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雨在下。
原來這個世界也是有雨的。
可是人間,現在應該是下雪的季節。
玉阡蘿有些無聊地坐在窗邊,望著外面的霏霏細雨。空氣中淡淡地傳來雨水的清涼。
帝車答應的吉光山之約距今已經七天,仍是一點要去的跡象也沒有。雖然清楚他是因為政事繁忙而無暇分身,可是心中難免遺憾。
窗外雨聲滴答。
輕輕嘆口氣,她俯身趴到窗台上。在這里安靜地看著雨,絲毫感覺不出與人間的差別。好像她仍在人間一樣。都是那樣的清涼愜意。
……小胖他們不知過得怎麼樣了。會為她傷心嗎?
後面,雨潤輕柔地為她披上薄衣。
「雨潤。」玉阡蘿依然望著窗外,「我們去藏書樓看看,上次拿回來的書我已經看完了。」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雨潤也跟著望向窗外,「您不如等雨停了再去吧。」自從帶她去藏書樓被天關狠狠訓斥一頓之後,無論做什麼她們都謹小慎微,生怕做錯事,不過現在帶去藏書樓已經沒有問題了,王吩咐下來了嘛。
「沒關系,雨很小。」其實她很想在細雨中漫步呢。
多久她沒有這樣了?好像十五歲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記憶。
「好啊。」主子都這麼說了,她又能說什麼呢?
不過,她回房取的傘沒派上什麼用場。玉阡蘿只身行在飄散著清涼氣息的雨中,如春天歡樂的精靈,臉上是十分愜意的美麗笑容。
「你在這兒等我吧。」玉阡蘿輕聲吩咐道,「無聊的話想去哪兒玩玩都可以。」她記得以前找書的時候,雨潤靠在牆邊竟然睡著的樣子。
她提起長裙走上樓梯。以往她都是在一層翻看書籍,今天她要去上面看看。
盡避這里長時間沒有人來,但是打掃得竟比住了人的房間還要干淨,幾乎看不到一絲灰塵。她緩緩走上最高的三層,里面的陳列擺設與一層完全一致,書籍也是分三個書櫃存放,旁邊有標明是哪一類的書。
「《古史》?」玉阡蘿順手拿起一本,信手翻上幾頁,赫然見到羽國這幾個字。
「就你們羽國的人,活該有這樣下場。」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來藏書樓途中一位士兵的話。
很奇怪地,她竟覺得羽國這個名稱很熟悉。
也許她該看看。她默默地想。
「《奇妙法術學》?」這是什麼東西?她手捧著這本書,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高深法術》、《法術制敵》、《黑法術》……看著這樣一本本奇妙莫名的書名,她呆呆地立在那里。
法術——莫非是人間常說的有異能的人的武器?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時,一股陰風吹過,她瑟縮了一下,不自覺地向身後望去。
「啊!」她驚嚇地倒退一步。
緊貼著牆壁的地方赫然站著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有一雙亮如星辰的雙眸。
玉阡蘿咽下恐懼,警惕地看著他。
「歡迎您回來。」他那平靜似水的面上竟是那樣的恭敬。
「你是誰?」玉阡蘿疑惑地問。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你帶我來這里的,對嗎?」那張臉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是她死亡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張臉。
還有他飛揚的發,舉到半空的手,一身比世上任何東西都更加黑的衣服。
黑衣男子佇立不動,「您的改變並沒有別人認為的那樣大,您仍是那個冰雪聰明的女戰將。」
「女戰將?」她?「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他倒真是擺出一副不重要的表情,「重要的是您,您得知道自己是誰才行。那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話意味深長。
她是誰?從她來到這里,就沒有真正弄明白過,「你告訴我,我是誰?」
「您是帶領羽國走向光明的人。」
「你……說什麼?」她一定是听錯了。
男子低下頭,隨即抬起,「你會知道一切,不過不是現在。」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只是想說,您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您不僅僅是回到這里重新開始一段感情而已,您還有更為重要的使命。您是帶領羽國走向光明的人,不需要戰爭、不需要流血、不需要更多人死亡便可以造就的光明。」
玉阡蘿忘記了恐懼,慢慢地走向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總有一天您會明白。」不過不是現在。
他嘴角微掀,「我要走了。外面正有人上來——請記住我的話,還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任何人都不要。」
「好的。」玉阡蘿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輕易答應他的要求,「可是——」她究竟是什麼人?
「我們會再見的。」
就在她听到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道別聲,同一時刻,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竟然憑空消失,無影無蹤。
「喂!」她要怎麼才能再見到他。
「主子?」雨潤有些氣喘地半彎著身子,抬眼看她。主子瞪著牆在叫什麼?
玉阡蘿將視線轉向雨潤,「什麼事?」
「王、王在找您。」
「哦,好的。」她準備下樓,卻被雨潤叫住。
「主子,您的書?」她指指放在桌櫃上的書。
玉阡蘿回身拿起那幾本書,在經過雨潤身邊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羽國是怎麼回事?」她直視雨潤。
「我、我不知道。」雨潤的眼神閃爍,「我們還是回去吧,王在等您。」她率先走下樓梯。
「站住。」
雨潤應聲停步,直直站在那兒。
玉阡蘿走到她身旁,「有什麼不可以對我說的嗎?」每當面對雨潤,就覺得她有事隱瞞她。
「您是帶給羽國光明的人。」那個男人為什麼這麼說?
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包在太陽的中心,她無法接近。
「雨潤。」
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主子,您還是不要問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說出去的話,她就死定了。
「不知道,還是不能說?」玉阡蘿嘆息,淺淺地露出溫柔的笑容,「好了,不想說就不要說了,我不問就是。」
雨潤小心翼翼地點頭。
「王,找我有事?」
「我不知道,是有人來這里找您,我才上來的。」
「好,我們走吧。」臨走之前,她又回過頭掃視三樓一周。她實在很難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瞬間消失不見。
她們出去藏書樓時雨早已停了,天空出現一道美麗的彩虹。
「這里有人會法術嗎?」玉阡蘿問,「我看到書里有好多介紹修習法術的書。」
雨潤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講這個應該沒問題吧?「是啊,很多人都會——像我,也會一點點。」
「你也會?」
雨潤羞澀一笑,隨手一揚,遠處的一朵野花已經在她手里,「我只會這麼簡單的法術。」
「可是我覺得很厲害啊,為什麼說這很簡單呢?」
「才不是,我會的都是些小把戲。不過若說厲害、高深的法術,那一定就是四大臣了。
「四大臣?」
「王身邊最有勢力的大臣。除了王,他們是最有權勢、最厲害的人。」雨潤眉毛生動地擠在一起,「他們是左將軍天關、右將軍參井、輔丞北落——不過要說法術最高的應該是大法師太階,我記得有個地方連續一年一滴雨都沒有下,人們活得很艱苦,于是大法師便施法——」
「然後呢?」
「那里居然馬上就下起雨來。」雨潤講得高興,居然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大法師竟然可以呼風喚雨耶。以前听都沒听過。不過,大家都怕他。」尤其是他們這些小爆女,每每見到大法師,不是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就是走路都會邁錯步子。
「他有那麼可怕嗎?」玉阡蘿透著淡淡的感興趣。
「真的。」雨潤急于證實自己沒有撒謊,「大法師長的很嚇人,而且陰森森的,從來都不笑,讓他看上一眼,你就會感覺身體泡在冰水里一樣,會全身發抖。」
王雖然也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可是不知為什麼,會給人一種深沉的信賴感,讓人不自禁地敬重。可是大法師——她就是害怕。他從來沒有責備過她,甚至一句話也沒對她說過,可是她就是怕他。
他的眼楮仿佛鷹般犀利懾人。
玉阡蘿回頭對上她的眼,「你很害怕他?」
雨潤猛點頭,「嗯,他長得真的很嚇人。」
「長得很嚇人?」看她的表情他似乎長得很恐怖。
「是啊,很嚇人。不過,」雨潤嘻嘻笑,「輔丞長得很美呢,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那麼美的男人,只要看見他,就好像看到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一樣,心情好得不得了,而且為人也和顏悅色的。」
皚丞是世上最美的人了!
「主子,我會不會太多話了?」她意識到般閉嘴。
「不會,听你講很有趣。」長得嚇人卻法術高強的大法師,美得不像世間塵物的輔丞……這些她不說,自己又怎麼會知道呢。
「雨潤。」良久,她才開口,「王會法術嗎?」
「會吧……會,一定會。」听老人講王曾經帶領簡玉國打敗羽國,這樣講的話王應該是有很高深的法術。而且,世上不會法術的人還真是少得可憐呢。
玉阡蘿皺眉。
「王的法術應該是很高明,單單是和羽國……」雨潤的聲音越來越小。奇怪,為什麼她總是說錯話?
又是羽國。
玉阡蘿垂眸,無語。她知道,就算她開口詢問也不會有人告訴她。羽國這幾個字對她來講似乎是個禁忌。
可那個黑衣男子,為什麼會說她是羽國的光明?
這其中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秘密呢?
她被這些人搞得莫名其妙!
一時間四下寂靜萬分,只有她那淡綠色的長裙拖著草地細細的聲響。
「主子……」
「什麼事?」玉阡蘿徑直走著,並沒有回頭。
「王對您真的很好。您,喜歡王嗎?」幾天來王的態度令所有人驚訝。要知道,之前王可從沒對任何女人這樣好。包括那位自以為是未來王後的贊采蘭小姐。
玉阡蘿無聲一笑,提裙跨過通向房間的高高的門檻。
她喜歡他?那個雙眸承載無數心事、卻永遠深沉凝望所有人、高高在上卻孤獨寂寞的男人?
「您不僅僅是回到這里重新開始一段感情而已,您還有更為重要的使命。」那個黑衣男子的話又響在她耳邊。
包為重要的使命,是帶給羽國光明——她能做得到嗎?
她有些難以置信。
「主子。」花柔守在門外已經多時。
玉阡蘿的心緒被打斷。
「王因為有事和天關將軍商量,所以剛剛回大殿議事去了。」
「哦,知道了。」她回去自己的房間,柔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所有的事情,她該好好想一想,至少簡單地理清思緒。
……
「簡玉三千八百年,羽國犯我國土,戰爭起,歷時兩年零一個月。雙方各有勝負。我軍死傷一萬兩千余戰士。」
「簡玉四千零六年,吾主殺羽國的奸細,火族大動干戈。戰爭起,歷時三個月,我國大勝,僅傷亡四百余人。」
「簡玉四千六百年,吾主誓收羽國,戰爭起。歷時七年五個月,戰敗。傷亡慘重。」
「簡玉五千年,羽國大舉來犯,戰爭起,歷時六年,戰爭不斷。後,我軍擊潰羽國,傷亡慘重。」
……
這是怎樣的世界?兩個國家為了各自企圖稱霸世界的野心,不斷發動戰爭,以至人民生靈涂炭,不得安寧。
她終于明白,原來羽國與簡玉國竟是千百年的夙敵!
合上手中的書,玉阡蘿縴眉微顰。望向窗外的夜空,月光皎潔,星光熠熠。
在之前的許多個如這般美妙的夜晚,是否曾經發生過似書上記載的那種殘酷戰爭呢?她不敢想象,美麗月光下戰爭後的哀鴻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那太過淒涼。
深深嘆口氣,她低下頭。又想起那個神秘的男子。
似乎受他影響太深,她隱約地注意到。他說她是帶給羽國光明的人,他為什麼這麼說?她又與羽國是什麼樣的關系呢?她想弄清楚。
她似乎陷入了謎團之中。
她深思著,竟沒注意到窗外不遠處深深凝望她的帝車。
他走進庭院便被佇立窗前、一襲女敕黃色長衣的玉阡蘿吸引。她仰望天上的明月,白皙的臉龐迎向月光,似是罩上一層聖潔的光暈。清風吹拂長及腰身的秀發,飄飄欲仙,整個人看上去竟像是要迎風飄升星空的仙子。
他不由得看痴了。
半晌,緩緩走入房間,他來到她身邊。
玉阡蘿似有所覺地回轉身,淺淺一笑。夜色——很適合他。想了許久,她終于想到他的氣質,如同夜色一樣,深得無邊無際,卻又讓人想一窺真相。他是這樣具有夜的深沉與神秘,同時,又好像包容一切。
「你好像很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覺得,他的臉上沒有表現出疲憊,可是她就是感到一股倦意,「給我的感覺,你的表情似乎沒有輕松過。」
帝車笑了,笑得雲淡風輕。
垂下眼簾,視線落在她手中絹黃色的書上。
「《古史》?」他的目光一閃,「我不知道你對那麼遙遠的歷史也會感興趣。」簡玉國的歷史,就是與羽國不斷糾纏的戰斗史。
淡淡悲哀的目光劃過那本書,玉阡蘿嘆息︰「這不只是上古的歷史,也是血史。」用無數鮮血成就的史實,「它太沉重。」
「太沉重,就不要看了。」他從她手中接過這本書。盡避已經忘卻前塵,但是他仍不願她過多涉及與羽國有關的一切。
「不希望我看?」
「沒必要。」他將書順手放到桌上,「看一些輕松的吧。藏書樓有很多有趣的書,你會喜歡的。」
玉阡蘿靜靜地听著,眼楮快速地瞥一眼孤零零躺在桌上的書。是很沉重,可是她想看完它。
「這樣的歷史為什麼會一再重復呢?和人類一樣,也是為了自己的野心吧?」
「玉阡蘿……」他不想和她繼續這個話題。
「現在的你,已經征服了羽國,成為一國之君——你感到快樂嗎?」
帝車默然,「我們的歷史是由眾多人的血肉堆積而成的,這不容否認。一代一代地死亡,隨後又有人不斷地重復前人的腳步……這就是我們的歷史。它充滿血腥與沉重。」即使他的王位,也是踏著許多人的尸體登上來的。
「親眼看著血流成河,親眼看著自己愛的人倒下去,」他似有若無地一笑,眼神飄忽,「雖然不會記載那刺痛人心的一幕,但是字里行間我們依然可以略窺一二。」
玉阡蘿望著他深沉的雙眸,「既然這麼沉重、血腥,為什麼還要有戰爭?」這大概是這個世界的人們永遠無法逃月兌的詛咒。
「為什麼有戰爭?這是個好問題。」帝車慨嘆,退後坐上淡桔色的床榻,雙眸若近似遠地望向前方。
「因為權力。」他回答,「不僅僅是權力,還有土地、榮譽、尊嚴。」
「尊嚴?」
「生命的尊嚴。這里的人們愛好和平,可是想要過上和平、寧靜的生活,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為了和平所以發動戰爭……」玉阡蘿沒有多加評論,只是淡淡地重復帝車剛剛的話,但是听得出她的不以為然。
「有時你想得到一樣東西,必須從它相反的一面入手。」
現在的她是不會懂的。
當你渴望和平而周遭卻布滿一觸即發的危機時,你能做的——是將身邊的危機先行解除,不給它絲毫爆發的機會。而這麼一來,無論和平也好戰爭也好,走的卻是殊途同歸的路。別人他是不知道,但他確實是這樣想的。這也是他參加戰爭的原因。他不想終日擔心羽國何時進攻,和平生活何時被打破,這種無休無止的猜測之中,唯恐不知不覺間,羽國又會做出什麼事情。當然,他是父王的獨子,這同樣是最重要的原因。
玉阡蘿依舊望著他。
這樣的男人,感覺似乎就算看上一千年,也不會完全弄懂他。他真的仿若深沉的大海,深不見底,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深深著迷。
「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樣。」她走近他。
「哪里不一樣?」他並不覺得。
「……感覺。」玉阡蘿垂目,「只是一種感覺,說不上理由。」遮住目光的睫毛微微一顫。
是因為談起戰爭時他悲天憫人卻淡若浮塵的笑嗎?它仿若無物,又像是掩藏起來的泰山般的沉重。
是因為那個笑,她才會產生這種感覺的吧?她不敢肯定。也許,一切只是她自己情緒混亂的錯覺。
帝車溫柔地凝視,輕輕握起她一雙微微有些粗糙的手,「你的手……」
「那是因為從小就干許多活的關系,很粗吧?」
「不。」他淡淡地否認,「握起來很舒服。是我最喜歡的一雙手。」在人間所受的苦也應該算到他的頭上,一切都是他的關系。在這里兩個人互相敵視,互相爭斗;在人間她又同樣受了苦。
對不起。他默默地在心里說。對不起。
「帝車?」怎麼突然不說話?
他對上她溫柔的眼。
「怎麼,看到我的手很失望吧?」她笑道。上大學時也是,她從沒見過手像她一樣粗糙的女生。雖然這一兩年比較注意保養,但還是比不上那些白女敕細致只握筆的手。
悲哀的目光一閃而逝,「我想永遠握著這雙手。握著你的手一起走下去,無論風雨坎坷,我都希望能夠一直握著你的手,走到我生命的盡頭。你會陪著我嗎?永遠讓我握著你的手?」
「玉阡蘿……」
「我會。」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感動,「我會陪著你。只要你需要我。」說不清原因,他們相識不久,相處的時間也並不長,可是每每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讓她珍惜,甚至他不在時細細品味。每一天她甚至期待他的來臨。來到這個世界短短的一段日子,她竟似乎與他相識了許久一樣,心與心的貼近超越了時間的橫亙。
他笑了。
頭一次,她看到他的笑容中有著幸福的影子。
「謝謝你。」她大概永遠不會了解這句話對他有多重要。
十年的戰爭,他所企盼的不過是這樣一句話。
但是國家與榮譽橫亙在他們中間,更是一道永遠無法化解的傷痕。他們彼此遙望,遠遠地看著對方,將心底最深的愛掩藏塵封,卻又彼此殺戮,為自己的國家犧牲所有的一切。
他期盼了無數次的話語,她終于說出口了。在深深欣喜的同時,他卻又有著難以言明的淡淡心酸。畢竟這時的她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記憶,包括他們相識之初的那段甜蜜。
「玉阡蘿。」他情緒復雜地吻上她的唇。
「我們……太快了。」進展太快了。她緊張地喘息。
帝車望著她清亮的眸子,「讓我愛你。」
他深深吻住她,溫柔而甜蜜。唇間的糾纏仿佛百年前的靈魂再次踫撞。只是這次,他們再沒有分開。
這就是幸福嗎?
玉阡蘿望著身旁沉沉睡去的男人,她的心被填得滿滿的,一呼一吸間也充斥著他的味道。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吻竟然有那般大的魔力,在那一刻,她似乎忘記了一切,頭腦中一片空白,身體里也只有一個聲音在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
她渴望他,也許遠比她想象的要多。
他的睫毛好長,翹翹的,還有那雙深邃的雙眼——現在睡著的他,失去了那份沉重的目光,卻平添了一份柔和的恬靜。
他在做一個好夢吧。
她浮起淺淺的笑。她喜歡輕松一些的他。即便那只是一時的虛幻,睡醒後的他會回復原來的緊繃,她也還是希望他有片刻的放松。
大海……他真的是大海般的男人。
望向房門方向,透過門板慢慢地滲進來青白的陽光。天,原來已經亮了。
門外輕輕的談話聲引起她的注意。
她起身披上長衣緩緩走向房門,聲音漸漸變得清晰。雖然還是極盡所能的小聲,但還是可以听到。
「……一整夜都在這里?」
「是,天關將軍。」雨潤甜甜的聲音響起。
是有重要的事吧?
玉阡蘿抬手推門,輕揚的手臂在男人接下來的話語後垂下。
「她……」他停頓一下,「她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吧?」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玉阡蘿感到十分疑惑。
「我覺得是。」雨潤猶豫一下,「應該是吧。」如果記得,應該不會問她羽國什麼的吧?
「玉阡蘿,你在做什麼?」帝車突然的召喚打斷了她繼續听下去。
赤果上身,他左手肘支撐著床。烏黑的長發披散在床上,渾身散發著迷人的氣息。他睡眼惺忪地望著她。
「你在做什麼?」才醒來便見她悄無聲息地呆立在門邊。
玉阡蘿淡淡一笑,「這麼早就醒了?」
她不著痕跡地移開和他對上的視線。即使現在看著他,她仍是會感到臉紅心跳。
「天已經亮了。」帝車嘆息,好久他沒有睡這麼沉了。
「怎麼站在那兒?過來。」他伸出手。
「外面可能有人要見你。」
帝車眉頭微皺,緩緩放下手臂,「誰在外面?」他沉聲向外道。
「王,天關在外面。」天關的聲音響亮。
玉阡蘿坐上床,也望向房門。剛剛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帝車握住她的手,「有什麼事?」天關沒有重要的事是不會天剛剛亮便進宮見他。
「王吩咐臣查的事己有頭緒。」
玉阡蘿感覺握著她的那只大手突地緊了一下。抬眼看去,他似乎又是波瀾不驚。但是隱約地,她看見深沉雙眸一閃而逝的犀利。
典雅,彌散著淡淡慕葉花香的書房。
望著水晶紫壺中縈縈繞繞的白煙,帝車聲音平靜地道︰「查到什麼?」
「敕廿利炎。」
視線停在前方某一點,「敕廿利炎。」帝車重復這個名字。果真是與他有關?
「羽國一直沒有放棄找尋玉——」天關突然改口,「敕廿公主,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敕廿公主。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忽然失蹤,然後過上一段時間再出現。」
「他們是去人間。」這並不是一句問話。看來敕廿利炎知道玉阡蘿死後也並沒有完全死心。
「是的。」天關抬頭望向帝車。王仍是沉默,平靜的面容讓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你是怎麼查到的?」帝車的視線移向他。
「安插在敕廿利炎的地雲宮里的人送出來的消息。她在那里已經三十六年。」一個很聰明的丫頭。
帝車贊賞地點點頭,「很好。」
「不過,我們安插進去的十個人,也只剩下她一個而已。」天關其實有些佩服羽國的警惕性,「這次也是費了很大力氣送出來的消息。」
帝車右手握緊木椅的扶手。很長時間一動不動。
天關習以為常地立在原地,每每王思索時就是這樣。
「這件事——我是說玉阡蘿回來的這件事,應該是和敕廿利炎沒有關系。」良久,帝車低沉的聲音才道。
「王?」
帝車若有所思地一笑,起身緩步走到窗旁。窗子開著,外面鳥語花香,陽光漸漸顯得耀眼。空氣中有一股只屬于清晨的清爽氣息。
「應該不是他。如果是他,他大概不會將女兒丟到宮廷里,我的身邊。她在他的身邊,遠比在我身邊更對他有利。玉阡蘿——對他來說,是希望。」他會秘密藏在一個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地方,待時機成熟便立刻反撲。
「天關,他有什麼動作嗎?」
「沒有發現。」天關沉吟,「最近克羅城竄起的火族勢力似乎和他也沒有什麼關系。我隱身在地雲宮外面,沒有見到可疑的人進出。奉命長期監視他的兵士也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好……」他只要繼續安靜下去就好。
天朝初定,人心不齊。羽國一度曾有攪亂乾坤的意圖,但是隨著德政廣施,福澤萬民,軍隊的強力防備,羽國的人漸漸也習慣了安逸,恭順了許多。敕廿利炎也至少表面看來接受了事實,安心地做他的羽王。
他清楚,羽國以敕廿利炎為王,恭敬他,以他馬首是瞻,所以,只要他安靜,羽國至少不會有大規模的行動。
「王,敕廿公主她真的沒有問題嗎?」他一直很擔心有一天她會發現真相,更擔心她從來就沒有失去記憶。
「沒事。」帝車輕描淡寫地拂過去。「還有,」他轉身看著天關,微風吹散在身後的長發,輕盈盈地被托在空中,「剛才在門外,你說了什麼?」
「我只是詢問您是否在里面,以及……可否叫醒您。」玉阡蘿在門內,那她听到了什麼嗎?
帝車輕輕地點頭,然後走向書房深紅色的門,在路途與天關擦肩而過,「玉阡蘿的事,你要繼續查下去。」他一定要知道是誰將她帶回。
「是。王——」天關的召喚止住帝車的腳步,「祭祀的事?」
「交給太階去辦。」帝車簡短地吩咐。每五十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又要舉行了。這是他君臨天下之後的第二個祭典。
時間過得好慢啊。
「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玉阡蘿軟綿綿的問話令正在批閱奏章的帝車驀地一怔。他沒想到她會問。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她對著鏡子梳理秀發。
「以前……和現在的你沒有太大區別。如果說不同,就是你現在比較愛問問題。」他停頓一下,眼楮盯著奏章,可是卻並沒有看,「你還是那樣迷人,聰明,飛揚著生命的氣息。」
他描述得很美,可是卻過于抽象。她並沒有明白以前的她是什麼樣子。
她的過去,她是什麼人——她仍是一無所知。
玉阡蘿若有所思地對著水晶鏡面梳理長發。透過鏡面,她看見他有片刻的失神。他坐在床上,拿著奏章的手定格,雙眸垂下又重新張開。
她奇怪自己竟看得這麼仔細。
「帝車,你……」你不想讓我清楚自己的過去嗎?她想詢問,可是沒有說出口。如果事實如此,問了也是白問。
——天關問︰「她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吧?」
——神秘的黑衣男子說︰「您是羽國唯一的希望。」
她感到一陣頭痛。
她知道不該強求。和帝車在一起她覺得很幸福。雖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可是她真的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幸福感。但是那些偶然發生的事,經他不知是否刻意地掩藏,她反而更加好奇,不時地像螞蟻一樣,一點一點地吞噬她的心。
不經意間,她總是會想到。
「嗯,有事嗎?」帝車已經重新埋首奏章之中。他看起來似乎漫不經心。
玉阡蘿將梳子放回梳妝台上,「沒事。」
帝車望向她,漾出一絲微笑,「吉光山——明天我們可以去了。」
「真的嗎?」她等了好久了,「可是,你不是很忙嗎?」
「我答應你的話,一定會做到。」他已經盡量提前解決那些事了。況且,過些日子就要舉行祭天大典,他能空出來的日子,也只有這幾天。
玉阡蘿來到他身旁,笑意盈盈,「不耽擱你的正事才好。」
「沒關系。」帝車放下手中的奏章,定定地凝視她。他喜歡她擁有這樣開心的笑容。
「玉阡蘿。」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心頭一跳,「我們要永遠這樣,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天關說利炎從來沒有放棄尋找她,為了她甚至要手下的精英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去人間找她,他一定有自己的計算。
或許是企望一場新的戰爭。
這樣,他更加不能讓她露面。他不能失去她,再度與她為敵。
「當然……好。」這正是她所期望的呀,與一個深愛的男人白頭偕老,過幸福的日子。
帝車感慨一笑,將她攬入懷中。
僅僅是這樣抱著她,他就已經覺得幸福。一百年前失去的,終于他又重新擁有了。可是為什麼心底深處,又隱約地感到一絲不安與忐忑呢?
「我們一定會幸福。」他喃喃道。這是老天欠他們的。
或許是幸福來得太過突然,讓他措手不及,或許分離太久……
也或許真正的原因,只是那個急于尋回女兒的敕廿利炎。