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逃避,不再躲你,別丟下我——別在我知道真相,發現自己心意的時候棄我而去!」
才一清醒,稍稍回復力氣,萬俟芸立刻連滾帶爬的追出房門,但是眼前有的,只是白雪片片飛舞,掩去所有行蹤。
環顧四周,這里是輔相府的庭院,她從來待不過三天就必須回宮的。是了,她記得最後千海將她還給她爹,撤去了她女官職務,允她自由之身。
她總算能行走,意識勉強算是回到現實時,已是千海離去一個多月後的事。
氣候變了,季節也更替了,就連往常總會出人意料纏上她的千海帝也不在了。
她猛然回頭,以前不論身在何處,不出一刻鐘,他總會追上。可這次他沒有。
從沒與他分別這麼久。過去也許因為知道他會在身後追著,所以她不曾感受過一個人會是這麼孤寂,這麼無助。這次,他當真不要她了嗎?
「小姐!別趴在雪地里哪!」照顧她的侍女連忙沖上前扶起她無力站直的身子。「快回屋里吧。大夫說你需要多休息……」
「西邊的戰事進行的如何了?千海大王呢?是不是——」她記得她听到他說性命剩下兩個月……不成,他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她得去找他。
「西邊?西邊的戰事早傳來捷報,五次交鋒,千海大王就成功將叛賊逼退到邊界,大軍已在回來的半途;要說擔心的話,倒是東面的戰事比較不樂觀,旌羽似乎打算派出援軍,讓冷榭皇遲遲不回宮,還在觀望情勢……欽?小姐?」
突然被推開的侍女嚇了一跳。
「千海大王呢?」听了半天听不到像樣的答案,萬俟芸更為心急。但是她問不出口,問了,仿佛這件事就會變成真實。
「原來你多少也會擔心他嗎?」萬俟輔相才從回廊門口走進來,听到芸兒的問話,長嘆了一聲。「大王如果得知此事,是否少少會欣慰呢?」
「大王何時回宮?」萬俟芸完全不明白現在是甚麼樣的情景,「等等,爹你說大王如果能得知……這意思是……他不會回來了嗎?他——」
可怕的沉默籠罩在父女之間,萬俟輔相一揮手,要侍女退下。
「難道他已經……」心跳陡然停止,答案若是肯定,萬俟芸必定暈厥當場。
「十天前收到使者口訊時,他還活著,但能撐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說,現在東線戰事未寧,為了不讓自己的生死動搖軍心,不可讓人民有所不安,所以,等他跟著大軍回宮的消息傳回以後,他不會再露面。」
「甚麼叫做消息傳回?」父親語多保留的態度,讓她不得不害怕追問著︰「大王他沒回來?他去了哪?為何不回宮?」
「他當真回來,只怕他想掩飾他重病的消息也很困難了。」
皚相對于女兒異樣的關心感到不解,之前不是還將大王視為牛鬼蛇神般敬而遠之,怎麼現在卻著急的像個甚麼似的?這一想,他有些惱火。
「無人可領軍出征,他不得不帶傷上陣,視力時好時壞。也許是因為大王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十天前,總算揪出叛變主事者,大王親自面對他叔父之時,他比誰都勇猛剛強,斬了主謀速決這戰役;甚至還沒來的及下令追擊殘黨,就在當天晚上,身上百毒齊發,吐血昏迷失去意識,讓莫折老人秘密帶上沙遙山——芸兒!」
萬俟輔相才想生氣,但看著萬俟芸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往前跌的時候,他連忙伸手扶住女兒。
「假若你不是我女兒,假若不是大王臨走前仍然牽掛你,我早就不管你死活。為了救你,讓咱們蒼炎失去了一個能干的大王,要讓所有人知道大王離去的原因,咱們萬俟家除了一死謝罪,還能如何?」
萬俟芸閉上雙眼,身軀顫抖得根本站立不直。她還沒有向他賠罪,還沒有向他道謝,還沒有撫平他的心傷,怎麼就這樣失去了他?
「你在他身邊難道都沒發現,他的眼楮,早先便出了問題,也許是長期呆在密室里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身上毒性,去年,他右眼便已經看不見。出征前,他的左眼也是時好時壞的,如不是因為無人可領軍,讓他出戰本來就過于冒險。」
她看不出來,他在她面前總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她怎麼可能知道……是啊,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啊……現在才知道太遲了。
所以,他說要放手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厭倦,卻是因為不想死在她面前!都到了最後,他也不想讓她見到他脆弱的模樣。
他為了她,舍棄權勢,專心一致地照顧著受傷中毒的她整整七年,為了怕她擔心受怕,他寧願當個壞人,讓她無暇多想。
他成功了,他暗自痛苦七年;而被瞞在鼓里的她,此後會永遠活在自責歉疚中,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忘記他!
「芸兒,大王雖曾喜歡你,可七年前,就算他不願娶你,我也無話可說,畢竟你失去記憶,如同半個廢人。我們所以答應讓你再入宮,不光因大王承諾等你。大王答應的,是不論你是否記得過去種種,不論你只剩下幾日性命,他都會守護你一輩子。這一生,不再立妃,尊貴如他,不惜以大復叩請我們夫妻倆答應這件婚事,這……不可能只是一時興起的喜歡那麼簡單哪!」
失去大王的寵愛,是女兒沒有福氣。這樣的怨嘆恐怕永無休止之日了吧?
「芸兒,喜不喜歡他,回不回應他,那是你的感覺,沒人能逼你,但,至少在他離開蒼炎之前,給他道謝,認真看他一眼,于情于理,這不為過啊!結果,你仍拒絕了他,連這一聲謝都沒給他,在你心中,大王當真甚麼都不值嗎……」
萬俟圖嘆息著,話未完,才驚覺女兒的沉默並非否定,而是早已泣不成聲。
「別說了,爹,現在說甚麼都沒用了!」她淚如雨落,悔恨不已。
她不敢喜歡他,當年連累千海帝的遺憾,一直烙在記憶深處,所以,忘記他,不是因她討厭他,卻是因為她——喜歡他,自覺配不上而努力抹煞他對她的好意,欺騙自己,兩人間不可能繼續。
假若對他當真無意,為何這七年來可以忍受他的霸道而沒有徹底與他決裂?
其實她心底,確實深深喜歡他。
躲著他,本來就不是怕他傷害她。她害怕的,是再一次因為自己而拖累他!
結果,誰知道無論她怎麼逃避,還是再-次鑄下大錯;不僅害他身陷危機,甚至將他傷到無路可退,因她雙目失明,身中劇毒,生死未卜。
他執著等了她七年,最後卻只能選擇絕望離開,她到底傷他多深,她根本不敢再想。她一咬牙,下了決心。「我……要去找他。」
「找大王?他是生是死仍是個未知數,何況就算你身子無恙,也不可能追上莫折老人!沙遙山上天險重重,熟知五行陣法、地脈星宿的千海大王沒有莫折老人指示,還不一定闖的進去,你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根本追不上他們,說不定還沒到半途便死在天險機關中!何況,就算你能突破難關,說不定在你見到他之前……」
萬俟輔相連說出可怕推測的勇氣都沒有。
推開了父親,萬俟芸顫抖著仰望上天,突然像是發現了甚麼一樣,雙眼為之一亮,閃爍著感激的光芒。
「不,他的本命星沒有殞落,帝王星仍在星宿中,他不會這麼輕易消失。反正我的命本就是他撿回來的,如沒法還他這份情意,我也無顏苟活。這一次,我會追上他——就算追到黃泉我也會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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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相信自己才行,假若她不相信自己做得到,就當真會失去他了。
勉強自己疲累的理智判斷,自己究竟置身何處?她出發迄今多久?她不記得了。見不到星辰日月,周圍的景物讓她無法確定時光的流逝。
岩路愈走愈險,愈往前叢林愈顯寂靜,偶而傳來無法分辨遠近的野獸悲嗚,荒涼冷清的深山,幾乎感覺不到人煙氣息,若在以前,只怕方俟芸已早早回頭。
可現在,外界所有的危難幾乎都不再能威脅到她,她心中最大的恐懼是來不及見到千海。
向留守宮中的朱嵐王懇求後,她勉強告訴萬俟芸,莫折老人住在沙遙山頂某座洞府里;可卻因為三王中從來沒有人去到那兒,所以正確所在地仍是個謎。
朱嵐王是這麼警告她的。「但……我師尊不是普通人,別說他洞府凡人進不得,未得允許之人,甚至只要踏進沙遙山境內陣法中,每前進一步便會折壽一年……雖然這些都只是謠傳,可無風不起浪,你執意前行,也許注定難逃一死。我當然希望你能將千海帶回來,但是我不能無視千海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你的心願。」
「如今我雖然活著,可失去他跟死了又有何異?不試試看,我不願死心。」
「听說你復原以後,你的血就能成為他的解藥,可他甚至連傷你一刀都不肯……當他毒發時,師尊決定就近將他接往山上延命,如果有你在,或許他肯回來。」
朱嵐王輕輕嘆了口氣。千海與萬俟芸這兩人,早八百年前把話說開,如今不是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嗎?只是身為妹子,她還是希望千海能回朝中。
「出了密林,朝日升之處前進,心無旁騖,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可以退縮,也許你有機會到達沙遙山下闖陣。」
可直到萬俟芸麻木虛月兌的雙腳失去知覺,沉重的眼皮也幾乎累的睜不開,她還是走不出去。
「呀!」她尖叫出聲,只因一個不留神便讓地面上突出的石塊絆倒了她。跌倒的瞬間,讓地面銳利的沙石給劃破掌心,滲出絲絲血痕。
痛嗎?應該是吃痛的,但萬俟芸渾然不覺受傷,只是淡然看看自己手掌。
她似乎慢慢的體會到他的感覺。一直在後頭追著是這麼辛苦,而愈到後來愈絕望,尤其在半分希望都沒有之時……
「……他現在是否無恙呢?」
腦海中浮現的,總是他自信十足的表情。就因為他從來沒讓她看到辛苦的那一面,所以她記憶中的他,每一張都是最讓她動心的英挺笑容。她好想他。
心兒怦怦跳,喚醒了她的知覺。只要想起他,她就又有勇氣走下去。
是啊,她的功夫都是他親自指導,她要是找不回他,豈不是太讓他丟臉了嗎?
就算不是,她只希望不會太遲。
「我一定能見到他。」她緊緊握拳。「我絕不放棄——欽?」話還沒完,她眼前突然出現一陣白光,讓她眼楮刺痛的根本張不開。「怎麼回事?」
懷著不安等待了許久,她身邊出現不尋常、不,或者該說這才是尋常的動靜。
曙光乍現,讓人身心憂傷能一掃而空的涼爽清風迎面拂來,潺潺流動的溪水聲交織著悅耳鳥鳴,空氣中滿是芬芳而不甜膩的清新花香。
她嚇了一跳,睜開眼楮,放眼望去,觸目所見,雲煙繚繞,奇花異卉爭奇斗艷,她正置身在小小的草原上;再回頭,黑暗的森林已經在身後遙遠而朦朧的地方。
「出了密林,朝日升之處前進,心無旁驚,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可以退……」
耳中想起朱嵐王當時的指點。當時她還不能明白朱嵐王話中之意。可她現在仿佛懂了。尤其是在她回望前方,看見依山壁前方有一幢白色石屋時,她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考驗。
幾塊罕見的青玉大石為界,里頭山壁下有著白石堆砌的小屋,屋前一座風雅竹亭,花團錦簇中,俊美的白衣青年比朝陽還要耀眼。
一直想見他,而這樣的願望成真了;可她現在卻說不出半句話。
千言萬語哽咽喉間,她由衷感謝上天。他還活著!
他容顏依舊,臉色有些蒼白,除了看來消瘦些,其他都沒有改變;不,往常一貫的笑容不見,表情近乎是在發呆,雙眼無神,根本不知在看何方。
是否,他仍然在思念著她?
她再也克制不了思慕之心,往前直奔。
像是注意到周遭氣息改變,千海猛然回頭,神色嚴厲。「誰在那里?」
她讓他冷冽的模樣給嚇的霎時停了腳步。她要怎麼回答?萬念俱灰的他,還願意重新接受她嗎?她遲疑的踏前一步又一步。
「不許過來!」千海站起身,順著聲音方向尋去。來人沒有殺意,不是敵人;闖入時也沒有慌張的感覺,那麼就不是誤闖進山的人。「報上名來!」
「你的眼楮……」注意到他雖然轉頭看著她,卻認不出她時,她顫抖著雙手,搗住自己的唇瓣,避免在他面前難堪得啜泣出聲。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不,不可能是芸兒。」她怎麼可能為他而來?就只有她,他不願意讓她看到他如此狼狽的窘態。千海帝怔在原地好一會兒,震驚的眨了眨眼,而後腳步凌亂地退了一步,又一步……
「小心!」看見千海帝一腳踏空台階,跌出涼亭時,萬俟芸顧不得是否尷尬就要沖上前。
「別過來!」他仍一派強硬的拒絕了她。
萬俟芸停在青玉前,心痛欲絕。他已經不喜歡她了?
「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我遺忘你在先,你怨我無情,我可以接受;但在你討厭我、連讓我扶你都不肯之前,請你親口告訴我——你的眼楮,是因為我的緣故?如果我的血可以救你的話,我……」
「……不是,這跟你無關。沒事的話,你可以回去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站起身,連拍去自己身上沙塵都嫌麻煩,轉身就要進屋。
「我要知道實話。」她悄悄的移動身子。
「實話便是甚麼都和你無關!」他背對著她大喝︰「別想偷偷靠過來!越過雙柱青玉就是五行陣法,踏前一步會折壽的!」話才出口他又開始懊悔自己說了真話。
「所以,你不討厭我?」她苦笑起來。他還是處處為她想的。
「你要固執到甚麼時候?你不用再掩飾,我甚麼都明白了,你對我——」
「你膽敢對我如此質問,以下犯上?」他雖然已經離開宮中,可他天生的王者風範仍然未曾稍減,動起怒來,氣勢依然驚人。
萬俟芸含淚咬唇,萬分不甘。她絕不退縮。那家伙看來不用硬的是不行了。
「舍棄王位遠走的你,早已不是蒼炎帝王,充其量,只是一介平民段千海,咱們平起平坐,這算甚麼以下犯上?」
他一愣,猛一回頭。「是誰教你如此大膽的?」
「沒有別人,從來就是你!」她強自忍淚。「你教我萬槍武藝,教我星象毒物,教我面對強敵不可以懦弱,教我面對難題不可以逃避,教我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你教我喜歡上你,教我就算被你拒絕也無法死心!讓我變的如此膽大妄為的,就是你!」
她愈說愈激動,早已管不了是否哭喊得不成人樣;七年來,第一次听到她如此真情流露,他竟無法回答她。「芸——」
「請你承認,你也喜歡我。是你救了我,是你守護我,這七年——」
他臉上升起無法遮掩的紅霞,急匆匆別過頭。「別說笑,我——可是堂堂蒼炎千海帝,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
「如果你說你愛我,我就留下。即使未經許可的凡人進入神仙洞府是要折壽,多待一天折一歲,可為了留在你身邊……就算明天必須死,我甘願只活這一刻。」
「混帳,我賭上雙眼救你,不是為了讓你死!」
「那是為甚麼?」
他聞言一愣,仍然避而不答。
「如果你早點說出你愛我,我們又怎麼會憑空虛度這些年?你怎麼會認為,我不喜歡你?忘記你,是我不想成為你的絆腳石。而你,為何總不肯承認你愛我?」
千海低垂眼眸。他清楚凡人要入山會有多辛苦,如果只要一個答案就能勸她回去的話,他們倆,從沒有這麼坦誠過啊……沉吟許久,他極輕極輕地回答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你要知道真相的我如何自處?我承受不了啊。」
「膽小表。懦夫。」
「隨你說吧,反正我就是——」
「可我偏偏就是不喜歡甚麼勇士,就是喜歡你。」她搶先。
他心高氣傲,不肯承認也無妨,她承認就好。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先低頭又如何?誰說先低頭的人一定會是輸家?
就算他對她死心,可她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以前是他追著她,現在換她不肯放手了。
他訝異低頭,懷疑自己听到的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隱忍著不讓淚決堤。
「我——不要你的感激。」這才是問題的癥結。他要的是純粹的心意。
「我又不是畜牲,要是連感激都不懂,還配稱為人嗎?可感激是一回事,我
喜歡你是另一回事。如果你始終拒絕我一「
萬俟芸拿出腰間匕首,在自己腕上劃下一刀。「至少用我的血為你解毒,這樣一來我們互不相欠;此後,我的心意不變,是不是就可以喜歡你了?」
「笨蛋!你快給我住手!」血腥的氣味打退了他內心最後的屏障。他沖到青玉旁,「我不是因為那樣的理由拒絕你!」
「那麼是為了甚麼?你不說,我永遠不會懂。」她全然無視自己的傷口,只是愛憐的伸手輕撫他滿懷焦急的臉龐。
「千海……」
身份甚麼的再不能隔閡他倆。
「就算我可以保命,雙眼也已經毀了。」這才是他不願承認的真相。「我不想讓自己拖著要死不活的軀體,與其如此,不如……」
「至少能活著,就還有希望不是?」
「我不能讓你嫁給一個有殘缺的男子,就算那個人是我自己,我也不許!」
她閉上眼楮,淚如雨落,但不是因為心傷;以為他守候著她,已讓她感動到極點,可卻驀然發現,他用情之深,永遠是她無法想像。
伸手緊緊摟住他,她立誓,他再怎麼拒絕,她也要追到他答應為止!可是,他一定不肯輕易接受的。因為他是個笨到極點的大傻瓜呀……
「只要是你的希望,我就照做……我會死心離去。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他推開她。「你回去吧。我身上的毒,你不用擔心。」
「我答應你,我這一走,不會再回來。如果你回頭再看我一眼,我就留下。」
她的聲音極為落寞。「你當真不回頭,不留我?」
看著他站起身背向她,她大概也知道他多麼壓抑才能忍耐著不挽留她。
「約定就是約定。」他堅決說道。「我——不會回頭!你走!」
听著她失去力氣的腳步聲,慢慢離去,他想,這樣就夠了吧……他已了無遺憾。但,為何此刻口中念念不忘的,仍舊是她的名字?
「芸兒……」十七年的愛戀,就這樣,真正結束。
「不要!你這下流胚子,你想干甚麼!」劃破寧靜刺進他耳中的,是她的淒慘尖叫,伴隨著可怕的裂帛聲傳來。「給我放手!不要——千海!大王——」
「芸兒!」他急忙一轉身,但已經失去她的聲音。「芸兒——」
他放她走,不是為了讓她出事的!「芸兒,回答我,你在哪里——」
「我……在這里。」她自他身後冷不防地伸手環抱著他,讓他完全來不及拒絕。
「你回頭了,所以,你挽留我了,這下,你不能再趕我走。約定是約定,你親口說的。別忘了到剛才為止,你還堅持是大王,所以,君無戲言。」
「你——騙我?」他早該想到,稍有一點點歹念的人早被師尊的陣法困死在外頭的黑暗密林中,怎麼可能闖進山上?
「騙你又如何?你不也騙了我七年?將我玩弄在手中,又怎麼算?」
「但——」他向後想推開她,但才觸到她手臂,感覺到滴落在手背上的滾燙淚水,他縮回了手。「芸兒……不要為難我。」
「是你在為難我。」她扳過他的身子,拉過他雙手,扶上他臉頰。那雙漂亮的眼眸滿滿映照著她的身影,正如他的心也填滿了她。
相愛的兩人有甚麼天大的理由非分別不可?「大王,讓我喜歡你,好嗎?」
「我的眼楮……」想再看到她一次笑容,會不會只是奢求?她的決心,讓他無法再以離開他才是幸福為借口。如果他不能守著她。他一輩子都會不安的。
「就算強押著朱嵐王,我也會想辦法醫好你。」她投入他懷中。在他耳邊輕聲許諾。「不然,我就當你一輩子的眼楮,讓你一輩子都不能沒有我。」
「芸兒。」多少年,總算能如願以償,千海幾乎沒有辦法讓雙手不顫抖。
他緊緊抱住她,再也不放手。兩人相擁著跪跌在草地上,互相听著對方最真實的心跳。
扁只是這樣摟著她,就已經讓他幾乎要發狂。她嬌軟身軀倚著他,汲取著她身上迷惑他心神的淡淡香氣,他開始覺得揮身燥熱有些不對勁。
「對了,芸兒。方才你的把戲還挺逼真的,還裝的出衣服撕裂的聲音,害我險些嚇壞。」
「那不是裝的,我得用盡力氣才撕得開,還好一路上走來不是挺好走的,這衣服就已經被劃破了許多處……」
他完全停止呼吸。「那麼……現在你身上——」
「能扯的都扯了。方才我一時情急,反正這深山荒野的,也不可能有別人會看到。」她現在才開始害羞。「所以,你踫了我,不負責也不行了。」
「該死!」他低咒。難怪他會摟得心神不寧,原來果真不是他想太多!
「你氣我這麼有失體統嗎?你討厭我了?」她委屈而難堪得想推開他,卻被他一把拉回懷中。
「我永遠不會討厭你。」他低下頭,模索著她面容,將頭輕輕靠向她的。
「我氣的是——這麼重要的時候,我的眼楮竟然看、不、見……」
「遺憾嗎?」她偎向他,有些甜蜜的笑了起來;而後愈笑愈賊。
他坦白相告。「遺憾,恨不得早點養好傷——啊!」猛然被推跌草地上,千海帝有些莫名其妙。雙眼見不到而有些惶恐。「你做甚麼,芸兒?」
「為了激發你療傷的動力……干脆讓你遺憾到底。」她吻向他,心甘情願。
「這回,你逃不掉了。」
「芸兒,你太狠了——」千海前所未見的刷白了臉。推開她是種遺憾,但不推開她會是更大的遺憾。「我的天——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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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炎王城總算稍微恢復往日風采,已是千海帝上沙遙山療傷一年後的事。
傷勢稍有起色,一年後,千海帝便帶著隨侍萬俟芸秘密回到王宮,讓一個人獨自掌政而累的大病小病不斷的朱嵐王,抱怨了足足有三天三夜。
東邊部族的入侵,由于旌羽驍勇元帥穆沖雲加入戰局,以致蒼炎執掌主力軍權的冷榭皇遲遲不能回王都;最後總算勝戰,班師回到闊別一年有余的王宮。
這下,應該是風平浪靜了吧?
「兩袋,不能再多。」冷榭皇蹲在膳房門口,表情極為嚴肅。
頂著小金冠的四歲可愛小胖娃搖了搖頭,伸出四根小小的手指比了比。
「真是貪心……好吧,三袋成交。」冷榭皇抱起女兒走進御膳房。
「晚上準備三袋冷玉糖交給公主當點心。」
吩咐完廚娘後,冷榭皇便一面嘀咕一面送女兒回寢殿。
「省著點吃,你娘說你這胖丫頭快不成人形了,要讓她知道我準你偷吃的話,肯定會翻臉。可咱們說好了,今天晚上你得乖乖的一個人睡,不準來吵父王和你娘……研究蒼炎傳承問題。」
當夜,冷榭皇滿心以為,只要女兒這個小惹禍精不來打擾就好;這回,他蓄勢待發,準備好好與愛妃互訴這一年來的相思之苦。
他將愛妃打橫抱起,一腳踹開寢宮大門……先左瞧右瞧,確定沒別人在里頭,以最快的速度反手將門鎖扣上。
一年前王宮改建的時候,他特別要求將屋頂翻修,只要不再遇到大爆炸,幾個人隨便踏踏也是踏不壞的。總算不會再有人搞破壞了吧?
「冷榭,」皇妃迦葉璐有點不安。「你笑得好可怕。」
「璐兒,知道嗎?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這一年來不曾有過這麼愉快的心情,冷榭皇抱著愛妃往床榻方向疾步奔去。
「我也是。我們一年沒見了呢……」
「璐兒——」濃情蜜意話未完,冷榭皇震驚地看著他踫都沒踫、卻自己掀了開來的絲被。一道道青筋慢慢聚攏在他額上。
「千海,你這是在作啥?」強自接捺下想殺人的沖動,冷榭皇對著揭開床板,從密道探出頭的那欠扁家伙沒好氣的問道。
「雙眼都還看不見,你就敢在地下密道跑來跑去,找死嗎?」
「噓,小聲些。你沒看見芸兒吧?那家伙,整天拿師尊開的藥方追著我跑,硬是要強灌我那些惡心怪藥。真是失策,我教她所有本事,偏偏忘了教她廚藝。」
一想起那些東西渾沌不明的味道,千海帝就不由自主的渾身驟起寒顫。
「你以前不也常作這種事,這叫現世報。」冷榭皇冷笑,袖手旁觀。
「我做給芸兒的至少味道好很多。不成,我得換個地方,躲去密室里……」
若只打算躲藏一陣子,一年前毀了大半的密道,應該還有安全的容身之處。
才在這麼盤算,卻听到「轟隆」、「轟隆」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他站定的地面上,隱約可以感到輕微的震動。
「那是……甚麼聲音?」危機意識驟升。
「芸兒跟我借了不少火器。」冷榭皇頰邊緩緩浮起不懷好意的笑容。「而且我又把皇家密傳的內宮地道圖贈她當大婚賀禮。我想,她應該正在善加利用吧?」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誰讓千海以前欺負他,他不好好回報怎麼成?
「冷榭你——」竟然敢協助芸兒破壞他的秘密藏身處?
「誰讓你連躲著她都還要破壞咱們好事?」才管不了千海是否還是病人,冷榭揪起千海大腳一踢︰「給我滾出去!」
就听見眼前「砰乓」一聲,千海帝揉著摔疼的臂膀低咒,「一個個都這樣小家子氣,幫我躲躲都不肯,這麼愛計較?」
「大王,」甜美聲音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千海帝身後,「用藥時刻到了。」
「芸兒!」她的功夫真是愈來愈到家,他都快要抓不住她逼近的氣息了。千海帝自原地躍起,拔腿就往前直奔。「若你追得上,我就認命乖乖服藥。」
望著轉瞬消失的身影,萬俟芸捧著一大碗湯藥,倒是自信十足地笑了起來並跟上他。
「該毀的地方都毀了,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藏哪兒去?」
腳步聲與笑聲急速退去,庭園恢復了寧靜。
想來,另一場追逐應該正在別的地方上演吧,只是勝負結果究竟如何?
呵呵……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