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三種顏色構成了沙漠,你幾乎能夠想像到這是一種多麼單一又單調的色彩,看起來是無限的寬廣,卻沒有任何的生命存在……」
歐陽霏霏一面听著錄音筆里播放著當時她和駱毅樊的對話,一面著手進行書面紀錄。
「駱先生是跟隨探險隊去進行拍攝的,那麼在行程上你們是否有沖撞?」這是她的聲音。
「當然會在行程在有沖撞……你必須記住他們所說的路線,朝左、朝右或者朝上、朝下走去,這是一個直線規律,一旦你自作聰明走了彎路那麼就肯定會迷路了……」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你有迷失過路嗎?找不到探險隊?」
「……迷失過一次……在駱駝的糞便里發現了沒有消化的玉米,踫巧在不遠處的地方我又看到了幾個煙嘴。于是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們走的路就在前面……」
歐陽霏霏听到這里的時候忍不住笑了一下。
「听起來確實讓別人都出一身冷汗,為什麼當時你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
「……活下去吧,我因為想活所以我必須找尋活路。
我說過一個人在沙漠里的時候首先是考驗你是否有活下去的想法,其次才是活下去的能力……」
歐陽霏霏微笑著紀錄著她所訪問的一切,直到下一個聲音的響起,她的神色才顯得過于煩躁。
「你們在談什麼呢?」
余若夕的聲音破壞了歐陽霏霏的好心情,一手關掉錄音筆將眼光移到自己的記錄本上。
駱毅樊……失神地看著手里的采訪錄,他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句話都帶給她震撼。
理不清楚心里的感覺,似乎每多和他見一面就有新的認識一樣。
想到余若夕說要去買戒指,歐陽霏霏忍不住打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包煙,急急點燃一根放進嘴里,尼古丁的味道麻痹著她的神經。
他們是要結婚了吧,否則怎麼會去買戒指?心里的黑洞像是要吞噬著霏霏的內心,讓她掙扎難受。
一手將嘴里的煙熄掉,歐陽霏霏掏出手機,點出駱毅樊的電話號碼,沒有多想地撥打了出去。
「喂。」電話那邊傳來的是駱毅樊的聲音。
霏霏輕輕閉上了眼,「你好,我是歐陽霏霏。」
「歐陽小姐?找我有什麼事嗎?」駱毅樊顯得很驚訝,他沒有料到她會打電話來找他。
「是這樣的,因為今天的紀錄才采訪到一半。我想問問你,另外的一半什麼時候繼續?」沒有話題的話題,她是無理由地撥打了他的電話。
「采訪啊,歐陽小姐,你不會忘記你說過的話吧?」
「我說過的話?」歐陽霏霏皺眉,隨即突然想起來,「你是說拍照的事嗎?」
「當然是這件事,你說拍攝是在你訪問結束之前才有效的。那麼你一次性采訪完的話,我不是就沒有理由對你進行拍攝了。」
「那這樣吧,我們找一天來進行拍攝好了,之後你再繼續接受我的專訪?」霏霏詢問。
「當然可以,我也正在這樣想。」駱毅樊的聲音顯得很高興。
「那麼我們再另約時間?」
「就這周星期六早上八點半在我家吧?」
他家……歐陽張開雙眼,「好吧,那我周六上午八點半到你那里去一趟好了。」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
「那駱先生再見。」歐陽霏霏說著掛掉手機。
星期六……就是後天。
☆☆☆
這廂——
看著駱毅樊掛斷電話後一臉精神奕奕的表情,鄭岳鋒不解地看向躺在沙發上一邊喝咖啡一邊吃著零嘴的余若夕,「你表哥怎麼了?」電話前後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瞟了一眼駱毅樊,若夕懶懶開口︰「興奮過度,腦細胞快速死亡。」
「誰在亂說我壞話?」一手拿過若夕手里的薯片,駱毅樊順利得到一個憎惡的目光。
「剛才是誰給你打的電話?」鄭岳鋒詢問。
「一個朋友。」駱毅樊簡單地回答。
「算了吧,人家明明到現在都生疏地叫你駱先生,還說什麼朋友!」另外開啟一袋花生,若夕開口奚落。
「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駱毅樊反駁。
「你這是自作多情自憐哀。」若夕冷哼。
「等等,你們在說什麼啊?」一句都听不懂的鄭岳鋒左看右看,最後將矛頭指向駱毅樊,「這是你的事,說明一下。」
「都說是我的事了,你還想問什麼?」駱毅樊擺明不打算回答。
既然他不說,若夕就立刻開口︰「有一個記者采訪他,叫歐陽霏霏。那個女人是個專破壞別人感情的心理變態,可他就是不信我的話,還要去給她拍照。」
「是這樣嗎?」鄭岳鋒看向駱毅樊。
他聳聳肩,「我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她很有拍攝的價值。」
「就這樣?」似乎沒什麼大事嘛。
「沒錯,就是這樣。」駱毅樊和若夕異口同聲地點點頭,他們本來就沒說什麼很重要的事。
☆☆☆
歐陽霏霏按下安全門上的門牌號,接著通訊器里傳出駱毅樊的聲音,「喂,你是誰?」
「你好,我是歐陽霏霏。」
「歐陽小姐啊,你等一下。不用上來了,我這就下去。」說完通訊器立刻掛斷。
歐陽霏霏站在樓下,過了兩三分鐘後駱毅樊才從樓上下來。
「你這是,」望了望駱毅樊一身白色紅條的運動休閑打扮,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相機,手里再提了一個野餐籃,「你要去野餐?」
揚起笑容,駱毅樊走近歐陽霏霏,「是啊,去爬爬山怎麼樣?」
「爬山?去南仁山嗎?」霏霏詢問,那座山是城市里觀光旅游的一個景點。
「不是,是去郊外的一座小山坡,那里基本上是農家的耕種地。」駱毅樊解釋,慢半拍地發現歐陽霏霏有別于往日的打扮,「歐陽小姐今天好像和平時打扮不同。」一套復古的中國式黑白長裙和一雙小巧的紅色軟牛皮鞋,頭上用兩個水晶飾品的發夾別住兩側的頭發,整個人顯得更加精致和小巧。
「因為你說要拍照,所以我稍微打扮了一下。」歐陽霏霏解釋。
「不錯,很漂亮。」駱毅樊誠心贊美道。
「謝謝。」感覺心里似乎有些起伏不定,霏霏微微臉紅。
「那我們趕公車去好了。」駱毅樊率先邁步。
「你怎麼安排就怎麼做吧。」歐陽霏霏點頭。
☆☆☆
野外的空氣遠比城市里的要清新許多,眼里見到的都是一眼望穿的田地和連綿的山脈,不比城市里高樓重疊的壓迫感,享受到的是一份無比的輕松與愉悅。
「歐陽小姐沒有到過這里來吧?」駱毅樊和歐陽霏霏剛下公車,一望無垠的田地顯得格外耀眼,
「沒有到過這里。」霏霏搖搖頭,「若夕呢?今天怎麼沒有看到她?」
「她啊,現在有個廣告正在找她,沒有時間。怎麼,你找她有事?」駱毅樊轉頭看向霏霏。
「沒有。」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人感情那麼好,怎麼會不一起來郊游?」霏霏揚起笑容,整個人顯得輕松愉快。
想到表妹的謊言駱毅樊有些失笑,卻引來歐陽霏霏的注意。
「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很高興又能夠拍到一組好照片。」
「是說我嗎?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拍我?我覺得我並不上鏡。」對于駱毅樊的選擇她不理解。
「自己看自己當然看不透,要讓別人來看才能夠得到更加本質的東西。」駱毅樊閉上眼深呼吸,「就像魚不知海深,鳥不知天高一樣,自己只能看到最表面的形象,了解不到內心。」
「那你也不知道你自己的內心嗎?」駱毅樊的話引起霏霏的深思。
「我盡量去了解自己,但是應該沒有其他人看我更全面吧。自己從自己的角度看待自己,總會有個觀點漏掉的。」駱毅樊突然指著一只正在極力想站起來的小牛,「快看,一只剛生下來的牛崽。」
歐陽霏霏順著駱毅樊的角度望過去,只見一只剛出生的小黃牛在泥地上不停地想站起來卻不停地又跪了下去,而站在一旁的小孩都在不停地為它打氣,喊著︰「加油加油。」
「你可以用相機把它拍下來的。」霏霏開口。
「不行,今天的膠卷是為你準備的。這只小牛能夠有這麼多人用眼楮去關注它已經很不錯了,相信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它就能站起來走路了。」
為她準備的膠卷……歐陽霏霏轉頭看著駱毅樊,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她心底流竄。
「你怎麼了?」側頭看向一直望著他的歐陽霏霏,駱毅樊詢問。
「沒什麼。」歐陽霏霏立刻轉過臉去不再看向他。
「對了,你大學修的是新聞專業嗎?」駱毅樊隨口問道。
「我沒有上大學,我是高中畢業就在雜志社打工,後來才當上了記者。」歐陽霏霏回答。
「是這樣嗎,一點都看不出來。」
「大家都只看到記者的外衣,當然看不出我是大學畢業還是高中畢業了。」歐陽霏霏看向駱毅樊,「所以說,最了解自己的人還是自己並非是其他人。」
沒想到歐陽霏霏會這樣反駁他,駱毅樊意外地看過去,「我一直以為白樺是你的朋友。」
「什麼意思?」她不理解他的意思。
「人只要一旦有了朋友就會有傾訴,這個時候不論內在或外在的東西都會很坦然地表露給對方。你的話讓我覺得你很孤獨。」深深地看了歐陽霏霏一眼,駱毅樊笑道,「也許是我猜錯了。」
甭獨……歐陽霏霏沉默地凝視著地面的路,沒有反駁也沒有再開口。
接下來從山腳到山頂的路,歐陽霏霏和駱毅樊都沒有說話。不同的是歐陽霏霏逃避著駱毅樊的視線,而駱毅樊則雙眼犀利地注視著歐陽霏霏一切細微的表情。
等站到頂峰感受到空氣中氣流的移動,駱毅樊這才輕輕合上眼,放松身體去享受這種自然的。
「記得我第一次接觸相機,也是一個人站在山頂。被微風吹過的感覺真的很棒,但是我卻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能夠把風的影子捉住,所以我的膠卷一張也沒有動,完完整整地保留了回去。」
駱毅樊的再一次開口讓歐陽霏霏忍不住朝他看過去,「風怎麼會有影子?」
「當然有。」張開眼,駱毅樊直視歐陽霏霏,「你看風在吹,氣流在動,我們身上的每一根毛發與飾物也都在跟著它的旋律扭動。這就是風的影子,它吹過的痕跡都是它的影子。」
「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霏霏首次覺得風的魅力。
「可是我卻很久才發現。」駱毅樊笑道,將手里的野餐籃放在地上,「我們就坐先在這里歇一歇吧。」
見歐陽霏霏點點頭,駱毅樊這才將籃子里的塑料餐布拿出來鋪放在地上。
「好了。」將籃子放在上面後,駱毅樊也立刻坐了下去。
歐陽霏霏則是走到山頂邊緣俯視著山下的一切。
「是不是有一種想擁有下面所有土地的感覺。」駱毅樊的突然出現讓霏霏微微一驚。
「沒有。」搖搖頭,她並沒有擁有的感覺,她只覺得離得越來越遠,連踫都踫不到。
「是嗎。」駱毅樊看向霏霏,「你有對著山吶喊過嗎?」
「吶喊?」霏霏不解的目光看向駱毅樊。
「對,用盡全身的力氣朝其他的山巒吼過去。」駱毅樊輕笑。
她搖搖頭,「沒有。」
「那你跟我來試試。」駱毅樊一手拉住霏霏的柔荑,朝山峰的另一面跑過去。
「你做什麼?」被駱毅樊握住的柔荑感受到那外在的熱力,溫暖卻又陌生。
放下手,駱毅樊面對霏霏,「就像這樣。」說著便對著那連綿的山巒大吼起來,「歐陽霏霏——」
歐陽霏霏——
歐陽霏霏——
……
只听見眾多的回聲在山間來回震蕩。
「你干什麼叫我的名字?」沒想到駱毅樊會喊出她的名字,霏霏急促緊張地看向他。
「我想試給你看看,我想讓你也對著這山吶喊一次。」駱毅樊笑看山巒。
「我不想喊。」霏霏轉過身。
「別走。」駱毅樊一手將她抓住,「試試看吧,這樣心里會輕松很多。」
轉頭看向駱毅樊凝視她的目光,歐陽霏霏抿了抿嘴角,「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喊。」
「那就發音吧,大吼一聲就行了。」駱毅樊鼓勵地朝她點點頭。
在他的注視之下,霏霏總算稍微軟化下來,「那好吧,我試一下。」
站在駱毅樊的身側,霏霏按照駱毅樊所說的步驟一個一個慢慢開始。
「手放松。」
霏霏隨即將原本緊握的手輕輕垂放在兩側。
「接著深吸一口氣。」
霏霏努力深呼吸。
「然後閉上雙眼。」
霏霏合上了眼眸。
「面對自己的內心,仔細想想你最煩惱的是什麼,最想忘記的又是什麼。」
最煩惱……最想忘記的是……霏霏神色開始顯得緊張。
「最後用盡全身的力量將自己最煩惱的一切一口氣喊出來——」
喊出來——
隨著駱毅樊的話音落下,霏霏驀然大聲吼了出來︰「啊——」
啊——
啊——
啊——
滿山回震著這尖銳的吼叫聲,像是被針刺破了耳朵。
「 嚓。」相機的聲響讓歐陽霏霏愕然望向駱毅樊。
「0K,很棒的一張照片。」駱毅樊笑望歐陽霏霏。
「你……」剛想說什麼,歐陽霏霏就才發現淚水從自己的臉上掉了下來。她哭了!
「是不是感覺心里舒坦了許多。」
「你拍了我哭的時候?」沒有理會他的話,歐陽霏霏只想知道他拍下的是不是她流淚的照片。
「不是,我拍的是你吶喊的時候。」駱毅樊關上相機。
「你是為了取景才讓我吶喊的?」霏霏眼色微黯。
「一半,因為你確實顯得很多心事。」幾次的相處讓他感覺到歐陽霏霏的不好接觸,他不知道如果真是如表妹所說的那樣,她怎麼能夠去當一個第三者?
沒有開口,歐陽霏霏徑自離開回到放野餐籃的地方。
「餓了嗎?現在都已經快十二點了,我連早飯都忘了吃。」一同隨著歐陽霏霏坐下,駱毅樊首先開口道。他為了準備這些東西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哪里還時間去吃早飯。
沒有說話,歐陽霏霏只是望著他,「駱毅樊,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選擇我當你拍攝的對象?」
將食物依次擺放出來的駱毅樊看了看歐陽霏霏,「因為你只有面對鏡子的時候最誠實,我也想找到那種感覺。」一手拿出一個煎蛋餅,駱毅樊立刻咬下一口,隨即也招呼歐陽霏霏一起吃。
沒有理會駱毅樊,歐陽霏霏繼續詢問︰「什麼鏡子?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只是想起我在影樓看你的第一眼是透過鏡子看到你的,你是一個不喜歡看自己的人。」那種對自己的矛盾感令駱毅樊印象深刻。
「你就因為這樣所以要我當你的拍攝對象?」
他點點頭,「攝影師只需要一眼就可以斷定自己所要拍攝的目標是什麼。」
「那你想要拍攝到什麼?」
停下吃東西的動作,駱毅樊轉頭凝視住她,「我想讓你把我的鏡頭當做鏡子,完完全全將你的本質反射出來。」
「我的本質?」歐陽霏霏轉過頭,「我沒有發現我有什麼本質……」如果掠奪是本質的一種,那麼她的本質就是掠奪。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楮。」駱毅樊笑看她,他有把握一定會拍到的。
沒有再深入這個話題,駱毅樊將自己用保溫瓶保好的咖啡拿出來,「這是我煮的意大利濃縮咖啡,我有帶鮮女乃油,要不要嘗一下?」
「你是打算做康寶藍嗎?」同樣不願繼續討論的霏霏揚揚眉。
駱毅樊聳聳肩,「不錯,很漂亮的一種咖啡不是嗎?」說著駱毅樊雙手敏捷地倒出咖啡,分別擠放出一朵漂亮的鮮女乃油浮在上面。
「確實很漂亮。」接過駱毅樊遞來的咖啡,看著宛如一朵雪蓮靜躺在褐色的咖啡里,霏霏忍不住閉上雙眼緩緩深吸了一口氣。
「這叫出淤泥而不染。」喝下一口咖啡,駱毅樊笑看依然閉著雙眼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