
「當然不是,只不過環境如此,沒得選擇。」士胥露出一種屬于長者對後輩的微笑。
「你好像很不喜歡談你自己。是因為我是陌生女子的緣故?還是你本性如此?又或者你防人的心過甚,怕我有所企圖。」姚雪覺得不悅,但沒表現出來。換作是她,可能會從頭到尾都不吭一聲地冷冷盯著人看,全然漠視哩。士胥對她已盡可能友善啦,姚雪自是明白。
「像我們這種大家族,競爭者多數是自家兄弟和親人,如果不謹言慎行,遭殃的是自己。所以從小我便養成不談心、不表白自己的習慣,為的是保護自己,減少傷害。一直到年長,習慣也就改不了啦。」士胥意味深長的說。
姚雪亮著一雙狐般清亮的眼楮,對于學有專長、能夠生活得有條理,對自己人生有正確規劃且事業有成的人,總是無可避免的能贏得她的尊敬。
「介意嗎?」姚雪自皮包里拿出香煙。
「當然不。」士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姚雪點著煙,吸了一口,有著滿足,突然她想起一首名喚「歲月的酒」的歌,里面有幾段句子一直吸引她。
歲月的酒,你只能喝一遍;
喝過一遍就走過一生。
在這一生,你愛過多少人,
有多少人最後還留在身邊……
姚雪看著手上的香煙,心想︰最後留在身邊的恐怕只剩香煙了吧。這也是她始終鐘情于這味道,清涼卻又帶點苦澀,致命卻也不要命地抽吸著它;就像是為愛失了狂的人,寧願死在愛人手上的痴傻般。姚雪也希望自己的生命由煙開始,由煙結束。
「想什麼?這樣沉迷?」士胥溫柔地喚著姚雪,看著美麗女子沉思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沒什麼。」姚雪回神一笑,突然賞得疲累,于是她開門見山的說︰「我替你想了一件絕妙的生日禮物,讓你送給你女兒,只是這樣東西不怎麼花錢,卻花時間。」
「是什麼東西?」士胥十分好奇,以姚雪的頭腦會想出怎樣的一件禮物呢?
「不是東西,只是一天的假期。」情緒變化無常的姚雪,這會兒又想逃遁回家。溫文儒雅的士胥依舊吸引她,但是一種頹然的無力感卻又深攫住她,讓她對現有的一切感到厭煩。
這也是姚雪無法正常談戀愛的原因,因為她的善變恐怕是其他人所望塵莫及的。前一分鐘可能喜歡得要命,下一秒鐘卻又視若無睹了。這樣的一個人,又有誰能真正掌握得住呢?
尤其女人都希望能遇到一個能駕馭她的男人,除非棋逢敵手,否則姚雪不可能會動心的。
「可以請你說得詳細些嗎?」
「當然,因為這是我吃你這餐的主要原因。其實我認為你的小女兒只是覺得寂寞而郁郁寡歡,不論你找幾個女乃媽都沒用,她要的只是你的陪伴。所以如果你肯抽出一天的時間,帶你女兒去兒童樂園玩,包她既高興又興奮,且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份生日禮物。」
姚雪一口氣說完,令士胥感到十分驚奇,沒想到她竟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謝謝你的建議,它確實是最好的一個禮物,我想冬琳絕對會很喜歡、很喜歡。」士胥有佩服有激賞。
「沒什麼,只要冬琳喜歡就好了。」姚雪牽強一笑,落寞與捉模不住的情緒將原本那個有活力又熱情好相處的女人消失不見了。
其實根本無關任何人的事,姚雪本就是個情緒大起大落、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
「有什麼不對勁嗎?突然變得這樣安靜。」姚雪的沉默與情緒轉變就像白天和黑夜一般截然不同,教士胥一眼便看穿。
「沒什麼,有點累,想回家。」
姚雪就像冷血動物一般,白天靠著太陽的溫度來升溫,一入了夜,便降溫了。
「我送你……」
「不,我自己開車來的,忘了嗎?」姚雪淡淡一笑,站起身來。
「沒忘,只是擔心你的安全,畢竟夜里單身女子的安危……」
「別費心了,我是個活在黑暗里的女子,都市的生存規則再熟悉不過。反倒是你,要小心注意的可比我多得多,尤其是那些覬覦你財產的人。我啊,橫豎是一個人,沒得損失。」輕攏了下頭發,姚雪瀟灑自若地說。
「能否請你留下電話聯絡,總覺得我們可以成為忘年之交。」士胥說得含蓄,是因為他無法肯定姚雪是否會拒絕。
姚雪遲疑了一下,凝神盯視著士胥,想看看他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有空可以來坐坐,我請你喝杯酒。」姚雪終于自士胥眼中看出坦然與真誠。那是一雙沒有邪念的眼楮。
接過姚雪遞來的名片,士胥本想交換出他的,但姚雪已轉身走人,連再見也不說,踩著高跟鞋遠離他的視線。
「真是個特別的女孩呀。」
一般人在知道了他的家世背景後,莫不擠破頭地想結識他、攀交情,但,姚雪反而避得極遠、撇得很清、表明得很明白——想要作朋友,可以,但絕不是她主動。
士胥看著名片上印刷精美卻特立獨行的一排字——PUB?啊?他有多久沒去過PUB這種地方了?
將名片收妥,士胥把眼光與思緒全放在窗外美麗的景色中,冥想到一件陳年往事,清晰得依舊是痛呀……
有緣自會再見,強求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