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偏要吃定你 第二章

喇叭聲打斷了梅薇的冥想,她抬頭一看,果不其然,是阿姨與姨丈開車來接她了。

「天啊,你就是小薇了吧?」黎娟驚喜地抱住她,忘情地道︰「阿姨不知有多久沒看見你了,要不是你和姐姐長得一個樣,我都認不出來了。」

阿姨的熱情,讓梅薇稍稍忘卻這幾日來忐忑不安的心情、她微笑地回抱黎娟。「阿姨、姨丈,你們好,我是小薇,不好意思,這段期間要叨擾你們了,請多多指教。」

「說什麼指教,多生疏!打從知道你要來,你阿姨盼啊盼的,這幾天更是高興地睡不著覺——」李鵬接過梅薇的行李。「差點忘了,小薇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我看她也累了,咱們別淨杵在這兒,找間餐廳好好地為她洗塵。」

「說得對。」黎娟親熱地攬著梅薇。

三人坐上車,沒多久,車子繞進一條小路,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歐式風格的餐廳,「阿爾卑斯」四個大字刻于質樸的木雕招牌上,讓梅薇眼楮一亮。

推開門,目光所及皆是原木桌椅、拼布餐巾及大大小小的玩偶擺飾,她驚喜地環顧整個空間,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間餐廳。

由于已過了中午的用餐時間,只有幾桌的客人正在享用甜點。

突然間,身旁一股令人難以忽略的氣勢,讓梅薇偏過螓首。

她注意到角落的邊桌坐了個男子,從側面看去,他似乎正在品嘗一道美味的料理,雙手的動作十分優雅,入口的咀嚼姿態,仿佛是一頭正在享用大餐的野豹。

從未看過有人能將如此稀松平常的姿態,擺布得如此魅惑,梅薇不知不覺竟看傻了……

「小薇、小薇,你怎麼呆愣在那兒,快坐下來點餐啊!」黎娟拉著她落坐。「你也覺得很不錯吧。我和你姨丈最喜歡來這兒用餐,安靜又雅致。」

「真是多謝黎阿姨的美言了。」從吧台後步出一位美麗的女子,笑吟吟地朝他們走來。

「甭客氣。」黎娟朝佷女介紹道︰「這位就是‘阿爾卑斯’的老板娘——白雲,年紀輕輕,一個美得不像話的女人!」

「要不是我和你們熟到不能再熟,知道你們兩位老愛開我玩笑,我還真把你的話當成贊美了。」白雲遞上三本Menu。

「我是在贊美你沒錯啊!」黎娟對梅薇眨眨眼說道︰「最近白雲推出新的菜單,我曉得歐培山莊的料理有口皆碑,正巧這一次讓你來評鑒評鑒。」

「原來你就是黎阿姨說過的——對美食十分挑剔的佷女。」白雲恍然大悟,淺笑道︰「這一次有你來為我們批評指教,我想可以放心許多。」

「白雲姐太客氣了,有阿姨這麼推崇贊美,那麼我更要好好地品嘗咯。」梅薇翻了翻別致的菜單,仔細地瀏覽一遍,突然,她眼楮一亮。「我要這個!」

她興奮地指著菜單上最末的品項。

「招牌清湯?!」黎娟失笑地搖頭。「只是一道佐湯,對你吸引力這麼大?連主菜都還沒選,你就高興成這樣?」

梅薇但笑不語,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何會有那麼興奮的心情。

記憶里的那一道湯,有著醇厚甘美的味道,是父親與她最甜蜜的回憶。從那次之後,不管在哪里,只要某單上有「清湯」,就算她再怎麼飽脹,也不會放棄任何一次品嘗的機會。

她想再一次體會幸福的感覺。

其他三人雖然好奇,可瞧她如此滿意的表情,也僅是相視而笑,沒多說什麼。

餐點陸陸續續送上桌,終于,招牌清湯也送至梅薇面前。

滿懷希望地,她輕舀了一匙,緩緩地送入口——

淡淡的牛肉清香在口中散發,適當合宜的調味不但沒有將湯汁的原味掩蓋,反而襯托出肉湯的鮮美,算起來,這味道十分美味了,只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味道如何?」白雲微笑地詢問。她看得出來,梅薇是很用心地在品嘗,所以,她更想知道這道湯在梅薇的品評下如何?

「嗯……」究竟是哪里不對勁呢?她再嘗了一口。

「難喝!」

角落倏地傳來一句冷哼,在寧靜的午後更顯突兀。

梅薇驚訝地轉過頭——是他?!

在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男子的臉。

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散發著桀驁不馴的氣息,劉海流落額際,減低了幾分冷漠,也許是因為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在他身上,即使是微皺眉頭,在他身後竟也映出了某種好看的光暈……

那男子仿佛意識到梅薇的凝視,他雙眸淡漠地瞟了她一眼,隨即拾起餐巾輕拭嘴角。

白雲轉過視線,走至他身旁問道︰「樊,餐點不合口味嗎?」

男子頓了下,才緩緩地將眼神上移,他放下餐巾,嗤笑地微揚唇瓣,「這清湯少了一道程序,太油膩。」

梅薇眼楮一亮。

「白雲姐,你這道湯是不是沒有經過最後一道過濾的程序,就裝盤出來了?」

沒錯,就是這樣!她終于明白,這道清湯讓她感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男子眼中似乎閃過了什麼,如曇花一現般快速隱沒,無人發覺。

「是這樣嗎?」白雲示意服務生再盛一碟清湯,舀了一口淺嘗。

味道是跟平常大同小異,但多喝幾口,慢慢就能感覺出一股油膩。白雲微斂笑容,向眾人點了點頭,走至後方的廚房。

不一會兒,從廚房里走出了一個憤怒、不甘的中年男人——

「偷工減料?!憑你這種小店,也妄想做出大飯店的水準?!好,那你就自己做吧!」他丟下了廚師高帽,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場面霎時變得尷尬起來,寂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上都能听到聲響。

黎娟清了清喉嚨,「小薇,你真是太厲害了,連制作程序少了一道都喝得出來。」

「沒有,我根本沒有察覺,是因為他——」梅薇望過去,那位神秘男子已站起身,像是準備離開的模樣。

「你——」他要走了嗎?

一股莫名的悵然佔據梅薇的思緒,她跟著站起來。

男子跨出的腳步頓了下,回過頭注視梅薇,勾起一抹滿含興味的笑。他留下賬單與鈔票,然後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出了「阿爾卑斯」。

梅薇愣愣地望著那挺拔高大的身形——

那孤寂的背影,竟牽引出某種不舍的心緒。

※※※

灰白的天際,寒涼的風呼呼地吹著,在這個靠近海港的小鄉鎮,有著不符南台灣的冷漠。

樊匡冷冷地望著前方佝僂著身子的拾荒老婦,她一步一步地推著小車,上頭載放許多空罐、廢紙,吃力地步向海邊的一間破舊鐵皮屋。

許多年過去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恨意。

沒錯,他的恨,日積月累地在心中發酵,自二十年前的那個聖誕夜開始——

他的父母因做生意失敗,帶著年幼的他躲避債主的威脅,最後,甚至選擇丟棄了他。真可笑,一個應該是合家團圓的幸福日子,卻是他不幸的開端。

樊匡燃起一根煙,習慣性地在裊裊煙霧里,尋找回憶中少得可憐的親人影像。

「小匡,你乖乖待在這里,爸爸媽媽去買好吃的東西,很快就回來了。」

「好,爸爸媽媽要快點來哦……」

年幼的自己是如此相信他們哪,結果……

當初,要不是白雲的父親收留了在外吹風受凍的他,今日他或許沒有機會回到這里,更不可能再次見到「她」——

那個血緣上應是他母親的女人。

即使有人照顧,但是,孤單的感受始終佔據著他的心。他很想問問他們,當時為什麼要將自己丟下?

在成年的那天,他的養父——也就是白雲的父親,交給他一封信,為他查出了雙親的地址與近況——遺棄他的親生父親,早已去世多年,而他的母親則以拾荒度日……

「年輕人,抽煙對身體不好……」

老婦人遲緩地走到他身旁,撿起一個鋁罐。

樊匡沉默地盯著她老邁的身影,一語不發。

「年輕人,你應該是外地來的吧,不常看到你……」老婦人眯了眯眼楮,仰望這個不吭聲的年輕男子。「你……看起來很面熟……我們曾在哪里見過嗎?」

「沒有。」樊匡避開身,閃過她伸向自己的手。

老婦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以為……你的神情與我先生好像啊……他多年前因病去世了。」她自言自語,仿佛墜入回憶之中。「你知道嗎?我還有一個兒子,不過……」頓了一口氣,似是難以言喻地哽在喉間。

「夠了!」樊匡冷漠地扯動嘴角,擺出拒人千里的態度。「我跟你毫無關系,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老婦人被他惡劣的口氣嚇了一大跳,她囁嚅地道︰「對不起……對不起……」但,一種無法忽視的感覺,讓她對這個年輕男子移不開目光。「年輕人,你幾歲了?如果我兒子還在的話,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兒子?!」樊匡所有的怨氣仿佛因這兩個字而爆發。「真是可笑,一個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沒辦法保護的人,有資格說這兩個字?!」

老婦人震驚地抬起頭。「你……你……你說什麼?」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抖顫的手。「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是阿匡……」

「住口!我什麼都不是!」樊匡撥開她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她淚流滿面,只是不停地道歉。

「沒什麼好說的,從前沒有,未來更沒有!」樊匡退了一大步,臉色難看至極地捻熄了煙,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灰色地帶。

※※※

婉拒了姨丈他們的陪同,梅薇獨自在午後無人的路上散步。

這一帶是透天別墅區,家家戶戶的庭園都種滿了植栽,微風吹來,讓人神清氣爽,與台北完全不同。

台北……梅薇的表情黯淡下來,來到這里已經三天了,本以為只要一到這里,循著征信社查到的地址,很快就能找到樊匡,沒想到一到那里,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啊!屆時若沒找到樊匡,挽救發發可危的歐培山莊,其他董事們就會依照董事會的決議,將它賣給揚威集團。

歐培山莊是父親畢生的心血,她真的不敢想像,假如失去了它,爸爸會有多傷心……

梅薇恍神地走著,不知不覺間,她來到「阿爾卑斯」門口,盯著木制招牌發愣,直到手機鈴鈴作響。

她才按下通話鍵,微弱的嗓音便傳入耳中——

「小薇,你現在在哪里?」

「爸爸,你醒了?!」她驚喜地握緊手機。「我在台南,我很好……你別擔心,我事情辦好了就會回去……不不不,你別來……」她突然想起自己還站在人家店門口,側身欲退到一旁,不料卻對上一雙興味盎然的眸子,她眼楮眨呀眨地瞪著他——

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在她眼前放大!

「嚇!」梅薇驚喘地低呼,倒退了一大步。「是你?!」

前幾日在「阿爾卑斯」放肆批評料理的那個男子!

意識到兩人過于接近,她渾身不自在地開口︰「你你你……想做什麼?」

樊匡雙眸流露出嘲諷之色。「手機不用接了?」

「哦,對……」梅薇差點忘了父親還在線上。「喂?喂?爸爸……嗯,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也要保重身體。」語畢,才放心地收了線。

太好了……爸爸終于醒來了!

「小姐,你擋了我的路。」樊匡冷道,他怪異地看著她,幾日前的記憶回到腦海。

很奇怪,平時他從不費心記掛不在意的人事物,為何這次卻如此輕易就認出了眼前的女人?

也許,是她那日的表現太令人難忘了。畢竟,可以準確指出料理缺失的人並不多,尤其當她品嘗料理時的神情,仿佛像在膜拜一件至高無上的藝術品般虔誠。

這種女人,太少見了。

「對不起,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所以……」梅薇微微側開身,卻發現他仍然仁立原地,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

不在意、不在意……她手足無措地躲開男子的視線。自己與他根本算是陌生人,他這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呃,你可不可以——」

「你認為什麼叫作‘美食’?」他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啊?」梅薇愣了下,不解地望向他。

「笨蛋!」他揶揄的表情,像是在嘲笑她的反應太呆滯。「我是說,對你而言,美食在你心目中的定位是什麼?」

「讓人吃了之後會覺得幸福的料理啊!」自然而然地,她說出了心底的想法,卻立刻就後悔了。

不對,她干嘛回答,這不就代表她承認自己是笨蛋了嗎?

「是嗎?幸福的料理……」樊匡輕哼,斜膘她一眼。「我說,你是不是愛情小說看太多了?幸福的料理?哼。」

梅薇怪異地回看他,是他自己要問的,干嘛一副嘲笑的表情?「我認為,如果‘吃’的意義只在于填飽肚子,那生活還有什麼樂趣呢?」

「只要吃就會感到幸福,你的生活目標還真‘偉大’。」樊匡似笑非笑地說完,徑自推開店門,走了進去。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諷刺她嗎?梅薇盯著他高大的背影,快步追上去。「喂喂,等等我啊!」

走進店里,才發現「阿爾卑斯」高朋滿座,梅薇望了望,那奇怪的男子已在角落的位子落坐。

哼!她直直地走過去,站在地面前。「喂,你好無禮,是你自己要問的,竟然還嘲諷我的想法?!」

「真意外,你居然听出來了?」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輕笑道。

「你真是太過分了!」梅薇拉開椅子,咚地坐了下來。

「過分?」樊匡挑起眉頭,故作疑問地道︰「怪了,沒人邀請就坐下,這又是哪一國的禮儀?」

「店里客滿了,你要叫我坐哪里?當然是並桌。」梅薇理所當然地望向他。「身為一個紳士,你不會小氣到拒絕一位淑女吧?」

「反正我與你毫無關系,小不小氣無所謂。」他皮笑肉不笑地嗤道。「況且,這里有淑女嗎?」

「喂,你——」梅薇氣得不知該說什麼。這麼淳樸的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男人啊!

正在招呼客人的白雲,眼尖地看見兩人,她對客人點個頭後,便走了過來。

梅薇不再理會他,朝白雲綻放一朵美麗的微笑。「白雲姐午安。」

「小薇,今天客人比較多,讓你沒位子坐,真不好意思。」

「不會,我已經跟這位先生商量好了,共用一張餐桌無所謂。」梅薇睨了樊匡一眼。

「先生?」白雲顯然對這個稱呼有些好奇。「這麼說,樊,你們……應該認識了吧?」

「對!」

「沒有!」

兩人同時回答,答案卻截然不同。

這兩人……白雲掩嘴輕笑。認識樊許久,深知他不輕易在人前表達情緒,而現在——

他正用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句、沒一句地逗弄梅薇,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

白雲遞出菜單。「這個時候能看見你真難得。」樊向來不喜歡人太多的場合,也因此,通常得在過了用餐時間後,才有機會看到他出現。

「去辦點事。」樊匡簡單地回道,完全符合他直率自我的個性。

「是去探望‘她’嗎?」白雲知道,今天是他母親的生日——如果樊匡肯承認的話——對他來說,這是個特別的日于,無論他身在何處,總不會忘記這一天。

只是,這件事對樊匡來說是個禁忌,是段難以遺忘的不堪往事。

「白雲!」聞言,樊匡臉色一凜,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冷銳氣息。

「我還是那句話——試著原諒。」白雲嘆氣,每個人心底都有難以遺忘的痛,唯有原諒才是放過自己的唯一方式。

樊匡冷冷地道︰「我的事,你沒有必要插手!即使你是……」

「啊!就是它!」

一道驚喜的嗓音便生生地插入尷尬的氣氛之中,奇異地沖淡了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我要這個!」梅薇開心地點了餐前菜後,再次低首喃喃自語,「嗯,一定很美味。」

樊匡瞄向眼前的女人,她正「虔誠」地盯著菜單,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思考,像在研究一門高深學問般慎重其事。

「你真是個愛吃的女人!」他微訝地搖搖頭。

「吃乃人生大事,你不會反對吧?」梅薇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將目光重新調回菜單上。

「真好,好吃好睡的模樣,你的生活實在跟某種動物像極了。」樊匡淡淡出聲,眼神已沒有方才的冷冽。

梅薇緩緩地抬起頭。「你在暗示什麼?!」

「呵,眼帶殺氣的女人真不討人喜歡。」他涼涼地嘲笑道。

瞄見樊匡的笑容,白雲意外極了。他不是個好脾氣的男人,更不輕易在外人面前泄漏內心的情緒,但此刻,她隱約感覺到他對梅薇的不同。

他與梅薇……有可能嗎?白雲以另一種目光打量他倆。

「算了,不跟你計較,保持愉快的心情用餐才好消化。」梅薇不理會他,慎重地點了一道鄉村沙拉、薄片菲力生牛肉佐松露檸檬醋汁當主菜,更沒忘了必點的蘑菇清湯,最後的甜點則是選擇了經典義式乳酪蛋糕。「白雲姐,先這樣就好,謝謝。」

先這樣就好?敢情她還怕吃不夠?

這個視美食如命,且對料理具有驚人敏銳度的女人,很有趣!

樊匡沒有說話,以一種特別的眼光凝視她。

「你不吃嗎?」梅薇望了眼他的前方,除了一杯檸檬水外,還有一本菜單,而他似乎沒有點餐的打算。

「我不餓。」

「不餓?那你來這里干嘛?」

他默然無語,只是淡淡瞥過正為其他客人倒水的白雲。

事實上,這是白雲與他的約定,不想見唯一的親人孤獨老死,她要他每星期至少得到「阿爾卑斯」報到一次。

呵,他親愛的妹妹啊!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兩人畢竟共同生活了十幾年,不能說沒有感情。白雲幾年前在法國找到了他這個流浪大半個地球的兄長,懇求他與她回台灣,于是,他就這麼定下來了。

梅薇隨著他的目光,落向那清靈美麗的窈窕身影,她恍然大悟。「你是為了白雲姐來的嗎?」

那種痴戀的眼神……這也難怪,白雲姐是如此美麗動人,他會受她吸引,也是理所當然。

這該算是一件好事,為什麼她心里卻有些悵然若失……真是沒道理!

「你這麼覺得?」樊匡淡漠的眸光輕掃梅薇白皙似雪的容顏,知道她誤會他與白雲的關系了,但他並未澄清,懶得對任何人解釋任何事。「總之,我不是來跟你搶東西吃的,你放心。」

听出他話中的揶揄,梅薇皺了皺眉,暫且將莫名其妙的失意丟一邊。「你對人說話都這麼夾槍帶棒的嗎?」

「你呢?總是這麼直率地糾正一個陌生人?」樊匡緩緩地拿出煙,慢條斯理地點燃。

「再怎麼說,總比習慣拒絕別人的關心及好意的人好多了。」梅薇忍住對煙味的不適感,試圖在裊裊上升的煙霧中看清他。

「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你沒有資格評斷我。」樊匡優雅地啜了口冰水,任由煙味彌漫兩人之間,心里盤算著,這里是吸煙區,她受不了的話,就該識趣地坐到別桌。

沒錯,他是故意的。

她跟他認識才多久,對他能有多熟悉?一個生長在溫室里的千金小姐,又對人性能有多了解?

他討厭這個女人用那種了然的目光來審視自己!

「我們‘已經’見過兩次面了,而且還有機會同坐一張桌子……咳咳……」梅薇突然想起幾天前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嗯……對了,你好厲害,居然只憑一口湯,就可以指出廚師的缺失!」

「你不也是?」那天的情形他沒忘,她才是那個明確指出問題所在的人。

那時,他感到很意外——拜食品制造日漸精致所賜,已經少有人對食物的味道如此敏銳。他能嘗出那道湯不對勁,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工作訓練,必須保持對味覺的敏感度,而她只是喝了一口湯,就能判斷問題出在哪兒,著實不容易。

「我才沒有你那麼厲害,咳……只是因為我爸爸的關系,我比別人有更多機會品嘗各式料理而已,不像你……」糟糕,喉嚨好癢,以往的經驗告訴梅獲,應該趕快走出室外,好好呼吸新鮮空氣才是,但她尚未與他正式認識,而且餐點都還沒送上,她不想走。

「能不能問問你是做什麼的?咳……」

樊匡慵懶地彈落煙灰,看她咳呀咳的,像是連心肺都快咳出來了,卻依舊沒離開的打算。

「咳咳咳……」又是一陣猛咳。

吵死了!他冷峻地撇撇嘴,見她咳到臉都紅了,最後還是順手捻熄了煙。

梅薇感激地看著他,雖然他的態度冷漠,卻仍體貼她的不適。「不好意思,我對煙味過敏……」

「那真是太巧了,呵,我很愛抽煙哩。」他皮笑肉不笑。

「是嗎?」輕柔的笑聲傳來,白雲端著菜肴走近。通常,為了保持味覺敏感度,廚師是忌煙酒的,尤其是將料理當作生命的樊匡,更是不沾煙酒。「認識你這麼久,我今天才知道你愛抽煙?」

樊匡瞪了她一眼。「有人想吃里扒外?」

「這樣說太嚴重了,我只是想幫你交交朋友。」白雲美麗的眸子眨呀眨的,風情萬種。

他視而不見。「什麼時候我連交朋友都要你插手了?」

好好好,算她多嘴。

「樊,對于那件事,你還是不考慮考慮嗎?」白雲換個話題。

前幾天的清湯事件,導致主廚當天就離職了,直到現在,還沒有找到適當的接替人選,只得情商他暫代主廚一職。她明白要一個米其林三星的大廚師窩在這間小餐廳里,的確是委屈了些,但主廚被趕走他也有份,負點責任也不為過吧?

「別勉強我了。」樊匡隨意翻了翻菜單,「我說過的話,不可能改變。」

一開始,他學習廚藝是為了糊口,現在,他下廚則是為了興趣,原本他的個性就自由而不受拘束,強要他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實在太為難。

白雲雖然惋惜,也不再勉強。「嗯,好吧,我了解你的意思。」

甭獨的過去,是造成他今日漂泊性格的主因,這幾年他會在各地來來去去,不就是最好的寫照?

梅薇傻愣愣地听著他們一來一往的閑聊,自己根本沒有插話的余地,只得默默地喝著湯。

「小薇,今天的湯如何?給我個建議吧。」白雲不經意地掃向那張異常沉默的臉龐。今天樊脾氣不佳,怎麼連小薇的態度也很可疑?

「呃……」梅薇差點嗆著。「白雲姐,對不起,我喝太快了,沒有注意……」她能然地抱歉道,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竟食不知味。

「哎呀,怎麼會呢?今天的蘑菇清湯可是照著他的配方做的,應該會很美味的啊。」白雲的表情納悶極了。

樊匡聞言,大皺其眉。「白雲,你又在暗示什麼了?」

梅薇黯淡的眸光倏地發亮,不敢置信地指著眼前的男子。「他?白雲姐說的是他?」不會吧?他是個廚師?

「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樊匡原本不想理會白雲的話,但眼角瞄到梅薇驚訝與震撼的表情,他不自覺地輕嗤出聲。

「那你還抽煙?!」梅薇杏眼圓瞪。「笨蛋,你難道不知道尼古丁會傷害一個廚師視為生命的味覺?!」

樊匡冷冷地哼了一聲。

嗯,很好!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個敢罵他「笨蛋」的人。

「小薇,他可是從頭到尾都沒吸過一口煙呢。」白雲努努嘴,指向煙灰缸。呵,小薇率真的反應真可愛。「優秀的廚師,當然知道煙味對味覺的殺傷力。」

「優秀?真是看不出來呢!」梅薇喃喃自語,不等樊匡開口反駁,又轉了個話題,「對了,白雲姐,說到廚師,我今天來的目的還有一個——我想跟你打听一個人。」

「哦?是什麼人?」白雲好奇地問道,完全沒理會臉色漸漸沉下的話題男主角。

「你們……」樊匡氣結。

真是好樣的,居然用行動徹底忽略他!

「我是來找人的,一個天才廚師。」梅薇雙手合掌,正經八百地宣布。

「廚師?」白雲不著痕跡地瞥了樊匡一眼。

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冰水,對于女人間的八卦,他向來興趣缺缺。

梅薇點點頭,仔細地向他們描述自己手邊少得可憐的資料——

「嗯,他是世界上少數得到法國米其林三星榮譽的廚師之一,年紀輕輕就在餐飲界闖出不小的名聲,幾年前從法國回台灣後,便落腳于府城,據說他個性怪異乖僻,不易與人相處……我想,同樣是從事餐飲業,或許你會從客人口中听過他……」

「小薇你——」白雲瞪大雙眼,不會這麼巧吧?

「咳……咳咳!你說——咳,什麼?!」樊匡猛地倒吸一口氣,嘴里的冰水來不及咽下,嗆咳個不停。「法國?廚師?府城?」

不會這麼巧吧,幾年前他工作的餐廳正好不小心得過米其林三星,他又恰巧從法國回來,落腳在府城……

但……個性怪僻?不易與人相處?

噴,應該不是在說他吧?

「喂,你干嘛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沾了什麼嗎?」

梅薇不自覺地模模自己的臉,絲毫無法理解為何眼前兩人的反應會這麼大?

「沒事。」樊匡將水一飲而盡。

他渾身發冷,決定走為上策。

「嗯,小薇,你要找的人……應該有名字吧?」白雲開始覺得有趣了,這情況……還真不是普通的巧合啊。

「當然。」梅薇拿出紙筆,寫下了「樊匡」兩個字,以志在必得的口吻說︰「我要找這個天才廚師——樊匡。」

奧?樊匡愕然。

真相大白。

他的預感,從來沒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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