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替美梨冰敷,他們並沒有和大家一起用午餐。
扁恩細心地拿著冰毛巾在她腳踝上擦拭,但始終沒有開口。
美梨哭過後有些赧然,雖然是特地飛來法國和他把話說清楚,在這當口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片刻後,他站起身,「你先休息,我下去把你的午餐端上來給你。」
美梨囁嚅著,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用餐,但光恩已經轉身離開房間。
她只是害怕一開口,自己就會要求他陪她一塊用餐,她不想再放縱自己依賴光恩了。
扁恩回到房里時,手上端著管家為她盛裝好的午餐,美梨在吃飯的時候,他持續替她按摩小腿和包扎腳踝,似乎不急著用餐。
「你不吃啊?」她忍不住問道。
「我不餓。」
其實這幾日來,他吃得極少,厲家兩老看在眼里,怎能不擔心?
美梨放下叉子,這才發現他臉頰有些消瘦,心里好不舍,一時間也沒了胃口。
扁恩抬頭看她,微擰眉。
「你得把那些全吃完,我看你整整瘦了一圈。」這一個禮拜以來,他吃得少的原因有部分是因為想到她一定又不會照顧自己。
都怪他這些年太寵她,養刁了她吃飯的習慣,茄子沒有炸過不吃、魚加了姜或蔥也不吃、白飯一定要淋上芝麻和清湯、苦瓜一定要勾芡……一堆挑剔又怪癖的口味,她自己進廚房就變成定時炸彈,外面的餐廳又哪可能做出完全符合她喜好的菜。
美梨看著那些菜,當年厲家的老廚師是跟著厲家夫婦—起到法國來的,知道大小姐要來,還特地煮了她愛吃的食物,光恩的手藝泰半都是和他學的。
「你跟我一起吃,我才吃得完。」她故意耍賴。
扁恩看著她,好半晌才笑了笑,坐在她身邊,拿著筷子先夾起一口菜到她嘴邊。
美梨乖乖張口吃下,然後也學著他,用叉子叉起已經切成小塊的魚喂他。
那些菜是讓他們一人喂一口地吃得盤底朝天,餐問兩人都沒說什麼,感覺像回到光恩離開前的日子。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是否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過以前的日子?就算曖昧、就算沒有名分、就算心里潛藏著彼此都不能明了的不安,也好過去面對沒有彼此的未來。
在那時,他們不約而同地有了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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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光恩和幾個佣人在玫瑰花田里,幫忙修剪玫瑰方便接下來的切花收獲。
美梨讓光恩抱到花田旁的躺椅上,那兒視野極好,放眼望去是整片玫瑰花海,涼風會送來陣陣花香,還有屋檐為她遮去艷陽,她可以一邊看書,一邊欣賞風景。
「你們和好了嗎?」方芸端來一壺花茶擺在美梨旁邊的桌上,並在她身邊坐下。
美梨看向沒多大改變的繼母,她的發鬢像上次見面時那樣,有幾絲白,但無損于她優雅高貴的美麗。
她像小時候被問起成績如何那樣,笑得有些勉強。
「小梨,介意媽媽跟你說句實話嗎?」
她搖頭,「不介意。」
「同樣都是女人,我想我應該不會看錯你的感情,你並不是不愛光恩,而我了解光恩,他這輩子只想要你,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躲他?」
「我沒有躲他。」她小聲回道。
「那為什麼害怕和他把話說清楚?」
見美梨沉默著,方芸又道︰「小梨,早點把話說開吧。你爸爸身體不好,我知道他很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和光恩能有好結果。」
提起父親,美梨像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看著方芸。
「媽,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她有些忐忑地開口。
「嗯?」
「你愛爸爸嗎?」
方芸像有些訝異她這麼問。
「當然愛他,怎麼了?」
美梨深吸一口氣,像想說什麼,又有所顧忌,未了才鼓起勇氣道︰「可是你介意爸爸一直留著……留著我母親的照片嗎?」這個問題她擺在心里好久了。
在父親的書房桌上,放的不是她、光恩或方芸的照片,而是那張泛黃的、相貌平凡的女人的照片。
「為什麼要介意?」方芸的表情像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過了一會兒才了解什麼似的笑了笑,「小梨,我和你爸爸的婚姻其實有些復雜,我只能告訴你,我和他都不是彼此心目中最愛的那個人,但我仍然愛他,就如同他也愛我,這是我們在一起幾十年的默契和感情。」
美梨心中一慟,方芸卻沒察覺她的異狀。
「為什麼?這樣能夠幸福嗎?」
她以為不能跟最愛的人廝守,就無法一輩子幸福。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多麼讓人心折動容的滄桑與淒美!世人總以為最愁悵是有一天終于嘗到那樣的滋味,但是,若在深愛的人心中,自己不過是一波無法激起對方輕狂與激情的秋水,那樣的悲傷與無奈又豈是愁悵能形容?
愛情是自私的,誰不希望自己是情人一生的最愛?是在茫茫人海中唯一與他契合、他靈魂缺失的那一部分?
誰願意自己—世的擁抱卻無法撫平愛人心中那一塊缺憾?
方芸微微一笑,「小梨,如果能夠和最愛的人長相廝守,那是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
她意有所指,美梨卻不了解她話外之音。
「我和你父親都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廝守,因為凡人無法阻止生離與死別,可是我們相知相借,于是能夠一路作伴,這份感情是超越愛情的升華,我們會陪伴彼此到人生的盡頭,也同時在心里為最愛的那個人保留一塊地方,時時回憶。」不能夠白頭,卻能夠沒有遺憾,夫復何求?
美梨沉默了。
是這樣嗎?所以,她至少可以陪著光恩,就算……
「小梨,好好和光恩談談吧。」方芸拍了拍她的手,「相愛、相知和相守都需要緣分,當這三種感情能夠圓滿,就應該好好把握。」
美梨望著被玫瑰花環繞的光恩,若有所思,沒察覺方芸已經悄悄地起身離開了。
相愛、相知和相守,都需要緣分。
是啊!若沒有緣分,強求也是枉然。
愛與不愛,都是前世相欠,是冥冥中注定,她已經能夠和自己所愛的人相知相守,還有什麼好悲傷的?
扁恩曾經告訴她,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而且到現在仍深愛著。
是哪個女人這麼幸運啊?美梨當時這麼想著。
然而這麼久以來,光恩也只承認過那一個,那是他高中時期暗戀的女孩,他們還考上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科系,畢業後那女孩在出版社工作,和光恩也時常有接觸。
只是,那女孩最後仍是嫁給高中時期她暗戀的那個人,而且十幾年來與他的感情分分合合,光恩卻始終沒有機會。
美梨還記得高中時,光恩為愛神傷心碎的模樣,那時她以為心中泛起的疼痛是因為心疼弟弟,卻不知道她為他流下的眼淚,碎的也包括她的心。
直到上了大學,她總算看清自己的感情,然而光恩卻告訴她,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孩。
她曾經告訴自己,就算光恩還愛著那女孩,她也願意陪在他身邊,有一天他一定能忘卻情傷的痛。
美梨間接得知光恩和那女孩同系,當時那女孩正和高中時期的男友分手,處于感情的空窗期,他們系上相約一起去露營,她在察覺了自己的感情之後感覺到威脅與不安。
她以為光恩一直深愛著那女孩,必會藉著露營的機會展開追求,安撫她和男友分手後的空虛與傷痛。
于是她在夜店里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悶酒,當她見到光恩沒有去露營而是來找她時,胸中郁結沉重的感情瞬間潰堤奔騰,于是她和光恩的十年恩怨就此糾結纏繞……
扁恩為什麼對她好?在她的理解里,原因並不難懂,因為他是那麼的善良溫柔,他從以前就對她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姊姊疼惜守護,發生了那樣的事,他萬萬不可能會不負責任。
就因為如此,他越要負責,她就越難過。
十年來,她的感情在自責與自私中掙扎拔河,一再說服自己讓感情升華,她要成為光恩的月,守護他,不要求他的愛,只要能看著他幸福便已足夠,所以她只好一再裝傻,騙自己也騙別人,她和光恩真的只有姊弟關系,她告訴自己只要維持這樣的假象,有一天當光恩真正能和最愛長相廝守時,她才能夠瀟灑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可是,終究是她太天真了。
愛情也許可以理想而無私,凡人卻是泥塑的身、肉做的心,會有七情六欲,也會疼痛。
于是她一再地沉淪在和光恩的纏綿之中。
扁恩低頭剪著玫瑰的雜枝,直到身後傳來衣服與枝葉摩擦的聲音,他才回過頭。
「怎麼不好好坐著?」他直起身,擰眉看著美梨受傷的腳,責備卻又不舍。
「光恩。」美梨定定地看著他,一掃之前的怯懦,「如果你不能跟你最愛的人在一起,你會不會有遺憾?」
扁恩微愕,不曉得她為什麼這麼問,眼神深沉。
「會。」他答得果決。
美梨笑了笑,看起來卻像要哭出來一樣。
「那麼,可不可以讓我陪著你?」隨著這句話出口,她的眼淚一顆顆滾落,「我知道愛一個人也需要緣分,可是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輩子,就算你心中仍然有缺憾,但我可以陪你……」話說到這兒,已被啜泣撕扯得碎不成句,她不斷抹去那些止也止不住的淚水。
方芸的話讓她明白,真正的愛,就算無法成為對方靈魂的另一半,可是愛上了,在能夠付出的時候,就勇敢地付出吧!
因為,就算你未必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滄海,他卻是你心中那片巫山的雲啊!
她的眼淚注定是光恩的咒,他心慌意亂,卻為她的話模不著頭緒。
「梨梨,別哭啊!」他抬手想抹去她的淚水,卻因為手上沾了泥而不知如何是好。「你在說什麼?既然你要陪我,要陪我一生一世,那我還有什麼好遺憾?」
等待了二十年的承諾終于被他給等到了,他本來應該狂喜才對,卻被她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美梨仍然啜泣不止。
「可是,你不能跟你最愛的女人在一起……」好不容易止住了淚,她打起精神,露出一個微笑。
愛上了,怎能愁眉苦臉?
她應該開心才是。
「我被你搞昏頭了,你既然要陪我,為什麼我會不能跟我最愛的女人在一起?」光恩的眉頭簡直要打上三四個結,卻又難掩喜悅。「這世上我只愛過一個女人,那就是厲美梨。」
美梨怔住了,還有些抽抽噎噎的。
大概有三秒鐘的沉默,她才道︰「你騙人。」
扁恩有點想抓住她打,竟敢質疑他的告白?這女人實在太過分,當他二十年來都在演戲嗎?
好吧,他的確常常演戲,扮演雙面人,可是在感情上他絕不會心口不一。
「你憑哪一點說我騙人?」他卷起袖子,一副跟她理論到底的架式。
「你……你……」美梨想到那些往事,又忍不住抽抽噎噎起來。
「別哭!」再哭下去,他們又要面臨無止境的鬼打牆,永遠在原地打轉。
「別哭了,我很凶嗎?對不起。」一見她眼里又擠出淚水,光恩只有嘆氣投降的份。
「你凶我……」她扁了扁嘴指控,「我說的是事實啊……」
扁恩額上青筋畢露。
「哪門子的事實?」這女人真是有夠番。
不過,那好像也是他給寵壞的,他老是任她一番論輸贏,就算是死的,她硬要說是活的,他也會舉雙手贊成。
「你高中的時候,有一年暑假,不是失戀嗎?你說……你心愛的女孩子喜歡上別人。」
有這回事?光恩納悶。
「你又說,你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不就是那個葉佳綺?你們大學還同系,又經常有工作上的接觸,我知道你一直對她念念不忘。」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說起這段,她卻覺心好酸。
葉佳綺?好耳熟的名字,光恩像是抓到什麼線索,慢慢的……慢慢的……終于恍然大悟。
「我的天啊!」他拍了拍額頭,突然有種想一頭撞死的沖動。
是他戲演得太好,還是這女人蠢到沒藥醫?
剎那間,所有線索串成一線,她明明深愛他,卻又一再的退縮……
「你不要告訴我,這些年來你的裝瘋賣傻,你的死不認帳,就是因為認為我愛的女人是葉佳綺!」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有些無力,卻又像在隱忍著什麼而渾身顫抖。
「我……」美梨嘴巴又扁了起來,「對不起,我只是希望陪著你,如果有一天你能夠和葉佳綺在一起,我絕對不會戀棧,所以我不敢,也不願以你的情人自居。」
她也深愛過,明白心愛的人心里沒有自己,那樣的痛楚有多難受。
如果能夠和所愛的人長相廝守,誰會不想要?
如果能夠盼到心愛的人看自己一眼,就算眼淚成海,思念成災,青絲變白發也無怨無悔。
她守候光恩的心情,一如光恩守侯他心愛的女子那般。
人生最殘酷的,不就是必須與心愛的人生離死別嗎?那就像是把心與分離一樣,如果光恩必須抱著這樣的缺憾一輩子黯然神傷,她又怎麼舍得他這樣的疼痛?
扁恩真的覺得他該一頭撞死算了。
「天啊!」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總結他前半生的感情,恐怕沒有比「自作孽,不可活」更合適的了。
打從一開始,他卑鄙地要了那樣的手段,就注定他與美梨的感情路陷入鬼打牆般的追逐。
敝來怪去,還是得怪他自己,而最不能原諒的,是他竟然把美梨拖下水,害她心碎痛苦了整整十年。
扁恩一把抱住仍然哽咽的小人兒,好氣又好笑的同時,也只能發誓在未來,他要用更多的愛與溫柔來補償她了。
「梨梨,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欣喜又滿懷愛意地將心愛的人兒抱滿懷,低頭在她耳邊傾訴愛語,和一段十多年前的秘密。
「話說從前,有個叫厲光恩的卑鄙小人兼大壞蛋,他暗戀一個叫厲美梨的小笨蛋很久了……」
玫瑰花海靜靜的,圍繞著這對始終相扶持、相依偎,而今終于走出迷宮的戀人。
當涼風吹拂起繽紛飛花似錦,像在預告著那一年的六月,會有兩場美麗而令人欣羨的婚禮,分別在向陽山莊和法國的這座花田里舉行,光恩會實現他的誓約,再守護她一個、兩個,甚至是三個二十年……
當然,他仍然會是個偽君子、大壞蛋,用溫柔有禮的微笑騙死人不償命,美梨也仍舊是個小笨蛋。
大壞蛋和小笨蛋,注定要牽手過一輩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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